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所闻
神宗赐金荆公,荆公即时赐蒋山僧寺为常住。了翁云:尝见人说,以此为旷古所难,其实能有多少物。人所以难之,盖自其眼孔浅耳。曰:荆公作此事,绝无义理。古者人君赐之果,尚怀其核,怀核,所以敬君赐也。所赐金,义当受则受,当辞则辞,其可名而受之,而施之僧寺乎?是贱君赐也。金可贱。君赐不可贱。书曰。人不易物。虽德其物。若于义当受而家巳足。不愿藏之家。而班诸昆弟之贫者。则合礼矣。
真宗问李文靖曰。人皆有密启。而卿独无。何也。对曰。臣待罪宰相。公事则公言之。何用密启。夫人臣有密启者。非谗即佞。臣常恶之。岂可效?尢曰:祖宗时,宰相如此,天下安得不治?
因说唐明皇欲取石堡城,王忠嗣不可。李光弼劝之,忠嗣曰:石堡城非杀数万人不可取。忠嗣今不奉诏,纵得罪天子,不过以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一官易数万人之命哉!忠嗣如此极知轻重。曰:忠嗣意甚善。然不能无过。夫人臣之事君。苟利于国。死生以之。不应以官职之不足顾计为言也。谓官职之不足道。此犹以利言。若是古之贤圣处事只论是非而巳。如以利言。则祸患有大于一将军宿卫黔中上佐。是将从之乎。惜乎。忠嗣之处此未尽也。然则其言合如何曰当云今得罪主上不过一身之利害危辱耳。岂可以一身之重而轻数万人之命哉!如此则其言无病
因言真宗朝有百姓争财以状投匦,其语有比上德为桀纣者。比奏御,真宗令宫中录所诉之事付有司根治,而匿其状曰:百姓意在争财,其实无他。若并其状付有司,非惟所诉之事不得其直,必须先按其指斥乘舆之罪,百姓无知,亦可怜也。曰:祖宗慈仁如此。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祖宗分明有此气象,天下安得而不治。言真宗时,监司有以羡余进奉者议赏,内批云:国家赋有常数,安得羡余?果有之,若非入时大量,即是出时减刻,安可赏?因曰:祖宗不为文章,然似此语言,万世可传诵也。
谓扬子云作太元,只据他立名便不是,既定却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不知如何相错得。八卦所以可变而为六十四者,只为可相错,故可变耳。惟相错,则其变出于自然也。
问:正叔先生云:或说易曰:乾,天道;坤,地道,正是乱说。曰:乾坤非天地之道邪?曰:乾岂止言天?坤岂止言地?又言:问:乾坤不止言天地,而乾卦多言天,坤卦多言地,何也?曰: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乾卦言天,坤卦言地,只为语其类耳。如说卦于乾虽言为天,又言为金为玉,以至为驳马良马,为木果之类,岂尽言天?故系辞曰:伏羲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若此者,所谓类万物之情也。只如说卦所类,亦不止此,为之每发其端,使后之学易者触类而求之耳。盖作易者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故孔子系辞推明之曰:此卦于天文地理则为某物,于鸟兽草木则为某物,于身于物则为某物。各以例举,不尽言也。学者触类而求之,则思过半矣。不然,说卦所叙?何所用之
论?横渠曰:正叔先生亦自不许他。曰:先生尝言,自孟子之后,无他见识,何也?曰:如彼见识,秦汉以来何人到得论与叔?曰:正叔先生尝言,与叔只是守横渠说,更不肯易。才东边扶得起,又倒从西边去。此二人为常有疑焉。故问:
谓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今天下上自朝廷大臣,下至州县官吏,莫不以欺诞为事,而未有以救之。只此风俗怎抵当他!谓学校以分数多少校士人文章,使之胸中,日夕只在利害上,如此作人,要何用?
