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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的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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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所能,有所不能,写社会小说,就写社会小说,其实不必写以外的题材的。当年我写小说写得高兴的时候,哪一类的题材,我都愿意试试。类似伶人反串的行为,我写过几篇侦探小说,在《世界日报》的旬刊上发表,我是一时兴到之作,现在是连题目都忘记了。其次是我写过两篇武侠小说,最先一篇叫《剑胆琴心》,在北平的《新晨报》上发表的,后来《南京晚报》转载,改名《世外群龙传》。最后上海《金刚钻小报》拿去出版,又叫《剑胆琴心》了。

我写武侠小说,是偶然的反串,自不必走别人走的路子。所以这部《剑胆琴心》里,没有口吐白光,及飞剑斩人头之事。我找了些技击书籍,作为参考,全书写的是技击一类的事情。把我家传的那些口头故事,穿插在里面做了主干。当然,无论写得怎样奇怪,总不会像《封神榜》那样热闹。我又不甘示弱,于是就在奇禽异兽方面去找办法。如我描写蜀道之难,就插一段猿桥的描写。这是屡屡见于前人笔记的,而且也不违背科学。意识方面,我就抓着洪、杨革命后的一点儿线索,把书里的技击家变为逸民。这自然比捕快捉飞贼,飞贼打捕快有意思些。可是事后想来,那究竟近乎无聊。这里的叙述怎样的就可能性上去描写,总难免架空。父老口头上的传说,那究竟是靠不住的。若说这里面也可以带些侠义精神的教育性,而这教育性,也透着落后。

我的见解如此,并不是说武侠小说不可写。若不可写,司马迁怎么也作《游侠列传》呢?但“侠以武犯禁”,在汉以前就如此,汉以后的国粹游侠,是变了质的。一部分变成秘密结社,一部分变神道设教,再一部分变了升官发财的捷径。中国的游侠,诚然是和技击不可分。但游侠者流,不一定个个就有高明的技击。这种趋势,在明末清初的社会里,反映得很清楚。所以在清朝中叶,那时候的武侠小说,多少还有些真实性。到了火器盛行于国内以后,技击已无所用之,游侠者流,社会每个角落,诚然还是有,而靠他一点技击本领,已不能横行江湖了。所以真要写游侠小说的话,四川的袍哥,两淮的帮会,倒真有奇奇怪怪及可歌可泣的故事。但还是那话:“侠以武犯禁”,非文人可以接触,纵然接触,也不敢写。

往年,日本人对于中国的帮会,也很有兴趣去研究,写出文字来,却都是隔靴搔痒之谈。在国人自己,就很少为这个出专书的。因为越知道详细,越不能下笔,怕得罪了人。若以圈子外的人去写小说,那是会让人家笑掉牙的。因之社会上真的游侠,没人会写,没人敢写。而写出来的,就全不是那回事了。

国人的武侠小说,既不敢触到秘密结社,所以写得好,不是写神道设教的那些人,就是写升官发财的那些人。而这两路人,就全不是司马迁说的朱家、郭解者流。写得不好,我就也不必多说了。就以写得好而论,这在意识方面,也教作者很难下笔。小说而忽略了意识,那是没有灵魂的东西,所以我对武侠小说的主张,兜了个圈子说回来,还是不超现实的社会小说。因我生平就只反串了两次,而这两次都决不成功。好在是反串,不成功也无所谓。倘若真有人能写一部社会里层的游侠小说,这范围必定牵涉得很广,不但涉及军事政治,并会涉及社会经济,这要写出来,定是石破天惊、惊世骇俗的大著作,岂但震撼文坛而已哉?我越想这事越伟大,只是谢以仆病未能。

另外,我有一部武侠小说,叫《中原豪侠传》,那是后若干年,在《南京人报》发表的。故事是说晚清王天纵这类人物,那是河南朋友告诉我的。这书后在重庆出版。其实这已不是纯技击小说,而是一个故事的演化,顺便附带报告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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