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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世之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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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东京都内上演的狂言剧中,有出名伶优菊五郎一座的《牡丹灯笼》,连日间可谓好评如潮,堂堂爆满。此剧是一部以十八世纪中叶的日本为时代背景的怪谈物语,戏本脱胎于落语大家三游亭圆朝所讲述的一则市井闲话。而三游亭最初创作这段落语的构思,则得自中国的一篇话本小说。读过三游亭的台本,会发现所有语句统统未加润饰,直接以通俗白话写成,且涉及的时代风俗,也悉数改作了江户特色,这在日本颇为稀奇。

我前几日瞧戏归来,拜菊五郎之赐,又知晓了一种玩味恐怖的新法子,因问友人:“待我将这鬼话故事拿来译成英文,给外国人也读读,你看可好?”吾友乃是一饱学博识之士,常在我研习东洋思想而徘徊迷途之际,热忱放出搭救之舟,渡我出离苦海,闻言则道:“大抵而言,西洋人对于日本庶民如何看待这些奇谭鬼话可谓一无所知。比如此篇,你若有心译写,正是切中时需。翻译之中,我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听朋友如此说,我自是求之不得,莫有异议。于是两人便合力,将三游亭的故事拿来,试从其中精简出一篇怪谈来。针对原作各处,虽不得不做了大幅缩写,但会话场面则尽量原汁原味予以了保留。是以,在对日本人的心理进行研究时,本篇或能有少许参考的价值。

昔时,江户城牛入一带有位旗本[2],名曰饭岛平左卫门。平左卫门育有一女唤作露儿,出落得美若其名,好似朝露清丽柔婉,娇弱动人。露儿十六岁那年,平左卫门纳了位后妻,可后母与继女之间却时生龃龉,难以相安。平左卫门见此情形,只得在柳岛另建了一所别院,物色了一位踏实可靠,名唤阿米的丫鬟,伴着露儿在外面住了下来。

露儿另辟门户,日子倒也过得怡然。某日,平时常出入饭岛家的太医山本志丈忽而造访,且带了一名青年武士。男子家住根津,名为荻原新三郎,生得英俊逼人,兼且性情平易,与露儿初相见,便立即情投意合,互萌了爱慕。不久,待太医告辞之际,两人早已在老人不知不觉当中互许了心意,并誓言一生一世永不相负。话别的间隙,露儿又悄悄凑近新三郎耳畔低声叮咛道:“哥哥记住啊,若此生不能与哥哥再度相见,那么露儿也生无可恋,断然是活不下去的。”

之后,新三郎便将此话深铭在心,不曾有片刻遗忘,每日魂牵梦系,只惦着何时能够再见露儿一面。可惜,武门之中律令严明,短时之内实在觅不到机会与借口独自上门探访。新三郎郁郁不乐,因记得前次拜访饭岛家时,太医志丈曾随口提道:“回头瞅日子,你我可再同来”,他便将此话信以为真,一心盼望志丈快些再来相邀。孰料,志丈到底是未曾践约。老太医因对露儿与新三郎之间的情愫有所察觉,担心万一闹出什么私相授受,有违体面的事,岂非皆是自己的过错?若不慎触怒了饭岛平左卫门大人,掉脑袋的可不是一个两个。皆因那日在柳岛别院,自己曾将新三郎引见给了大人府上千金,于是才……单想想接下来会有的发展跟后果,志丈便浑身发憷,是以才刻意疏远,自那后不曾再登过新三郎家的门。

几个月过去,露儿不明诸般原委,苦苦盼不来新三郎,思前想后,便深信:必是对方已变心负情,因此每日嗟伤,渐渐积愁而成疾,终于魂断香消,韶华永逝了。而忠仆阿米,因忆念主人,悲痛无以自拔,不久也追随小姐西去。主仆二人合葬于新幡随院,两座墓碑左右并立。直至今日,去到因菊人形[3]而著名的团子坡,还能看到这座寺庙尚存原地。

新三郎这边,对露儿之死却浑不知情,但因相见无期,每日忧急攻心,终不耐思慕之苦而病倒在床。之后便久久缠绵于病榻,虽也徐徐见好,但离下床走动之日却遥遥尚早。这日,犹自愁闷之中忽有客人来访,竟是太医志丈。他虚与委蛇扯了些借口,为许久不曾登门,疏于问候之失假意赔礼。

新三郎见之,不由怨责道:“我这病自初春时患上,挨到今日,如你所见,依旧茶饭难进……何曾想卧病这段时日,太医竟未露一面,真乃薄情之人也。饭岛大人千金府上,自那日别后,亦未能再度登门问候,实在有失礼数。我本想择日备些薄礼再作拜访,但身份不便,独自上门恐惹来闲言非议,也无法成行……”

志丈闻言,面色倏尔一沉:“可惜是,饭岛家千金已玉殒香消,永归极乐了。”

“玉殒香消?”新三郎听此一说愕然色变,忙焦急追问,“小姐她不在人世了么?”

