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自称是伙工道的走在头里,把正殿的隔扇门推开。铁剑先生和雍非走进正中,见这里迎面供着释迦佛,殿里边收拾得干干净净。雍非哪里为的是烧香,这种事他历来是不肯办的。此时可就无法了,供案桌上有现成的香,雍非只好在神前烧了一束香。站了起来,向这伙工道说道:“这座庙地方占地不小呢。”那伙工道说道:“没有多大地方,好在这庙中也没有多少尼僧,只有老当家的师徒二人。有施主们布施的田产,倒足可以够她师徒吃的了。”铁鹞子雍非向他说道:“一事不烦二主,索性请你带领我们到后面看看。”
那伙工道颇有些不痛快的神色,只是口中没说出来,只得领着这两人往后走。转过大殿,二层殿是观音殿,供着南海观音大士,这座佛像非常的庄严。雍非可再不肯烧香叩头,在殿中站了站,来到月台上。见东西各有一道小门,向这伙工道问道:“这东边院内,还有什么神位?”一边说着就往下走。那伙工道忙拉着道:“施主,你这么办可不行!我已经跟你说在头里,我们当家没在,哪好随便地领人进去,我们可实在担不起!”雍非看了看他,笑了笑,说道:“你也太心眼子小了!当家的不在庙中,我们哪能够随便地往人家屋中闯。”雍非嘴里说着,可是仍奔那道角门走来。
铁剑先生一语不发,只有跟在一旁,暗察庙中的情形。那名伙工道神色有些慌张。雍非走到那小门前,略一停步,竟往后走去。二层殿的后面并没有什么了,只有一片空地,也种着不少的桑树,有两座砖盖成的七八尺高浮屠。雍非看了看,立刻转身回来,向这伙工道问道:“你们当家的几时回来?我们很愿意拜望拜望她。”那名伙工道说道:“不敢当!我们老当家的差不多在这一带全熟了,常常被施主们留住,给施主们讲些因果报应之理。她回来是没有一定的时候。”铁鹞子雍非摸了摸囊中,用手取出一小块银子,交给伙工道,向他说道:“我们这种香客,就是这一点意思,给佛前添些灯油吧。”那伙工道接过去,谢了谢。
铁鹞子雍非向铁剑先生看了一眼,转身往外走,对于庙中丝毫没有留恋之意。那伙工道紧紧跟随,直送到山门,他只略微地一客气,赶紧把山门关闭。雍非一句话不说,紧着往前走,离开这片桑林,向铁剑先生道:“怎么样,雍老二有点鬼门道吧?展老师,你看出可疑之处么?”铁剑先生点头道:“不错,可疑之处正多。她这一个女尼的尼庵,竟用一个年轻的伙工道,这是于理不合的事。那东跨院门里,靠那禅堂的门口以及台阶上、地上,抛弃着许多果实的皮核,并且还有些鸡骨、鱼骨之类。一个清修老尼若是这样不安分,绝非善类,不问可知。不过这情形不对。他既说他们当家的应佛事去了,地上所抛弃的分明是才扔在地上不多时。出入必走的地方,竟会没被践踏了,很显然禅房中有人。地方的风俗不同,情理则一样。这种农村的地方,若是有这种不守清规的女尼,谁也不愿意再容留她,早就把她赶跑了。这种情形,我看必有别的原因。雍老二,依你怎样办?”铁鹞子雍非道:“这种情形,我看着恐怕跟彭天寿老匹夫实有牵连,我们回去问问就知道了。罗刹女在这里住了多年,白衣庵的情形,她不会不知。可是这样说起来,难道贼子们就敢那么无法无天,任意作恶么?我们倒要见个水落石出。据我看,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详细地侦察它一番。”铁剑先生点点头,答道:“我也认为必须这么办。”一边往前走着,已把这绿云村转了半周。
他们才从商和所住的宅中的东边转过来,铁剑先生见离开有十几丈外,一片树林中似有人影一晃。铁剑先生故意装作没看见,依然和雍非闲谈着。走到商和门前,雍非伸手叫门,柳玉蟾出来开门,迎接进去。铁剑先生向苗成屋中转了一周,见他情况很好,谅不至再生意外,遂回到竹楼上。罗刹女叶青鸾也从后面出来,见展大侠跟雍非已然回来,遂来到竹楼上,向两人道了辛苦,问他们两人出去是否有所见。
铁剑先生道:“绿云村边那座白衣庵里面有多少尼僧?”罗刹女叶青鸾道:“那是一个老尼姑带着一个女徒弟,在那里苦渡清修。庵主名叫净修,她那徒弟名叫玄真。尚有一个又绝又寡的老婆子,帮着她师徒烧饭,收拾佛堂。这师徒性情全十分古怪,落落难合,任凭谁也和她们师徒说不进话去。这座白衣庵虽是这绿云村修盖的,单有十几亩地,也不是什么好土地,只种着些竹子,每年没有多大进益。她这庵中,更不靠着香火来供养。师徒二人只是自食其力,织些土绢,换些钱做她庙中食用。所以那白衣庵轻易不开庙门,只有每年菩萨诞辰和新年正月开两次庙门,教村中人进去烧香还愿。平日间和村中就没有来往。展师兄,怎么想起问它来?”铁剑先生道:“这一说起来,只怕是我们多事,这里面定有文章了!”遂把适才所见的情形说与了罗刹女叶青鸾。叶青鸾听到这种情形,痛恨十分,向铁剑先生道:“贼党们要是真个对于这种清修苦渡的佛门弟子,有了那恶意的举动,他们也太造孽了!”铁鹞子雍非道:“贼子们现在还管什么作孽报应?既是这样,今夜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用的什么手段!”罗刹女叶青鸾道:“既有这种可疑的情形,再不能轻轻放过。我们必须赶紧下手,只是这白衣庵若真个被他们占据,可怜那净修老尼就危险了。”铁鹞子雍非道:“据我看,彭天寿的一班党羽要拿这白衣庵做他们临时巢穴。好在今夜我就能看看,他们是否真有这个胆量。”
这一天安然无事。到了晚间,铁鹞子雍非早早地收拾利落。铁剑先生还要跟他一同去,可是他却向铁剑先生道:“展老师,你不必和我争功,这件事我一人尚可以办出个眉目来。”铁剑先生道:“雍非,你去尽管去,只是你可不能起轻敌之心,对手的人可全是江湖中扎手人物。”雍非含笑说道:“尽请放心,雍老二不办那种傻事,静听我的一报吧。”他立刻走出竹楼门,翻下房去,一耸身蹿上了东房,纵跃如飞,扑奔那白衣庵。
