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开始于三年前1月的第一周。我将用今天下午的时间对开始实验时的观念和问题作一下简短的回顾,并对实验开始以后工作的进展作一番大致的描述。我们从第57街的一所小房子起步,当时有15个儿童。第二年我们发展到25个儿童,校舍迁到了金巴克大道(kimbark avenue)的一所房子。在1月,我们又迁到了罗萨利大院(rosalie court),这里宽敞的校舍能容纳下40个儿童。第三年儿童增加到60人,校址依然在罗萨利大院。今年已经有95个儿童注册,学校坐落在艾莉斯大道(ellis avenue)5412号。我们希望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我们拥有自己的学校建筑和操场。
学校开办第一年时,入学的儿童年龄在6岁至9岁之间。现在他们的年龄则是从4岁到13岁——年纪最大的一群儿童是13岁。今年是我们第一次招收6岁以下的孩子,而这是在我们位于夏威夷火奴鲁鲁[2]的朋友的帮助下才实现的,他们出资建了一所幼儿园。
第一年的两个学期,学校的费用在1300美元到1400美元之间。今年的费用大约将是12000美元。在这些费用中,5500美元来自学费,5000美元来自对学校感兴趣的友人捐助,还有大约1500美元需要学校进一步筹措。这表明费用在上涨。从一开始,每个小学生120美元/年的教育成本基本上没有改变。相对而言,今年学校费用有所上涨,因为有搬迁费和设备修理、更新费。教师人数的增长加大了工作量,也增加了学校的开支。下一年(1899年至1900年),我们希望有120个儿童,费用显然将会比今年增加2500美元。在这些增加的费用中,新招收学生交纳的学费可贡献2000美元。学校的人均教育成本120美元/年,恰好是大学向每个大学生征收的学费额,是学校平均征收学费的两倍。但是,不能期望大学学费能满足培养学生所需要的花费。尽管出于其他原因增加学费是明智的举措,但这里不增加学费的一个原因在于:从教育的观点来看,初等教育和高等教育需要投资捐助,这是应该加以强调的。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来解释钱应该花在教育基础工作,以及随后阶段的组织和维持上。
初等学校从一开始就具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对托付给学校的儿童进行教导,这是显而易见的;另一方面,与大学的关系,因为学校处在大学的管理之下,是大学教育学工作的组成部分。
在建校初期,我们头脑中有一些确定的观念——或许称作疑问和问题更合适,以及值得加以验证的某些观点。如果用一种个人化的话语来表达,我愿意这么说:有时候的想法是,学校开始于大量已经确立的原理和观点,需要把它们马上用于实践。人们普遍认为,我是这些现成的等待投入使用的原理和观点的作者。借此机会,我要声明:学校的教育行为,它的管理、教材的选择、课程设计和儿童的实际教学,所有这些几乎完全掌握在学校教师的手中;而且,学校的教育原理和方法有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教师们从问题入手,而不是从固定的规则入手;如果得到了某些答案,那是学校教师的功劳。总体而言,我们从四个疑问或问题入手:
1.为建立学校和家庭、邻里生活更紧密的关系,而不是让学校变成单纯学习某些课程的场所,应该做哪些事,如何去做?不幸的是,儿童的学校生活与他的其余的日常生活相分离,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来解除这些障碍?这或许和有时候的理解不一样,并非意味着儿童在学校中应该只学习那些在家庭中已经经历过的事情,而是说儿童在学校里所采取的态度和观点应该尽可能地和家里一样;他在学校里应该找到同样有趣的东西,在学校里做值得做的事情是因为对事物本身的兴趣,他在使其忙碌的游戏和主动作业中发现的兴趣和在家庭、邻里生活中的是一样的。这意味着,学校应该利用儿童在工作和家庭中所持有的动机,这样儿童就不必去获得另外一套专属于学校的行为原则,即独立于家庭的行为原则。这是一个儿童经验的统一性问题,是驱动动机和目的的统一性问题,而不是取悦或让儿童感兴趣的问题。