太医良久缄口不语,稍后才重整神色,以闲话平常、无关痛痒的口气,强作淡然道:“想来,当日将你引见给饭岛家小姐实属大错特错。那时,小姐对你似乎已情有所钟。荻原君,你对小姐该是说过些什么不合礼数的话吧?就在那日我稍稍离座的工夫……唉,如今这些已不欲再提。总之,眼看小姐那番动情不忍的模样,老夫也实在无法再佯作不知了。此事万一不慎传入其父耳中,岂非都是老糊涂我的罪过?因此……反正事已至此,也不妨直说:老夫乃是故意失约,自那后便未敢再来贵府拜访。不过,就在方才,我前去饭岛府上问安,才惊闻小姐病殁之事,且听说那丫鬟阿米也随主人一道去了。老夫这才恍然大悟,想来小姐定是思君太切,才落得红颜憔悴,华年早逝的吧……”志丈一笑,“此事说来你也有罪。”继而再一笑,“皆因你脸容生得如此俊俏,才害了人家芳华少女的性命……”[4]说完,这才正了正颜色,又道:“不过,逝者已矣,人死终归不能复生,劝你也莫再空自悲切了,不如勤持佛事,为小姐多多诵经超度才是……老夫在此告辞了,失礼。”

语毕,志丈便起身匆匆而去,对于自己的疏失所招致的不幸,自是不愿再多提一句。

得知露儿死讯,新三郎悲戚不休,无心正事,直挨过好些时日,心境方才稍许平复。他为露儿刻了块灵牌,置于佛坛,日日上香,奉馔,诵经不止。尽管如此,露儿的音容笑貌仍时时萦绕于新三郎心间,难以淡去。

岁月寂寥,日复一日,新三郎始终形影相吊。如此,终于迎来了七月十三的盂兰盆节。唯有此时,新三郎方才将家中上下装点得一派缤纷,为了筹备祭礼,在自家门楣挂起迎接亡魂、供奉死者的盆灯笼,又在大门外燃起了盏盏小灯。

是夜,天幕澄澈,一轮皓月当空而悬。四下寂寂无风,空气中有种异样的闷湿。新三郎换上浴衣,来到檐廊下纳凉,忆及过往种种,不由得愁思万千,疑幻疑真,悲从中来。他强自振作,挥着团扇,焚起艾草驱赶蚊蚋。本来平日这附近便僻静少人,此刻周遭更是一片阒然无声。耳中所闻,唯有远处溪流潺潺的水音与群虫的啾鸣……

谁知静夜之中,却忽有木屐之声隐隐传来,喀哒喀哒,步履轻盈,向附近的水田渐渐趋近,自庭院的篱笆外一路走过。

新三郎心中惊诧,忙站起身来,踮脚向对面篱笆处张望,见有女子二人——一女貌似丫鬟,手中打着精巧的牡丹灯笼;另一位则身姿窈窕,大约十七八岁年纪,身着以秋草纹样[5]织就的振袖[6]和服。新三郎正思忖不知来者何人,却见女子们一同回身向他望来——竟是本已过世的露儿与阿米!

二女见到新三郎,齐齐停住脚步,口中惊呼:“啊,这不是……荻原大人吗!”

新三郎闻言也急忙向那丫鬟唤道:“阿米!莫非是阿米姑娘?不错正是!”

“荻原大人!”阿米看来心中极为震惊:“没想到,此生还能有幸再次见到您……小女子听说大人您已故世。”

“此话着实诧异。”新三郎高声道,“倒是在下听闻您与小姐已不在人世。”

“啊!可恶,怎么竟有如此不吉的流言蜚语,究竟是何处何人这样嚼舌……”

“不管怎样,站在外面不便叙话,”新三郎终于松了口气,“院子栅门未闭,两位快请进来。”

待二女入得屋内,行礼完毕,新三郎款让其落了座,方道:“许久疏于问候,还望二位原谅。事情乃是这样的,一月余前太医志丈前来探病,告知了在下露儿小姐与阿米姑娘病故的消息。”

“如此说来,”阿米脸色一变,愠然不悦道,“志丈那厮实在可恶!正是他向我二人编派说荻原大人已经去世。却原来都是那老贼的诡计。恕小女子直言,大人您心地太过良善,那老狐狸若想欺骗于您,实在是轻而易举。或许小姐对您思慕过切,不慎将心意流露于言谈之间,传进了其父平左卫门大人耳中也未可知。想来定是小姐的后母阿国为了拆散您二人,向那太医密授机宜,指使他向您传话,说我与小姐都已死去的。小姐闻悉大人您已不在人世,哀绝之中誓要削发为尼,任奴家左右规劝都心意已决,不肯罢休。奴家只得说:‘若是果真一心为尼,削发与否,又何需在意’,小姐这才打消了出家的念头。那之后,平左卫门大人却忽而下令要为小姐招婿,小姐不从,于是饭岛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前后种种,还不都是那阿国从中挑唆。所以,我跟小姐才被赶出了别院,现如今隐居在谷中三崎一带的某间小屋里,仅落一檐片瓦遮风挡雨。有些微不足道的隐情,也向外间瞒了下来。再之后,小姐便不分晨昏,终日念佛。因今日是盂兰盆节的第十三日,方说到寺里去进香参拜,但一路耽搁,天色已晚才踏上回途,谁承想,竟隔着院墙见到了您。”

