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中庸衍义》卷七 明 夏良胜 撰达道之义【夫妇之法 夫妇之戒】
《咸》:亨,利贞,取女吉。
朱熹曰:“咸,交感也。兑柔在上,艮刚在下,而交相感应。又艮止则感之专,兑说则应之至,又艮以少男下于兑之少女,男先于女,得男女之正,婚姻之时,故其卦为咸,其占亨而利贞,取女则吉。盖感有必通之理,然不以贞,则失其亨,而所为皆凶矣。”
《家人》:利女贞。
程颐曰:“家人之道,利在女正,女正则家道正矣。夫夫妇妇而家道正,独云利女贞,夫正者,身正也;女正者,家正也。女正则男正可知矣。”
《渐》:女归吉,利贞。
程颐曰:“天下之事,进必以渐者,莫如女归。臣之进于朝,人之进于事,固当有序,不以其序,则陵节犯义,凶咎随之。然以义之轻重,廉耻之道,女之从人最为大也,故以女归为义,且男女,万事之先也。”
臣良胜曰:“天地理数,只是一渐,其所谓渐,只是一序。若其初,元一太极,生天地而两仪,阴阳太少而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三百八十四爻,以尽万物之情,皆是序以渐也。至于生物,春而生,夏而长,秋而实,冬而归藏,皆渐也。人亦天地间一生物,女进非渐,决非贞女;士进非渐,必非端士。臣或以逼其君,子至于胁其父,皆起于无序也,可不戒哉!”
《归妹》:九二,眇能视,利幽人之贞。
朱熹曰:“九二阳刚得中,女之贤也。上有正应,而反阴柔不正,乃贤女而配不良,不能大成内助之功,故为眇能视之象,而其占则利幽人之贞也。幽人,亦抱道守正而不偶者也。”
《归妹》: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吉。
程颐曰:“六五居尊位,妹之高贵者也。下应于二,为下嫁之象,贵女之归,惟谦降以从礼,乃尊高之德也,不事容饰以悦于人也。娣媵者,以容饰为事者也。衣袂所以为容饰也,六五尊贵之女,尚礼而不尚饰,故其袂不及其娣之袂良也。良,美好也。月望,阴之盈也,盈则敌阳矣,几望,未至于盈也。女之高贵,常不至于盈极,则不亢其夫,乃为吉也,女之处尊贵之道也。”
《鼎》:初六,鼎颠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无咎。
朱熹曰:“居鼎之下,鼎趾之象也。上应九四,则颠矣,然当卦初,鼎未有实,而旧有否恶之积焉,因其颠而出之,则为利矣,得妾而因得其子,亦犹是也。此爻之象如此,而其占无咎,盖因败以为功,因贱以致贵也。”
《恒》:六五,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象曰:妇人贞吉,从一而终也;夫子制义,从妇凶也。
程颐曰:“夫以顺从为恒也,妇人之道,在妇人则为贞,故吉,若丈夫而以顺从于人为恒,则失其阳刚之正,乃凶也。”
《尧典》曰:“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帝曰:钦哉!”
蔡沉曰:“此尧言其将试舜之意也,庄子所谓二女事之以观其内,是也。盖夫妇之间,隐微之际,正始之道所系尤重,故观人者于此为尤切也。钦哉者,尧戒二女之词,即礼所谓往之尔家,必敬必戒者,况以天子之女下嫁于匹夫,尤不可以不深戒也。” 周敦颐曰:“家人离,必起于妇人,故睽次家人,以二女同居而志不同行也。尧所以厘降二女于妫汭,舜可禅乎?吾兹试矣,是治天下观于家,治家观于身而已矣,身端心诚之谓也,诚心,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
臣良胜曰:“舜之刑二女,齐家之有道也,二女之执妇道,受教亦有素也,是两善以相承,故曰敬而足也。至周敦颐则曰:诚心以复其不善之动,有变而从善者。”
《关雎》诗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匡衡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能致其贞淑,不贰其操,情欲之感,无介乎容仪,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此纲纪之首,王化之端也。”
《思齐》诗曰:“惠于宗公,神罔时怨,神罔时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朱熹曰:“言文王顺于先公,而鬼神歆之,无怨恫者,其仪法内施于闺门,而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也。孔子曰:家齐而国治。孟子曰: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
臣良胜曰:“文王之所以御家邦者,有刑于寡妻之化也,其所以刑之者,有纯一不已之德也。盖其不显亦临,无斁亦保,而和敬之功益密,不闻亦式,不谏亦入,天性之合益完,是以内而太姒,上嗣徽音,下百斯男,克宜于家,外而髦士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克永其誉,始则仪刑于一家,终而仪刑于万邦矣,是则后妃素贤,而其成德皆仪刑于文王者,故臣以为《关雎》之诗,乃在成化之后,而追言其始至之贤已若此也。若云后妃自有圣德,初至之时,已为宫中所乐,则南国之化,乃一妇人能为之,恐非周公、孔子表列文王端本治化之意,故曰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
《鸡鸣》诗曰:“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朱熹曰:“言古之贤妃,御于君所,至于将旦之时,必告君曰:鸡既鸣矣,朝堂之臣,既已盈矣,欲令君早起而视朝也。然其实非鸡之鸣也,乃苍蝇之声也。盖贤妃当夙兴之时,心常恐晚,故闻其似者而以为真,非其心存警畏,而不流于逸欲,何以能此,故诗人序其事而美之也。”
《小星》诗曰:“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
朱熹曰:“南国夫人,承后妃之化,能不妒忌,以惠其下,故众妾美之如此。盖众妾进御于君,不敢当夕,见星而往,见星而还,故因所见以起兴,其于义无所取,特取在东、在公两字之相应耳,遂言其所以如此者,由其所赋之分不同于贵者,是以深以得御于君为夫人之惠,而不敢致怨于往来之勤也。”
臣良胜曰:“读《小星》之诗,而后知文王后妃之化之远也,诸侯夫人化之,能容其下,盖其尊贵之体,礼义之教,素有足闲者,其感之易也。若夫妾媵,惟欲之从,乃能归美其夫人,而自安于命,则尊卑贵贱,各有仪等,并后夺嫡之患,决所无矣,又安有飞燕、太真,遂基家国之祸者哉?”
