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播磨国[1]住着一位学识渊博、信心具足的僧人，法号性空上人。多年来，他日日思索《妙法莲华经》中有关普贤菩萨的章节，朝夕祈盼有天能够亲眼得见菩萨真身显现，如同经书中所描绘的那样。

某夜，僧人诵经时不觉困意袭来，便倚在胁息[2]上昏昏睡去。打盹时，得了一梦，听见有个声音告诉他：若想拜见普贤菩萨真身，可到神崎的一位号称“首席花魁”的著名艺伎家去。梦醒之后，僧人决定即刻动身，匆匆前往，于次日傍晚便到达了神崎。

当他来到艺伎家中时，只见屋内已聚满宾客，大都是京城的少年人，因艺伎的美色而慕名前来，此刻正摆席设宴，歌舞取乐。艺伎灵巧地击打着手中花鼓，唱着小曲，跳起了乱拍子[3]，曲词讲的是室积町某座著名神社的故事：

周防国[4]室积町中御手洗[5]，无风亦可起涟漪。

艺伎甜美的歌声，听得一众人如痴如醉。性空上人则坐在稍远处，兀自听着那音律出神。忽然，艺伎却将目光投向了僧人头顶，于转瞬之间，幻化成了普贤菩萨的模样。她胯下驭有一匹六牙白象，眉间绽出道道霞光，仿佛穿透了宇宙的极限，照彻他的眼底。女子口中仍在歌唱，但歌词却变得玄妙深奥，传入性空上人耳中，是这样的：

实相无漏大信之海，

不惹五尘六欲之风，

随缘真如，若不变之水，

虽千波万波，犹不失水性。

炫目的神光，照得性空上人闭上了双眼。然而透过眼帘，普贤菩萨的身姿依旧清晰可见。反倒他睁开眼，菩萨便无影无踪，仅剩下艺伎在击鼓而歌，唱着一曲赞美周防国室积港海水的歌谣。只需闭上眼，普贤菩萨便会乘着六牙白象即时重现，耳边则再度响起那曲玄妙的《实相无漏大海》歌，而在场的其他人，却看不到菩萨显灵，只为眼前的艺伎所神魂颠倒。

正值大家听得入迷时，那艺伎却忽地自宴席之中消失了身影。她何时并怎样离开的，则无人知晓。众人一下子从喧闹宴乐的气氛中清醒过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一群人不抱希望地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归来，终于丧气地作鸟兽散。性空上人虽也为一夜的奇景而震撼、迷惑，却是最后一个起身离开。他刚刚踏出大门，就见方才的艺伎出现在眼前，对他道：“和尚，你今夜所见所闻，请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说完，便再度消失不见，只余空气中暗香盈盈，浮动着一缕幽异飘渺的清芬。

记载了这则传说的僧人，曾这样评注：艺伎们终身以色事人，只为满足男子的淫欲，可谓身份卑贱。谁又何尝想到，这样的女子会是菩萨化身？然而，诸佛菩萨为救度三世六道一切有情，常会作种种形，现种种身；惟其能引导世人皈依菩提，得无上道，永脱诸漏之苦，有时亦不惜随类化身，回入生死之茧、卑贱之躯，此皆因我佛悲心舍己，慈悯众生之故。

* * *

[1]播磨国：日本古时令制国之一，位于今兵库县西南部。

[2]胁息：传统和式坐具的一种，单独置放在坐垫或蒲团旁，用来倚靠的扶手；形为长方或弯曲状；材质为木、竹或紫檀，上绘花纹图案。

[3]乱拍子：日本传统民间舞蹈的一种，后纳入能剧，只以小鼓伴奏，间或辅以笛声，艺者以足尖和脚跟跟随鼓声的节拍踏出独特的舞步。

[4]周防国：日本古时令制国之一，位于今山口县东部。

[5]御手洗：日本神社寺庙中，供参拜者于敬拜神佛之前洗手、漱口的水池，其上通常建有亭阁，并提供专用的柄杓，以作水瓢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