虽然天色不甚晚,这种农村中依然处处守着古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这时早入了睡乡。绿云村一片黑沉,毫无人迹。雍非好在轻车熟路,绕着绿云村东边,一直扑奔白衣庵。来到桑树林前,从这里一望白衣庵,拥起一片灯火之光。铁鹞子雍非竭力留神着,恐怕在附近一带埋伏着人。绕到西边庙墙下,微一耸身,已到了墙头。仔细一看,山门内大殿前一带黑沉沉,这里没有人。铁鹞子雍非施展开轻功绝技,不往墙下落,脚下用力一点墙头,腾身飞纵过去,落在了大殿的后坡。赶紧伏下身去,只见这二层殿院中,似有许多灯火,不过没看见一个人。心中纳闷,细打量下面。在迎面月台上,隔扇门上插着四盏灯笼,隔扇门虚掩着,里面可也有灯光。
雍非心里一盘算:白天看到最可疑的地方,就是那东边禅房。我得到那里看看,就可以知道究竟了。遂从大殿后坡,翻到二层殿的东配房。才绕过往东去的那段箭道,刚要往下飘身,突然间从那东禅房院内走出两人。他们不往前边来,竟向后面转去,可是从后看去,一片黑暗。这两人也没拿灯笼,一个提着一只小竹篮,一个提着一只铁罐,一边走着一边叨念着。铁鹞子雍非遂跟踪过来,要看看他两人是奔什么地方去。自己从房上紧随在后面,听那提竹篮子的说道:“这才是无故自找麻烦。真是入了佛门,立刻要行善事了,留着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我看弄不好就落个慈悲生后患。”那个提铁罐子道:“谁说不是呢,万一被她们逃出一个去,离着这么近,这里还想再立足么?他们的事没法子说,咱们一个当小卒的,管得了人家么?这种主儿,不论什么事,全是得碰着钉子才算数儿。据我看,跟姓商的这场事,还不定怎么样呢。”
两人这么说着话,往西一拐。雍非也紧跟过来,见这后面离开不远,就是这白衣庵的后墙了。靠西墙下有两间很小的房子,那情形破旧不堪。有一间从门窗上透出一点灯光来,那门口有一个人来回走着。这两人到了近前,招呼了声:“老韩,我们又送牢食来了,反正这回事是有哭有乐。韩爷你算是满痛快了,我们好几千里跑出来,到这里当小跑来了。”站在小屋门口那人却答道:“陆师父,你可别拿我韩老四垫牙,谁愿意在这里管这闲账才怪呢,还不把人气死!你说收拾她们吧,她们全是女流,凭咱们好哥们办的是人物事,哪有那种工夫跟她们怄气。可是那个老贼秃万不是东西,好像她要成佛作祖。你问她什么,她没有痛痛快快答应你的,这不是怪了么?依着我,把这两间牢房子放火一烧,火化了她就完了。那个小姑子尤其可恶!没听说过姑子庙里要盖贞节牌坊,你往她眼前一凑,其实和她们说好话,她非躲出五尺去不成。还有那老不死的,跑到姑子庙混充数,整天嘴里不是救苦救难,就是活菩萨。真是那么有灵验,就该立刻把她们全渡走,也给好朋友省点事。我一听她嘴里胡念道,恨不得给她一刀解恨,你这拿我开口呢。”这两个送饭的匪徒哈哈笑了起来,两人一边笑着,一边走进屋中。
铁鹞子雍非一看时机已到,不下手等待何时?立刻腾身飞纵,从黑影中到了这两间屋的南墙角。随手在地上摸了一块土块,抖手向北边的后墙投去。把守门口的这个姓韩的,紧往北走,查看响声的工夫,铁鹞子雍非飞身而进,轻灵巧快的身躯扑到他背后。这匪徒才觉出身后有人,他猛然一翻身,铁鹞子雍非骈右手食中二指,向这匪徒的华盖穴猛点了一下。这人连嚷全没嚷出来,只哼了一声,已经晕厥过去,身躯往后倒去。铁鹞子雍非伸手把他抓住,轻轻提起,把他放在了北墙下黑影中。
自己翻身转回来,到了小屋门口,听得里面说话声音十分可恶。铁鹞子雍非从窗上原有破纸洞往里看。这屋中想是久没有人住,只有一张破八仙桌,已经要跛了,架在墙边。桌子右边放着一条木凳,那木凳上坐着一个老尼姑,她身旁尚有一个老迈龙钟的妇人。那老尼姑眼皮也不抬,手里拿着一挂念珠,正在手中拈着。见她唇角不住地动着,想是正在念着经卷。可是再看西边两个送饭的人,把他所提来的东西放在地上。有一个年轻的尼姑,看那情形不过二十岁,虽则是剃光了秃头,但是眉目十分俊秀。那个送饭的匪徒,却已把她挤到墙角,那里再也无法躲闪。
那匪徒却嬉笑着说道:“小师父,你别糊涂着,我们是可怜你年轻轻地落在这里,这一辈子就算白来。修仙成佛,那叫骗人,一个姑娘家把一个青春白断送在这里,岂不冤枉你?顺情理地问你什么答什么,没有你的不好,只有你的便宜。小师父,你今年十几岁了?”这时,那年轻尼姑突然一抬头,厉声呵斥道:“你少跟我胡言乱语!你敢信口胡说,你那可叫逼迫我。我自己知道罪孽重,落在这步上,我认了命。我不修今生还修来世呢!我这种苦命的人,请你们多积德,别再逼迫我了。”那个提铁罐的匪徒年岁很轻,却冷笑着说道:“我们好心好意地想保全你,你却这么对待我们。你可知道你师徒的性命,全在我们手心里呢。知机识趣,自己放明白些。你若这么一点不懂面子,你可知道二太爷们历来是没跟人家动过好言好语,杀了你们毫不费事。你别忘了,这已是我们恩典你。你若是不顺情顺理的,难道我们就不能摆制你么?好好地听我的话,不只于保全你师徒的命,还叫你得到好处,总比你苦修苦熬强得多了。”说话间,这个狂徒就往前凑。
这个玄真女弟子往后躲,但是后面墙挡着,已经撞到墙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躲闪!这个姓陆的匪徒,往前紧着一步,手已经拍到玄真的肩头上,他就要往怀中拉她。这玄真此时可实豁出死去,右手一扬,照定这姓陆的匪徒脸上就是一掌。陆匪根本就没防备她有这一手,一个懦弱无能的小尼姑,她还能闹得出手去?这一掌打得他哎哟一声,满脸冒火。那玄真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呵斥道:“佛门静地,你们竟敢侮辱三宝 !你敢动我一指,我有这条命在,早早了结了,反倒痛快!”那个庵主和那道婆,吓得全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道:“好汉爷们,看在菩萨的面上,饶了她吧。”这姓陆的匪徒,被打之后,哪肯甘心?向他同伴招呼了声:“胡阿五,你可得帮点忙,损阴丧德全算陆二爷的,首领那儿有什么说的,有我陆老二一人担承。我要不把这小姑子拾掇了,我不姓陆!”
