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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温暖时代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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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白叹这一口气,颇有点莫名其妙。小梅道:“李先生,你为什么叹气?你自然是不耐烦,可是你和我想想,像我这样的人,家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若不是遇到了你,你想我一个人在这个城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说到这里,嗓子本来也就硬了,但是看到李守白这个懊丧的情形,她自己就极力地忍耐,用手将眼睛揉擦着。

李守白道:“大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为我自己叹气,正是为了你叹气。我想你,已经是够难受的,还要安慰我哩。”

小梅道:“你说的是这个吗?你更用不着替我难受。你想,我们有两个人在一处,你帮助我一点,我帮助你一点,总还算不错;若是我一个人关在城里,遇不着你,那不更糟糕吗?不说这个了。你喝一点水吗?”

李守白道:“我不喝,时候还早,你去睡吧。这时候的天气,早上的风吹到人身上,很容易受感冒的。”

小梅向他周身看了看,将床上的毯子牵了一头,慢慢地向他上身盖着,还将手按了几下,然后出去。李守白看那天色刚亮,以为她是睡觉去了,自己侧了身子向里,慢慢地睡了。正蒙眬间,小梅却在床边,用手摇撼着他道:“李先生,你醒醒吧。”

李守白睁眼看时,见床面前放了个方凳子,凳子上放了一盆水,正是热气腾腾地向上升着。李守白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只因势子来得猛烈一点,把腿上的痛处碰着了一下,不觉地皱了眉毛,咬着牙齿。

小梅连忙走上前,按住他道:“你就好好地躺着吧,没有要紧的事,你就不必起来,有什么事,都交给我就得了。”

李守白哼了一声,接着又向她苦笑了一笑。小梅伸手到脸盆里,拧起一把手巾交给他擦脸,马上接过来,又在脸盆里湿着,然后再拧了一把交给他。在床面前,还指着他脸上道:“眼角上有眼疵,你多擦一把,鼻子里也卷上一卷。你看,漆黑的,耳朵后面,那,还是我来吧。”于是接过毛巾,在他两耳后面,各擦了两下。这时,小梅的乳峰直耸到他的面前,他极力矜持着,将眼睛闭住,只当一切都没有看见。她放下手巾,递了一碗温水,交给他漱口。李守白漱着口,要伸头向地下吐水时,小梅就两手捧了脸盆接着。李守白的一阵热狂刚刚过去。他第二个观念油然而生,人家如此相待,真是父母之心呀,我怎好以猥亵的思想去揣测人家。这就不由地两手抱拳,向她连拱几下道:“大姑娘,我应当怎样子感谢你呢?”

小梅摇摇头道:“不要说那话,你病了我帮你一点忙。这是熟人应该做的事。我不管你,静静地坐在那里,也是闲得无聊!”说着话,她将脸盆端了开去,接着擦抹桌椅都干净了才走出房去。李守白以为她这是休息去了,然而就在这时,她又捧了一把茶壶进来,手拿了一个茶杯,斟好了一杯递了过来,便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早上起来无事,我在屋子里各处找了一遍,找到一罐茶叶,这还不算,又找到一小坛子糕点,大半缸咸菜。这都是做梦想不到的好东西。那点心有些陈霉味,我现在用温火烤着,烤好了再送来给你吃。”她说时,不住地扬着眉毛,自然是高兴极了。李守白料着她一定如获至宝地要多吃几块的,便微笑道“你太辛苦了,这是天老爷要安慰安慰你。”

小梅正待要说什么,鼻子尖耸了耸,笑道:“不要是点心烤坏了。”说毕,掉转身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只见她手上捧了个磁碟子,碟子里盛着芝麻饼和云片糕。不曾送到面前,早有一阵香气,送到鼻子里面来。小梅将碟子放在茶几上,将茶几搬到床面前,然后接过他手上的茶杯,再斟一杯茶放到茶几上,笑道:“这个样子用早点,不像是战地里的难民了。”

李守白已是情不自禁地钳了一片糕到嘴里来咀嚼。这种糕点乃是下品,在繁华都市里的人,简直就不会过问,可是现在尝到这一片糕,就觉其味无穷了。他连吃了两片糕,又吃了一个芝麻饼,加上又喝着那茶,更觉得有味了。一碟子干点心,三停吃了二停,他这才想起目前站着的一个人,不知道可曾吃过没有。便向她脸上望着要问她一句,她却笑着先问出来道:“李先生,这个不是有些陈气味了吗?”

李守白道:“你觉得有陈味没有?”

