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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一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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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卷四七四

《盧汾》(出《窮神秘苑》)“立於大屋之中,其額號曰‘審雨堂’”。按《窮神秘苑》此則冠以“《妖異記》曰”,不知何書。實造端於《搜神記》卷一○:“夏陽盧汾,字士濟,夢入蟻穴,見堂宇三間,勢甚危豁,題其額曰‘審雨堂’”,而增益諸女子歡宴、大風折槐枝等情節。張嵲《紫微集》卷九《讀〈太平廣記〉》之三:“夢裏空驚歲月長,覺時追憶始堪傷:十年烜赫南柯守,竟日歡娱審雨堂”,即用《妖異記》,《搜神記》初無“竟日歡娱”事也。方回數使此典,如《桐江續集》卷一《七月初一日晚惡風而雨》:“審雨堂中知是夢,未須豪横詫衰翁”;卷三《老悔》:“即今安在凌烟閣,畢竟無非審雨堂。”譚嗣同《石菊影廬筆識·思篇》自稱所撰“壁聯”:“雲聲雁天夕,雨夢蟻堂秋”,下句亦用其事。

二○二 卷四七七

《青蚨》(出《窮神秘苑》)子母錢“輪還不知休息”。按《太平御覽》卷九五○引《淮南萬畢術》即言之,故《搜神記》卷一三述此事,有曰“故《淮南子術》”云云。西方舊日亦有“自還錢”(wechselpfennig)、“出少歸多錢”(raubtaler)、“常滿錢包”(glücksäckel)等無稽俗説,《無影人》小説具列諸名 [933] ;亦號“子母錢”(brutpfenning,heckegroschen),以錢三一枚祝鬼通靈 [934] 。吾國祇取錢八一枚,塗青蚨血埋地下三日而已,無須謀之惡魔,以靈魂爲質也。

二○三 卷四八一

《新羅》(出《紀聞》、《玉堂閒話》等)長人、大人。按後世談瀛,多襲此事。《永樂大典》卷二九七八《人》字引《夷堅志》、《邵氏聞見録》、《張氏可書》言“外國長人”、“絶域長人”,却未采此,數典而忘祖也。徐芳《懸榻編》卷四《海舟記》亦爲仿作。《夷堅乙志》卷八《長人國》、《丙志》卷六《長人島》即《大典》所徵,至《甲志》卷七《島上婦人》、《支志》甲卷一○《海王三》,則於《聊齋志異》卷三《夜叉國》如先河之於後海矣。《睽車志》卷四有《長人島》,先於《夷堅》。又按《廣記》引《玉堂閒話》記揮劍斷大人三指,“指粗於今槌帛棒”,《夷堅乙志·長人國》:“或持斧斫其手,斷三指,……指粗如椽”,《丙志·長人島》:“斷其一臂,長過五尺”,《聊齋志異》卷六《大人》:“斷其一指而還,大於脛骨焉。”

二○四 卷四八二

《懸渡國》(出《酉陽雜俎》)烏耗“西有懸渡國山溪不通,引繩而渡,朽索相引二千里。……累石爲室,接手而飲,所謂猿飲也。”按《漢書·西域傳》上云:“烏耗國,……累石爲室,民接手飲。……其西則有縣度,……石山也,谿谷不通,以繩索相引而度云”;顔師古註“民接手飲”句云:“自高山下谿澗中飲水,故接連其手,如猿之爲。”則“猿飲”者、烏耗國民而非懸渡國民也。《藝文類聚》卷七引吴均《與施從事書》寫鄣縣東山,亦曰:“企水之猨,百臂相接”,以“企”示渴望而難遽即之意,下字甚工。《法苑珠林》卷六六引《僧祗律》記五百獼猴見井中月影,猴主言:“月今日死,落在井中,……我捉樹枝,汝捉我尾,輾轉相連,乃可出之”,乃猿接之又一法也。