他说话间,已经一心想做那万恶滔天的事。紧往前一赶步,伸手把玄真抓住,往怀中一带,向那姓胡的喝了声:“把她捆上!”可是这个白衣庵的女弟子,是一个品格极高的苦命女孩子。舍身在白衣庵,随着师父净修庵主,在这里苦渡清修,一心一意地要终老庵中,所以早早地就求师父给她剃度了。古佛清灯,梵鱼贝叶,心如古井,不起微波。什么叫尘凡之念,人世之情,一切不懂。哪知道磨难重重,竟遇到这种狂暴事!玄真已具必死之心,绝无惜命之意。此时被这匪徒陆老二这一抓过来,她奋全力,用头向陆老二撞去。但是,一个懦弱的女尼有什么力量?这般匪党全是穷凶极恶之徒,她才一挣扎,已经被那胡阿五把她双手抓住。按理说外面铁鹞子雍非已到,凭他那种性情,难道还肯袖手旁观,坐视不救么?铁鹞子雍非另有一种心意,他已经安定了除恶务尽之心。自己倒要看看匪徒们敢怎么伤天害理,并且还要看看这个玄真女尼,到了不能抵抗的时候,要怎样交代自己。
这时,那胡阿五把玄真的双手抓住,揽到背后。那姓陆的抓着玄真的胸膛,仍然不肯撒手,说了声:“小师父,我带你到个好地方。”他拖着她就要往外走。这时玄真在挣扎中,已经知道脱不出恶魔之手了,她忽然往后挣扎着说道:“你们既然不愿伤天害理,你容我有两句话说完,我顺情顺理地答应了你。你姓什么?”那陆老二道:“二太爷早告诉你了,我姓陆。”玄真说道:“姓陆的,你要通人性,你可得做人事。你不知道我是个自幼许身尼庵的,你要想要我,得把我师父早早放出庵去。她那么大年纪了,你们留她在这里有什么用?不过我答应以后,我已然失身,就不能再在这白衣庵停留。你必须把我带走。你答应我两件事,我顺情顺理,不然的话,我至死不从。”
那陆老二哈哈一笑道:“你早这么痛痛快快地商量,何至于惹陆二太爷着急!”那胡阿五把手一松,立刻说道:“你们两下里全商量好了,没有我的事了。”他把玄真的双臂一松。哪知玄真猛然往右紧跑两步,往北山墙撞去!那陆老二猛喊了个“好”字,随着她往墙上撞的势子,扑了过去。但是他虽是把玄真的僧袍抓住,玄真的头已经撞上,鲜血四溅,倒在墙下。那陆老二狂笑了一声道:“好东西!你敢跟二太爷用这种手段,我等着你。只要你有半口气,我照样摆治你。”
这时,铁鹞子雍非却在外边用手轻轻把窗敲了两下,那个胡阿五却隔窗问道:“韩老四,你做什么?也想算一份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推门探身向外问,“韩老四,倒是什么事?你可说呀。”可是他问了这句,看到窗下并没有韩老四的踪迹,他跟着走出屋来。才往台阶下一迈步,铁鹞子雍非隐身门后,双掌齐出,用了十成力,以“排山掌”的力量,在这胡阿五的背上打了个正着。这两掌打上了,他吭的一声,身躯腾出五六步,摔在地上。那个万恶滔天的陆老二,还在伏身察看玄真死活。玄真虽然撞得很重,只是被他抓了这一把,把力量减去了四成,竟自死而复苏,呻吟转动。这个万恶淫徒一声狂笑,自言自语道:“该着陆二太爷有这个艳福,你死不了就行。”
他伸手才要去往起抱这玄真,这时胡阿五被打,摔出去,他蓦然一惊,咦了一声,听出外面声音不对。这个贼子是机警万分,他一回身,先把屋中的灯火全弄灭。那个净修庵主和那道婆已经吓得全堆在地上,掩着脸也不敢看了,只是哭泣着。陆老二已经纵身到门口,猛然地把风门往外一踹,双掌一分,飞纵身躯,往地上一落,双掌护着身,转身察看。
铁鹞子雍非掌震胡阿五之下,竟自见屋中的灯光一灭,知道这淫徒是个江湖上的能手。见他飞纵出来,铁鹞子雍非应该办的事,还有许多未了的,所以一声不响,一个“龙形穿手掌”,身随掌进,扑到了陆老二的身旁,右掌往他的左太阳穴一点。陆老二也是很好的一身功夫,往旁一斜身。可是铁鹞子雍非右掌猛然往后一撤,左掌穿出,奔陆老二的右乳上便打。陆老二趁着拧身之式,双掌猛往铁鹞子雍非的左臂上一切。铁鹞子雍非不肯和他恋战,并且这匪徒手底下很利落,若容他一缓开式,或是他发声喊嚷,惊动他们匪党前来,自己纵无所惧,可也不是自己的来意。因为尚有未了的事,必须探查个水落石出。铁鹞子雍非不肯容他还招,左臂往外一沉,身形往左一甩,肩头往左一沉。右掌从胸前往右一分,“大鹏展翅”,往陆老二华盖穴打去。好厉害的掌法!陆老二双掌切空,雍非的来势太急,他往左脚下一滑,往下一矮身,想着用“翻身扫堂腿”。但雍非出的是诓诱招,右掌猛然往回一撤,左掌骈食中二指,身掌一块儿进。那陆老二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正点在了这陆老二的玉枕穴上。这一点上,陆老二连嚷全没有嚷出来,撞出两步去,摔在地上,绝气而亡。
雍非除治了这两个匪徒,赶紧闯到屋中,伸手从囊中把千里火拿出来,把纸折子从竹管里抽出来,随手一晃,烟火腾腾,把那蜡灯点着。那净修庵主和那道婆已吓得浑身战抖,瘫在地上。这时一见亮火折子,吓得两人惊惧地招呼着:“好汉爷们饶命吧。”雍非道:“好汉爷倒是不假,不过我只能救命,不会要命。”遂先不管她两人,走向墙边,见玄真躺在血泊中,十分可怜。雍非点点头:“这才是佛门子弟,火炼出来金身。我倒不必管它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我要不把她救治了,我真罪过了。”自己伸手,从囊中掏出一包金疮铁扇散。打开了,放在身边,伸手把她的头搬起来,看她伤痕在左脑旁,伤势不轻,她尚在辗转呻吟。这时,雍非把药抓起一撮来,给她按在伤口上。不过这时想叫她行动可不大容易,遂向那净修庵主招呼道:“庵主,想逃活命,可不要尽自的那么怕死贪生。你们两个人不鼓起勇气来,叫我一个人救你们出去,我可没有那么大本领。并且玄真她是一个年轻的尼僧,我虽然是有年岁的人,岂能伸手来救她?你们把她赶紧扶起,我带你们出白衣庵,不要迟疑自误。你们若是那么叫我费事,我可就顾不得你们了。”
净修庵主和那道婆听得此人是来救自己的,绝处逢生,哪有不愿意之理!战兢兢站起,向这边走来。但是看到徒儿一脸血迹,颤巍巍说道:“这位活佛,她还能活么?”雍非说道:“她就是死了,也得把她弄出去,拿这种干净女儿身,岂能叫她落在这般强徒之手?”这位净修庵主遂和道婆把玄真女弟子从血泊中扶起来,但是哪里还能走,只好半拖半架。这两个有年岁的懦弱尼僧,连惊带吓,再被他们囚禁多时,哪还有气力支持?不过人惜命之心总有,遂咬着牙把玄真架出屋来。