“真乃不可思议。”新三郎不由慨叹道,“种种经历,恍如一场大梦。在下也在家中立了牌位,上刻小姐芳名,每日于灵牌前念佛三昧呢。请看……”说着,伸手指向了供奉先祖牌位的灵棚。

“能够蒙您如此惦念,想必小姐心中也欣喜不已吧。”阿米微笑转身向露儿望去。然而,露儿在两人谈话途中,却始终以袖掩面,仿佛怕羞似的不发一语。

“我家小姐常说:若是为了荻原大人,哪怕被父亲永生永世逐出家门,不,哪怕受尽责罚,也在所不惜……大人,既然话已至此,不如今夜就将小姐留在府上,您看如何?”

新三郎大喜过望,脸上血色顿失,颤声道:“这正是在下所求。不过,你我言谈还需小声些才好,因隔邻住着一位相面先生,名叫白翁堂勇斋,为人颇为多事,闲言碎嘴实在叫人生厌。今夜之事,不想被他听去。”

于是,二女当晚便留宿在新三郎家中,又不待天光放亮,便起身离去。接下来的第二晚、第三晚……连续七夜,无论风雨,皆赶在同一刻依时而至。新三郎对露儿一日比一日爱之深切,两人之间为情链所系,那份执着,较之铁锁犹更坚固。

新三郎家檐头下有间小屋,里面住着一户人家姓伴藏。伴藏与他老婆阿峰都是新三郎家的仆佣,在外人眼中,夫妇俩忠诚勤恳,侍奉主人尽心尽力,而新三郎也三不五时对他二人照顾有加,因此虽是小门小户,家境相较其他,也算殷实。

某晚,深宵之后,伴藏却听到主人房中传来女人的声音。新三郎的为人,在街坊上下是出了名的和气良善;于男女之事上,也素无经验和城府。伴藏不免担心,怕主人被什么心机歹毒的女人所骗。那样一来,首先遭殃的,还是自己这些做下人的。于是,便决定想方设法探一探房中究竟。

翌日夜晚,伴藏手脚轻巧利落地潜至正屋前,眼睛凑上木板窗的缝隙向内窥探。卧房里点着一盏落地灯笼,床帐之下,新三郎正同一位陌生女子絮絮低语。只是,那女子姿容模糊,左瞄右看也辨不十分真切。仅从她朝向伴藏的背影来看,可知身段瘦削,衣饰与所梳发式,都像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伴藏将耳朵贴上窗板,这下总算将二人的情话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我被父亲断绝了恩情,逐出家门,哥哥也依旧愿意收留与我吗?”

“何谈收留不收留,就是要我上门去低头跪求,我也情愿。不过,露儿不必为此忧心。你乃是府上的独苗千金,令尊岂会做出那般狠心绝情之举。较之这些,倒是你若被大人强行带回府去,更教我担心。”

女子闻言,柔声劝慰道:“露儿此生绝不嫁他人为妻。单是想想,都觉得心中苦恼。就算你我之事为世所知,为了守住饭岛家声名,我落回父亲手中终究是一死,九泉之下,也依然对哥哥痴心不改。而哥哥呢,若露儿不在人世,想来也不愿苟活于世间吧?”

女子语毕,唇瓣印上新三郎脖颈,双臂轻缠过去。新三郎也温存回应,将露儿揽在了怀中。

在外偷听的伴藏,却是满头雾水,不明就里。从那女子的一番言谈来看,断不是市井人家的女儿,遣词谈吐都仿佛侯门贵户的千金。伴藏无论如何也要将那女子的面容瞧个究竟不可。他蹑足来到屋后,兜来转去,寻找着墙缝或洞眼,总算觅到一处,能够从正面瞧见女子的脸容。哪知一看之下,却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噌地汗毛直乍。

女人有着一张死尸的脸——不是昨天或今天初死未久,而是一张早已腐肉溃烂剥落的脸——那抚弄着新三郎颈背的手指,望之也兀剩一把森森白骨在搔爬,蠕动。而女人的身体,则自腰部以下都如同灯下的一簇虚影,弥散在空中,消失不见。新三郎款款凝视的年轻美丽的容颜,在伴藏眼中,却眼鼻处仅余几个黑漆漆的窟窿,不过一具空壳骷髅而已。正当此时,不料却有另一女子,模样较之先前那个更为惊悚,不知从房中哪个角落倏地冒了出来,似乎是察觉到了外间的动静,悄无声息向伴藏这边飘近前来。伴藏早吓得不堪再多看一眼,踉跄滚进了隔邻白翁堂勇斋的院内,发疯似的拍打着人家的屋门。