《飛頭獠》(出《酉陽雜俎》、《博物志》)。按《博物志》卷九、《搜神記》卷一二言“落頭民”頭飛時“以耳爲翼”,語誕而有理。吾國及意大利俗語呼耳大而外聳曰“招(扇)風耳朵”(orecchie a sventola),體物揣稱,用意正同;《西遊記》第三○回亦言豬八戒“正遇順風,撐起兩個耳朵,好便似風篷一般,早過了東洋大海。”王嘉《拾遺記》卷九:“東方有解形之民,使頭飛於南海,左手飛於東山,右手飛於西潭,自臍以下,兩足孤立。至暮頭還肩上,兩手遇疾風,飄於海外,……使人割裏肉以爲兩臂,宛然如舊也”;其事更奇,似踵《博物志》而增飾也。《西洋記》第三一回羊角道德真君遣飛頭婦人吵擾寶船,“到了五更頭,其頭又飛將回來,合在身子上”;小説家信口開河,不必責難,若志地記游,便不得援例亂道。鄺露《赤雅》自述桂游,備載風土,好奇搗鬼,至耳聞木客之吟詩,目擊猩猩之飲酒,身遭短狐之射影,言之鑿鑿,談之津津,卷上即記親覩獠頭以耳爲翼、飛而食蚓。錢秉鐙《藏山閣詩存》卷一一《光孝寺即事示湛若;湛若諱露,好談奇事,不必取信》:“更喜奇痴鄺居士,時時妄語破閒愁!”殆謂此類歟。

《頓遜》(出《窮神秘苑》)梁武帝時來貢方物,其俗,“人死後鳥葬”,有鳥如鵝而色紅,飛來萬萬,啄肉盡,家人即燒骨而沉海中。按《南齊書·蠻、東南夷傳》記林邑國“燔尸中野以爲葬;遠界有靈鷲鳥,知人將死,集其家食死人肉盡,飛去,乃取骨燒灰投海中水葬”;《梁書·諸夷傳》志頓遜國,而未言此俗,惟記扶南國“死者有四葬:水葬則投之江流,火葬則焚爲灰燼,土葬則瘞埋之,鳥葬則棄之中野。”《莊子·列禦寇》篇謂死不必備葬具,“在上爲烏鳶食,在下爲螻蟻食”;在達人爲越世高談,在異域則固積世陋俗耳。蒙田有文論殊方異俗,亦及鳥葬、狗葬(où la plus désirable sépulture est d’estre mangé des chiens,ailleurs des oiseaux) [935] 。

《繳濮國》(出《廣州記》)“其人有尾,欲坐,輒先穿地作穴,以安其尾”。按似其尾垂而不能舉者,故此民尚勿如猴或狗之坐地自如也。歐洲古説則謂英國人尻生小尾如鹿尾狀(where folk are born with tails,/short,as are found in stag),故號“尾巴民”或“尾巴鬼”(anglica cauda,les coués,les diables à queue) [936] 。

二○五 卷四八三

《獠婦》(出《南楚新聞》)生子便起,其夫卧牀褥,飲食皆如乳婦,稱爲“産翁”。按袁枚《新齊諧》卷二一《産公》述“查中丞儉堂”語同。馬哥孛羅《游記》第一一九章記“金齒國”(zardandan)俗亦然,西方謂之“夫蓐”(couvade,hatching,männcrkindbett) [937] ;英國村壤間至謂婦雖有胎而實夫代之懷孕者 [938] !或嘲一女作家著述僉其夫捉刀云:“大似婦生兒而夫坐蓐”(vos livres me font l’effet d’un accouchement où le mari prendrait le lit) [939] ,即指“産翁”也。

《嶺南女工》(出《投荒録》)語曰:“若修治水蛇黄蟮,即一條必勝一條矣。”按可與“一蟹不如一蟹”作對。

二○六 卷四八四

《李娃傳》(出《異聞集》)。按《清異録》卷一《人事門》:“司馬安仁謂不肖子傾産破業爲‘鄭世尊’,曰:‘鄭子以李娃故,行乞安邑,幾爲餒鬼,佛世尊於舍衛次第而乞,合二義以名之。’”即指此篇滎陽公子“持一破甌,巡於閭里”事。