小梅笑道:“我哪里知道呀。”

李守白道:“你没有吃过吗?”

小梅笑道:“我吃过的,我吃过的。”她抢着连说了几句。

李守白指着碟子道:“你也尝一点,不要让我一个人吃。”

小梅道:“我已经吃了好几块了,你倒不要和我客气,你自己养养你自己的病就得了。”

李守白笑道:“你挖了金窑似的得着这一碟子点心,我怎好全把它吃了。”

小梅道:“还有一小罐子啦,我什么时候饿了,我什么时候自然会吃。你看,我这就吃了。”她说着时,手里拿了点心,要做个向嘴里送进去的样子,而且也就开步向着屋子外走了。到了屋子外边,她就把那块点心依然放到碟子里去。

早上厮混了好久,太阳已经高高地由瓦檐上照到窗纸上来。李守白一事不做地躺在床上,觉得很是闷得慌,掀开了毯子心里想着:我必定要和她把话说明,我必定……一切我都不管。现代的爱要真的,要实在的。要爱,以外什么不管,什么叫贞操?什么叫道德?那都是虚伪的东西。我找她去,慢慢地就要下床来。

小梅在外边屋子里听到这种响声,便连忙抢了进来,将他伸下床来的那一只好腿弯着腰慢慢地扶了起来,放到床上去,还是牵了毯子替他盖上。然后将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耐烦一点。”

李守白经她这样一侍候不要紧,竟是悲从中来,有两行眼泪要抢了出来。他转念一想,她是很热忱,很纯洁地爱我,我一个有妻的人,不能蹂躏她呀。于是勉强笑道:“这样一来,我不成了一个老的,也成了一个小的,连手脚都得给我搬动。姑娘,难得你这样不避嫌疑。”

小梅听了不觉把头一低,接着一笑,到后来却又正了颜色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记得我父亲教我念‘四书’的时候,在孟子上有那样几句,什么‘嫂溺则援之以手’。”

李守白听说,便道:“我到了今日,才知道大姑娘肚子里,很有一肚子文才呢。”

小梅笑道:“哪里谈得上文才,我在生人面前连认识字也不敢说。这都是为了你两句话,把我的话逼了出来的。”说着时搬了个方凳子放在床面前,侧了身子坐下,就和李守白闲谈起来,谈了两三个钟头。

李守白微笑道:“大姑娘,你累了去歇息吧,我要下床呢。”

小梅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一件什么事,就低着头走到外边屋子去了。她虽是走开了,对于李守白的行动依然是很留心的,不过在暗中窥探罢了。约莫有半个小时之久,她并不见李守白出来,便在外面屋子里,隔了板壁道:“李先生,你还不曾下床来吗?”

李守白答道:“下床来了,只是我这条好腿坐得久了有些麻木,也有些走不动哩。”

小梅在外面屋子里顿了一顿道:“就是把屋子脏了也不要紧,回头我来给你扫一扫就是了。”

李守白道:“那多不便,而且也太不成话了。”

这就不听小梅说什么,不多一会儿,她捧了个痰盂子,在房门口站了一站,看到李守白还是躺在床上的,于是就把那痰盂捧进来放在床面前,低头背转身走了。约莫半小时之后,她就进房来搬了痰盂出去。

李守白躺在床上,脸色沉郁着,听到墙后院子里,有一种刷洗痰盂的声音。他上次不曾流出来的眼泪,毕竟是流出来了。身上并没有带手帕,就牵了毯子的上端,在眼睛上揉擦着。

小梅进来看到,却呆了一呆。在外面找了一块手巾塞到他手上,轻轻地道:“你不要难过,你是个病人,什么事自己不能动,总要人帮忙的。”

李守白道:“虽然病人是要人帮忙的,可是这里面到底有些分别。”

小梅道:“那有什么分别?在省城里的事我是不记得了,仿佛在医院里有一种姑娘当看护,专门伺候病人,所有病人的事都归她代做,当病人的也就很安心地受用,并不难受呀。”

李守白道:“那是你错了,当看护的她自有她的责任,因为她的职业就是伺候病人的。大姑娘你有什么伺候病人的责任呢?”