《绿衣》诗曰:“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朱熹曰:“絺绤而遇寒风,犹已之过时而见弃也,故思古人之善处此者,真能先得我心之所求也。”
《燕燕》诗曰:“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朱熹曰:“言戴妫之贤如此,又以先君之思勉我,使我常念之,而不失其守也。”
臣良胜曰:“处夫妇之变而不失其正者,庄姜是也。以庄公之狂暴,而庄姜正静自守,宠嬖既多,家国贻祸,州吁之恶既稔,桓公之禄不终,然而不敢归怨于夫,但欲思古人以自免于訧,戴妫大归,又以先君之思为勖,视《小星》之妾媵,犹多贤焉,此亦先王遗泽之尚存,而庄姜之化,亦有行乎其下矣。至后宣姜之丑,而新台、鹑奔之赋,卒起狄人灭国之祸,君子遂厌卫风于不齿,至归罪于土薄而气轻浮,地肥而人怠惰,故性淫而声靡。臣观庄姜而下,有六妇人焉,其诗皆止乎礼义者,亦安得委于地气习俗然哉?”
《何彼秾矣》诗曰:“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
朱熹曰:“王姬下嫁于诸侯,车服之盛如此,而不敢挟贵以骄其夫家,故见其车者,知其能敬且和,以执妇道,于是作诗以美之曰:何彼戎戎而盛乎?乃唐棣之华也。此何不肃肃而敬,雝雝而和乎?乃王姬之车也。此乃武王以后之诗,不可的知其何王之世,然文王、太姒之教,久而不衰,亦可见矣。”
《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纪季姜归于京师。
胡安国曰:“往逆则称王后,既归何以书季姜?自逆者而言,则当尊崇其匹,内主六宫之政,使妃妾不得以上僭,故从天王所命而称王后,示天下之母仪也。自归者而言,则当樛屈逮下,使夫人嫔妇皆得进御于君,而无嫉妒之心,故从父母所子而称季姜,化天下以妇道也。其词之抑扬、上下、进退、先后,各有所当,而不相悖,皆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春秋之所谨也。”
晋人败狄于箕。
《左氏传》曰:“臼季使,过冀,见冀缺耨,其妻馌之,敬,相待如宾。与之归,言于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以治民,君请用之。臣闻之,出门如宾,承事如祭,仁之则也。’公曰:‘其父有罪,可乎?’对曰:‘舜之罪也,殛鲧,其举也兴禹。管敬仲,桓之贼也,实相以济。《康诰》曰:“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君取节焉可也。’文公以为下军大夫。反自箕,襄公以三命命先且居将中军,以再命命先茅之县赏胥臣曰:‘举郤缺,子之功也。’以一命命郤缺为卿,复与之冀。”
臣良胜曰:“春秋之世,王化不行,天子、诸侯刑家之道无闻焉,而夫妇宾敬有见于田间者,是可以观世矣。夫纲不立,妇善乃名,不能废焉。”
晋文公妻赵衰,生原同、屏括、楼婴。赵姬请逆赵盾与其母而纳之,衰辞。姬曰:“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逆之!” 固请,许之。来,以盾为才,固请于公,以为嫡子,而使其子下之,以叔隗为内子而已下之。
臣良胜曰:“赵姬处嫡庶、母子之间,古人所难能也已。以公女自下于狄女,以己之子而下于狄女之子,且知盾为贤而让之,载籍所未有也。”
宋灾,宋伯姬卒。
《谷梁传》曰:“取卒之日,加之灾上者,见以灾卒也。伯姬之舍失火,左右曰:‘夫人少避火乎?’曰:‘妇人之义,傅姆不在,宵不下堂。’遂逮于火而死。《易》曰:‘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而或以为共姬女而不妇,非也。世衰道微,暴行交作,女德不贞,妇道不明,能全其节,守死而不回,见于春秋者,宋伯姬尔。圣人冠以夫谥,书于春秋曰:‘葬宋共姬’,以着贤行,劝天下之妇道也。”
纪叔姬归于酅。
胡安国曰:“庄公四年,纪侯去国,叔姬至此始归于酅者,纪侯方卒,故叔姬至此然后归尔。归者,顺词,以宗庙在酅,归奉其祀也。鲁为宗国,妇人有来归之义,纪既亡矣,不归于鲁,所谓全节守义,不以亡故而亏妇道者也。鲁人高其节义,恩礼有加焉。是故其归于酅,其卒,其葬,史策悉书,夫子修经,存而弗削,使与卫之共姜同垂不朽,为后世劝。若夏侯令女,曹爽之弟妇也,寡居守志,父母欲夺而嫁之,誓而弗许,曰:‘曹氏全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闻者为之感恸,其闻叔姬之风而兴起乎?”