二○七 卷四八五

《東城老父傳》(陳鴻撰)“今北胡與京師雜處,娶妻生子,長安中少年有胡心矣。吾子觀首飾鞾服之制,不與向同,得非物妖乎?”按王建《涼州行》:“城頭山雞鳴角角,洛陽家家學胡樂”;元稹《新題樂府·法曲》:“胡音胡騎與胡妝,五十年來競紛泊”;白居易《新樂府·時世妝、儆戎也》:“元和妝梳君記取,髻椎面赭非華風。”與此老有同憂焉。

【增訂四】《後漢書·五行志》一:“靈帝好胡服、胡帳、胡牀、胡坐、胡飯、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競爲之,此服妖也。”東城老父之歎“物妖”,白居易之賦“儆戎”,猶此志也。

二○八 卷四八六

《長恨傳》(陳鴻撰)。按《文苑英華》卷七九四此傳後附刻一篇,云出《麗情集》及《京本大曲》,附刻篇中寫詔浴華清池,有“清瀾三尺中洗明玉”等句。《青瑣高議》前集卷六秦醇《趙飛燕别傳》:“昭儀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二九贊歎曰:“百世下讀之猶勃然爂,矧親灸耶?”;錢希言《戲瑕》卷二謂胡不知其實承陳鴻語,是也。《長恨傳》謂“有道士自蜀來”,白居易《長恨歌》謂“臨邛道士鴻都客”;據董逌《廣川畫跋》卷一《書馬嵬圖》云:“予在蜀時,見《青城山録》,記當時事甚詳。上皇嘗召廣漢陳什邠行朝廷齋場,禮牲幣,求神於冥漠。是夕奏曰:‘已於九地之下、鬼神之中,搜訪不知。’二日又奏:‘九天之上、星辰日月之間、虚空杳冥之際,遍之矣。’三日又奏:‘人寰之中、山川岳瀆祠廟、十洲三島江海之間,莫知其所。’後於蓬萊南宫西廡有上元玉女張太真,謂曰:‘我太上侍女,隸上元宫,而帝乃太陽朱宫真人。世念頗重,上降理於人世,我謫人世爲侍衛耳。’因取玉龜爲信。其事在一時已有録,宜爲世所傳,而鴻所書乃言‘臨邛道士’,又不著其奏事,其有避而不敢盡哉?將欲傳之,未得其詳,故書隨以略也?今《青城山録》好異者傳出久矣。”《青城山録》余未得見,而《廣記》卷二○《楊通幽》(出《仙傳拾遺》):“本名什伍,廣漢什邠人”一則,與董氏所引全合而加詳,必自阿堵中來,則得見《廣記》斯可矣。陳《傳》“出天界没地府以求之不見”云云,白《歌》“上窮碧落下黄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云云,囊括道士三奏,事既一時盛傳,人所多言,我寡言之,詩文剪裁法耳。董氏獻疑,似屬無謂。《全唐文》卷七○○李德裕《與紇扢斯可汗書》:“昨見可汗表,求訪公主,使公主上天入地,必須求得”(又見同卷《賜黠戛斯書》、卷七○七《代劉沔與回鶻宰相書》);道士誕誇,亦取俗語而一若坐實之耳。陳《傳》、白《歌》皆有七夕感牛女而誓願世世爲夫婦事,《楊通幽》一則所無,想《青城山録》當亦闕如。陳《傳》尚有:“自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復墮下界’”,可參觀卷六五《趙旭》(出《通幽記》)記上天青童夫人與旭訣别,“旭悲哽執手,女曰:‘悲自何來?’旭曰:‘在心所牽耳。’女曰:‘身爲心牽,鬼道至矣!’”皆言太上貴乎忘情也。《楞嚴經》卷八:“純想即飛,必生天上。……情少想多,輕舉非遠。……情想均等,不飛不墜,生於人間。……情多想少,流入横生。……純情即沉,入阿鼻獄”;可以參觀。道家以“慈”爲“寶”,佛家以“悲”爲本,而均以與人無情爲究竟義? [940] ,則幾不異乎法家、兵家之刻峭斬絶。《全唐文》卷九二四司馬承禎《坐忘論·真觀》章引道家《經》云:“今世發心爲夫妻,死後不得俱生人道。所以者何?爲邪念故。”信斯言也,則七夕長生殿之密誓豈非揠苗助長,爲者敗之歟!