小梅道:“你和我父亲是朋友,我眼睁睁地看到你害病,能够不问吗?不能不问就是我的责任了。你不要这样谦逊,我怎么伺候你,你怎样受着,我心里就痛快了。”

李守白靠在床柱上,微偏了头向她望着,由她的手上,看到她的脸上,由她的脸上,更又看到她的手上,却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小梅自把头来低了,李守白两手按在被头上,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向她道:“姑娘你待我的恩太重,我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报答你,但是……”

小梅坐在床面前的方凳子上,也是偏望了他有一句话要,他提到了“但是”两个字将话顿住了的时候,小梅也就不说什么,静静地等他把话来说完。

李守白静默了好久的时间,才道:“以前的事,我自然有些对不住大姑娘。但是我也是热心过甚,才那样下井救人。到了后来,我凭良心说确是有些后悔,然而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了。”

小梅什么话也不说,两手按手,抚摸了自己的膝盖,低头老不抬起来。

李守白道:“诚然,这件事我有些无可奈何。但是我要把态度坚决些,未必没有办法。”

小梅依然低了头,可是答言了,她道:“嗐!这已过去了的事,还提起做什么?”

李守白又没有话可说了,沉默着只管看了窗户纸上的日影。这屋子里沉寂得如在古庙里一样,空气里没有一点波浪。便是李守白胸面前放的那个挂表叽叽喳喳的机件声,从衣服里振荡出来,一阵阵地送到耳朵里面来。李守白将头垂到胸前,连自己的鼻息都可以听到很清楚。这样沉默很久了,让小梅坐着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站起身来打算向外走。

李守白道:“大姑娘,你再坐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小梅正站起身,一只脚还钩住了方凳下面的一道底档。听到他如此说,就半侧着身子,低着头不走了。

李守白道:“请你坐下,让我慢慢地说。”

小梅果然听他的话,就慢慢地在方凳上坐下。

李守白想了一想道:“我的事虽然做错了,但是还有挽回的办法。”小梅不作声。李守白道:“孟家那姑娘……”小梅还是不作声。李守白又道:“我想,她或者能原谅我,以前的事……作……为……罢论。”他鼓起了全副精神,终于把这话说了出来。但是那最后“作为罢论”四个字,断断续续地说着,细得只有蚊子哼的声音,在空气里飘动。小梅也不知是何缘故,两腮泛起两朵红云,只看按住自己膝盖的两只手。

李守白先是无法说出那“作为罢论”的四个字,及至把这四个字说完了,把那怯懦的一个关头就打破了。以后的话就没有什么难说。便大了胆子道:“这是我昨晚到今天决定了的主意,假使你不觉得我的话冒昧,我就这样子办。”

小梅突然地道:“那你岂不毁了一个人?”

李守白道:“这也无所谓毁人。我们不过彼此一句话,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也仅仅只有几个人。虽然作罢,也不会让她难堪。”

小梅道:“不难堪吗?姑娘许配人,一生只本许一次。忽然把这件事作废了,你想,她这一生,还有比这件事更大的吗?”她说几句话时,板了面孔挺了胸脯,侃侃而谈,便一点害臊的意思都没有。

李守白也觉得只有把这件事正正经经地谈起来,才可以把羞耻盖住。于是也正了面孔道:“姑娘,你父亲是个新人物,你应当很新的,不应该说出这种话来。婚姻不合适就当拆开,我们不应当做旧礼教的牺牲品。要知道顾全了她的一生,可就毁了我的一生,而且………我还很觉得对你不住。”

小梅道:“我父亲虽教给了我许多新知识,我可不能那样干。这件事我们不必谈了。你现在病了,我为了我父亲和你的交情,好好地伺候你的病。你也看着我父亲的面子,可怜我一个人在城里,遇事照应我一点。只望事情太平了,费你的心把我送回家,让我父女见面,我死也甘心。到了那时,我父女团圆,你可回北京做你的公事,以后天南地北各干各的。虽然心里不免有一个疙瘩,日子一久,自然慢慢地就会冷淡下来。凡事都是命里注定的,勉强做什么?”

李守白道:“大姑娘,你相信命运这种说法吗?”

小梅道:“据我想,大概是有命的。唉!不提了,不提了。你大概嘴里渴了,我去给你倒一杯茶来喝吧?”说着,站起身就走出房外去了。李守白以为她真是要倒茶去了,便道:“你不必倒茶,我不渴。”他连连说了好几句,小梅却并不答应。他便想,莫不是她以为我的话过于甜蜜,有些欺骗她。然而看她的脸色,却并没有这种意思。她面子上大概是勉强撑持着,不肯害臊,可是她心里总没有那种勇气。所以谈来谈去她又避开了。这也是女子的常态,就不必去过问了。