白翁堂勇斋如今虽年事已高,但年轻时也曾游遍诸国,耳闻目见过形形色色的诡谈异事,因此遇事概不会大惊小怪,是个处变不惊的人物。可这一回就连他,听那伴藏抖抖嗦嗦地讲完,也惊得是目瞪口呆。生者与死鬼交合,这种事情虽在中国的典籍书志当中也曾读到过,但他一直都认为绝不可能发生在人世间。不过,瞧伴藏那副模样,着实吓得不轻,横竖都不像在打诳语,可见荻原家确是出了什么可怖之事。若是伴藏所言非虚,那么邻家这位年轻武士可就遇到大劫数了。

“那女子若果真是鬼,”勇斋向惊魂未定的伴藏交待道,“若果真是鬼的话,那你家主人,怕是命不久矣。非得力下决断,设法脱身方可。事实上,人鬼相慕,那新三郎大人的脸上必已显露死相。生者之气谓为阳,死者之气谓为阴;阳气清且正,阴气邪且秽。因此,若以生者之身,与鬼灵结下偕老同穴的夫妻之约,那么即使原本可享百年阳寿,也会为此精气耗损,必死无疑……不过,为了救荻原大人性命,我勇斋会倾尽全力一试。惟有一条,伴藏,此事你暂且不要向任何人提及——对你老婆也是。天亮之后,我会速去拜访你家主人。”

翌日清晨,在勇斋的盘问下,新三郎起初一口咬定对此事一无所知,家里也不曾来过什么女子。但不管他如何佯作不知,老人都神色悲戚地摇头不已,看样子发自心底为他忧虑。最后,新三郎终于不再隐瞒,向老人坦承了过往之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出于怎样的前因后果,才忌人耳目将此事隐瞒至今。又道,总之不久便要将露儿迎娶为妻。

新三郎的回答着实骇人,勇斋按捺不住高声斥道:“休再提这蠢话了!每夜到你家中来的女子,可不是活人。你让那死人的鬼魂给蒙骗了。荻原君,许多日子以来,你心知露儿小姐已死,每日在她牌位前诵经念祷,这些,才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你可明白,每夜与你温存亲吻的是死人之口;握着你的,是死人之手?如今看来,你面上已有死相显露。纵然如此,你仍不信我的话……你可好好听仔细了,我说这些,全是为你性命着想。如此下去,你不出二十日就会丧命。那女子,说她住在下谷一带叫做谷中三崎的地方,你可曾到过那里?劝你不妨走上一趟。若是去的话,今日即可动身,越早越好。你若能找到她在三崎的家,就去找出来试试。”

白翁堂勇斋口气令人悚然,说完这些,便忽而缄口,头也不回地去了。

新三郎虽感惊愕,但对勇斋的话到底未能全信,犹豫片刻后,决定还是暂且听从相面先生的忠告,往下谷去瞧瞧。

到得谷中三崎,仍是清早,新三郎立即开始寻找露儿的家。大街小巷,角角落落无一遗漏,挨家挨户地查看门牌,见人就问,却根本不见阿米口中形容的那种小屋。被问到的路人们也异口同声,都称这附近没住着什么只有两个女子的人家。估摸再找下去也是无果,新三郎就势抄了身边一条近路,匆匆向根津折返。谁知那条路,却恰好从新幡随院贯穿而过。

行至寺院背后,新三郎无意间一抬脸,见眼前并立着两座新墓。一座的碑石普普通通,可知属于身份低微之人;另一座则为气派的石塔,前方还吊有美丽的牡丹灯笼。“大约是盂兰盆节的供养尚未撤去吧,”新三郎心想,“说起来,阿米每次手中提的,也是同一款灯笼。”新三郎心中讶异,将那碑石仔细打量了一遍,却未找到任何线索,碑上仅刻着寥寥两个法号,连个俗名也没写。新三郎怎么想都觉得此事蹊跷,便拐道去了僧房。据寺僧告知:大的那座,是牛入一带旗本饭岛平左卫门大人家新近亡故的千金露儿;小的那座,是其随身的丫鬟阿米,在小姐逝后不久,便因悲伤过度而死去。

此时,阿米那句听似漫不经心的话语,重又在新三郎脑中被唤起,并生出了一种惊悚的意味:“……现如今隐居在谷中三崎一带的某间小屋里,仅落一檐片瓦遮风挡雨。有些微不足道的隐情,也向外间瞒了下来。”

眼前这两座新墓,正是那“谷中三崎的小屋”了。不过,所谓“微不足道的隐情”,又是指……?