2.在介绍历史、科学和艺术教学内容的方式上,我们能做什么?这些教学内容能否对儿童本身的生活具有积极的价值和真实的意义,甚至对最年幼的儿童,在技能或知识上是否存在值得掌握的事物;这些教学内容对于小学生的意义是否和高中与大学科目对于他的意义一样?尽管已经作了许多修正,但各位都了解最初几年的传统课程是什么。已经收集的一些统计数据表明,儿童在学校头三年,75%或80%的时间都花在了形式——而不是实质——的学习上,掌握阅读和书写以及算术的符号上。做这些事情,没有多少真正的营养。其目的是重要的——是必要的。但是,这不代表儿童智力和道德经验的同比增长。儿童的智力和道德经验的增长,应该体现在历史和自然的积极真理的增长上,或者体现在对现实和美的洞察力的提升上。于是,我们想发现的一件事是:在关于他周围世界的知识、世界各种力量的知识、历史和社会变化的知识,以及表达他自己能力的多种艺术形式方面,我们能够给一个儿童多少真正值得他花时间去获得的东西。从严格意义上的教育来看,这已经成为学校的主要问题。我们正是希望沿着这一路径对一般意义的教育作一些贡献;这就是说,我们希望就这一教学内容发展出一套可普遍利用的积极的结构体系,并将其出版。
3.这些形式化的、符号化的分科训练——精通阅读、写作和计算的能力——如何与日常经验和作为他们背景的职业活动相连?我们以何种方式让儿童通过他们与学科(这些科目因自身的缘故而吸引儿童)的联系感受到将学科与经验相联的必要性?如果真的做到这一点,儿童将非常愿意获得专业能力。这不像我们开玩笑时说的那样,让儿童在学校学习烤面包和缝衣服,而在家里学习阅读、写作和计算。它的意图只是不想让这些形式化的科目一开始就占据如此大的比例,以至于成为关注的唯一对象。儿童应该受他正在做的事情的引导,这样才能感受到掌握和运用符号的需要。在任何一所学校里,如果儿童认识到运用数字和语言的动机,他费尽周折也要获得这一能力;而且只有在他具体运用——而不是一般性地使用——符号的时候,他才能认识到这一动机。
4.个体关注。通过小的分组而实现——一个班有8或10个人,同时有大量教师系统地监督儿童的理智需要和认知成就,以及身体健康和成长。为实现这一点,我们现在每周有135个小时的教导者时间,也就是每天有3个小时是有9个教师的,或每组一个教师。只要用几句话,就能讲清楚什么是对个体力量和需求的关注。学校的整体目标和方法,不论是道德的、身体的还是智力的,都与此密切相关。
我认为,这四点清晰地阐释了我们想要发现什么。学校通常被称为实验学校,在一定意义上,这种称呼是恰当的。我不想过多地使用这一称呼,以免家长们认为我们在拿儿童做实验。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当然会反对。但是,它是一所实验学校——至少我希望是这样——涉及教育和教育问题。我们已经试图通过尝试、实践——而不仅仅是通过讨论和理论化——去发现这些问题是否可以解决,以及如何得以解决。
下面来谈谈为了验证这四个问题和寻找答案而在学校中所运用的方法。首先来谈谈学校里对不同种类的手工劳动的定位。通常有三种主要从事的行业:(a)使用木料和工具的工场工作,(b)烹饪工作,和(c)纺织工作,即缝纫和编织。当然,还有其他与科学相关的手工工作,因为科学很大程度上具有实验的性质。大家可能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即大部分最好和最先进的科学工作都大量涉及手工技能、手和眼的训练。一个人如果没有受过操作、使用仪器和材料的训练,就不可能成为一流的科学工作者。与历史工作相关,尤其与年幼的儿童相关,手工工作是以制作设备、武器、工具等等的方式被引入的。当然,艺术工作是另一个方面——素描、油画和模型。从逻辑上来看,或许体育场上的工作不在此列,而是以身体为中介发展道德和理智控制的方式。儿童们每天都有一个半小时这种形式的体育锻炼。按照这种思路,我们发现,多种多样大量的手工劳动在很多种类和很大数量上是儿童在学校内外保持同样态度的最容易、最自然的方式。在学会系统地运用理智以前,儿童通过身体的活动获得最大数量的发现。指导这些活动,使它们系统化和组织化,这样它们就不会像在校外那样是偶然和任意的了,这就是学校工作的目的。