吴康:诗经学大纲·诗义总论
古今言《诗》义者,最录其说如下:
《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
孔子曰:温柔敦厚,《诗》教也。(《礼记·经解》)《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
师亥曰:诗所以合意,歌所以咏诗也。(《国语·鲁语》下)
庄周曰:《诗》以道志。(《庄子·天下》)
荀况曰:《诗》者,中声之所止也。(《荀子·劝学篇》)诗言是其志也。(《荀子·儒效篇》)
贾谊曰:诗者,志德之理而明其指,令人缘之以自成也。故曰:诗者,此之志者也。(《新书·道德说》)
司马迁曰:《诗》记山川、谿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诗》以达意。(《史记·太史公自序》)
左思曰: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三都赋序》)
陆机曰:诗缘情而绮靡。(《文赋》)
王通曰:《诗》以正性。(《中说·魏相篇》)《诗》者,民之情性也。(《中说·关朗篇》)
薛收曰:吾尝闻夫子之论《诗》矣,上明三纲,下达五常,于是征存亡,辨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中说·天地篇》)
孔颖达曰:《诗》者,歌咏欢乐也。(《礼记·孔子闲居》“诗亦至焉”疏)
郑樵曰:乐之本在诗,诗之本在声,……而声之本在兴。鸟兽草木乃发声之本。(《通志·昆虫草木略序》。按《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第一百五十一卷,录《六经奥论》卷第三论诗诸篇,末附此序,曰《诗辨妄》,实误。)
朱熹曰:或有问于予曰:“《诗》何为而作也?”予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曰:“然则其所以教者,何也?”曰:“《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余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因而有以劝惩之,是亦所以为教也。”(《诗集传序》)
康按:三百篇在春秋之际,咸讽诵于人口,熟识其文,则能运其篇章,以达情志,使如己出。故列国使臣朝聘宴会,必赋诗以言志,以此辨其品德之隆污,志意之高下;或于言语之间,假为成语之用。(如《左氏·宣二年传》赵宣子语,《襄二十九年传》裨谌语之类是。)为后世“诗云”“子曰”引语之滥觞。读《左》、《国》之文而可知也。此时诗篇皆入乐为乐章,几无不可被之于弦歌者。合赋诗成语而言,则三百篇盖尽为乐歌兼及言语之用。故《史记》云: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见《孔子世家》。按孔子删《诗》,虽不可信,独此所云云,当不远于事实。观孔子正乐之事而可知也。)而《论语》载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则《诗》在春秋以前,其为用盖至广矣。逮战国以还,雅颂放绝,新声代兴。齐宣王之俗乐,魏文侯之新乐,骈衍并出,如风起云涌,不可复止。古乐简易,必待歌诗而举;新声繁赜,可以徒歌而行。于是三百篇乐《诗》之用废矣。春秋以后,朝聘宴会,妙尚辞令,不假前人赋诗言志,流风歇绝。三数儒生,抱残守阙,诵文说义,衍为《诗》学。汉兴,齐、鲁、韩、毛四家,各为序训,而以说相高。朝廷更立之学官,而以义理训诂相授受,遂使声歌之音,湮灭无闻(参观《通志·乐略序》)。自是以还,注疏之学纷起,以精博之训诂,繁衍之改证,叠卷盈牍,广为篇章。徒以经师之言,上窥诗人之旨,《诗》学虽精,《诗》义则废矣。差幸篇章犹昔,得藉讽诵窥其本原,今就其《诗》义,类分如下:
一 记叙类 如《七月》、《东山》、《大明》、《绵》、《崧高》、《烝民》等是也。
二 抒情类 如《关雎》、《桃夭》、《柏舟》、《谷风》、《野有蔓草》、《溱洧》、《蒹葭》、《小弁》等是也。
三 状物类 如《君子偕老》、《硕人》、《小戎》等是也。
四 议论类 如《相鼠》、《节南山》、《正月》、《十月之交》、《文王》、《板》、《荡》、《抑》等是也。
凡诸类分,略具梗概,但亦就其侧重者言之耳。有如《东山》,记叙而兼抒情者也;《七月》,记叙而兼状物者也;《崧高》、《烝民》,记叙而兼议论者也;《小戎》,状物而兼抒情者也。《正月》,议论而兼抒情者也;《十月之交》,议论而兼记叙者也。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又如《简兮》、《良耜》等篇(此类诗篇至众,今不一一具举),语无专主,弗能厕为何类,在读者审之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