臣良胜曰:“春秋妇女以文词纪于传者,类有可称,而贤行特书于经者,宋伯姬、纪叔姬尔。盖天下之善,有勉乎理义,斯为难矣,安而止乎理义者,尤难也。伯姬年六十矣,使避火而生,亦不害乎贞也,而必死以成礼。叔姬,妾媵也,国亡君死,使归宗国,亦自有道也,必归于酅以修祀,是可归弗归,可生弗生,一安于理义之正也。二姬皆鲁女,秉礼之遗风尚在,故国人高之,皆详其事,而春秋得因以示劝。然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仅有此尔,盖亦难哉。或者曰:伯姬避嫌之甚者,而叔姬归酅,则纪季之邑,嫂叔之嫌无避已乎?姬之归也,以宗庙在,非以季也,况贞洁之操自孚于人心,而好恶之公终不能以昧夫天理。若令女处逆乱之族,又依于伯氏,而志节炳然自见,节义在妇女阴柔之质,而秉阳刚之德,尤人所贤乐道而成全之者,故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志而已矣。君子谓为鲁男子则难为,柳下惠则易,有大节焉,则小嫌在所略者。”
王姬归于齐。
胡安国曰:“按周制,王姬归于诸侯,车服不系其夫,下王后一等,礼亦隆矣。春秋之义,尊君抑臣,其书王姬下嫁,曷为与列国之女同辞而不异乎?曰:阳倡而阴和,夫先而妇从,天理也。述天理训后世,则虽以王姬之贵,其当执妇道,与公侯、大夫、士、庶人之女何以异哉?故舜为匹夫,娶帝二女,其书曰:‘嫔于虞’。西周王姬嫁于齐侯,亦执妇道,成肃雍之德,其诗曰:‘曷不肃雝,王姬之车。’自秦而后,尤欲尊君抑臣为治,而不得其道,至谓列侯尚公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阴阳之位。故王阳条奏世务,指此为失,而长乐王回亦以其弊至父母不敢畜其子,舅姑不敢畜其妇。原其意虽欲尊君抑臣为治,而使人伦悖于上,风俗坏于下,又岂所以为治也?其流至此,然后知春秋书王姬、侯女同辞而不异者,垂训之义大矣。”
《婚义》曰:“天子听男教,后听女顺。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教顺成俗,外内和顺,国家理治,此之谓盛德。”
吕大临曰:“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男女正,天下之大义也。有家者,夫听家之外治,妻听家之内治。天子与后,有天下者也,则不得不听天下之内外治也。外治者,明章男教也,司徒之所教皆是也。内治者,明章妇顺也,妇顺之法,德、言、容、工皆是也。阳道者,男所以正其室也。阴德者,妇所以宜其家也。刑于寡妻,至于兄弟,则正室之道,天子所理也。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则宜家之道,后所治也。凡天子所听,皆外治,后所听,皆内治。至于教顺成俗,外内和顺,国家理治,必周南、召南盛德之化,然后可致。”
臣良胜曰:“君之道,天道也;后之道,地道也。乾坤虽并列,而坤终不可以敌夫乾,故地在天中,犹一物也。后之能听内治者,亦天子之外治有以刑之也,非后与天子分内外为治理也。若天子比昵于宫闱,而后妃有干于政典,则天地失官,不可以言治矣。”
哀公问孔子曰:“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有道,妻也者,亲之主也,敢不敬与?子也者,亲之后也,敢不敬与?君子无不敬也,敬身为大,身也者,亲之枝也,敢不敬与?不能敬其身,是伤其亲,伤其亲,是伤其本,伤其本,枝从而亡。”
方氏曰:“冕而亲迎,所以敬其妻也;冠于阼阶,所以敬其子也。为主于内者,妻也,故曰亲之主;传后于下者,子也,故曰亲之后。内非有主,则外不足以治其国家矣;非有后,则上不足以承其祖考矣,此所以不敢不敬也。君子虽无所不敬,又以敬身为大焉,以其为亲之枝故也。身之于亲,犹木之有枝;亲之于身,犹木之有本,相须而共体,又非特为主为后而已,此尤不敢不敬也。”
臣良胜曰:“夫子因哀公问冕而亲迎之礼,上推而及于亲,下推而及于子,然其本源,则在吾身而已。故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道之行者,敬之也。夫妻以配吾身者也,有吾妻乃有吾子,有吾妻子以辅吾身,乃所以敬事吾亲也。故曰:夫妇,人伦之始也。昏礼废,而人道绝矣。”
《思齐》诗曰:“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朱熹曰:“此诗亦歌文王之德而推本言之,曰:此庄敬之大任,乃文王之母,实能媚于周姜,而称其为周室之妇,至于太姒,又能继其美德之音,而子孙众多。上有圣母,所以承之者远,内有贤妃,所以助之者深也。”
臣良胜曰:“妇以无非无仪为善,故无攸遂,主中馈而已。周室之兴,周公历以大任、太姒之贤,有关于文王之德之化,何也?乾坤之道,男女之谓也。故乾,父道也,夫道也;坤,母道也,妻道也。谓乾可以兼坤,可也;谓乾可以无坤,不可也。故男正位乎外,必曰女正位乎内,然后夫夫妇妇,父父子子,而家道正矣。懿彼哲妇,为枭为鸱,牝鸡之司晨,惟家之索。谓妇无补于外政,不可也;谓妇无损于外政,不可也。惟文武所遇母妃,世济徽音,从古罕俪,于八百年仁厚之泽,诚亦有所助也。故文王于《家人》之彖曰:‘利女贞’,以女贞为利于家也。周公之诗,盖本乎此,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大明》诗曰:“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长子维行,笃生武王,保右命尔,燮伐大商。”
朱熹曰:“言天既命文王于周之京矣,而克缵大任之女事者,惟此莘国,以其长女来嫁于我也。天又笃厚之,使生武王,保之助之,命之而使之顺天命以伐商也。”
臣良胜曰:“灵芝无根,醴泉无源,圣人之生,间世之瑞也,固不必于有所本也。然而文王之生,则以王季、大任为之父母,武王之生,则以文王、太姒为之父母,皆厚其本以克永世,非偶然之故。周公推原本始,极于尊隆,因以显其世泽之深厚,而欲成王知其所自,盖亦子孙之词也。若曰圣贤之生必系世类,则瞽鲧何以有舜、禹之圣,子朱、均之不肖,何得为尧、舜圣人之子乎?周公作诗本意,以文武之生于太任、太姒,有以异乎前代者,自其所生而言,则谓之母道;自其所配而言,则谓之妇道。故凡母后之贤,类以妇道载焉。”
《泰誓》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蔡沉曰:“治乱曰乱,十人,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其一文母。孔子曰:‘有妇人焉,九人而已。’刘侍读以为子无臣母之义,盖邑姜也。九人治外,邑姜治内,言纣夷人之多,不如周治臣之少而尽忠也。”
周宣王尝晏起,姜后脱簪珥,待罪于永巷,使其傅母通言于王曰:“王乐色而忘德,失礼而晏起,乱之兴,自婢子始,敢请罪。” 王曰:“寡人不德,实自生过,非夫人之罪也。” 自是勤于政事,早朝晏罢,卒成中兴之名。
臣良胜曰:“文武盛时,夫道克正,而行乎闺门,率以向化。若宣王,乃有借于后言之规正,是以其化行者浅矣。其时有龙漦化为玄鼋,童妾遭之,孕生而育弃之,童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即褒姒也。子幽王纳之,而西周亡矣。是闺门为王化之原,所系有如此者。”
汉文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久念不可。” 乃以申屠嘉为相。
臣良胜曰:“尝闻程颐有云:有典选者,其子弟皆不入铨,避嫌之过,公亦私也。虽然,世衰道微,易私难公,若文帝者,非避嫌之过也。使广国之贤果可相,而未充其位,失一广国尔,他日以为口实,凡后家皆得据相位,则王莽之代汉,不待哀平之后矣。以此言之,文帝不失为公也。且其事薄太后极其孝敬,至其弟昭犯法,虽不忍加诛,而使群臣哭之,令自杀,昭亦素称长者,以久典兵骄而犯上,帝亦不能以恩贷之,则所惩者深矣,是又安得更相广国哉?况窦后不说儒术,赵绾、王臧获罪,而曰儒者文多质少,使其弟居相位,又当何如?况帝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袁盎引却其座,不以为忤,且赐之金,则刑家之政,文帝于三代之后,所仅有者。”
明德皇后,汉明帝后也。章帝即位,欲封爵诸舅,太后不许,会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请依旧典,太后诏曰:“凡言事者,皆媚吾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 帝省诏悲叹,复请太后,报曰:“尝观富贵之家,福禄重叠,犹再植之木,其根必伤。今数遭变易,谷价数倍,而欲先营外家之封,违慈母之惓惓乎?” 又诏有司曰:“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防,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乎?”