“啊!”新三郎猛然想起了什么,步履如飞向勇斋家疾奔而去。见到勇斋几乎欲哭,央求道:万请借先生的智慧,救自己一命。

“这这,此事已然无计可施了。”勇斋口中虽如此说,仍思谋再三,提笔修书一封,上写:恳请无尚佛力加持,救来人一命。而后将信交予新三郎,命他本人送至新幡随院良石和尚的手上。

良石和尚是当时一位学德兼备的名僧。一双炯目,洞悉人间一切苦因,亦知晓众苦因所造之业障烦恼。

听新三郎讲完来龙去脉,良石静静答道:“施主您此刻正当大劫数。一切皆是您前世所犯罪孽,业报现前所致。被那死灵缠身,亦起于这业报,可知你业障极为深重。个中因由,此时此地讲与你知倒也无妨,只是怕你听了也难明了。因此你只需了解一点:那名女子,并非是出于憎恨而前来寻仇或图谋加害才纠缠与你的。并非如此,而是对你一心恋慕,执著过深之故。可怜那女子,在距今生遥遥三世或四世之前,就一直对你爱恋不已。转生,死去,再转生,改变了容颜,即使如此,对你的爱意却从未歇止。这是一段相当根深蒂固的恶因缘,想要摆脱实为不易……因此,这里,我有一枚十分宝贵的护身符借予你戴上。此符为纯金打造,是海音如来的佛牌。说到这位名叫‘海音如来’的佛祖,据闻他讲经授法之时,其音隆隆,犹如海潮之浩荡,响彻霄宇,可谓难遇难求的佛中至尊。此符在驱鬼辟邪方面尤其灵验,就这样原封不动,连同符袋放于你贴身的腰囊里即可,一定要使它挨着肌肤……至于仍迷于情执当中的露儿小姐,本寺将特别为她做一场施饿鬼的法事……此外,我这里还有一部佛经,名作《雨宝陀罗尼经》,法力殊胜。你须得将此经拿去,在家中夜夜持诵。记住,是每夜……最后,再赠你几张镇宅挡煞的条幅,家门口自不必说,另外窗户、通光口、烟囱等也一并贴上。如此一来,佛经的功德才能使得鬼魂退散。不过至关紧要的是,不管发生何事,都要诵经不懈。懂吗?绝不可停下。”

新三郎向良石和尚一番大谢,双手恭敬地请过海音如来的佛牌、佛经与驱邪的符咒,趁日头落山之前,急急赶回家去。

在勇斋的指点和帮助下,新三郎好歹赶在天黑前,在家中所有门窗开口处贴上了镇宅的符咒。相面先生告辞后,家里便只剩下了新三郎一人。

夜色来临。天空无云,是个溽热蒸湿的夜晚。检查过门户是否闩妥,新三郎将海音如来的佛牌放入贴身腰囊,便早早钻进床帐内,就着灯笼光,念诵起《雨宝陀罗尼经》来。念了好一刻工夫,却全然不解其意,想要打个小盹儿,可一日之内发生了太多怪事,使他心绪亢然,左右睡不实。午夜已过。新三郎依旧双眼圆睁,终于,听见自传通院传来了八记钟声。

钟声一落,便打多日来熟悉的方位响起了木屐的足音——较之以往,更缓慢小心地趋近前来:喀哒喀哒、喀哒喀哒……新三郎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慌忙双手颤抖着抓起佛经,扬声念诵起来。那脚步声渐行渐近,穿过了绿篱,却忽而“啪嗒”,站住了。新三郎心中惊异,在帐中坐卧不宁。在一种较之恐惧更为强大的冲动驱使下,他将《雨宝陀罗尼经》掷到一边,愚不可及地靠近了雨窗,自木板的节孔向漆黑的夜色中窥望。外边站着露儿,还有打着牡丹灯笼的阿米。两人目不转睛盯着房门上的符咒。今夜的露儿,容颜较之往日更加美丽逼人。新三郎虽然难捺心中爱意,但亦知若踏出房门,就会被鬼魂缠身,取走性命,因而强忍着驻足于门内。但胸中又是爱慕,又是恐惧,两相交织,仿佛置身烈火炙烤的地狱,苦不堪言。

不一会儿,却听阿米的声音道:“小姐,没有入口呢。荻原大人心意已变。昨日还曾那般信誓旦旦,今日便已大门紧闭……今夜我们是进不去了……小姐,就请您忘掉此人罢。他已然负心与您,大概再也不想见到您了。如此薄幸之人,您再念念不舍也是枉然。还是痛快做个了断罢。”

露儿却含泪道:“我二人明明曾立下那么坚贞的誓言,谁想到他会如此待我呢……虽说男人变心,如同秋日变天,但今日这事还是有些蹊跷。就凭荻原大人,绝不会做出这等狠心之事……阿米,求求你,设法让我见到荻原大人吧……若非如此,露儿我便绝不离去。”

眼前以袖掩面,哭泣哀求的露儿,实在楚楚可怜,且娇美动人。但新三郎还是更惜乎自己的性命。

阿米又道:“小姐,这样背信弃义之人,你再念着他也无济于事。不过也罢,既然你如此不听劝告,那就再往后门去看看罢。好了,走罢。”