谓正叔云:古之学者,四十而仕。未仕以前二十余年,得尽力于学问,无他营也,故人之成材可用。今之士,十四五以上,便学缀文觅官,岂尝有意为已之学?夫以不学之人,一旦授之官,而使之事君长民治事宜其效不如古也。故今之在仕路者,人物多凡下不足道。以此谓毛富阳云。士人如张孝伯。真可谓恬于进取者。因说张孝伯好。曰:愿人也。然终无使他处。若据此人天资,直是美。惜其少学耳。问孝伯乐正子之流否。曰非也。彼巳无进为抚世之意。若乐正子将为政于鲁,孟子闻之,为之喜而不寐。孟子不徒喜也,盖望其能有为也。如孝伯,恐不足以当人望,只是一个愿悫可尚耳。问:愿与善人如此其异乎?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岂愿者之事!因又问九德。曰:愿而恭。盖愿必济以恭,然后能成德也。然愿者自应恭谨,何谓相济?曰:愿者,自为之人耳。如孟子所谓责难于君愿做不得。责难于君愿,特貌恭而巳。
谓与季常言,王氏只是以政刑治天下,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之事,全无他日。季常曰:细思之,实如公言。但道以德,齐以礼之事,于今如何做?曰:湏有会做,只为而今不用着此等人。若是他依本分会底,必有道理。
君子阳阳之诗,序以谓闵周。盖言君子至于相招为禄仕,全身远害于周,不足刺也,可闵而巳。夫贤人才士,苟以得禄养父母,活妻孥为事,而无致君行道之心,谁与为治?此所以乱益乱也,尚足刺乎?
二南为王道之基本,只为正家而天下定故也。
问:共姜之父母,不知夫妇之义,不当责邪?曰:以共姜之自誓不嫁为守义,则彼欲夺而嫁之者为不义可知。取此则去彼矣。
作文字要只说目前话,令自然分明,不惊怛人不能得,然后知孟子所谓言近,非圣贤不能也。
问:父子之间不责善,固是,至于不教子,不亦过乎?曰:不教,不亲教也。虽不责善,岂不欲其为善?然必亲教之,其势必至于责善。故孔子所以远其子也,曰:使之学诗学礼,非教乎?曰:此亦非强教之也。如学诗学礼,必欲其学有所至,则非孔子所以待其子。故告之学,则不可不告;及其不学,亦无如之何。
因论特旨,曰:此非先王之道。先王只是好生,故书曰:好生之德,洽于民心。为天子,岂应以杀人为已任!孟子曰:国人皆曰可杀,然后杀之。曰国人杀之也。谓国人杀之,则杀之者非一人之私意,不得巳也。古者司寇以狱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三公以狱之成告于王,王三宥然后致刑。夫宥之者,天子之德,而刑之者,有司之公。天子以好生为德,有司以执法为公,则刑不滥矣。若罪不当刑,而天子必刑之,宁免于滥乎?然此事其渐有因,非独人主之过,使法官得其人,则此弊可去矣。舜为天子,若瞽叟杀人,皋陶得而执之,舜犹不能禁也。且法者天下之公,岂宜徇一人之意。尝怪张释之论渭桥犯跸事宜罚金。文帝怒。释之对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此说甚好。然而曰方其时。上使人诛之则巳以谓为后世人主开杀人之端者。必此言也。夫法既曰天子与天下公共,则得罪者天子必付之有司。安得擅杀?使当时可使人诛之,今虽下廷尉,越法而诛之,亦可也。
因论为政,曰:书云:母忿疾于顽。若忿疾于顽,便失之严,严便非居上之道。
问:有人问正叔:周公欲以身代武王之死,其知命乎?正叔曰:只是要代兄死,岂更问命?此语如何?曰:是也。曰:圣人不应不知天理。天理既不然而必行之,其诚不几于无物否?曰:圣人固知天理,然只为情切,犹于此侥幸万一也,故至诚为之。又曰:金縢之事有之,然其间亦有言语可疑者。如云元孙不若旦多才多艺,圣人似不应如此说。
