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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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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九一八”以后,脑力劳动,就没有得着水平以上的待遇。抗战中,这辈人是更苦。日本人的无条件投降消息传来了,大家都唱着杜甫“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的闻捷诗,我也是被这天上掉下来的胜利冲昏了脑瓜,把写作生涯暂时告一段落,预备东归以后,在半村半郭的地方,盖三间小屋,读书种菜,卖文课子,带着一群孩子,实行我的口号,就是“出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东归计划,除了回乡探亲一省七旬老母,不曾变更而外,其余是全推翻了。我还是住在都市里,我还是当一名新闻从业员。

在胜利以后,币制是一直紊乱,物价是一直狂涨,对于国民党的金融政策,谁也不敢寄予以丝毫的信用。这样,自由职业者,就非常的痛苦,尤其是按字卖文的人,手足无所措。因为卖文的人,都是把稿子寄出去,一月之后,才能接到稿费的,可是这就是个无比的吃亏。月初,约好了每千字的稿费,也许可以买个两三斤米。到了下月初接到稿费的时候,半斤米都买不着了。有些收买稿子的报社和杂志社,体恤文人,也有半月一结账的,也有预付一部分稿费的,但这都不能挽救文字跟着“法币”贬值的命运。物价的跌跃,每月加百分之百以上,那是常事。稿费根本不能按月调整,就是按月调整,也不能一加就是百分之几百。所以对任何收买稿件的人,订好了稿约,总维持不了两个月。到了后来,几乎寄一次稿子,就必须商量一次稿费。多数人如此,我也是这样。这种趋势,让写稿的人和收稿的人,都感到一种“过分的无聊”。既然无聊,这卖文生活,又何必去继续呢?

在这种情形下,胜利后的两年间,我试了一试卖文的生活,就戛然中止。所幸除了《新民报》经理职务的薪水而外,上海两三家书店的版税,依然是超过薪水的几倍收入,我不出卖稿子,也还不至于影响到生活。所以这期间,我只给《新民报》写了个长篇《巴山夜雨》,又给上海《新闻报》写了个长篇《纸醉金迷》,如此而已。这两部书,都是以重庆为背景的,在别人看来,不知做何感想,至少我自己是做了一个深刻的纪念。《巴山夜雨》在我收束之下,还没有把稿子重订,而时局已经变化了,只有将来再说。《纸醉金迷》在没有完篇的时候,已经被电影公司拿去做题材,上两个月,由我把上半部故事,编了一个剧本。这两年来,稿费的收入,可说是比抗战期间,无以加之。

到了民国三十六年,纸价已经贵得和布价相平了。上海的书商,有了纸张在手,宁可囤纸,也不印书,因之我在上海出版的二三十种书,全不再版。出版家虽也陆续地寄给我一些版税,较之三十五年,已不成其为比例。其初,我以为纸张的昂贵,影响到书的出版,这是暂时的现象,还忍耐地等待着,后来一月不如一月,我把版税当养老金的算盘,暂时就得搁上一搁,于是把那老话再拿出来,对家庭用度,要“开源节流”。“节流”除了吃的以外,一切以不办为宗旨,而“开源”只有多写文章出卖了。好在找我写稿子的人,倒是机会不断。于是我又先后写了三个长篇是《一路福星》《马后桃花》《岁寒三友》。但这三篇小说,都因稿费的商榷,不能得着一个合理的解决,都没有写完。最后有《雨淋铃》和《玉交枝》两篇,都是因交通中断而停止的。

为了交通关系,我也觉得向外寄稿,写长篇是不大好的,我很想改变作风,多写中篇。所以这两年以来,我很写了几个中篇,如《雾中花》《人迹板桥霜》,及最近写的《开门雪尚飘》。这一试验,并没有失败,将来,也许我常走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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