阿米牵着露儿的手,向屋后转去。瞬间,两人的身影便如同吹熄的灯火,倏地消失在了暗夜当中。

每夜,露儿的魂灵一到丑时便会前来,并啼泣不止。新三郎虽听在耳中,但想到至少捡回了一条命,也便安了心。然而他却浑然不知,自己的命数,正因为一对男女下人的出卖而即将走到尽头。

伴藏对于近来大宅中的诸种怪状倒并未多言,因为勇斋曾严厉告诫过他,不得向老婆阿峰谈及此事。然而未曾料到的是,那晚潜藏在屋外的伴藏,也被死鬼缠了身。阿米的鬼魂夜夜到他家中,立在他枕畔恳求:“大屋背后那扇小窗,贴着镇邪的符咒。烦请你将它摘去罢。”

伴藏一心只想摆脱纠缠,便应承说,待到明日,一定将符咒取下。然而天亮之后,想到这么做必会给主人带来厄事,便迟迟下不了手去。正百般敷衍之时,某个风雨之夜,他忽闻耳边一声厉喝,睁眼醒来,却见枕头上方,阿米俯身向他道:“警告你休再耍弄与我!若明日再不将符咒摘去,我会记下这笔仇的!”

阿米一脸凄厉,吓得伴藏险些失魂丧命。而他老婆阿峰,在此之前,一直不知深夜时分竟有这样的“人物”造访,还当是伴藏大概在发什么噩梦。偏偏今晚,阿峰无意间睁开眼来,却听到了女人说话的声音。而她方一察觉,那声音便即刻消失了。她点亮灯烛,四下环视,见夫君伴藏脸色铁青,浑身瑟瑟发抖。来客似乎刚刚离去,但家门却闩得好好的,不可能有什么人进来。虽说如此,做老婆的阿峰却一下子醋意大发,对着夫君絮絮叨叨,又是数落,又是盘问。伴藏不仅遭鬼魂逼迫,又被老婆吃醋责骂,终于忍无可忍,将连日来憋在胸中的隐情与苦衷,从头至尾交待了一遍。主人的安危固然事关重大,但自家的祸祟也叫他畏惧。

阿峰听着夫君的坦白,醋意虽已平息,但如此危急的事,却也由不得他做主了。那阿峰素来精明,便撺掇伴藏道:“虽是难为夫君你了,但你不妨先试着跟那丫鬟讲讲条件。”

次日夜晚,丑时,鬼魂又来了——喀哒、喀哒……一听到足音响起,阿峰就迅速躲进了屋子角落里。伴藏则壮起胆子,毅然向漆黑的屋外迎去,嘴里复诵着他老婆口授的句子:“屡次三番违背约定,鄙人深感歉意。但请姑娘也莫要怀恨,我不摘去那符咒,实有不得已的缘由。我夫妻二人,一向靠主人的好意怜悯,才幸得糊口。若主人有何不测,我家自明日起马上就无米揭锅了。若非要我背弃主人的话,须请你赐我黄金百两。只要你赐我这笔钱财,任你有何吩咐,我都听从。况且我夫妻俩,也可不再求靠他人,过上安乐的日子。只需有这黄金百两,我伴藏便去摘下符咒,绝无反悔。”

伴藏背完这通说词,阿米与露儿相顾片刻,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阿米道:“小姐,我就说嘛,拜托此人是行不通的。倒也没理由去怪罪于他。至于那位已经变了心的荻原大人,您还是就忘掉罢。求您了,对于这段情,就干脆死了心罢!”

然而,露儿依旧涕泣道:“露儿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大人的。不过百两黄金而已,总有法子筹得到吧?有了金子,就能摘去门上的符咒了……请再让我见他一次吧,一次就好,拜托你了。”

露儿以衣袖掩面,哀哀哭求着。

“请别再说这种任性的话了。”阿米答,“我哪里去弄来这样一大笔金子呢?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您若还是听不进去,我也拿你无法。那金子,少不得还要我阿米去设法筹措。明晚,我会带金子过来的……”

阿米转身向那不忠者伴藏道:“伴藏!荻原大人贴肉放着一枚名叫海音如来的佛牌。有这枚护符在,我与小姐便无法近他的身。因此我希望,不论你使什么手段,请把那枚佛牌连同符咒一并取除。”

伴藏战战兢兢答:“若能拿到黄金百两,那枚佛牌,我也会设法除去的。”

“那么,小姐,”阿米对露儿道,“到明晚之前,就请你再等等罢。”

“啊?”露儿泪容犹在,“那么,我们就这样回去了吗?今晚,又无法见到荻原大人了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不愿听听露儿的话呢……”