雍非已经急得不住地催促。好在早看好了,有一个小门通着庵后,遂赶奔前来。见上面挂着一挂锁,雍非抓住这个铁锁,猛然用力一扭,已把铁锁的横柱拧折,把后门开开。净修老尼和道婆架着玄真挣扎到门外。但是玄真已经是不能行动的人,她们强鼓着勇气,把她架出来,已累得筋疲力尽,吁吁直喘。雍非一看这种情形,这可真叫误事。里边的情形还没探明,这三个人自己不得不护着,还是十分危险。自己焦急万分。后面倒是隐身的地方很多。因为这片桑林十分浓密,遂低声嘱咐她们:“在桑树林中躲避一时,我到里边寻找一人,这就回来,你们可不要出声。”这时,好在那玄真略有知觉,血已经因为有药力,算是止住了。那净修庵主不住地凑到她耳边,低声招呼着,叫她不要呻吟。雍非看她们隐身藏好,又牢牢地嘱咐了一番:千万不要挪移了地方。
自己反身扑奔后园门,仍从小门中进来,把门掩好,扑奔前面。打量这里的情形,除了一层大殿之外,后面是一道小小的三合房院子,这也正是庵主的禅房。铁鹞子雍非纵身蹿上后房坡,向前面一打量,院中灯火很亮,因为各屋中全有灯光,并且有人在高声讲着话。雍非才往前坡一探身,赶紧把身形缩回来。从前面大殿的屋子上,飞纵过来一条黑影,往院中一落,竟自发话道:“秦二弟,现在有我们首领命令。”里面答了声:“贾师父么?里请。”这人已经脚下一点地,腾身向里纵去。雍非是正在后房坡,看不见他的行动了。自己要听听他们所说的情形,因为此人明明说出首领的命令,分明他们为首的人并没在这里。自己哪好疏忽,把这机会错过?翻到前坡,往下略一张望,见东西房下全没有人。略一探身,往正面的禅房下看了看,也没有人在这里把守,遂飘身落在下面。才往下一着脚,猛然间那禅房的屋门一开。铁鹞子雍非知道自己的行迹要显露,仗身手轻灵,双臂往上一抖,旱地拔葱,手捏住椽子头,全身全凭双手四指之力。身躯复往起一翻,这可是脸朝外,脊背已经贴到房檐下,脚尖挂在横过木上,把身躯绷住,动作敏捷,绝没带一点声息。
但是屋中人出来的也是真快,门一开时,人已到了院当中。铁鹞子雍非见正是才进去的那人,因为他身形易于辨认,这人干瘦异常,和自己差不多。他往院当中一落,立刻一回身,向禅房上面蹿上来,口中却在招呼道:“朋友,既然来到这里,还不赶紧请下来,我们等待多时!”雍非这里依然不作理会。这个姓贾的,在房上招呼了两声,没有人答言。他冷笑了一声,翻了下来。屋中的同党跟着出来两人,内中一个说道:“贾师父,你是活见鬼?姑子庙若非是我们大驾光临,人家不肯到这里来的。”那姓贾的匪徒冷笑着说道:“我就不信,我眼睛会看走了?好吧,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吗?咱们这就去掏他。”铁鹞子雍非隐身在上面,心说:对,你小子算说着了,跑得了和尚还会跑得了庙吗?猴儿崽子,我看你这还逃得出铁鹞子雍非的手去么!这时,下面已经在院中发话道:“我们这就出发,咱们看看他还有什么预备,也叫我贾和长长见识。”他还是说办就办,立刻领率一班党羽,竟自相继翻上房去。眨眼间,全已翻出庵外。
铁鹞子雍非才要往地上飘身,忽然听得屋内一声冷笑,似乎听得有人说了声:“没用的东西!”雍非不禁大惊,分明屋中人已走净,自己难道也是活见鬼么?惊疑之下,飘身而下,轻轻到了门口,从门缝中往里查看。侧耳细听,没有一点声息。雍非把风门一拉,往里看时,空洞洞的屋中只有一股子酒肉气。他赶紧闯进屋中,把门带上。可是这时见桌上的灯焰摇摆不定,后窗户也没有关严,好像才落下去的情形,那窗扇还微微地有些晃动。雍非想到窗前的桌上查看他们有什么遗留的痕迹,忽然看见墨迹未干的一张字帖,分明是才写的。雍非伸手拿起,只见上面写的是:
堪叹侠名赠尔身,冥顽不识个中人。金莺入网情堪悯,苦水屯中速访寻。
铁鹞子雍非看罢,惊诧十分:这纸帖虽不具名,颇像自己恩师的语气和字句,这真是怪事!他不能来,也绝不会来,更有何人有这般身手?时间上非常的短,这人竟能从容地在屋中留下字笺,示意我金莺这孩子并不在白衣庵,叫我速赴苦水屯,若迟则生变。若容他把这孩子掳劫走,我们这般人有何面目再活在人间!
雍非把纸帖上墨迹吹干,放入囊中,心想:既明示我金莺不在这里,这佛门善地被一群恶匪霸掳着,就是再还了本来面目,也留了玷污痕迹。我何不给它点起一把无情火,叫它早化劫灰?雍非想到这里,他是说办就办,把千里火取出来。随手抖开,向窗户上连点了三四处,把后窗也点着。飞纵出屋来,翻到房上,扑奔前面大殿。这里静悄悄无人,殿门掩着。铁鹞子雍非把格扇门推开,千里火晃着了。神案上堆着许多锡箔黄表等易于引火之物,铁鹞子雍非把这些东西燃着,叫它从里面神龛着起。自己却祷告着说:“我是作孽,我是造福,唯有神明鉴察,雍老二不管了。”翻身出了大殿,扑奔庙后。
找到桑林下,一师一徒一道婆,竟自踪迹不见。这一来,把铁鹞子雍非可急得够瞧了。自己从师门学艺起,就以精明干练出名。虽然在南海渔人詹四先生身旁行侠仗义,也办过不少大事,就没有今日这般失招。自己认为这庙后桑林中,这么偏僻的地方,绝不会再生差错,哪知道稍一大意,竟会把这软弱无能的三个女人断送了,我还称得起什么叫侠义道!
铁鹞子雍非这份着急,非常难堪。认为自己这件事办得太以失当。可是她们这三个人,若说是逃进绿云村,自己想着绝不会的。事太离奇,现在白衣庵火起,自己不便在这里再为停留,遂从桑林中奔出来。这时这白衣庵已经烈焰腾空,火势凶猛。自己飞赶向天龙剑商和住宅。离着房后还有十几丈远,从后墙头飞纵下两条黑影。铁鹞子雍非仔细辨认之下,已经看出来人正是罗刹女叶青鸾跟儿媳柳玉蟾。
这婆媳二人迎了上来,招呼道:“雍二侠,你怎尽自耽搁,起火处可是白衣庵吧?”雍非来到近前,答道:“不错,正是白衣庵,我叫它污秽地化做干净土,不好么?”罗刹女叶青鸾说道:“雍二侠这一手办得固然很好,但是你叫她们师徒三人,向哪里再找寄身之处?”铁鹞子雍非道:“难道你们见着了她们师徒三人么?”柳玉蟾一旁忙答道:“有人把她们送来。”铁鹞子雍非惊问道:“这真是怪事!送她们来的,又是何人?”柳玉蟾道:“这个我们倒不知道了,她们只说是一个年岁很大的人,但是在黑夜中辨不清面貌。二侠,我们回去细谈一切吧!”雍非道:“我也正有事要和展大侠商量。”遂一同翻回宅内。罗刹女叶青鸾道:“铁剑先生疑心是雍二侠把那师徒送回来,还有未了之事,我们婆媳这才赶来照应。”说话间一同翻进宅中。