因言正叔云:人言沛公用张良,沛公岂能用张良?张良用沛公耳。良之从沛公,以为韩报秦也,既灭秦,于是置沛公关中,辞归韩而巳。见沛公有可以取天下之势,故又从之。巳取天下,便欲弃人间事,从赤松游,良不为高祖之臣可见矣。此论甚好,以前无人及此。曰:此论亦未尽。张良盖终始为韩者。方沛公为汉王之国,遣良归韩,良因说沛公烧绝栈道,此岂复有事汉之意!及良归至韩,闻项羽以良从汉王故,不遣韩王成之国,与俱东至彭城,杀之。先是良说项梁,以韩诸公子横阳君成可立,梁遂使良求韩成,立为韩王,良为韩司徒。良以成见杀之故,于是又间行归汉,其意盖欲为韩报项羽也。至汉高祖用其谋,巳破项羽,平定天下,从高祖西都关中,于是如有导引辟榖从赤松子之语。盖为韩报仇之心,于是方巳故也。据良先说高祖绝栈道,然后归韩,此亦似有意。使韩王成若在,良辅之并天下未可知。良意以谓可与之平天下者独高祖。高祖既阻蜀不出,其他不足虑矣。不幸韩王成为项羽所杀,故无以自资而卒归汉也。如高祖亦自用张良不尽。良之术亦不止于此。湏更有事在其臣,高祖非其心也,不得巳耳。因言曾与季常论铸鼎云:鼎之为说,左传曾道来,后之人得以借口者以此尔。然使如丘明之说不诬,亦不过象物之形,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而巳。后之人主用方士厌胜祈禳之法,此何所据?丘明云: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卜年,天所命也。然而洛诰周公所作,当时所为,无不载者。若鼎之为物,乃社稷重器,当载而莫之载者,何也?鼎铸于夏时,夏之法制莫详于禹贡之书,岂有九牧贡金,成此重器,欲以恊上下,承天休,而禹贡曾无一语及之乎?易六十四卦,其在鼎也,取象为备。如丘明之说,略无毫发相类,而况于后之纷纷者乎!故凡事无征者,皆不可为也。
后世如曹参,可谓能克已者。攻坚陷敌,是其所长。至其治国为天下,乃以清静无为为事,气质都变了。
因论寒士乍得官,非不晓事,便是妄作。大抵科举取人不得,间有得者,自是豪杰之士,因科举以进耳。问:李德裕言,公卿大夫家子弟可用,进士未必可用,此论不偏否?曰:德裕为此论,至今人以为偏。当时人以德裕用资荫进身,不由科举,故为此论,此最无谓。以德裕之才,应唐之科目,极容易,自是不为耳。且资荫得官,与进士得官,孰为优劣?以进士为胜,以资荫为慊者,此自后世流俗之论,至使人耻受其父祖之泽,而甘心工无益之习,以与孤寒之士角务于场屋,侥幸一第以为荣,是何见识。夫应举亦自寒士无禄,不得巳借此进身耳。如得巳,何用应举。范尧夫最有见识,然亦以资荫与进士分优劣建言,于有无出身人衔位上带左右字,不可谓无所蔽也。其言曰:欲使公卿家子弟读书耳。此意甚善,但以应举得官者为读书而加奖劝焉可也。彼读书者应举得官而止耳,岂直学道之人!至如韩持国,自是经国之才,用为执政,亦了得,不可以无出身,便废其执政之才。曰:尧夫所别异者,莫非此等人否?曰:执政不是合下便做,亦自小官以次迁之。如后来吴坦求等,在绍圣中被駮了博士,以无出身故也。彼自布衣中,朝廷以其有学行,赐之爵命;至其宜为博士,乃复以为无出身夺之,此何理也?资荫进士中俱有人,惟其人用之,加一右字,亦自沮人为善。
朝廷作事,若要上下小大同心同德,湏是道理明。盖天下只是一理,故其所为必同。若用智谋,则人人出其私意。私意万人万样,安得同?因举旧记正叔先生之语云:公则一,私则万殊。人心不同,犹面其蔽于私乎!