《無雙傳》(薛調撰)古押衙曰:“茅山道士有藥術,其藥服之者立死,三日却活,某使人專求得一丸”,與劉無雙服之。按“却活”即“復活”、“回生”,唐人語也,如卷三七五《崔生妻》(出《芝田録》):“蕭卒十二年,託夢於子曰:‘吾已得却生於陽間……’家人又曰:‘娘子却活也!’”;卷三七六《五原將校》(出《芝田録》):“官曰:‘不却活,君須還命。’胥曰:‘活得’”;《李簡》(出《酉陽雜俎》):“經宿却活”;卷三七九《梅先》(出《廣異記》):“王曰:‘君尚未合死,今放却生。’”“却活”之“却”猶唐詩文中“却回”之“却”耳。服暫死藥(sleeping potion)俾情人終成眷屬,西方舊小説亦屢言之 [941] ,莎士比亞即兩用此爲劇本中節目(take thou this viol etc.;i did compound for her a certain stuff etc.) [942] 。

二○九 卷四八七

《霍小玉傳》(蔣防撰)李益於妻“心懷疑惡,猜忌萬端,竟訟於公庭而遣之,三娶率皆如初。”按《全唐文》卷六三四李翺《論故度支李尚書狀》:“朝廷公議皆云,李尚書性猜忌,甚於李益,而出其妻”;是李十郎事並上達帝聰。諺曰:“疑心自生鬼”,此則“疑心自認龜”也 [943] 。《國史補》卷中舉時士患“心疾”者,有云:“李益少有疑病,亦心疾也。”

二一○ 卷四八八

《鶯鶯傳》(元稹撰)崔氏報張生書曰:“兼惠花勝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飾。雖荷殊恩,誰復爲容!……玉環一枚,是兒嬰年所弄,寄充君子下體所佩,玉取其堅潤不渝,環取其終始不絶。兼亂絲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數物不足見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貞,弊志如環不解,淚痕在竹,愁緒縈絲,因物達情。”按贈玉環而以玉望人、以環喻己,一物分屬彼此,寓意酷似盧仝《自君之出矣》:“妾有雙玉環,寄君表相憶:環是妾之心,玉是君之德。”此一節文前半如《全後漢文》卷九六徐淑《答夫秦嘉書》:“素琴之作,當須君歸;明鏡之鑑,當待君還;未奉光儀,則寶釵不設也;未侍帷帳,則芳香不發也。”後半如《全漢文》卷二○鄒長倩《遺公孫弘書》:“勿以小善不足修而不爲也,故贈君素絲一襚。……士有聚斂而不能散者,將有撲滿之敗,可不誡歟!故贈君撲滿一器”;《全三國文》卷七五孫仲奇妹《臨亡書》:“鏡與粉盒與郎,香奩與若,欲其行身如明鏡,純如粉,譽如香”;《玉臺新詠》卷四鮑令暉《代葛沙門妻郭小玉詩》:“君子將遥役,遺我雙題錦;臨當欲去時,復留相思枕。題用常著心,枕以憶同寢。”賈至《寓言》之二:“聞有關河信,欲寄雙玉盤,玉以委貞心,盤以薦嘉餐”;一物兼寓兩意,而非兩意分指兩人。韓愈《寄崔二十六立之》:“我有雙飲?,其銀得朱提,黄金塗物象,雕鎸妙工倕:乃令千里鯨,么麽微螽斯,猶能争明月,擺掉出渺瀰;野草花葉細,不辨薋菉葹,……四隅芙蓉樹,擢艷皆猗猗。鯨以興君身,失所逢百罹;月以喻夫道,僶勉勵莫虧;草木明覆載,妍醜齊榮萎”;更就一物生發,不假殊品。黄庭堅《送王郎》:“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云云,歷來談藝者皆謂其仿鮑照《擬行路難》:“奉君金巵之美酒”云云;然黄詩申説:“酒澆胸中之磊塊”云云,補出崔鶯鶯所謂“因物達情”,則兼師鮑令暉詩,鎔鑄兄妹之作於一鑪焉。