铁剑先生已经在竹楼顶子上瞭望着全宅,照应着下面。罗刹女叶青鸾叫柳玉蟾到后面看护商和,自己和铁鹞子雍非翻到前面。铁剑先生已然看见他们回来,从竹楼顶子上翻了下来,一同进入楼中。铁剑先生没容落座,就问道:“雍老二,可是已遇见劲敌?”铁鹞子雍非答道:“劲敌倒不曾遇上,有一件怪事,真是意想不到。”这时彼此落座,铁鹞子雍非把所经过的情形,略略地说了一遍。更把怀中所带的字笺取了出来,递给铁剑先生展翼霄,遂问道:“老前辈你看,这字笺奇怪得厉害!分明是恩师笔迹,这语气尤其是他老人家颇有责备我之意。”铁剑先生把这字笺看了一遍,也很惊异地说道:“不错,是我老师兄笔迹,他是绝不肯再离天南的,怎的竟会来到这里?并且他已经到了,确实无疑。因为金莺被劫是最近发现的事,他不到这里,焉能知晓?可是他不到这儿来和我们见面,又是什么意思?这真是莫名其妙了。可是他已知匪徒的踪迹,明明告诉我们匪党们匿迹在苦水屯,要我们赶紧下手,这苦水屯又是什么地方?”说到这,向罗刹女叶青鸾看着。叶青鸾摇头道:“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我们虽然住在这个地方好多年了,可是依然人生地疏。既有这个名目,定有这个地方。向本地土著仔细打听,不会得不着一点确实信息。那么明天先在附近探问一下。”铁剑先生摇摇头,自己心里明白:潇湘沿岸地方很大,此次又不容缓手,倘若是稍一耽搁,五虎断门刀彭天寿挟着金莺一走,只怕再想追迹也就不易了。不过这种话不便出口。
铁鹞子雍非道:“探看时节,听匪党们领他们首领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之命,到这里来搅扰,可曾见着他们了?”铁剑先生道:“这群小辈们想在我手下讨得好去,我们也太以的叫人笑话了!不容他们侵入住宅,我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雍非道:“白衣庵师徒三人安置在哪里?”罗刹女叶青鸾道:“把她们全安置在玉蟾的屋中。”铁鹞子雍非向铁剑先生道:“庵中那女弟子贞烈可风,受伤很重。我草率给她敷了些药,展大侠还得尽力搭救她才是。这种薄命可怜人,真值得我们敬爱。”铁剑先生点点头道:“我已听那老庵主讲过了,这女弟子实在是佛门中有根基、有宿慧的女孩子。伤痕不妨事,我已给她治了。”铁鹞子雍非点头道好。
铁剑先生道:“雍老二,我说的话绝不差吧?我们很有一场恶斗摆在面前。我们倒不能把这种好机会轻轻放过去,天亮后没有别的,我们要尽一天之力,访查这苦水屯究竟是什么地方。”雍非道:“我恩师既然到了,看这情形,他也为这场事来的。我们对于这件事要不能办出起落来,我真无面目见我那恩师。”铁剑先生道:“现在彭天寿老儿这种行动,他已经用全力对付我们,我们好和他一决最后雌雄。我们话已经在头里,反正势不两立,还有什么说的!”彼此商量一阵,罗刹女叶青鸾道:“现在我一切事也不能再客气了。天时尚早,请你们暂时歇息一下。养足了精神,还有一些辛苦呢!”
罗刹女叶青鸾说完,让他们二位在竹楼上歇息,自己看了看苗成,遂到后面,把儿媳柳玉蟾唤到堂屋中,低声把雍二侠探庙得字笺的情形说与了她,为是好叫她安心。柳玉蟾听了,虽然十分欣幸,但是对于留字笺这人,不敢认定准是南海渔人。遂辞别了婆母,到前面照顾一切。
天明之后,铁剑先生展翼霄跟雍非收拾好了,起身去访寻这苦水屯。在临走时,罗刹女叶青鸾对着雍非说道:“苦水屯这个地方,附近往北去在一二十里内,大致可没听说有这么个地名。不过这要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也就很难说了。我看虽则是大海捞针,还是往南搜寻一下。”铁鹞子雍非略一沉吟,说道:“这话倒也很有理,我在白衣庵,匪党们传达首领们命令,他定是从这苦水屯来。那么离着这里,定然不是多远的道路,可想而知。我们先搜寻一下吧。”
雍非遂和铁剑先生离开绿云村,顺着潇湘沿岸,往南走下来。这样找寻这么个很小的地方,只有遇上人便问了。可是出来十几里,连过了两个很大镇店,问了好多人,并没有知道这个地名的。铁剑先生跟雍非反倒把心情稳定着,丝毫不急躁,慢慢寻访下来。可是走到日没,计算着出来有五六十里,向谁问谁不知道,越探问越叫人失望。当地住的人,就没有知道有这么个地名的。只好在徐家甸找店房住下。跟店家探听,店家更是说不出,并且连一点指望没有了。这个店家他是本地人,据他说,附近几十里地内,多少年来,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苦水屯。并且客人这么探听地名,恐怕是白费事,至少也得知道这苦水屯属哪一县管,并且附近有什么大村镇。这种大海捞针似的,恐怕白受辛苦,也不易找着。铁剑先生容店家出去,向雍非说道:“这件事可有些费手了。店家既说附近没有这么个地名,我们这一天工夫算是白白放过。我看不要听那老婆子话,我们明天一早仍然走回去,往绿云村以北再搜寻一下。字笺上既有这个名字,绝不会找不着。”雍非是不住摇头。
这一天的工夫,路虽走得不多,可是觉着十分劳累,早早歇息一下。约莫到了三更左右,听见这徐家甸北一带,犬吠的声音分外可怪。雍非已然醒来,仔细听时,由北往东南,分明是一群野犬在追逐着什么。雍非已经坐起,可是铁剑先生也醒了,向雍非招呼了声:“雍老二,咱们打个赌,你听这片犬吠之声,我认定了是有夜行人经过,并且还不仅是一人,你以为怎么样?”雍非道:“不用打赌,一点不差。我们现在是有病乱投医,这徐家甸由东往西横着没有多大地方,咱们何不看看?”铁剑先生道:“我正是此意。”
这两位风尘异人,立刻轻轻地出了屋门,把门关好,各自飞身蹿上房去。辨别着野犬狂吠的声音,从一处处民房上横穿徐家甸,往东南角上赶过来。这两人脚程特别快,纵跃如飞,已经来到这镇店的东南角。停身之处已经到了这镇店的边上,全伏身在房上,向野地里查看。大约有四五只恶犬正在狂叫着,追逐着,隐隐听得有人斥骂之声。这骂犬声所扑奔的方向,是在这镇店口往东去,前面黑压压一片树林。这时犬吠之声,更厉害了,更听到这野犬受伤惨嚎。就在这不大工夫,只剩了一只野犬,大约已经到了那树林附近。一声狂叫,再没有声息,只有街里面不时有犬吠之声。铁剑先生向雍非一打招呼,低声说道:“大约这几条恶犬被人全杀害了,我们倒要看看动手的究竟是什么人。”雍非答应了声,立刻全落到了镇店外。