自孟子没,王道不传,故世无王佐之才;既无王佐之才,故其治效终不如古。若要行道,才说计较要行,便不是。何故?自家先负一个不诚了,安得事成?刘向多少忠于汉,只为做计较太甚,才被看破,手足俱露,是甚模样!言季常曾问扬雄来,应之曰:不知圣人何足道。季常骇之。渊因语后:世!学道不明尔,被流俗之蔽。只如他取扬雄,亦未能免流俗也。卓乎,天下之习不能蔽也。程正叔一人而巳。观正叔所言,未尝务脱流俗,只是一个是底道理,自然不堕流俗中。先生曰:然。观其论妇人不再适人,以谓宁饿死。若不是见得道理分明,如何敢说这样话?
南都所闻
已丑四月自京都回至七月
薛宗博请诸职事会茶,曰:礼岂出于人心?如此事,本非意之所欲,但不得巳耳。老子曰:礼者,忠信之薄。荀子曰:礼起于圣人之伪,真个是。因问之曰:所以召茶者何谓?薛曰:前后例如此。近日以事多与此等稍疏阔,心中打不过。湏一请之,曰:只为前后例合如此,心中自打不过,岂自外来?如云辞逊之心,礼之端,亦只是心有所不安,故当辞逊。只此是礼,非伪为也。问:易曰:乾坤,其易之门耶?所谓门,莫是学易自此入否?曰:不然。今人多如此说,故有喻易为屋室,谓其入必有其门,则乾坤是也。为此言者,只为元不晓易。夫易与乾坤,岂有二物?孰为内外?谓之乾坤者,因其健顺而命之名耳。乾坤即易,易即乾坤。故孔子曰:乾坤毁,则无以见易。盖无乾坤则不见易,非易则无乾坤。谓乾坤为易之门者,阴阳之气有动静屈伸尔。一动一静,或屈或伸,阖辟之象也。故孔子又曰: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所谓门者如此。老子曰: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夫气之阖辟往来,岂有穷哉!有阖有辟,变由是生。其变无常,非易而何?小蔡云:轻清者上为天,神应之为乾;重浊者下为地,神应之为坤。似此解释梦也,未梦见易。大抵看易湏先识他根本,然后有得。夫易,求之吾身,斯可见矣,岂应外求?张横渠于正蒙中曾略说破云:乾坤之阖辟,出入息之象也。非见得彻,言不能及此。某旧曾作明道哀辞云:通阖辟于一息耶,尸者其谁?盖言易之在我也,人人有易,不知自求,只于文字上用功,要作何用?此等语,若非以见问,终说不到。如某与定夫相会,亦未尝及从可。某常疑定夫学易,亦恐出他荆公未得。荆公于易,只是理会,文义未必心通。若非心通,纵说得分明彻了,不济事。易不比他经湏心通始得。如龚深父说易,元无所见。可怜一生用功,都无是处。问:乾坤即阴阳之气否?曰:分明说乾阳物,坤阴物,既是阴阳。又曰:乾坤何也?曰:乾坤正言其健顺尔。识破本根,湏是知体同名异,自然意义晓然。又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坤本无体,天地之位定,则乾坤斯定。不有天地,乾坤何辨?问:天地即轻清重浊之气。升降否?曰:然。天地乾坤亦是异名同体,其本一物,变生则名立。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亦此物也。但因变化出来,故千态万变,各自陈露,故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变化,神之所为也。其所以变化,孰从而见之?因其成象于天,成形于地,然后变化可得而见焉。因云:旧常解此义云:无象无形,则神之所为隐矣;有象有形,变化于是乎著。因问:乾坤毁,则无以见易。如此,则易不属无矣。曰:𠃓固非无。张横渠深辟老子有无之论,莫有见于此否?曰:然。才说无,便成断灭去。如释氏说空,又曰:非空,到了费力。圣人只说易,最为的当。因言:孟子论养气,到此方见有功于前圣。曰:如孟子者,方是能晓易。如说必有事焉,非见得分明,此说如何撰得!又问:正叔先生以必有事焉,而勿正为一句。某尝疑勿正心似非圣贤语意。及见此,乃知正叔先生读书有力。曰:事说勿正则可,心说勿正则不可。正叔读书,直是不草草,他议论方是议论。伯思言:正叔以至大至刚以直为一句,养而无害为一句。或云:伯淳曾言至大至刚之气,湏以直养?正叔坚云:先兄无此说。若曰以直养而无害,莫不妨。曰:嫌于将一物养一物,不如养而无害较浑全。他门说话,湏是与他思量体究,方见好处。
问:易有太极,莫便是道之所谓中否?曰:然。若是,则本无定位,当处即是太极耶?曰:然。两仪、四象、八卦,如何自此生?曰:既有太极,便有上下;有上下,便有左右前后;有左右前后四方,便有四维,皆自然之理也。
人君所以御其臣,只有一个名分,不可易。名分既正,上下自定,虽有幼冲之主在上,而天下不乱。若以智笼臣下,智有时而困,则彼不为用矣。其势湏至于诛殛之然后巳。观西汉之君臣,多尚权谋,当时大臣少有能全身者,盖以此。某旧作十论,曾有一篇及此。朝廷上做事湏,先令学术粗明,然后可以为不然,人人说一般话,如何做得事?王章论王凤,当时人君非不悟,但以力弱,被王凤才理会起,便推从王章身上去,章终被祸。人君如此,谁敢与他放脚手做事!