约莫有两小时,她才悄悄地走进来了,在房门口远远地就向李守白微微一笑。李守白倒很诧异,不知她这一笑从何而起?然而等她走到面前,将她的面色看清楚了,见她的面皮黄黄的,眼圈红红的,头发还蓬起了一大缕。心里明白了,她一定是伏在什么地方哭了。她怕别人看出她的哭相,所以一见面就先笑了笑。那么,她也就用心良苦了。便道:“大姑娘,你又想起老先生来了吧?事到于今,你还是想开一点的好。”

小梅擦了眼睛微笑了摇摇头道:“空想我爹也是没用,我是心里烦不过,所以闷起来了。”

李守白心想她的话,也许是真的。她很想奔上新道路,可是又打不破旧礼教,于是乎环境所给予她的,处处都是无可奈何。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怎样应付得了。因向她叹了一口气道:“造化就是这样作弄人,不过人生在世,若没有什么波折也就显得太平淡了。你看,这样一所空屋子,安顿着我们这一对青年男女。虽然我是问心无愧的,可是将来有人会知道的。姑娘,要不你离开这里吧。”

许久,她才回答道:“我又能到哪里去呢?只好问心无愧就是了。”说完,她也不再说什么,又将这屋子里收拾了一阵。

李守白道:“你也不要太勤了,这是人家的屋子。我们上午在这里住着,下午是不是在这里住着并不知道,你又何必那样费事?”

小梅并不答复他这句话,却在床前一张方凳子上坐着,望了他一会子,然后笑道:“那孟家姑娘,不是很会伺候你吗?”

李守白想了一想,才道:“你何以老不能忘了她?你提她来,让我无可如何?”

小梅道:“你这人是怎么了?得……”底下这个字她不能说了,自己并不是新人,怎好说是得新忘旧呢?

李守白道:“并不是我变心,老实一句话,开始我就不曾爱她。”

小梅听到一个爱字,她究竟不是那时髦姑娘,脸就红了。

李守白又接着道:“但是我也不曾讨厌她,不过是个平常的朋友罢了。”

小梅道:“既是平常的朋友,为什么你这样呢?”

“这样”两个字,李守白算是明白了,便道:“我不是说了吗?这个时候,我答应了她的婚事,全为了我热心过度。”

小梅道:“既是那个时候热心过度,为什么到了现在,又不热心起来呢?”

李守白想了一想,又偷看了她的颜色,见她并不像会生气的样子,便道:“这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待我太好了,我受了你的感动,觉得是我的不对。”

小梅道:“这样说,倒是我不好,因为我伺候你,你就对那孟家姑娘变了心了。”她嘴里如此说着,似乎表示着很歉疚的样子,可是她跟着嫣然一笑,把头低了。在她这嫣然一笑之后,二人的感情,就浓厚了若干度。而且这幢大屋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枯寂惨淡的环境里,当然也就更亲热起来。

这日下午,李守白应该到随军医院去治理创伤的。然而他想:他若离开了这里,就剩下小梅一个人了,她是个很伤心的人,让她一人守了这屋子,她会更难堪了,因之并不前去。

这天晚上,还是分房而睡。到了次日清晨,太阳高照,小梅看他情形好多了,因问道:“你什么时候应该去看病呢?”

李守白道:“昨天就该去的。”

小梅道:“为什么到今天你还不去?”

李守白道:“这就因为我走了,是丢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小梅道:“笑话了,难道我坐在屋子里,会让妖怪抓了去不成?可是你还叫我离开你呢。”

李守白被她问得呆了,一肚子话一句说不出,只好扯谈道:“我觉得我的伤,今天好得多了。”

小梅道:“越是好了一些,越该去看。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的。我扶着你到医院里去,好吗?”

李守白到了此时,只觉心里不住地荡漾着,哪还有什么话说。小梅也不再征求他的同意,扶了他一只手臂,就向外面挽着走。走出了大门以后将门反锁了。李守白当然也不会再执拗,就由她扶着直向后方医院走了来。

这个随军医院,设在本城一所财神庙里,进了大门就要上十几层台阶。小梅索性搀了他的手臂,很用力地将他送上了殿。

恰好黄种强由大殿里出来。他远远地看到一个少女,搀扶着一个受伤的人前来,就不胜其欣慕。及至走到近处,原来这两个人都是认识的。他先啊哟了一声,表示那番惊诧的样子,李守白也就站定了脚,点着头叫了一声黄兄。小梅有点不好意思,却低了头。

黄种强向她看看,又向李守白看看,想起前事不免两道热火由眼里直射出来,然而他对于李守白,总还是执着客气的态度的。就伸了手,向他握了一握道:“听说李兄也有贵恙。现在怎么样?”