阿米牵起任性哭闹的露儿的手,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第二日太阳落山,转眼又到了晚上。黑夜一至,鬼魂就会前来。然而今夜不同,荻原家的屋外,听不到女子抽抽搭搭的啜泣声。丑时,那不忠者伴藏方才拿了金子,转身拔脚就去摘掉了所有的符咒。至于海音如来那枚佛牌,已在当日白天,趁着主人沐浴净身的时候,被他自符袋中抽出,以另一枚铜质的假符替下,深埋在一处少有人至的田地里。此刻,荻原家再无能够阻挡鬼魂之物。露儿与阿米用一只衣袖掩着脸,伸出长长的指甲,轻轻一个纵身,倏地消匿在一扇符咒已取除的小窗内。而接下来家中将会发生什么,伴藏猜都猜不到。

天明后,日头升至中天时,伴藏总算打定主意去瞧瞧动静。他试着敲了敲雨窗,屋内没有人应答。这种事,他当下人这么久还是头一遭遇见,不由也害怕起来。又喊了好几声,屋内都静悄悄的。他让老婆阿峰帮忙,撬开屋门,独自一人进到主人卧房,叫了声:荻原大人,仍是无人回应。伴藏打开雨窗,将天光放进屋内,房中却不见一点有人的迹象。没法子,他只得战战兢兢撩起床帐的一角,向中窥探。谁知一看之下,却吓得一声惊叫,屁滚尿流地跌出了屋来。

新三郎早已气绝,死状极为凄惨。那张脸上,仍清清楚楚地残留着临终前的苦相。床上,紧挨他的尸身,还有一具女子的尸骸横卧在旁,森白的手骨,紧紧绞住了新三郎的脖颈,深嵌在皮肉之中。

十一

白翁堂勇斋在伴藏的乞求下,急匆匆奔到了新三郎尸身旁。起初,他也被当场的惨状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到底是相面多年的老先生了,定定神之后,便细细地四下检视起来。屋背后的小窗,镇邪的符咒被人摘去了。探了探新三郎的尸身,纯金的如来佛牌也被偷换成了铜质的不动明王菩萨像。勇斋心知这定是伴藏所为。但毕竟不止这一处疑点,整件事都非同寻常。二话不说,先去找良石和尚商量商量才是正经。他把屋中上下都仔细查过一遍,便舍着一把老骨头,拔腿向新幡随院赶去。

良石和尚并未询问勇斋所为何来,便立刻将他请进了方丈室。

“唉,来路上受累了吧?”问候了老人路途上的辛苦,良石道,“毋需拘束,请随便坐。荻原君的事,实在是悲惨呐……”

勇斋闻言一惊:“是啊,人是昨夜不在的。方丈您从何处得知的此事?”

良石神色泰然道:“此事,皆是恶因缘所致。想来荻原君也着实从中受了不少苦吧。更何况,又有那种小人在身边作祟……前后种种,都是人力所无法左右。荻原君的命运,自前生早已注定。你也不必为此过于懊恼。”

勇斋道:“早听说您身为一代名僧,德高望重,能察百年之后的事。在您身边亲自领教,今日还是头一遭。不瞒您说,还有一事要请您原谅……”

“哦,”良石不待勇斋说完,便答,“是海音如来的尊像被盗一事吧?无妨无妨,请不必为此介怀。那佛牌现正埋在某块田地里,过阵子必定冒出来。待到来年八月,就会自己回寺来了。毋需悬心。”

相面先生勇斋更是心悦诚服:“老夫我也算粗通些阴阳易数,一辈子替人占卦,活到如今。可大师您怎能如此料事如神,我却完全瞧不出门道。”

良石正正坐姿,道:“哪里,此等小技,何足挂齿。倒是荻原君的丧葬之事需要商议。荻原家想来也有自己的家庙,但他那种离奇的死法,尸身恐怕是入不了家庙的,与饭岛家的露儿小姐合葬一处最为妥当——两人的恋情,来生来世也能再续。你在荻原君生前得了他不少照顾,不如由你出面,替他建一座墓塔,也算为自己积些功德,没有坏处。”

于是,新三郎就随露儿一起,被葬在了谷中三崎新幡随院的墓地里。

怪谈《牡丹灯笼》,到此就讲完了。

友人问我:“怎样,这故事可还有趣?”

我答:“我倒很想去那新幡随院瞧瞧,亲眼求证一下,这篇怪谈的作者是怎样将江户风俗编在故事当中的。”

“那么,你我此刻就动身同去也好。”友人道,“虽是作品中的人物,在你看来,觉得如何?”

“用西洋人的目光来考量,”我答,“新三郎这个人,当真薄情。若是放在西洋的古典叙事诗当中,一对恋人真心相爱,男方必定会在女子死后,怀着热情和勇气追随她而去,到墓中与之相会。并且这些殉情的男子,本身都是基督教徒,他们是不信什么来世转生的,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的生命仅此一回。饶是如此,也能够为了爱情欣然赴死。新三郎是个佛教徒吧?有数不尽的前生,死后更有千百万回的来世。尽管如此,人家姑娘辗转于遥遥冥途回来与他相会,他却不能为了姑娘舍弃浮沫一般的性命,真是个自私的男人——不,比起自私来,更可谓懦弱。生于武士之家,端着武士的模样,却一点武士的风骨都没有。还跑去跟和尚哭求,什么被鬼魂附身啦、快些救命之类的,怎么看都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这种人,算不得武士,只是个无可救药的可怜人,就算被露儿掐住脖子掐死了,也不足惜。”