正叔在经筵,潞公入札子要宰相以下听讲。讲罢,诸公皆退。晦叔云:可谓称职。尧夫云:真侍讲。又一人云:不知古人告其君,还能如此否?只为诸公钦服他,他又多忤人,所以后来谤生。因说正叔经筵开陈,故及此。所论列有处记
圆。觉经言作、止、任、灭是四病。作即所谓助长,止即所谓不芸苗,任、灭即是无事。
解经大抵湏得理会而语简。旧尝解易简而天下之理得,云:行其所无事,不亦易乎?一以贯之,不亦简乎!如是则天下之理得矣。又言:行其所无事,一以贯之,只是一个自然之理。系辞中语言,直有难理会处。今人注解,只是乱说。
问:正叔云:诗非圣人所作。当时所取,只以其止于礼义。至如比其君狡童硕鼠则巳甚,其说如何?曰:此理旧疑来。因学春秋,遂知其意。春秋书突之奔及其归,皆曰郑伯突。其书忽,止曰郑忽。盖不以忽为君故也。不以为君,故诗人目之为狡童。观褰裳之诗云:狂童恣行,国人思大国之正已。其诗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溱。言人心巳离,若大国见正,国人必从之矣。人之视忽如此,尚谁以为君?若犹以为君,则比之狡重,诚不可矣。硕鼠如何?曰:魏之重敛,至使人欲适彼乐国,则人心之离亦可见矣。又云:人心合而从之则为君,离而去之则为独夫,学者若不以敬为事,便无用心处。致一之谓一,无适之谓一。
人言春秋难知,其实,昭如日星。孔子于五经中言其理,于春秋著其行事。学者若得五经之理,春秋诚不难知。又云:伯淳先生尝有语云:看春秋,若经不通,则当求之传;传不通,则当求之经。某曾问之云:传不通,则当求之经,何也?曰:只如左氏春秋书君氏卒,君氏乃惠公继室声子也。而公羊春秋则书曰尹氏,传云大夫也。然声子而书曰君氏,是何义湏?当以尹氏为正,此所谓求之经。
问:乾坤用九六。荆公曰:进君子,退小人,固非自然之理。而正叔云:观河图数可见,何也?曰:此多有议论,少有分明。系辞分明说云:参天两地而倚数九,叁天;六。两地也。
因言:了翁说易,多以一字贯众义,如何?曰:易卦用字,有如此者,有不如此者。如云习坎,重险也。又言天险地险,王公设险,则险为善;睽乖也,又言天地睽而万物通,男女睽而其志同,则乖为善。盖一字两用字,非此类则不可。如师是师旅之师,岂可说为师友之师!以来书云尔,故及之。
形色,天性也,有物必有则也。物即是形色,即是天性,唯圣人然后可以践形。践,履也,体性故也。盖形色必有所以为形色者,是圣人之所履也。谓形色为天性,亦犹所谓色即是空。
毗陵所闻
辛卯七月十一日自沙县来至十月去
刘元承言,相之无所不用其敬。尝挂真武画像于帐中,其不欺暗室可知。曰:相之不自欺,则固可取,然以神像置帐中,亦可谓不智。曰:何以言之?曰:果有真武,则敬而远之,乃所谓智。帐中卧之处,至亵之所也,何可置神像。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所谓喻于义,则唯义而巳。自义之外,非君子之所当务也,夫然后所守者约。如孟施舍知守气,可谓约矣。所以不及曾子者,以曾子唯义之从故也。