赵弼曰:“明德斯言,诚万世母后之龟鉴也。方之吕氏封王诸吕,孝元王后封诸弟为侯,岂不大有悬绝乎?良由伏波将军忠义之德垂式于后,观其戒兄子严敦之书,足以知其义方家教之善也。明德为贵人时,德冠后宫,暨母仪天下,愈崇俭素。兄廖尝虑美业难终,上书劝成德政,借喻之言,足以匡扶治教,忠贤萃于一门,两汉外戚,无一可拟者,猗与休哉!”
和熹皇后,和帝后也。尝有疾,特令后母兄弟入侍医药,不限日数。后言于帝曰:“宫禁至重,而使外人久在内省,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讥,下使贱妾获不知足之谤,上下交损,诚不愿也。” 帝曰:“人皆以数入为荣,乃反以为忧,深自抑损,诚难及也。”
赵弼曰:“太后邓禹之孙、邓训之女,性孝友,好读书,昼修妇业,暮读经史,家人号曰诸生。和帝纳为贵人,后正位中宫,郡国贡献,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笔而已。和帝每欲封邓氏,后辄哀言逊让,故兄隲终和帝世,不过虎贲中郎将。和帝崩,孝殇始生百余日即位,太后临朝。孝章子孙,岂无年长聪慧者?乃立饮乳之儿,其意固有在也。孝殇未逾年而崩,太后迎立清河王庆之子祐,是为安帝。既立不明,太后犹临朝称制,不免有贪权固位之心,乃为贤明之累也。”
臣良胜曰:“古有植遗腹、朝委裘者,殇帝为和帝子,虽生一日,犹当立也。赵弼谓后意有所在,则望之深矣。舍殇帝而他立,是召乱也。晋襄公卒,赵孟谋欲立长君,襄夫人日抱太子哭于朝,曰:‘舍嫡嗣而外求君,将焉置此?’此则后宜免矣。但《汉书》云:和帝皇子十数,后生者辄隐秘养于民间,群臣无知者,长子胜又以痼疾废,此则和帝之过,而后不得谓不预知也。抱殇帝以临朝,亦周公负成王意也。安帝立时年已十三,若大臣辅之,自可立政。朱熹修《纲目》特书太后犹临朝以讥之,得其情矣。及后杜根上书请还政,盛以缣囊,扑杀于殿庭,即此一短,已掩其终身之长,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慎之哉!”
唐长孙皇后兄无忌,于太宗本布衣交,以佐命功,出入卧内。帝将引以辅政,后固谓不可,乘间曰:“妾托体紫宫,尊贵已极,不愿私亲更据权于朝,汉之吕、霍可以为鉴。” 又密谕无忌牢让,不获已,帝乃听,后喜见颜色。后喜图传视古善恶以自鉴。帝与言及天下事,辞曰:“牝鸡之晨,家之索也。” 帝固要之,迄不对。帝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 后问为谁,上曰:“魏徵每廷辱我。” 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 帝悦。既崩,太宗悲恸,谓近臣曰:“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尔。”
臣良胜曰:“后之不预政,不私其兄,右贤规谏,信足为法。承干,其所生也。武德九年既立为太子,至贞观七年,承干以亏礼法闻于志宁、孔颖达,数直谏,赐之金一斤、绢五百匹,是必后有以赞助之也。阅二年而后崩,则承干之过日稔,而魏王夺嫡之谋益深。至十七年而承干废,使后尚存,则承干之过其少损矣,太宗废长立少之心,其遂已矣,魏王泰亦且有所惩创,不敢萌觊觎之志矣。观承干对太宗之言曰:‘臣为太子,夫复何求?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若此言,岂真大愚者?太宗闻晋王言泰并欲图己,遂悔立泰之言,而谓无忌等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自投于床,又抽佩刀欲自刺。’盖其愧悔之心有不能自达者,使当时有长孙后在,宁有是耶?噫!后之贤,上有系于天道,下有系于子道,其不轻而重也明矣。”
唐穆宗疾大渐,命太子监国,宦官请郭太后临朝称制。太后曰:“昔武氏称制,几覆社稷,我家世守忠义,非武氏之比也。太子虽少,但得贤宰相辅之,尔等勿预朝政,何患国家不安?自古岂有女子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 取制书,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钊闻有是议,密笺曰:“若果徇其请,臣请先率诸子纳官爵,归田里。” 太后泣曰:“祖考之庆,终于吾兄。”
臣良胜曰:“汉之后德,以马氏为最;唐之后德,以郭后为最。时有马廖、郭钊相成其美,尤所难也。盖马援素有义方之教,戒严敦之书,大近道理。郭子仪再造唐室,卒全令名,其子尚主,奉天之变不受伪官,而直趋卫跸,皆其家教之素然也。近丹之赤,近墨之黑,所习亦有然者,岂必曰鹭白乌玄而出于性哉?”
