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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石铺 ——宝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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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地土,

为了粮谷,

为了精神上的自由,自主,

我们的不识字的农夫,

没有进过城市的村妇,

会把牺牲看作坦途,

用血用肉把破碎的山河撑住!

这静默诚实的伟大民族,

到生死关头,就走上牺牲之路;

忽然,柔顺的绵羊变成猛虎,

惊雷急闪眩迷了世界的耳目,

这伟大的民族,可杀不可辱,

文化的直觉在大事上不会糊涂!

求生的本领战败了历史的艰苦,

假若呀,我们的温良的农夫,

象蚯蚓,把沙石变成沃土,

啊,我们的小贩小商也同样的卓绝艰苦!

看,肩着几正丝绸,或者零星的货物,

他们不看地图,哪管水陆,

有生意的地方便去吆呼;

到青海,到新疆,到蒙古,

连赤道上的南洋,与欧美大陆,

都挡不住他们缓缓的脚步!

说着自己的语言,摸索着自己的生路,

钱到了囊中才转归故土,

这天赋的才能,自动的辛苦,

把生命与风雪荒沙,奇寒剧暑,

赌一赌输赢胜负,

他们漂流,他们回顾,

祖国故乡是最终的乐土;

象紫燕经秋雨秋霜的迫促,

展翅向野岛炎荒飞渡;

当春风把桃李编成了画图,

一路的歌声向故巢飞舞!

啊,我爱这伟大的民族,

啊,有什么言语能倾尽这爱慕!

他会容忍,他会知足,

到时候,他会愤怒!

看今天,为复仇雪辱,

这不再容忍的民族,

以建造长城万里的勇敢辛苦,

象山洪冲破了清溪碧湖,

生命,随着战争的泛滥,决开新路。

看吧,这应运而生的双石铺,

吞吐着陕甘川三省的运输,

把关中与天水的公路合在一处。

义民们,炮火与耻辱把昨日结束,

忍着流离,忍着饥苦,

却不忍受屈膝与屈服;

来自河南河北,来自蒙难的地土,

国旗是目标,生命,财物,

往西往南,往四处,

有国旗的地方就是乐土。

他们,在这象昨天刚降生的双石铺,

新搭起草棚,刚摆上货物,

象歌唱似的把酒饭吆呼,

敲着锅杓似敲着锣鼓。

几包香烟,一盆豆腐,

或摊些枣糕,或担些油醋,

幼童与老人,或一对中年夫妇,

把流亡,把艰苦,

变成自立的基础!

不受人怜就不肯屈服,

肯去挣扎天才相助,

这坚强,这乐观,这民族生命的丰富,

从流离与死亡找到活路!

啊,这伟大的民族,

啊,这伟大的疆土,

刚刚从巴山栈道里走出,

又向秦岭横云找我们的去路!

秦岳的雄奇,终南的林木,

一脉奔驰,千峰起伏,

雄浑苍茫是秦岭的风度。

横断中原,把大漠的风沙截住;

南海的温风雨云,飞过巴蜀,

也被截住,把自己装成明绿的画图,

时时给自己一山雨露。

没有巴山愁人的晓雾,

也没有八达岭上的风狂如虎,

这划开南北的奇峰巨谷,

以北地的阳光,闪出,嗅,闪出,

南国的浓绿,绿到极度,

也明到极度,

象蜻蜓,在莲塘的晴午,

凭空颤翅,天光与山光明得闪目,

爽朗,爽朗得令人狂舞,

爽朗得令人欢呼!

峰掩着峰,树藏着树,

象些巨人争着向人间插足,

无可插足,挤在一处,

山头掩着山头,脚跟踏陷了深谷,

石的身,石的骨,

奇伟的装束,

冠是白云,衣是碧树;

静立万古,

万丈直竖,

巨大的阴影藏着狼虎!

伟大的公路,

急转直竖,

不住的惊呼,

无情的斜度,

大散关头,车声如虎!

过了雄关,渐入坦途,

回头,青天尽处,

青峰起伏,

越远越美,忘了困阻,

忘了惊险,看着画图。

眼前,展开了北方的景物:

挺拔的高梁,低首的稷黍,

带着红缨的玉米美如村妇。

笨重的车,黄土的路,

默默的黄牛听着小驴叫闹长呼。

树叶上,人脸上,都带着一层黄土,

爱害羞的村女扛着铁锄,

偷偷的,她看着我们过路;

我们,身上是汗,脸上是土,

象些刚被掘出的红薯,

勇敢的走上宝鸡城外新修的大路。

新的路,新的铺户,

新的气象是新的觉悟:

这微烟区的黑色的县府,

几年前,垂死似的合着双目,

看不见山中的煤铁林木,

看不见水利与别的财富;

在抗战的今天,景色如故,

还是渭水奔流,夹岸的土山直竖,

可是潼关的炮声惊醒了病夫,

认识了门外的山川是座宝库!

去取,去取山中水中的天然积储!

去取,去取由太原开封抢救出的器物;

来,不接收敌人金钱的工徒!

来,不做奴隶的义民义妇!