或曰:文王所谓至德,以不累于高名厚利故也。所谓不累于厚利者,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摘。所谓不累于高名者,有其二而弗辞。曰:如是,则武王之取天下,以为累于利而可乎?孟子之言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此论尽矣。盖文王所谓至德者,三分天下有其二矣,以取天下,何难之有?而文王勿取者,视天而巳,初无用心于其间也。夫是之谓至德。
舜在侧微,尧举而试之,慎徽五典,则五典克从,纳于百揆,则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则四门穆穆,以至以天下授之而不疑。观其所施设,舜之所以为舜,其才其德可谓大矣,宜非深山之中所能久处。而为舜者,当尧未之知,方且饭糗茹草,若将终身。若使今人有才气者,虽不得时,其能自巳其功名之心乎?以此见人必能不为,然后能有为也。非有为之难,其不为尢难矣。只如伊尹耕于莘,非汤三聘则必不起。诸葛亮卧草庐,非先主三顾亦必不起。非要之也,义当然也。以诸葛之智,尚知如此。又况不为诸葛者乎。然则居畎亩之中,而以天下为巳忧可也。或不知消息盈虚之运,犯分妄作,岂正理哉。舜可谓无为有天下,初无所与。其任九官,去四凶,视其功罪如何。舜无毫发之私也。
刘向之所谓忠可以为戒,不幸似之,非所以全德。大抵人能住得,然后可以有为。才智之士,非有学力,却住不得。
孟子言大人正已而物正。荆公却云:正已而不期于正物,则无义;正已而必期于正物,则无命。若如所论,孟子自当言正已以正物,不应言正已而物正矣。物正物自正也。大人只知正已而巳,若物之正,何可必乎?惟能正已,物自然正。此乃笃恭而天下平之意。荆公之学,本不知此。
张茂则,宦官之贤者也。元祐间,曾请诸公啜茶观画,惟正叔不往,辞之曰:某素不识画,亦不喜茶,如正叔真个不去得他人到此,湏容情与他去!
或问正叔。先生云:邵尧夫易数,至今无传,当时何不问他看如何?先生曰:若是公等湏打不过,必问他
字说所谓大同于物者,离人焉。曰:扬子言,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不知是同是不同。若以为同,未尝离人。又所谓性觉真空者,离人焉。若离人而之天,正所谓顽空通总。老言经中说十识,第八庵摩罗识,唐言白净无垢,第九阿赖耶识,唐言善恶种子。白净无垢,即孟子之言性善是也。言性善,可谓探其本,言善恶混,乃是于善恶巳萌处看,荆公盖不知此。
萧山所闻
壬辰五月又自沙县来至八月去
横渠言,性未成则善恶混,亹亹而继善者,斯为善矣。恶尽去,则善因以亡,故舍曰善,而曰成之者性。伯思疑此,以问公曰:不知横渠因何如此说。据此说,于易之文亦自不通,却令伯思说。伯思言善与性,皆当就人言继之为说,如子继父成,乃无所亏之名矣。若非人,即不能继而成之。曰:不独指人言,万物得阴阳而生,皆可言继之善亦有多般。如乾之四德,有仁义礼智之不同,后人以配四时。若如四时,则春固不可为秋,冬固不可为夏,其实皆善也。元者,特善之长也,固出于道,故曰继之者善。性则具足圆成,本无亏欠,要成此道,除是性也。今或以万物之性为不足以成之,盖不知万物所以赋得偏者,自其气禀之异,非性之偏也。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性特贵于万物耳,何常与物是两般性?