宋慈圣皇后,仁宗后,武穆惠王曹彬之孙也。庆历八年闰正月望夕,后三日,卫卒作乱,夜越屋,叩寝殿,后方侍,遽起,帝欲出,后闭阁拥持,趣呼都知王守忠,使引兵入。贼伤害宫嫔,声彻帝所,内宦以乳妪殴小女子绐奏,后叱之曰:“贼在近,杀人,敢妄言耶?” 后度贼必纵火,阴遣人挈水踵其后,果举炬焚帘,水随灭之。是夕所遣宦侍,后皆剪发谕之曰:“明日行赏,用是为验。” 故争尽死力,贼即擒灭。阁内妾与卒乱当诛,祈哀幸姬,姬言之帝,贷其死。后具衣冠见,请论如法,曰:“不如是,无以肃清禁掖。” 帝命坐,后不可,立请移数刻,卒诛之。故事,外家男子无得入谒,神宗以后春秋高,数请召弟佾入见,久之乃许,少顷,后谓佾曰:“此非尔所当得留,趣遣出焉。” 神宗尝有意燕蓟,与大臣议定,而白其事太后,曰:“事体至大,吉凶悔吝生乎动,得之不过南面受贺而已,万一不谐,生灵所系,未易以言,苟可取之,太祖太宗收复久矣,何待今日?” 帝曰:“敢不受教。”
宣仁皇太后,英宗后也。不豫,吕大防、范纯仁等问疾,太后曰:“试言九年间,曾施恩高氏否?只为至公,一男一女死,皆不得见。” 言讫泣下,又曰:“先帝追悔往事,至于泣下,此事官家宜深知。” 又曰:“正欲对官家说破,老身没后,必多有调戏官家者,宜勿听之,公等亦宜早退,令官家别用一番人。” 乃呼左右问曾赐出社饭否,因曰:“公各去吃社饭一匙,明年社饭时,思量老身也。” 史臣曰:“太皇召用故老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举边寨之地以赐西夏,于是宇内复安。辽主戒其臣,下令勿生事于疆场,曰:‘南朝尽行仁宗之政矣。’有臣请循天圣故事,帝后皆御殿,又请册宝于文德殿,太皇曰:“母后当阳,非国家美事,况天子正衙,岂所当御?崇政足矣。” 临朝九年,朝廷清明,夷夏绥定,力行故事,抑绝外家私恩,人以为女中尧舜。
国朝孝慈高皇后,从圣祖在军时,岁大歉,常自忍饥,怀糗饵、脯修供给,未尝乏绝。造次颠沛,恪遵妇道,每有记、书札,辄命善藏之,仓卒取视,后即于囊中出而进之,未尝脱误。
圣祖尝焚香祝天,愿天命早有所付,毋苦天下生民。后曰:“方今豪杰并争,虽未知天命所归,以妾观之,惟以不杀人为本,颠者扶之,危者救之,收集人心,人心所归,即天命所在,彼纵杀掠以失人心,天命之所恶,其身亦难保也。” 圣祖曰:“尔言深合我意。” 明日冒雨归语曰:“昨闻尔言,往来方寸间不能忘,有一卒违令,忽与妇人俱,诘之,不能隐,吐实云掠得之,我告之曰:‘今日用兵,所以禁乱,若寡人之妻,孤人之子,适以生乱,不即舍之,吾必戮尔。’此卒感悟,遂即舍之,由尔言也。” 后曰:“用心如此,何忧人心之不归乎?”
圣祖帅师渡江,后亦率诸将士妻妾继至太平,及居建康时,吴汉接境,战无虚日,亲率妾媵,完缉衣鞋,助给将士,夜分不寐,时时左右规画,动合事机。
圣祖即帝位,册立为皇后,因谓侍臣曰:“昔汉光武劳冯异,仓卒芜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君臣之间,始终保全。朕念皇后起布衣,同甘苦,尝从朕在军,仓卒自忍饥饿,怀糗饵食朕,比之豆粥、麦饭,过之尤甚。昔唐太宗长孙皇后,当隐太子构隙之际,内能尽孝谨,承诸妃,消释嫌猜,朕为郭氏所疑,径情不恤将士,有所献,后先献郭氏,慰悦其意,及欲危朕,辄为弥缝,卒免于患,又难于长孙皇后者,朕或服御诸怒小过,辄谓朕曰:‘忘昔日之贫贱邪?’朕复为之惕然,家之良妻,犹国之良相,岂忍忘之?” 罢朝,因以语后,后曰:“妾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妾安敢比长孙皇后贤?但愿陛下以尧舜为法尔。”
后自少贞静端一,孝敬慈惠,聪明出人意表,尤好诗书,恒以不逮事舅姑为恨,见圣祖追慕悲伤,亦为之流涕,晨夕祎翟,从拜谒奉先殿,每当祭,躬治膳修,务尽诚敬。后一日闻得元府库输其宝货至京师,问圣祖曰:“得元府库何物?” 曰:“宝货。” 尔后曰:“元氏有此宝,何以不能保而失之?盖货财非可宝,帝王自有宝也。” 圣祖曰:“皇后之意,朕知之矣,但谓以得贤为宝。” 尔后即拜谢曰:“诚如圣言,妾每见人家产业厚,则骄,至时命至,则逸,生家国不同,其理无二,人之情所当深戒,妾与陛下同处穷约,今富贵至此,恒恐骄纵生于奢侈,危亡起于忽防,故世传技巧为丧国斧斤,珠玉为荡心鸩毒,诚哉是言,但得贤才,朝夕启沃,共保天下,即大宝也,显名万世,即大宝也,而岂在于物乎?” 圣祖曰:“善。”
尝侍坐乾清宫,语及穷约时事,圣祖曰:“吾与尔涉艰难,备尝辛苦,今日化家为国,无心所得,上感天地之德,祖宗之恩,然亦尔内助之功也。” 后曰:“陛下一念救民之心,格于皇天,天命眷之,祖宗佑之,妾何力之有?但愿陛下不忘穷约之时,而警戒于治安之日,妾亦不忘相从于患难,而谨饬于朝夕,天地祖宗,非惟庇佑于今日,将为子孙无穷之福。”
后自正位中宫,益自勤励,尝讲求古训,谕告六宫,孜孜不倦。一日集女史清江范孺人等问曰:“自汉唐以来,何后最贤,家法何代最正?” 对曰:“惟赵宋诸后多贤,家法最正。” 后于是命女史录其家法贤行,每令诵而听之,曰:“不徒为吾今日法,子孙帝王后妃皆当省览,此可为万世法也。” 尝闻元世祖后煮故弓弦事,亦命取练之,织为衾裯,以惠孤老,每制衣裳,余帛缉为中褥,织工治丝有荒疪弃遗者,亦俾缉而织,以赐诸王妃公主,谓曰:“生长富贵,当知蚕桑之不易,此虽荒疪弃遗民间,犹为难得,故织以示尔,不可不知也。”