把拆来的铁轨制成刀斧,

把破旧的机车当作马达旋舞!

来,你们,热心合作事业的人物!

将计划简单而适当的提出,

以我们的土产,以我们的勤苦,

打下抗战中的建设的基础!

听,车轮急转,人马喧呼,

汽笛呜呜,马达突突!

听,宝鸡峡水日夜催促:

北五省的电力在此藏储;

快,快,用电的速度,

开发这养育东亚文化的高山厚土;

东海边沿上的繁荣薄如皮肤,

回来,回来吧,文化,回到复兴之路。

复兴西北复兴民族,

来光耀这民族之母!

宝鸡车站

平津,青岛,和大明湖上的济南,

四大都市,与它们的山水林泉,

都给过我可记忆的劳苦与闲散,

时时给我的梦里添一些香甜。

在风雨或月明的夜间,

无论是青岛还是平津济南,

远远的,断续的,我听见,

——一听见就引起一阵悲酸——

那火车的汽笛忽长忽短,

无情的,给销魂的离别以惊颤,

催促着爱人或爱子把热泪偷弹!

隔着北平的坚厚古旧的城垣,

或在青岛的绿浪的海边,

每一听到这凄凉的呼唤,

便想到雪地冰天的绥远,

或隔江相望的武汉,

多少行人,多少路程,多少情感,

这一声哀鸣,多少悲叹!

同时,在山前,也许在河岸,

不管是春雨催花,还是秋云惨淡,

声在车前,先把消息送入车站,

把多少忧疑关切与悬念,

突然的变作狂涌的欣欢!

老友们,也许十载未见,

父子夫妇,相别数年,

都手握着手,肩并着肩,

教热泪流湿了笑颜!

孩子们,争着搬动筐篮,

想立刻打开远地来的神秘的瓶罐,

或尝一尝匣中的糕点,

快活得好似要过新年!

啊,多少人世的离合悲欢,

都在这不入丝弦,

没有韵调的鸣声里涌现!

还有什么比它更实际,更浪漫,

机械的它啼唤,

每一啼唤,却似春林中的杜鹃,

给诗心添加上多少伤感!

从七七抗战,

在青岛与济南,

天明,黄昏,或夜半,

我听见,我听见,

那汽笛,那战争的呼唤r

啊,多么勇敢,多么果断,

拖着兵车,野炮,炸弹,

冒着轰炸,冒着危险,

开往前线,去应战,

啊,伟大的中华去应战,应战!

有什么闲情再去想象感叹,

那行人游子的悲欢,

那太平年月小小的哀感;

听,听这急促的声声呼唤,

是中华的吼声与赴战的狂喊!

我听,我还去看:

当海风把青岛的晚雾吹残,

或星岛外横起来灰蓝的晚烟,

汽笛引着车声,来自济南,

成群的矮腿的小商小贩,

带着在中华挣下的银钱,

或几包未能卖完的“白面”。

矮的人,矮的家眷,

都收起往日的骄狂傲慢,

含着泪,低着头,走出车站;

海边上横列着黑黑的一片,

是他们的巨大的战船,

也逗不出他们的一个笑脸!

在济南的清静的夜晚,

笛声不断,星光灿灿,

英雄们的列车奔赴前线。

车外伪装,柳枝急颤,

车内,没有灯光,战士无言,

象怒潮疾走,直到海边才浪花四溅,

啊,壮士到了战场,才杀喊震天!

可怜,在初秋的傍晚,

三声巨响,红光如闪,

十里外落叶满园,

震颤了鹊华,震颤了千佛山,

钢的巨桥在泥沙里瘫陷!

那七十二泉的济南,

不久,重演了“五三”的惨变;

到徐州,到郑州,到武汉,

随着不屈膝的人们流亡四散,

那呜呜的汽笛就是我的指南!

自从走入巴蜀的群山,

只有在梦里才仿佛听见:

噢,在北平红了樱桃的春天,

卖花的声里夹着一声半点,

那对旅客的轻唤,

使想象立刻飞驰到地北天南,

立刻想赞颂这雄伟的河山!

噢,那从东海到西安,

当洛阳刚开了牡丹,

穿过大河滚滚的潼关,

明绿的钢车驰过明绿的华山!

啊,已经一年,已经一年,

我只能在梦中听,梦中看,

那简单的鸣声与奇丽的山川!

可是,在今天,

在渭河上微风的夜晚,

我又听见,

象久别的故乡的语言,

那汽笛,甜脆的流荡在山水之间!

隔着泪,我又看见,

那喷着火星,吐着黑烟,

勇敢热烈的机车跃跃欲前,

象各党各派团结抗战,

一辆胶济,一辆北宁,一辆平汉,

不同的式样,标记,首尾相连,

每一列都是个合作的集团!

到咸阳,到西安,旅客忙乱,

到洛阳,到潼关,壮士赴战,

啊,赴战!赴战!

夺回乎绥,平汉,和所有的路线;

国土是身,路是血管,

还我山河,要先求血管的舒展!

笛在响,车在动,灯光摇乱,

啊,宝鸡,珍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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