伊川语录云:以忠恕为一贯,除是曾子说,方可信。若他人说,则不可信,如何?曰:明道说却不如此。问明道说。曰:只某所著新义,以忠恕为曾子所以告门人,便是明道说。问:中庸发明忠恕之理,以有一贯之意,如何?曰:何以言之?曰:物我兼体。曰:只为不是物我兼体。若物我兼体,则固一矣。此正孟子所谓善推其所以为者,乃是参彼已为言。若知孔子以能近取譬为仁之方,不谓之仁,则知此意。曰:即已即物,可谓一否?曰:然。
孟子言孔子集大成,曰:始条理者智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夫仁且智,斯之谓圣。今以圣之事或不足于智,何也?曰:圣则具仁智矣。但此发明中处乃智之事,圣则其所至也,未必皆中。曰:孟子曰智之于贤者,则智但可语贤者。若乃大而化之,则虽智而忘其智矣。如所谓从容中道,纵心不逾矩,智何足以名之?曰:如伊尹、伯夷、柳下惠,只于清任和处中,其他则未必皆中,则其智容有所不周。
智便是用处。曰:用智莫非所以言圣人。若曰行其所无事,则由智行,非行智者也。曰:观此,却是以智为妙。曰:圣人之于智,见无全牛,万理洞开,即便是从容处,岂不谓之妙!若伯夷、伊尹、柳下惠于清任和处,已至圣人,但其佗处未必皆中,其至与孔子同,而其中与孔子异,只为不能无偏故也。若隘与不恭,其所偏欤充类至义之尽言,不可以谓之盗也。猎较犹可,则取于民,犹御者受其所赐,何为不可?
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此与圣人之和互相发耶?乃所以为和耶?曰:若观其和,疑若不介,故此特言之。曰:何以知其介?曰:只不卑小官之意,便自可见。如柳下惠之才,以为大官何所不可,而乐于为小官,则其刚介可知矣。
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巳。如伯淳莫将做天下一人看。曰:固是。
东坡言直方大,云既直且方,非大而何?曰:直方盖所以为大,然其辞却似不达。孔子云:敬义立而德不孤。德不孤,乃所谓大。德不孤,则四海之内皆兄弟之意。夫能使四海之内皆兄弟,此所以为大也。
东坡云万物睹,乃是万物欲见之,言欲见之,便非圣人作而万物睹,如日在天,万物便见。圣人惟恐不作,作则即时睹矣。作与睹同时事也。啐啄同时。
乾之九三独言君子,盖九三人之位也。履正居中,在此一爻,故文言于九四则曰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于九三止言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巳。其曰君子行此四德者,盖乾之所谓君子也。曰所以为君子者,乃行此德之人耳。
上治,如所谓正已也。
读书湏看古人立意所发明者何事,不可只于言上理会。如万章
问象日以杀舜为事,孟子答舜所以处之之道,其意在说圣人诚信无伪,此尢不可不知。若从枝叶上理会,只如象欲使二嫂治朕栖之语,此岂可信?尧在上,不容有此等人。若或有之,不知则巳然。尧于舜,既以女妻之,其弟如此,岂有不知?知则治之矣。
若使死可以救世,则虽死不足恤,然岂有杀贤人君子之人?君子能使天下治,以死救天下,乃君子分上事,不足怪,然亦湏死得是。孟子曰: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如必要以死任事,为能外死生,是乃以死生为大事者也,未必能外生死。
郑季常问
孔子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然而燔肉不至,不脱冕而行,岂得为迟迟?曰:孔子欲去之意,盖久待燔肉不至而行,不欲为苟去,乃所谓迟迟。若他国,则君不用便当去,岂待燔肉之不至然后行?曰:何以见其去他国之速?曰:卫灵公问陈一语不契,明日遂行。
孟子所言,皆精粗兼备,其言甚近,而妙义在焉。如庞居士云:神通并妙用,运水与般柴。此自得者之言,最为达理。若孟子之言,则无适不然。如许大尧舜之道,只于行止疾徐之间教人做了。
龟山先生语录卷第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