“在日本人看来,也是一样。”友人答道,“新三郎确实是个没有男儿气概的人。只不过,不将人物写成这样优柔软弱,故事就讲不通吧。若让我说,这故事中最感人的人物,还就数那丫鬟阿米——为人秉性颇有古风,忠心事主,全无二意,实在是个可爱的姑娘,又明辨道理,善巧机灵。不只生前如此,死后仍旧不离主人身边左右……话说回来,我俩这就上新幡随院去罢。”

到了新幡随院一瞧,不过是个无趣的破寺。荒冢一堆,看得人胸口发堵。墓地的大部分,都已变作了芋薯田。田垄之间,东倒西歪地立着些石塔,布局凌乱,像插满了七扭八歪的木桩。墓石上的文字,已被瘆人的藻藓所密密覆盖,大多无法辨识。有些墓,石塔已不见踪影,仅剩下台座、碎裂的花钵,或是丢了只手、缺了个头的佛像……下了两三天的雨,黑色的泥土吸饱了水分,这里那里积着一洼洼的水坑,密密麻麻聚满了数不清的小蛤蟆,在地上跳来跳去。仅有芋薯田是经人手拾掇过的。一进墓地门处有间小屋,有个女人正在屋里煮饭。友人走上前去询问:知不知道哪座墓,是新戏《牡丹灯笼》里讲到的那座?

“哦,你说露儿小姐和阿米姑娘的墓啊?”女人貌似挺高兴,笑嘻嘻地答道,“就眼前这一排,走到底,在寺院后面地藏菩萨像旁边。”

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我来日本之后,倒是时有遇见。

我与友人一面绕过地上的水洼,一面在芋薯叶繁茂的田垄间穿行——这些苍翠的芋薯叶,显然是从露儿与阿米的地下伙伴们身上吸足了养分——不一会儿,便远远看到了两座亲密相邻的墓碑。碑石上缠缚着湿漉漉的藻草,所刻文字几乎都已无法辨认。大的那座墓碑旁边,则立着一尊缺了鼻子的地藏菩萨。

“这碑文,实在是瞧不清楚啊。”友人一副没辙的样子,说完又道,“等等——”接着便从袖兜里掏出一张柔软的白纸,敷在碑石上,用黑色的黏土擦刷起来。不久,发黑的纸面上便浮现出几个白色的文字来。

宝历六年丙子三月十一日……

“哈哈,看来像是根津的一位客栈老板的墓,人叫吉兵卫。那边那座不知怎样……”

友人复又掏出一张白纸,敷在了另一座碑石的法号上。

延妙院法耀伟贞坚志法尼……

“这明明是个尼姑的墓嘛!”

“好过分的守墓女人,”我不禁高叫起来,“竟然戏弄我们!”

“行啦行啦,”友人劝道,“别那么当真了。你自己不也是图个乐子才找到这儿来的嘛。因此,倒是该感谢那女人才对。不会吧?八云先生,你莫非把那篇怪谈故事还给当了真啦?”

* * *

[1]《宿世之恋》中讲述的这则故事,取自于《夜窗鬼谈》上卷第四十五篇三十九话的《牡丹灯》。正如小泉八云在文中所述,他所接触到的各版本,都是根据三游亭圆朝的落语剧目《怪谈牡丹灯笼》而创作的。但实际上这则故事最早在日本出现,则是浅井了意对中国明代《剪灯新话》中《牡丹灯记》一篇所作的改写,取名《牡丹灯笼》,收录在《伽婢子》(1966年)第十三卷六十八篇。

[2]旗本:日本江户幕府时期直属于将军门下的武士,俸禄一万石,位属“御目见以上”,有直接谒见将军的资格。

[3]菊人形:一种衣服部分用菊花及枝叶精心编制而成的日本传统工艺人偶。人物形象与表现主题,多取自一些著名的狂言剧目,通常模拟戏剧名伶的模样而制。以安政年间江户城团子坡一地所产的菊人形最负盛名。

[4]此处的对话,在西洋读者看来,或许会觉得怪异莫名。但日文原作即是如此。只能说这个情景当中所发生的一切,自始至终都是十分具有日本特色的。(小泉八云原注)

[5]秋草纹样:为日本的传统代表纹样,自藤原时代(11世纪末)一直流传至今,应用于多种工艺之中。所谓秋草,为秋季七种花草的总称,包括:胡枝子、瞿麦、败酱、芒草、桔梗、兰草、葛藤。以秋草的纤细、柔弱,表达了日本民族的伤秋、物哀之情。

[6]振袖:日本和服样式的一种。袖幅宽且长,做工考究,花饰华美,通常为未婚年轻女性出席正式场合,如成人式、毕业典礼、结婚典礼等时的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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