使这些形式的实践活动一起连续、明确地进行,使技能与技能之间互通有无,使理智难点融会贯通,这是最大的困难之一,同时也是我们取得的最大成功。各种类型的工作——木工、烹饪、缝纫和编织被选作不同种类的技能,要求儿童具备不同种类的理智态度,而且它们代表了外部世界每天最重要的活动,即安全生活的问题、每天的衣食问题、家庭的问题、私人活动和商品交换的问题。他同样获得了触觉、视觉等感觉器官的训练,获得了眼和手互相配合的能力。他得到了有益于健康的身体锻炼;因为儿童所需要的身体活动,远远超出一般学校安排的定额。在目的和手段的适应上,在照看工具和设备过程中守序、勤奋和整洁习惯的训练,以一种系统而非任意的方式做事,也需要持续不断地运用记忆力和判断力。于是,这些实践的职业活动再次成为以后学习的一个背景,尤其在年龄小的小组中更是如此。儿童们获得大量与烹饪有关的化学知识、木工中的数学计算和几何知识,以及与他们的编织、缝纫工作相关的地理知识。在了解各种发明的起源和发展以及对社会生活和政治组织的影响时,又引入了历史知识。
总的说来,或许应该对我们的第二个问题给予更多关注。第二个问题是关于积极科目的问题。在历史学方面,如今课程已经十分完备。年龄较小的儿童,从家庭以及家庭的职业活动开始。到6岁的时候,儿童们应该学习家庭以外的职业活动,即比家庭工场大得多的社会工业——农耕、采矿、伐木等等——这样,他们就看到生活所依赖的复杂而多样的社会工业;与此同时,他们偶尔也要去考察木材、金属等各种原料的使用和应用的工序——以此开始他们的科学研究。接下来的一年,让他们了解工业和发明的历史发展——从人还是野蛮人的时候开始讲起,介绍人类向前发展的各个典型阶段,直到铁器时代人类开始进入文明阶段。研究原始生活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儿童对低等的、相对野蛮的阶段发生兴趣,而是为了让他知道把人类引向文明的进步和发展的步骤,特别是发明的历程。毕竟,儿童和生命的原始形式存在一定的相似性。生活的原始形式比现在的制度简单许多。通过强调人类的发展过程和所取得的进步,我们希望排除这样的反对意见,即认为不应该过于关注原始生活的粗放和新奇刺激。
接下来的两年或三年时间,即四年级和五年级,或者是六年级,应该开始研究美国历史。应该说,这才是研究历史的开始,因为对原始生活的研究很难称得上是历史研究。
然后是希腊史和罗马史。按照时间顺序,介绍每一年发生的事件,以及与前后事件的关联。
把科学的工作排列起来加以系统化难度更大,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先例可循——几乎没有以组织化的方式做的工作。我们现在正按照一个方案而工作,[3]我不想具体谈论这一方案。前两年或前三年培养儿童的观察能力,引导他们对植物和动物的习惯产生同情的兴趣,学会从应用的角度观察事物。然后,工作的重点转向地理学习——对地球的研究是最核心的事,以后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而且都可以回溯到这里。科学工作的另一立足点,是让自然力通过机器服务于人。去年,在电学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今年还会重复这一工作),以电报和电话为基础——学习容易掌握的事物。
在机械力学方面,他们为考察机器各种部件之间的相互配合而研究了锁和钟表。所有这些工作,为以后继续学习正式的物理学打下了极为扎实的基础。烹饪使孩子们有机会获得大量关于热和水及其效果的知识。我们学校所选取的科学工作与其他学校的不同,主要是我们特别强调实验科学部分——物理学和化学,而且不单纯局限于对自然的研究上——对植物和动物的研究。不是说对动物和植物的研究价值不高,而是我们发现,可以从一开始就引入物理的方面。
我没有用多少时间谈音乐和艺术工作,这不是因为我们认为音乐和艺术没有价值或不重要——它们当然和学校里的任何其他工作一样重要,不但在儿童的道德和审美发展上如此,而且从严格的理智观点来看也是如此。我不知道学校里还有什么工作能比音乐和艺术更好地发展注意力、观察和连贯的习惯,以及着眼于整体看待部分的习惯。