又尝语诸王妃公主曰:“无功受福,造化所恶,吾与若属被锦绣,美饮食,终日无所为,当勤女工,以报造化,太子诸王虽爱之甚笃,勉令务学,谆切恳至,尝曰:‘尔父尊临万国,身致太平,亦由学以聚之,尔小子当思继继绳绳,以不辱所生。’又曰:‘吾闻女史言,邓禹为将,不妄杀人,故其女为后,吾家世忠厚,至吾父虽无禹之功,然平生急于义,今日为后,非偶然也。尔辈异日有人民社稷之寄,尤必积累忠厚,乃可长世,切不可自恃而不务德,谓事有偶然也。’诸王或以服用相尚者,后曰:“唐尧虞舜茅茨土阶,夏禹文王恶衣卑服,尔父俭约,尤恶奢丽,日夜忧勤,以治天下,尔辈无功锦衣玉食,犹欲以服御相加,何志气不同如是乎?惟当亲师取友,讲论圣贤之学,开明心志,自无此气习也。”
尝令女史诵小学书,注意听之,既而奏曰:“小学书言易晓,事易行,于人道无所不备,真圣人之教法,盍表章之?” 圣祖曰:“然,吾已令亲王驸马太学生咸讲读之矣。” 尝遇水旱岁凶,进食必间设麦饭、野蔬,圣祖因告以赈恤之事,曰:“妾闻水旱无时,赈恤之有方,不如蓄积之先备,卒不幸有九年之水、七年之旱,将何法以赈之?” 圣祖深以为然,又言:“施恩欲遍,然亦有等差,众庶日给,固有艰难,百官家在京者,其乡里远近不同,家贫富亦异,而俸入有限,虑或不给,艰难必甚,遇暑雨祁寒,辄形于嗟叹。” 圣祖感其意,每遣存问,周给之,近臣及奏事官朝罢,会食廷中,后命中官取其饮食,亲尝之,滋味淡薄,奏圣祖曰:“朝廷用天禄,以养天下之贤,故自奉欲其薄,养贤欲其厚,今之典大烹者,不能辑其下人,惟奉上者甘美,群臣饮食皆不得其味,岂养贤之道乎?” 圣祖曰:“饮食之事,朕不经心,将谓群臣皆得甘美,岂意所司自分厚薄,想群臣欲言,又难于启齿,事虽甚微,所系亦大,皇后今日不言,朕岂知其如此?” 亟召光禄卿徐兴祖等切责之。
圣祖尝临太学,祀先师孔子,还后问曰:“太学生几何?” 答曰:“数千。” 又问:“悉有家乎?” 曰:“亦多有。” 后曰:“善理天下者,以贤才为本,今人才众多,深足为喜,但生员廪食于太学,而妻子无所仰给,宁无所累于心乎?” 圣祖即命月赐粮给其家,以为常。
圣祖御膳,后必躬自省视。宫人请曰:“宫中人众,无烦圣体。” 后曰:“吾固知宫中有人,但妇人事夫,不可不谨;膳羞上进,不可不蠲洁。脱有不至,尔辈受责,吾心岂安?吾所以为此者,一以敬上而不敢忽,一以保尔辈免于责也,岂为无人耶?”
宫人有过,圣祖怒,亦怒之,命左右执付宫正司议罪。怒解,问曰:“尔不自责罚,付之宫正司,何也?” 对曰:“妾闻赏罚惟公,足以服人,故不以喜而加赏,不以怒而加刑。喜怒之际而行赏罚,必有偏重,人议其私,付之宫正司,则当斟酌其轻重矣。治天下者,亦岂能人人自赏罚之哉?有司者论之耳。” 圣祖曰:“尔亦怒之,何也?” 对曰:“当陛下怒时,遽自罚之,非惟宫人得重罚,亦损中和之气,妾之怒所以解陛下之怒也。” 后慈以接下,亲戚勋旧之家,无不得其欢心。命妇入朝,不以尊贵临之,延接如家人礼。
后有疾,圣祖问曰:“尔有身后之嘱乎?” 对曰:“惟陛下当求贤人,教育诸子,使进德修业,子孙皆贤,臣民得所,妾虽死如生也。”
仁孝皇后,中山武宁王徐达之长女。自幼贞静纯明,孝敬仁厚。王与夫人言:“此女天禀非常,宜以经史充其知识。” 故书一览成诵,不忘,博通载籍。圣祖一日召王问曰:“知卿有贤女,朕第四子气质不凡,能以配焉。” 王拜稽首谢。洪武九年正月,册为燕王妃。恭勤妇道,孝慈高皇后深所爱重,尝曰:“燕王妃所行,足以仪范宫闱。” 又曰:“此吾孝妇也。” 高皇后崩,哀毁恸,左右执丧三年,蔬食如礼。免丧,或语及,未尝不流涕云。
文皇入正大统后,正位中宫,愈益祗勤。数言南北战斗累年,兵民俱敝,宜与休息;又言帝尧施仁,自亲族始;又言人才难得,昔汤武之佐伊尹、太公皆先代之人,况今日贤才皆太祖皇帝所成,望陛下不以新旧为间,悉皆嘉纳。一日退朝晏,请其故。文皇曰:“吏部选人,每循资格,朕今日亲选二十余人为方岳郡守,不觉晏尔。” 后曰:“国之治乱,系于民之安否;民之安否,系于守牧之贤不肖。奈何悉用资格任牧守哉?往古令制,有出众之才,必有不次之擢;积年劳之多,亦有叙升之典。二者并行,则士无枉才,官得实用,而治效可致。” 文皇然之。
初册立仁宗为皇太子,言曰:“太子,国家之本,愿择老成端正之士,辅养德器。” 文皇曰:“斯言正合朕意。” 既而又曰:“皇考之制,东宫官属,悉以廷臣兼之,任使一则疑隙不生。今凡宫臣之重者,悉择廷臣贤者兼之。” 后曰:“此先朝鉴戒,往古之法,诚良法也。虽万世当守而行之。” 又曰:“长子仁厚,足为令器,不忝祖宗矣。”
后作《内训》有曰:“君子为宗庙之主,奉神灵之统,宜蕃衍嗣续,传序无穷。故夫妇之道,世祀为大。古之哲后贤妃,皆推德逮下,荐达贞淑,不独任己,是以茂衍来裔,长流庆泽。周之太姒,有逮下之德,故樛木形福履之咏,螽斯扬振振之美,终能昌大本支,绵固宗社,三王之隆,莫此为盛矣。故妇人之行,贵于宽惠,恶于妒忌。月星并丽,岂掩于末光;松兰同亩,不嫌于俱秀。自后妃以下,至于士庶人之妻,诚能贞静宽和,明大孝之端,广至仁之意,不专一己之欲,不蔽众下之美,务广君子之泽,斯上安下顺,和气蒸融,善庆源源,实肇于此矣。”