二一一 卷四九○

《東陽夜怪録》敬去文自誇《咏雪》,有“愛此飄飄六出公”之句,因曰:“曹州房難云:‘呼雪爲公,得無[無]檢束乎?’余遂徵古人尚有呼竹爲‘君’,後賢以爲名論,用以證之。曹州房結舌,莫知所對。然曹州房素非知詩者。”按此篇中雙關影射語多加自註,“曹州房”獨未,竊疑亦指犬;卷一九四《崑崙奴》(出《傳奇》):“一品宅有猛犬,……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房”如“長房”、“次房”之“房”,同族之異裔者。敬去文不引“天公”、“雷公”爲答,殆以“此公”必得“此君”解圍耳。劉禹錫《送僧方及南謁柳員外》:“山果屬狙公”,自註:“按‘狙公,宜斥賦芧者,而《越絶書》有‘猨公’,張衡賦《南都》有‘猨父長嘯’之句,繇是而言,謂猨爲‘公’舊矣”;劇類去文之自解,“斥”、指也,非責也,《詩》鄭《箋》、孔《疏》中習用(如《出車》、《節南山》、《既醉》、《車攻》、《雝》)。盧仝《蕭宅二三子贈答詩》中“石兄”、“竹弟”、“石公”、“井公”,疊出頻見,去文似未之或知也。袁凱《雷震田夫耕牛謡》有“雷哥哥”之稱;石成金《傳家寶》三集釋志明《野狐詩》三○首之一三:“那巖打坐這巖眠,聽了松聲又聽泉;常笑風爹多禮數,花香直送到鉢前”;“雷哥”、“風爹”與“雪公”連類。《荀子·賦篇》稱雲曰:“友風而子雨”;《後漢書·李固傳》對策:“臣聞王者父天母地”,章懷註引《春秋感精符》:“故父天母地,兄日姊月”,乃指親屬之誼,非相稱謂之詞,與此貌同心異。意大利古詩《萬物頌》有“月姊”、“風哥”、“水姊”、“火哥”(sora luna,frate vento,sor’acqua,frate focu)諸稱 [944] ,庶幾“雪公”、“雷哥”、“風爹”之倫;其最奇者爲“后土娘娘姊姊”(sora nostra matre terra),《梁書·元帝紀》南平王恪等奉牋稱“明公大王殿下”,《西遊記》第五四回西梁女國王稱唐僧曰“御弟哥哥”,若是班乎。

【增訂四】稱“后土”曰“母”,而復連稱之日“姊”(sora nostre matre terra),已爲離奇;但丁詩中稱聖母瑪利亞尤顛倒倫常,却自有義理:“完處子身之母,以所生子爲父之女,卑而又尊於兒”(vergine madre,figlia del tuo figlio,/ umile ed alta più che creatura. -paradiso ,xxxiii,1-2)。意語、法語皆稱祖國爲“父國”而以“阿母”呼之(madre patria,mère patrie);當世法國社會學家遂謂國家儼若雌雄兩性體,觀“父國母親”之怪稱足微(la nation est,en effet,bisexuée. ...la fusion du maternel et du paternel se manifeste ... dans l’ étrange association de la formule sacramentelle:“mère-patrie”-edgar morin,sociologie ,1984,p. 131)。吾國古語“父母國”、“父母之邦”,可出新義於舊解矣。

智高曰:“一夕之聚,空門所謂‘多生有緣,宿鳥同樹’者也。”按隋譯《佛本行集經·剃髮染衣品》第二二下太子命車匿去,爲説偈曰:“譬如大樹衆鳥羣,各從諸方來共宿,後日别飛各自去,衆生離别亦復然”;《法苑珠林》卷六五引《五無返復經》有婦喪夫不哭,梵志怪而問之,婦説喻言:“譬如飛鳥,暮宿高林,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飛去,行求飲食;有緣即合,無緣即離。我等夫婦,亦復如是”,常諺“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當出於此。白居易詩好用此語,如《詠懷》:“心似虚舟浮水上,身同宿鳥寄林間”,《在家出家》:“夜眠身是投林鳥,朝飯心同乞食僧”,《逸老》:“眷屬偶相依,一夕同栖鳥”;范成大《石湖詩集》卷一五《陳仲思等追路過大通相送,留詩爲别》:“嗟我與五君,曩如栖鳥聚。偶投一林宿,飄摇苦風雨。明發各飛散,後會渺何處。栖鳥固無情,我輩豈漫與!”