现在我就学校的管理方面说几句。开始的时候,我们尽量把不同年龄、不同学识的孩子们混在一起,认为这样形成的互相迁就有利于儿童心理的发展,而年长的儿童从承担照管年幼儿童的责任中也可以获得道德进步。随着学校的发展,不得不放弃这种方式,而按照孩子们的能力分班。不过,这些班级不是基于阅读和写作能力,而是基于心理的态度和兴趣的相似性,以及综合的理智能力和心理敏锐力。我们现在正在尝试用其他的方式把孩子们混在一起,我们不想建立“分级”学校的严格阶梯体系。我们尝试迈出的一步,是让孩子们接触不同的教师。尽管这种方式有其难处和缺陷,但我认为,让儿童和许多具有不同人格的人建立亲密的关系,是学校里最有价值的事情之一。孩子们在一般性的集会中也愿意聚到一处,比如歌唱集会和由不同小组的成员汇报全校工作的集会。年长的孩子每周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参加年幼孩子的小组活动,而且,如果可能的话,参加年幼孩子小组的工作,比如手工劳动。我们通过各种方式,努力在全校保持一种家庭氛围,而不是把他们分成孤立的班级和年级。
随着工作的需要,师资力量的组织已经逐渐呈现出院系化的趋势。因此,我们现在把学校工作主要分为科学、历史、家庭或居家艺术、狭义的手工训练(用木头和金属)、音乐、艺术(即素描、水彩、泥塑,等等)和体育。工作进入第二个阶段时,语言和数学同样必然会占据一个更加与众不同的特殊位置。人们经常说,相互关联或非常协调的工作不可能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但我要高兴地告诉大家,我们的经验表明这没有什么内在的困难。通过倾情投入到儿童最佳发展,通过忠实于学校的主要目标和方法,我们的教师已经证明:在教育中和在商业中一样,最好的组织是通过适当关注劳动、兴趣和训练的自然分化而实现的。儿童获得训练的益处,与各行专家接触得到知识,而每个教师则以不同的方式服务于共同的思想,从而使之丰富和强化。
道德的方面,即所谓的纪律和守序方面,或许是大学初等学校遭受误解和错误表达伤害最多的方面。我只想说,我们的理想一直是并将继续是家庭生活的最佳形式,而不是一种僵化的分级学校。在分级学校中,一位教师照管许多儿童,小学生们只有非常有限的活动模式可供选择;在这种条件下,某种固定的、外在形式的“遵守秩序”很有必要。我们学校的条件与此不同,照搬这些纪律和秩序将是愚蠢之举,我们学校的小班化允许而且要求儿童和教师之间最紧密的人际交往和工作的多样化,以适应不同儿童的需要。我们给孩子们比平时更多的自由,目的不是松懈或降低真正的训练,而是因为在我们学校具体的条件下,可以让儿童担负的责任更重大和更精简,而他们身心的全面发展更和谐和更完善。我相信,已经把孩子托付给我们一段时间的家长都会同意,尽管孩子们喜欢或愿意上学,但工作而非娱乐才是学校的精神和教学;而我们学校环境所许可的这些自由,目的是建立和强化品格。
经过三年的时间,我们现在敢说,我们当初的一些疑问已经获得了肯定的答案。儿童们从15人增加到近100人,费用实际增长一倍,这些都证明家长们乐于接受以个人成长为唯一目标的教育形式。一个有组织的教育团队的出现证明:经过严格教育的教师,愿意把过去长期为高等教育所掌握的同样的训练、知识和技能资源带入初等教育。学校的日常工作表明,儿童在学校的生活可以和校外的生活一样,而他们的智慧、友善和服从的精神同样能日日增长——他们的学习,甚至是年幼儿童的学习,可以把握真理的实质,能够观察和培养知识的形式;这样的成长,是真正彻底的成长,是令人欣喜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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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根据1899年2月约翰·杜威在大学初等学校家长联谊会聚会上的谈话的速记整理而成的,其中有部分改动。
[2] 美国夏威夷州首府和港口城市,华人称檀香山。——译者
[3] 今年的方案发表在《初等学校纪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