这时只有星斗之光,野地里十分黑暗,二人时时隐藏着身躯,向那树林前搜寻过来。已经发现了有三只野犬,全死在地上。雍非连看了两只被打死的野犬,全是头骨被暗器所伤。渐渐地离着树林中已近,更把身形隐蔽着,丝毫不敢大意。来到树林切近,耳中已听得林中人语,遂蹑足轻步往里面探查。敢情这树林中是一个大家的坟墓,有很矮的花墙子圈着这片坟地,正好把身形可以挡住了。来到花墙子切近,里边说话声音越发听得清楚了,只听得前面有人在愤怒抱怨着:“这是哪里说起!咱们在这徐家甸竟几乎被这恶狗毁了,真要是被它所伤,我们这个苦向谁说去?咱们瓢把子的事真是难说,找了这么个地方临时安窑,这还不把人折腾死!”另一个人说道:“这回要依我看,结果还不定怎样呢。白衣庵先被人家用火烧掉,我们这么多的人,竟容人家从容动手,太栽跟头了。”那先前说话的人答道:“齐二弟,你先别这么自己泄气,这次也许我们在江南道上,打出一片天下来,也未可知。我贾和认为对手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人物,咱们这边力量不薄,齐二弟多受点辛苦,没什么!我们卖什么吆喝什么,想在江湖上闯‘万儿’,不把这条命破出去,哪容易闯出名来?不过这几只狗真透着邪性,累得我通身是汗,咱们歇息歇息再走吧。”
铁剑先生跟雍非惊喜十分。这说话的情形,分明是五虎断门刀彭天寿手下的党羽。那么他们去的地方,定是那苦水屯无疑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白跑了一天路,毫无所得,已经全绝了望,被这一片犬吠之声,竟得着匪徒下落。看起来商氏家门有德,金莺这孩子命不该绝。铁剑先生跟雍非从花墙子瓦孔中仔细往里看,不过两人全坐在坟堂的石头祭台上,相隔稍远,看不清面貌。雍非大致地辨别出那个瘦小的人,正是昨夜白衣庵所见过的。雍非跟铁剑先生在外面等候了半晌,这两人说着话站起来,直奔这坟山的西墙。容他们越出墙去,铁剑先生跟雍非因为这一带道路生疏,恐怕被他们走脱了,跟着也蹿进坟堂内。
这时那花墙子外的树上,正有一头枭鸟叫了一声,从树顶子飞起。这时铁剑先生已经出了西花墙,雍非是正在脚登墙顶,听到鸟的叫声,心里一惊,心中说:好丧气!若不是恐怕令匪党察觉,我定把你这恶鸟除掉了。雍非可是赶紧落到墙下,把身形隐住。见铁剑先生已经出去数丈远,自己紧追下来。前面那两个匪徒,脚下并不算快,不过追赶这种江湖巨盗,得加着十二分小心。雍非跟铁剑先生相隔数尺远,时时地找那能够避身形的地方,不敢过于切近了。离开这座坟山出来有一里多地,再往前跟缀两个匪徒,越发的有些个费事了。因为这一带非常荒凉,也没有多少树木竹林,更得稍远一些。这样紧瞄着这两条黑影,往前尽力追赶着,可是这一程道路,叫人有些疑心。他们忽左忽右,有时候扑奔了孤零零一个小村庄,有时候穿着一片树林子。可是这种道走得并没有一定的方向,按行程上足有二三里。他们两人奔了东南一条很窄的田径,隐隐的见半箭地外,黑压压似有一片小村落。可是两人脚下加紧,比较先前快得多了,在这黑地里几乎看不到他们的形迹。
铁剑先生跟雍非全是鹿伏鹤行,把身躯矮下去,紧追过来。忽听得前边响了一声呼哨,可是再没听见第二声。那两人已经扑奔到小村落边上,立刻身形隐去。铁剑先生向雍非一打招呼,向前查看时,见这个小村庄没有多大地方,大致不过百十户人家,并且全是茅草的房子,是一个很小很偏僻的农村。离着村边不远,种着一片片的桑树柳树,也是不成行列。离着小村还有五六丈远,看出这里人村口的地方,里面黑沉沉没有一点灯光。
他们才绕着一片桑树扑奔村口,突然间,“叭”的一响,一排弩箭横打过来,出其不意。铁剑先生跟雍非全险些被箭所伤。这时铁剑先生十分愤怒,退出五六丈来,聚在一处。铁剑先生向雍非道:“看这情形,我们形迹已落在匪徒的眼内,可是不论如何,我们也要闯进去,查他个水落石出。咱们索性分开,聚在一处反于我们两人十分不利。”雍非低声答应着。两人一南一北,仍然扑奔这小村。这次可不扑村口,铁剑先生奔南边,远远的绕着村口过去,为是避开防守的人;铁鹞子雍非由北面往东绕过来,没有多大的工夫,已来到村边。
铁鹞子雍非把身手施展开,一起一落,已到了这小村之中。才要往房上纵身时,迎面唰唰两件暗器,一支镖、一块飞蝗石打来。雍非早已提防,避开这两件暗器,仍然不顾一切往里冲来。这次更厉害了!两排弩箭,一上一下,向自己打到。铁鹞子雍非仗着身手轻灵,一个“鹞子倒翻云”,身躯腾起,往后倒纵出来。就这样,奔自己上身的弩箭,竟有一支擦着鞋底打过去。自己往起纵时,倘若稍慢一点,非被弩箭所伤不可。铁鹞子雍非对于这种防守紧严也觉惊心,凭自己身形这样快法,匪党们把守的人竟自这么厉害!他明知道自己的形迹已露,这时也不能不拼一下子看了。二次腾身越起,斜往西偏了偏,仍然把自己轻功提纵术尽力地施展出来,用“燕子飞云纵”的功夫,身形如飞,这次已扑上这小村屋顶。只是这次尤其是险,弩箭、袖箭从三面打来。铁鹞子雍非提足丹田之气,双臂往上抖,飞纵起来,已经斜着出去三四丈,落在一座很矮的草房上。
铁鹞子雍非暗打主意:这么往里蹚,身形过于显露,处处被人暗算,无论如何也得把身形掩起来才好。他往里面仔细勘查,这排箭躲过去,凭着目力一打量,却把主意打好。把身形纵起,往一处较高的屋顶上一落,又是两块飞蝗石打到。这次铁鹞子雍非把飞蝗石闪开,竟自奔了西北角,反往小村的边上斜穿过来。叫暗中把守的匪党看着自己,好似把方向辨错。果然这里暗中伏守的卡子比较松懈,铁鹞子雍非是故意找他们容易隐藏的地方,把身形扑过去。果然暗中已经有匪党们用袖箭逼迫自己,不叫往里进。铁鹞子雍非仍然退出小村,身形紧纵,隐入村后的树林。这是用以退为进,故意地叫匪党们看出,自己已因为把守的人太多,不敢往里冲了。他把身形隐蔽,悄悄绕出树林,从黑影中绕向村后。
这一带十分荒凉,铁鹞子雍非从地上拾了两块碎石,隐身在一丛矮树下。抖手把石块抛出去,落在村后的偏西。这种静悄悄的地方,石块落地,显着声音非常大。在一排小房的转角,黑影一晃,连发出三只暗器,齐向石块落处打去。铁鹞子雍非看明匪党伏身的所在,自己飞纵过去,绕过他们身后。有两丈余远,猛然脚下一点地,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腾身而起,翻上房去,身形丝毫没有停留。这时他是把全神贯注,眼中已经查看到一处较高大的房屋,不往它房上落,反往这墙后落下去。