尝从容问文皇曰:“陛下日与共图政理者谁与?” 曰:“六卿治政务,翰林职论思、典词命,皆朝夕左右者。” 乃请悉赐其命妇冠服、钞币,且谕之曰:“妻之于夫,岂止于衣服馈食,必有德行之助焉。今皇上所与共图理道者,六卿、翰林之臣数辈,诸命妇可不有以翼赞于内乎?百姓安,则国家安;国家安,则君臣同享富贵,泽被子孙矣。”
后有疾,遗令皇太子曰:“吾祗事皇上于今三十有二年,上不能继承先皇后懿德,吾甚愧之。今至此命也,奚悲尔。吾之长子仁孝淳厚,当夙夜恪勤,敬事君父,勿以吾故,过哀毁,以伤君父之心。吾素菲薄,无德及人,身没之后,丧葬务从简省,无妨臣民。往者皇上遭罹内难,躬率将士在外,吾子母留北京,敌兵围城,将校士民之妻,皆擐甲胄,挟矢石,登城列阵,协力一心,以死固守。及内难平,吾正位中宫,富贵已极,而将校士民之妻,至今报赉未称,吾寝疾未尝忘。近闻皇上将巡狩北京,意愿从行,将请恩泽及之,而吾今不逮矣。尔能体吾心,九原无憾。呜呼!主器之任在尔,匪轻。敬以事上,仁以抚下,肃以正家,恩以睦亲,尔念之。”
臣良胜曰:“我朝后德万善咸备,令典宝训,蔚有表扬。臣今编次,萃于妇道一目,盖以昭我祖宗正身齐家之化,所谓有关雎麟趾之意,而行周官之法度也。周公列诗以周南为首,而关雎、葛覃、樛木诸咏并列,虽不及文王,而刑于寡妻之治,乃风化之原也。况圣祖丰功盛德,门分类纪,班班并见,而不敢以宫闱言行一杂于其间者,创业垂统,内言无预于外政,臣故恪遵之也。”
汉冯昭仪,元帝时自美人而为婕妤。帝幸虎圈斗兽,后宫皆从。熊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惊走,婕妤当熊而立,左右格杀熊。帝问婕妤:“人情皆惊惧,何故当熊?” 对曰:“妾闻猛兽得人而止,妾恐至御座,故以身当之。” 帝嗟叹,以此敬重焉。
班婕妤,贤才通敏。入后宫,成帝尝欲与同辇,辞曰:“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女嬖。今欲同辇,得无似之乎?” 帝善其言而止。鸿嘉以后,见帝稍隆于女宠,乃进侍者李平,平得幸,亦立为婕妤。君子谓班婕妤进李平于同列,即古樊姬之德也。
徐惠妃,唐太宗妃也。以上东征高丽,西讨龟兹,翠华、玉华营缮相继,又服玩颇单靡,上疏曰:“东戍辽海,西讨昆丘,士马罢耗,漕饷漂没,捐有尽之农,填无穷之壑,图未获之众,丧已成之军。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败覆之业。又曰:‘作法于俭,犹惧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上善其言,甚礼重之。”
国朝成穆贵妃,孙和卿女也。圣祖闻其有容德,纳宫中,言行有礼法,如昔古贤。册为贵妃,小心恭谨,于圣祖有警戒相成之助,佐高皇后以理治于内宫,壶雅肃。臣良胜曰:“天子一娶十二女,诸侯一娶九女,妾媵与嫡偕行,诗美戴妫,而春秋于叔姬全节,亟与之劝善之道,广矣。臣故撮其尤者,类附焉。”
右衍夫妇之法
《小畜》九三:“舆说辐,夫妻反目。” 象曰:“夫妻反目,不能正室也。”
程颐曰:“三以阳爻居,不得中而密比于四,阴阳之情相求也。又昵比而不中,为阴畜制者也,故不能前进,犹车舆说去轮辐,言不能行也。夫妻反目,阴受制于阳者也,今反制阳,如夫妻之反目也。反目,谓怒目相视,不顺其夫而反制之,未有夫不失道而妻能制之者也。三自处不以道,故四得以制之,不使进,犹夫不能正其室家,故致反目也。”
《姤》:“女壮,勿用取女。”
朱熹曰:“非所望而卒然值之,如不期而遇者,故为遇。遇已非正,又以一阴而遇五阳,则女德不贞而壮之甚也。取以自配,必害乎阳,故其象占如此。”
臣良胜曰:“夫妇之道,谨于始遇也。遇失于初,欲善其后难矣。叔向欲娶申公巫臣氏,其母曰:‘子灵之妻,杀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卿,可无惩乎?吾闻之,甚美必有甚恶。昔有仍氏女,光可以鉴,后夔娶之,生伯封,实有豕心,后羿灭之,夔以不祀。三代之亡,共子之废,皆是物也。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叔向卒娶之,生伯石,母视之,闻其声曰:‘是豺狼之声,非是莫丧羊舌氏矣。’夫以叔向贤者,犹昧女壮之戒,卒丧其宗。若成帝之于飞燕,玄宗之于太真,其殒身丧国之祸,能免乎哉?”
《瞻卬》诗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彼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惟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惟妇寺。”
朱熹曰:“男子正位乎外,为国家之主,故有知则能立国。妇人以无非无仪为善,无所事哲,哲则适以覆国而已,故以此懿美之哲妇,而反为枭鸱,盖以其多言能为祸乱之梯也。若是,则乱岂真自天降哉?时由此妇人而已。盖其言虽多,而非有教诲之益者,是惟妇人与奄人尔,岂可近哉?上文恒言妇人之祸,末句兼以奄人为言,盖二者常相倚而为奸,不可不并以为戒也。欧阳公尝言宦者之祸甚于女宠,其言尤为深切,有国家者可不戒哉!”