李守白皱了眉道:“胃痛罢了,腿又摔伤了。这伤虽不重,无奈在腿上不能走路。”

黄种强又望了小梅点头道:“呀!韩小姐昨天开城,你还没有走吗?”她随便答应了一声还没有走。黄种强看她那冷淡的样子,站着呆了一呆,本想再说,微昂了头,将皮鞋尖在地上连连踏了几下,便微笑道:“改日再谈吧。”目光在小梅身上看了一遍,他似乎点了几点头,径自走了。

李守白一想到过去的事实,今天和小梅相依相偎地走着,恐怕不能取信于人,心里立刻拴了一个疙瘩,眉毛也加了一层锁。看小梅那脸上,也是满布着愁云。

当日李守白经大夫检查了一遍,说伤势已好十之七八,只要好好地休息,病就好了,这样两个人很安慰地回到寓所来。那扇大门,这时半掩着,锁却扭断了落在地上。

小梅道:“有人光顾这里了。”

李守白道:“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手边应用的若是丢了一样,倒是无法填补。”说着,赶快走进自己的卧室。看时,所有东西都不曾少。床前面茶几上放的一只自用小提箱,原不曾锁,打开来看时,衣物也都还在。只是一束信件和文稿却被抖乱了。便笑道:“没什么,这是暗下有人检查我的文件来了。好在并不做什么犯法的事,倒也不怕人家检查。”

小梅道:“这是什么人检查我们来着呢?”

李守白道:“那无非是军事机关的人。”

小梅道:“咦!这里还有一只白手套。”说着,一弯腰捡了起来,交给他看。他拿在手上反复看了两遍,笑道:“没关系,来的是自己人。”

小梅道:“你怎么知道?”

李守白道:“这是黄种强戴的。上面有两个窟窿,露出小指来。我和他开过玩笑,要买一只手套送他呢。”

小梅听说如此,也就不为介意,李守白自上床去安歇。到了晚上,小梅送了一盏煤油灯到屋子里来,又炒了一碟咸菜,煮了一锅稀饭,一齐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和李守白共吃晚饭。李守白坐在正面,小梅却坐在横头。灯放在另一角,射着小梅的脸是红红的。李守白觉得奇怪,就不住地看她,越看她,她的脸越红。

李守白道:“大姑娘,你身上不大舒服吗?”她说了个不字,把头低着吃饭,手拿了筷子竟是不住地抖颤。

李守白放下筷子,望了她道:“姑娘,你究竟怎么了?”

她这才抬起头带了点勉强的笑容,可是眼睛里充满了恐怕的神气,低低地说了两个字道:“我怕。”说时,周身都在抖颤。

李守白道:“你怕什么?”

她低了头道:“李先生现在身体好了,不像前两天了。你看,这一所大的空屋子,就剩我两个人。”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又低头去喝稀饭。

李守白这就恍然了,但他也无可说。寂静的屋子里一切的声浪都已死去,只听煤油灯焰烧着吱吱有声。他并没有拿起筷子来吃饭,两手扶了桌沿挺胸坐着,眼望了桌上的咸菜碟子,答道:“是的,姑娘,你一来我就顾虑到这一层了。我这里有个姓邓的熟人,他们是两夫妇,我送你到那里去安身。”

小梅道:“他是你亲戚吗?”

李守白皱了眉道:“我真不愿承认这亲戚。”

小梅道:“那是什么意思?”

李守白两手摆弄了筷子,将筷子比得齐齐的,望了筷子道:“姑娘,我愿和你说一句心坎里的话。孟家那婚事我是下井救人,实在不是本意。事后想起来,我太不对了。我和她反正没有结婚。只是一句话,我想把这婚约解除了。”

小梅道:“那……那……那不好……”她说时,周身又在抖颤。她就不吃稀饭了,将筷子碗送了走出房去。李守白呆呆地对了一盏灯。

不一会儿,小梅来了,她很是镇定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笑容,问道:“李先生,你吃饱了?”

他道:“谢谢,请你收了碗钵去吧。”她一声不言语,低着头把东西收走了。很久没有见她来。

李守白摸索着走出房门来看时,见后进院落的厢房里,放出了灯光来,料着她今晚睡在那屋子里。听听大门外,一点响声没有,大概门是关着的。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这是一个可以进言的时候,于是慢慢移步,要向后院走来。于是小梅那个抖颤的毛病,竟是可以传染了,他不但两脚在抖,周身也在抖。他站在门外的堂屋中间,呆了半天,最后,他还是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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