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净土真宗高僧存觉上人[1],曾在其著作《教行信证·六要钞》中训诲道:世俗人所奉之神,多为不正邪神。是以,凡虔心皈依三宝者,皆不崇信邪法邪道。即便那些求庇于邪力而暂得利益者,也终将悔悟:因邪受益,必致反噬,益之而损,自招不幸。
圣武天皇[2]在位之时,赞岐国[3]的山田郡住着一个名叫布敷臣的人。其人育有一独女,唤作衣女,生得容颜姣好,健康可爱。哪知到八岁那年,一场瘟疫蔓延当地,衣女也不幸染病。布敷臣夫妇与亲戚朋友日日向瘟神烧香叩拜,又是布施供养,又是赌誓发愿,祈求瘟神保佑女儿病愈。
衣女一连数日不省人事之后,有天,忽然悠悠醒转,向双亲说起了梦中所见。梦里瘟神显灵,如此交待衣女道:“你家父母亲朋为了你的康复,诚心诚意向我祈祷,又奉上祭祀供养。因此,我决意救你一命。不过,为此便须以他人的性命作为抵换。本国另一处有位姑娘与你同名,你可知道?”
“知道。”衣女在梦中答,“鹈足郡有个姑娘与我同名。”
“带我去见。”瘟神拍拍她肩膀,衣女便自梦中起身,与瘟神一起飞至空中,转眼来到了鹈足郡另一位衣女的家门前。其时虽已入夜,但一家人尚未睡下,那姑娘正在厨房里洗涮。
“就是她。”山田郡的衣女指道。
话音落,就见瘟神自系在腰间的一只绯色锦囊中取出一把又长又尖、状似凿子的利刃,闪进屋内,将之狠狠刺进了鹈足郡衣女的额头。那姑娘顿时痛苦地瘫倒在地。
随后,山田郡的衣女便醒转过来,将梦中情景一五一十告诉了父母。只是才刚讲罢,就再度陷入了昏迷,三天三夜人事不知。当她双亲以为女儿已然无望,正自悲痛时,她却又一次睁开双眼,说起话来。她起床下地,环视家中四下,喊了声:“这不是我家!你们不是我爹娘!”便奔出了屋去。
此事说来当真离奇。
鹈足郡的衣女被瘟神刺死后,她的父母伤心欲绝,请来檀那寺的和尚做了场法事,便将遗体送到野外火葬了。衣女的魂魄下往阴间,被带到了阎罗殿内。谁知阎王将她打量了几眼,批道:“此女明明是鹈足郡的衣女,尚且不该前来报到。快把她放回娑婆界[4]去,带另一个衣女来见!”
闻言,鹈足郡的衣女却在阎王面前哭诉道:“大王啊,我今已死去三日,肉身都已火葬。您此时把我送回阳间,可教我如何是好?我肉身早已化灰化烟,该何去何从啊!”
那阎王虽面目狰狞,却好言好语安慰道:“姑娘不必伤悲。我可将山田郡衣女的肉身赐予你。此刻,那位衣女的魂魄即将被带往我殿内,因此你毋需为火葬之事忧心。比较起来,另一位衣女的肉身更完好无损。”
阎王言罢,鹈足郡衣女的魂魄便飞进山田郡衣女的体内,苏醒了过来。
那山田郡衣女的双亲,看到病中的女儿忽而坐起身来,喊了声:“这里不是我家!”就狂奔而去,还当她失心疯了,便慌忙在后面追赶,口中一面呼唤:“女儿啊,你这是要上哪儿去?等一等,你大病未愈就这样乱跑,对身子可不好啊!”
然而衣女却摆脱了父母,一刻不停地狂奔不休,终于跑到鹈足郡,来到了刚死去女儿的那户人家。进屋后,见两老都在,便拜在膝前,问候道:“啊,能再次回到家中,女儿真是高兴!爹啊,娘啊,你们都还好吗?”
两位老人却未认出眼前的姑娘,一脸疑惑之色。但母亲仍慈颜问道:“孩子,你是打哪里来的啊?”
“我是衣女,刚从阴间回来。娘,我是您的女儿啊!死了一回,又醒来,换了一副新的身子回来了。您可明白?”说完,姑娘便将自己的遭遇,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此时,山田郡的父母为了寻找女儿也尾随而至。两位父亲与两位母亲互相打了商量,令衣女将自己的身世经历重新讲过,仔细询问再三,见她皆对答如流,可知所说一切必然全是真的。
最后,山田郡的母亲也讲述了自家女儿病中所梦之事,遂向鹈足郡的父母道:“我二人都觉得这姑娘能拥有你家女儿的魂魄,是件幸事。不过她的身体发肤,却是我生的养的,在我家长大,出落成如今的模样。她属于我们两家所有。因此,不知你们是否愿意把她看作我们共同的女儿?”
鹈足郡的父母欣然同意了这个请求。据记载,后来这个衣女继承了两家的遗产。
本故事为《通俗佛教百科全书》的作者所写,可在《日本灵异记》上卷第十二页的左侧找到。(小泉八云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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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存觉上人:日本镰仓时代后期至南北朝时代佛教净土真宗高僧,为亲鸾大师的玄孙。一生博闻强记,广览众经,著述颇丰。《六要钞》,全名《教行信证六要钞会本》,乃其亲自对亲鸾大师的著作《教行信证》进行注解的权威之作。
[2]圣武天皇(701—756),日本第45代天皇,724—749年在位,虔信并致力于保护佛教,兴建了著名的东大寺等多座寺院,曾两度派遣唐使赴大唐学习文物制度。
[3]赞岐国:日本古时令制国之一,如今仍作为香川县的别名被使用。
[4]娑婆界,佛教名词,常被误写为“婆娑世界”,是指堪忍、能忍,意为释迦牟尼进行教化的现实世界。此界众生安于十恶,忍受烦恼,不肯出离,故为“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