【增訂三】《全金元詞》一二一九頁姬翼《青杏兒》之三:“妻男眷戀何時盡?同枝宿鳥,天明解散,各自東西。”

《紅樓夢》第五回《仙曲十二支·飛鳥各投林》則云:“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鳥食飽而各投林,鳥眠足而各去樹,取象相反,喻事相同,均謂偶聚合而終分散也。修詞取譬,可資舉隅。

樊增祥《樊山詩集》三刻卷八《蒲州道中閲題壁詩戲書其後》:“敬文苗立總能詩,塗徧蒲東及絳西”,正用《夜怪録》中狗、貓賦詩事;貓名“苗介立”者,草書“貓”字“豸”傍近草書“介”字也。李昌祺《剪燈餘話》卷三《武平靈怪録》摹擬《夜怪録》;然此篇惡詩皆出於游戲,所以嘲諷文士,而李篇諸什經心刻意,不特“靈怪”自以爲工,即李氏亦不知其徒成苦海中物。蓋李氏自運,庸音蕪藻,高出敬文苗立,正復無幾,觀卷四《元白遺音》可見也。

二一二 卷四九六

《趙存》(出《乾?子》)陸象先信佛,其弟竊非曰:“家兄溺此教,何利乎?”象先曰:“若果無冥道津梁,百歲之後,吾固當與汝等。萬一有罪福,吾則分數勝汝。”按宗教誘人,常持此論,始發於尊天事鬼之墨翟。《墨子·明鬼》下:“若使鬼神請[誠]有,是得其父母姒兄而飲食之也,豈非厚利哉!若使鬼神請[誠]無,是乃費其所爲酒醴粢盛之財耳。……内者宗族,外者鄉里,皆得如具飲食之。……此猶可以合歡聚衆。”《青瑣高議》前集卷二《慈雲記》:“通判牛注謂師曰:‘天堂地獄有之乎?’師曰:‘寧可無而信,不可使有而不信也’”;即其意而言尤簡括。西方誦説巴斯楷爾勸人虔奉上帝語,謂寧可信有神道,如賭博下注然,勝則有大利,負却無毫髮損失(oui,il faut parier. si vous gagnez,vous gagnez tout;si vous perdez,vous ne perdez rien) [945] ;吾國先秦以來兹説舊矣。

二一三 卷四九八

《李宗閔》(出《幽閒鼓吹》)李德裕復書曰:“怨則不怨,見則無端。”按《劉賓客嘉話録》記王縉下獄,問詞曰:“身爲宰相,夜醮何求?”王對:“知則不知,死則合死。”宋人詞每有此句法,如李甲《帝臺春》:“?則而今已?了,忘則怎生便忘得?”,曾揆《謁金門》:“去則而今己去,憶則如何不憶?”“則”前而“即”後,則如《五燈會元》卷一五淨戒守密章次:“似則恰似,是即未是”;“即”前而“則”後,即如《青瑣高議》後集卷六《范敏》:“將軍怒,面若死灰,曰:‘歌即不望,酒則須勸一杯’”;前後均“即”,猶李德裕《書》等之前後均“則”者,有如《五燈會元》卷五仙天禪師章次:“師曰:‘還將南溪消息來麽?’洛瓶曰:‘消即消已,息即未息。’”“即”與“則”宋前通用,無間雅俗,宋以來則多見諸語録、詞曲、小説而已。《墨子·兼愛》上:“即必曰,……然即之交别者,……然則敢問,……即此文王兼也”;連行接句諸“即”字入宋明古文當爲“則”耳。《妙法蓮華經·常不輕菩薩品》第二○:“豈異人乎?則我身是”,宋明文當曰“即我”;《摩訶止觀》卷五:“若從一切心生一切法者,此則是縱;若一時含一切法者,此即是横”,互文更見同義。《漢書·王莽傳》上哀帝白太后:“大司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聽政”,却不得混爲一談;前“即”乃“如”、“倘”、“脱”之義,非此所謂“即”,後“即”即通“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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