他身躯还没站稳,从墙根下扑过一条黑影,手中一口明晃晃的钢刀,向自己斜肩带背劈来。铁鹞子雍非心说:天助我雍老二!刀已到了头顶,铁鹞子雍非上半身微往左一晃,右手贴着他的腕子,往上一穿,已经把这匪徒右腕吊住。自己左掌从他的胳膊下穿出去,猛然骈双指,向他气眼上一点。这匪徒吭了一声,没嚷出来。铁鹞子雍非已经把他的刀夺过来,顺手一刀,把这匪徒了结了。连刀带人,全隐在墙根下。
雍非把这个暗卡子除了,往左右看了看,五丈内绝不会有人。雍非可不敢往房上蹿,从房角转过来,是一条较宽的小巷,每次往前蹚,先要投石问路。这样往里连越过四排房屋,并没有见着潜伏的匪党。铁鹞子雍非对于所经过的地方十分留意,自己对于匪党占据这种地方,真有些出乎意料。小小这么一个村落,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建筑,完全是乡农所住的房子。砖瓦盖得寥寥无几,一片茅茨土屋,并且人家也不多,房子疏疏落落。这种地方,就是在深夜之间,他们尚且这么横行不法;倘若是白昼间,难道也公然这么对于往这屯中来的人邀劫阻击么?对于这种情形,真有讲不下去的地方。
铁鹞子雍非翻过这几排房屋,不只于没见着匪党,并且一处处大小院落中,全没有灯火。雍非隐蔽着身形,打量着形势,扑奔这苦水屯的中心。又绕过一道小巷,眼前有一座比较整齐的院落。院子也大,房子也多,可全是土房。连围着房子的大墙全是土坯垒起,围着墙内种着很浓密的树。墙头并不甚高,不过是丈余,树却探出墙外。铁鹞子雍非来到这宅子的北墙下,抬头看了看,墙头被树帽子遮蔽着,上面越发的黑暗。铁鹞子雍非因为劲敌当前,不敢轻视,在地上拾了个土块,先往墙头上打去,跟着往起一纵身。这种地方可不敢贸然的往墙头上落,先用左臂一跨墙头,把身躯挂住。这上面的土疏疏地直落。往里看了看,墙下也是黑沉沉的一片。这所房子占地颇广,墙里是两丈宽的一条夹道。对面有一排房子,可是也不成院落,因为所看到的是后墙后房,不知道里面有人没人。铁鹞子雍非仍然是投石问路之法,向前试探着往里进身。地上没有什么动静,一飘身落在地下。飞身纵起,已到了这后房坡上。把身形隐住,探身往前查看。只见前面是一个很长的箭道,这排房子足有十几间长,看形势好像乡下大地主囤积米粮的仓房。用土块问了问下面地上,并没有丝毫动静。铁鹞子雍非仍往前面查看,自己是横穿这所宅子进来的,再往前翻,这所房子方圆数十丈,可是所有的房屋丝毫不成格局,并且没有一处有灯火的。铁鹞子雍非暗暗着急:这可是奇怪,匪徒们既然已把苦水屯的四周完全封锁,他里边绝不会没有布置。自己闯入里面,连查看了这么些住房,匪党的踪迹丝毫没有,这可真是怪事了。
他辨别了里面的形势,扑奔这宅子的后面。连翻过两段院落,隐隐才看见在东南角有三间小房,窗上现出灯光来。铁鹞子雍非扑奔过来。这有灯光的所在,是一道长形的院落。五间正房,门窗上黑沉沉的。两边各有五间厢房,只有这东南角的两间现着灯光。铁鹞子雍非已经落在院中,蹑足轻步,扑奔了窗下。刚贴近窗前,听得有人在房中讲话。一个口操四川乡音的说道:“我就不信鱼儿上不了钩,早晚会自投罗网,送到咱们口中来。你等着,总会有一场热闹可看,按理这时也就来了,人家没把咱们这张破网看在眼内。”
铁鹞子雍非才要点破窗纸往里查看,屋中的灯光倏然熄灭。铁鹞子雍非知道情形不好。他的话中暗含着,已经有讥笑自己之意。灯光突灭,自己的形迹或已落在他们眼中。果然里面一声冷笑,说了声:“相好的,你才来!”接着哧的一声,一支钢镖穿窗而出,奔铁鹞子雍非面门打来。铁鹞子雍非往左一甩头,左掌往外一穿,身随掌走,飞纵上了东房。屋中的人已经跟踪赶出,铁鹞子雍非不往房后坡纵身躲避,反往南房山的角上飞纵过去。这里有很大的烟囱,铁鹞子雍非把身躯往下一矮,双臂抱拢,却用缩骨法,把身躯折成了一个圆,倚在烟囱旁。下面跟着纵上两个人来,一到了房上,他们往四下一打量,却带着惊异的口吻道:“相好的,真快呀!可是我看你有多大本领再出苦水屯。”这两人围着附近转了一周。铁鹞子雍非看着他们翻回来,落在院中,仍然走进屋去。
铁鹞子雍非稍微又停留一刻,挺身站起,跃到房坡前。仔细看了看,下面绝没有隐藏潜伏的人,自己仍然翻奔正南。越过这道院落,再往后看,现出一个很大的院子,是五间正房。靠两边并没有厢房,有一道短墙围绕着这所房子,这五间房子灯火通明。铁鹞子雍非施展小巧的功夫,轻蹬巧纵,扑奔过来。这次加了十二分小心,把进退的地方早已打量好。见靠西边的纸窗上有个人影不住地晃动着,铁鹞子雍非遂奔了这西间的窗下。离着窗前数尺,先把脚步停住,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说话的声音。轻轻来到窗根下,离着近了,听到屋中却是有人在来回走着。铁鹞子雍非先把窗纸点破,往屋中看时,心中又是惊又是疑,心说:这可怪了,始终见不到五虎断门刀彭天寿,所有看到的全是很陌生的江湖匪党。
屋中这人竟年已七十余岁,生得骨格相貌和自己差不多。这真是怪事。见他赤红色一张脸面,两眼神光十足,这在练武的是已经有极深造诣。铁鹞子雍非也暗暗惊心,知道五虎断门刀彭天寿这次绿云村寻仇报复,他的力量实在不弱,竟自约请了一班绿林能手。此人分明又是一个劲敌。这时,见老人来回在屋中走着,自言自语道:“难道我们全被人家骗了么?怎么这般时候还不到来,叫我们等到几时?”他说着话,忽然在屋中把臂一圈,双掌平伸,按在胸前;可是掌心向下,掌背向上,双掌的指尖斜对着,距离有五寸远。他往前走一步,双臂晃一下,双掌下虽是虚空着,可是形容着按着一种东西,一步步倒着走。铁鹞子雍非是南海渔人的得意弟子,哪会不认识这种功夫?这是内家的挤按力,能运用到劈空掌。这是内功中最难练的一种,这绿林中真有这么好手。
铁鹞子雍非这一凝神看他,竟险些个上了大当。他由此往南边换了三步,铁鹞子雍非认为他是操练功夫,毫没提防。他猛然左脚往西一转,背向里面,把身形转过来,正对着前窗。突然见他蹲着骑马式,双掌不往下按,猛然对着前窗往外一推,并且口中嘿了一声。铁鹞子雍非仗着身形巧快,贴着窗户趁势手底下用力,往窗台上一推,身躯倒纵出来。就这样快法,尚觉出上半身被一种很重的力量一震,整扇的前窗全震得一响。屋中灯光已熄,铁鹞子雍非认定此人实是劲敌。此时也就把全身所学施展出来,倒要看看谁高谁低。灯这一灭,他必跟踪而出。铁鹞子雍非此时不退反进,往起一纵身,用飞鸟投林身法,反蹿下房檐。下手抓住椽头木檐子,身躯往起一拔,脚蹬窗户上面横楣子,竟自绷在了房檐子底下。这两下真是棋逢对手,果然屋中那老者已经纵身出来,身形轻快,落地无声。脚底下才一沾地,身形一拧,已经腾身而起,飞纵上房去,说了声:“怪哉,难道我又看错了么?”他在房上这略一停留,又复翻下房来,那情形是要仔细观察院中的动静。