夏桀伐有施氏,有施氏以妹喜女焉。喜有宠,所言皆从,为琼宫瑶台,殚百姓之财,肉山脯林,酒池可以运船,糟堤可以望十里,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妹喜笑以为乐。汤伐之,放于南巢而死。
商纣无道,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其言是从,使师延作朝歌北鄙之音、北里之舞、靡靡之乐,造鹿台,为琼室玉门,广沙丘苑台,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男女祼相逐于其间,宫中九市,为长夜之饮。诸侯有叛者,妲己以为罚轻,于是为熨斗,以火烧然,使人举之,手烂,更为铜柱,以膏涂之,加炭火之上,使有罪缘之,纣与妲己以为大乐。武王伐之,乃衣宝玉自焚而死。
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为二龙,以伺王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 夏后卜杀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吉,乃布币而策告之,龙亡,漦在椟而藏之,传及殷周,莫之发也。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也,化为玄鼋,入于王府,童妾未既齓而遭之,笄而孕,当宣王时生,弃之。有夫妇哀其夜号而取之,逸于褒。褒人有狱,入是女于幽王,王嬖爱之,褒姒不好笑,王说之万方,故不笑,乃无故举火,诸侯至,至而无寇,褒姒大笑,好闻裂缯声,王发缯裂之,适其意,犬戎杀王于骊山下,虏褒姒。
潘荣曰:“唐虞三代之治,纯用礼乐,教化大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无为而治,如斯而已。及其衰也,夏以妹喜,商以妲己,周以褒姒,是佚欲之亡人,而百令不从矣。”
晋贾后,初为太子妃,尝以妒手杀数人,又以戟掷孕妾,子随刃堕。及太子即位,是为惠帝,每欲干预政事,而为太傅杨骏所抑,遂构骏以谋反,杀之,废太后,送永宁宫。后无子,诈为有娠,内藁物产具,取妹夫韩寿子养之,诈称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不见,置于别室,遣婢以帝命赐酒三升,使尽饮之,遂大醉,后使黄门郎潘岳作书草,称诏使书之,其字半不成,后补成之,以呈帝,召公卿入示之,废太子为庶人,幽金墉城,杀其母谢淑妃。赵王伦、孙秀等收后,废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捕贾氏亲党,斩之,赍金屑酒赐后死。
宋光宗一日浣手宫中,睹宫人手白,悦之。他日,李后遣人送食于帝,启之,则宫人两手也。后又以黄贵妃有宠,因帝祭太庙,宿于斋宫,后杀贵妃,以暴疾闻,翌日,合祭天地,风雨大作,黄坛烛灭尽,不能成礼而罢。帝既闻贵妃卒,又值此变,震惧增疾,不视朝,政事多决于后,后益骄恣。寿皇闻帝疾亟,往南内视之,且责后,后怨愈深。
臣良胜曰:“人君合二姓之好,以为天地、宗庙、社稷之主,可不慎所选乎?贾后,贾充女也,初议立时,宫中人语曰:‘不立真皇后,乃立假皇后邪?’李后则李道之女,道闻道士皇甫坦善相,出女拜之,坦惊不受拜,曰:‘此女当母天下。’坦言于高宗,而聘之为恭王妃,妒悍,诉左右于高宗,高宗不怿,曰:‘此将种,吾为皇甫坦所误。’古称后德,若马邓,则马援、邓禹之后;曹高,则曹彬、高琼之后,皆世德而有家教者,是以能贤。贾以奸邪之产,而李后乃借道士之誉,宜其误矣。”
吕后酖杀赵王,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号曰人彘,召惠帝观之,帝问知为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不能为太后子。” 后帝崩,吕后临朝称制。
赵弼曰:“历代妇人窃弄国柄,自吕后始,牝鸡晨鸣,为万世戒。惠帝,慈祥仁厚之主,被其亏损圣德,使纳甥女为后,乱夫妇之大伦,召观人彘,骇而成疾,竟至不起,绝母子之恩义,僭窃天位,擅王诸吕,诛杀刘氏子孙,宠幸审食其,而弗耻,秽德真汉室之罪人也。高帝创业垂统,使立其典章,贻戒后世,母后不得临朝,妇人不得预政,则吕氏必不敢启觊觎之心,而执政大臣得以力争矣。失此不为,流弊后世,至孝平初立,孝元太后王氏临朝,致王莽篡位,汉祚中衰。东汉之世,章帝之窦后、和帝之邓后、安帝之阎后、顺帝之梁后、桓帝之窦后、灵帝之何后,相继临朝专政,实自吕后发端,故后世效尤也。”
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故高宗排群议而立之。及得志,专作威福,上欲有所为,动为所制,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预闻之,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高宗崩,中宗立,政事咸取决焉,后废中宗为庐陵王,立豫王旦为皇帝,居于别殿,政事不得有所预。侍御史傅游艺帅关中百姓上表,请改国号曰周,太后可之,乃御则天楼,赦天下,以唐为周,改元,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以豫王旦为皇嗣,赐姓武氏,立武氏七庙于神都。
胡安国曰:“君子有言,臣居尊位,羿、莽是也,犹可言也;妇居尊位,武后是也,非常之变,不可言也。盖兴废常理也,阴居尊位,非常之变故也。吕氏为而未成,武氏遂革唐命,然传记以来三千年间,才一人耳,亦不及终其身而覆后世,或有欲为是者,岂无其渐,仁人义士,监于高宗,必逆有以处之矣。”
臣良胜曰:“妇人内夫家,既行,则远于兄弟,父母在,岁一归宁而已。世变风移,而妇之内母家者,十人而九。故莒女有为鄫夫人者,欲立其所出鄫子,徇于其妇,而取莒公子为后,君子释鄫罪莒,谓与黄歇进李园之妹于楚王,吕不韦献邯郸姬于秦公子者,其罪一也。彼鄫夫人者,以己之无子也,而黄吕之易秦楚,阴夺之也。武曌有亲子,废之而自为帝,又改元易国号,并子亦改为武姓,其后三思又图为嗣,是欲内母家,并生子而弃之,此岂人之心也哉?丘濬有云:此开辟以来未有之大变,故并吕氏为妇道之永戒焉。”
右衍夫妇之戒
《中庸衍义》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