就在这时,南房上随现一条人影,似乎没想往院中落。可是这人才一现身,就见他身躯往左一斜,从他肩头上打过一支钢镖,落在院中。在他身后跟着一条黑影扑到,就见先前这人手底下略一展动,把背后那人打下房去,动手非常快,不过刹那之间。这人已翻身要走,院中老者已然发话道:“朋友别走了!我代主人留客,这里已经恭候多时呢!”他发话声中,肩头一晃,已经腾身而起,飞纵上南房。巧快的身形,捷如飞鸟。可是房上那人,却在老者一扑上去时,反倒飞身纵下房来,落到院中。
雍非看出,正是铁剑先生展翼霄。这时房上那老者一扑空了,一个鹞子翻身,又飞纵下来,口中说道:“朋友们既到苦水屯,这是看得起我这般江湖朋友,请示大名?”铁剑先生哈哈一笑道:“我乃无名之辈,称名道姓岂不贻笑于人?朋友,我是特来拜访彭五爷的,难道不赏我个脸面么?”此人一声冷笑道:“不肯示我姓名,这正是看不起我这种小卒。朋友你既然不肯报出‘万’来,我这替主人接待客人的可要无礼了,你接招吧!”他双掌一分,往前一上步,出掌便打。铁剑先生往旁一闪身,把正锋避开,也跟着亮开门户。铁剑先生用秘宗拳和此人较量上拳功。可是这两下一动手,各见出功夫来,进退闪避,攻守转侧,起落纵跃。两人好像凑到一处,一打上手,谁也别想再退开。
雍非对于这位展大侠,只知道他剑术绝伦,还不知道他拳功造诣已经是登峰造极。老者竟用的是罗汉拳,功夫还是真纯,手底下还是真狠,一招一式,他是丝毫不肯留余地。铁剑先生今夜把自己拳功所得,尽量地施展开。可是此人的式功也实有独到处,两下里功夫不差上下。等战到二十余招,两下里忽然是一个正对面,更用的是一样的招数,全是排山撞掌式,双掌全往外一推,打对方的上盘。可是式子既是一样,两下里的力量全贯足了。见他们双掌才往一处一撞,各自腾身倒纵出来,相隔丈余,各自把身形稳住,互说了声“领教”。那老者一伸手,竟从腰间摘下一条软兵刃。这一抖开,竟是一条金丝紫藤鞭,只听他说道:“老朋友拳术上已然领教过,果然高明。可是朋友你肩头铁剑,在下要领教两招。”
铁剑先生和这老者一动手,已觉出此人实是劲敌,身上有少林派真传。此时他又亮出这条兵器,铁剑先生不禁一惊,心目中已经想起一人,是不是还不敢断定。他既然把兵器亮出,自己不动手不行了,说了声:“好!情愿奉陪。”伸手把剑拔出鞘来。这柄剑一出鞘,这个老者呀的一声惊呼,往后反退了一步说道:“老朋友,你敢是名镇天南的铁剑先生展大侠么?我已久仰大名!”铁剑先生微微一笑道:“不错,我正是展翼霄。”那老者却说道:“这真是难得的事!在下名叫鲁夷民,此番受朋友所托,来到潇湘,一会当年名震天南的女侠罗刹女叶青鸾。想不到我们闻名已久,未能亲自领教的展大侠也来到这里,这真是三生有幸!既然是有这武林前辈参与这件事,这种机会难得,我们焉肯空空再放过去!我不揣冒昧,愿意把彭五爷和叶青鸾这段事做个了断,也不枉我们数千里奔波,在这里相会。展大侠意下如何?”
铁剑先生对于此人早已知名,不过没和他会过面。这鲁夷民,江湖人称峨眉圣手,他这是南派少林绝传。一身绝顶功夫,在天南各省仗着他掌中一条金丝紫藤鞭、内家劈空掌和小巧轻功提纵术,做着侠道生涯,横行了多少年。绿林道中没有不惧他三分、敬他三分的。此人行踪隐秘,出没无常。多少年来,就没有知道他准落在什么地方的。此人狡诈多谋,十分难惹,眼珠一转,立刻就有极刁钻古怪的主意。想不到彭天寿竟把此人请出来,这倒是真正扎手的对头。现在他所说的话,实不信他是一番好意。他是定有阴谋,还是得谨慎提防着他这狡计,遂把宝剑纳入剑鞘。这峨眉圣手鲁夷民把他的金丝紫藤鞭又围在了腰间。
铁剑先生答道:“鲁师父息事宁人,最好不过,我展翼霄求之不得。不过我现在既到了苦水屯,没有别的,任凭他两家的事怎样结局,朋友你把五虎断门刀彭天寿请出来,我有一件事得先向他请求。他和罗刹女叶青鸾的事,无论怎样解决,那是各凭各力。不过姓彭的有一件事,在江湖道中有些说不出去了。他最不应该把叶青鸾的孙女掳劫了去,现在只有请他立时把这孩子交出,他们两家的事方好解决。姓商的这场事,我展翼霄愿替他担当一切,绝不会中途罢手。我们做事有始有终,既已伸手,就要把这事办完全了。金莺这个小姑娘稍有毫发之伤,我们和姓彭的就有算不清的账,请你赶紧去找他。”
峨眉圣手鲁夷民哈哈一笑道:“展大侠不愧是武林中前辈!你这种要求,我们理应照办。不过展大侠今夜来的不凑巧,姓彭的没在这里,我们不能替他擅作主张。那么展大侠你先请回,我们候着彭五爷回来,三天之内,叫他亲自下帖相请,你看如何?”展翼霄道:“我本应当今夜就见出起落来,不过看在你鲁老师面上,我暂时放过他一时。三天之内,我们敬候办法,他有什么阴谋奸计,尽请施展。我们既敢出头,就敢接到底。咱们一言为定,就这么办了。”峨眉圣手鲁夷民忙说道:“展大侠,这是你十分看得起我鲁夷民。现在什么话也不用讲了,三天之内定然到绿云村奉请。”铁剑先生一拱手道:“我们再会了。”
铁剑先生方要纵身退走,忽然从正房檐子下飞纵下一人,落地无声,往起一长身,招呼道:“展大侠,别把我留下,这里主人不招待我呢。”那峨眉圣手鲁夷民愣然惊顾,仔细一看铁鹞子雍非,忙拱手道:“适才窗外偷窥,可就是尊驾么?”铁鹞子雍非答道:“不错,正是我这无名小卒,朋友你好厉害的掌力!”峨眉圣手鲁夷民道:“恕我眼拙,尊驾何人?”铁鹞子雍非道:“我么,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朋友你是江湖成名人物,哪会把我雍老二放在眼内。”那鲁夷民不等雍非再说下去,忙答道:“尊驾莫非是南海渔人的门下,铁鹞子雍二侠么?”铁鹞子雍非哈哈一笑道:“朋友,你真给我雍老二脸上贴金!不错,我正是詹四先生门下最没出息的弟子雍非。”峨眉圣手鲁夷民答道:“我久仰大名,我们这次更算没白来。适才不知是尊驾,容我们三天之内,亲自在台前谢罪。”铁剑先生忙说道:“既已定约,我们有话再谈,暂且告辞。”雍非道:“绿云村我们敬候赐教。”说罢一跃,飞身纵起。这峨眉圣手鲁夷民却立时在后面说道:“贵客远来,哪好失礼,鲁夷民仅代这里主人送客。”
这时,别的院中呼哨连响,四下里一递一声,满接了声。铁剑先生和雍非此时是不顾一切,各用双掌护在胸前,轻蹬巧纵,翻出这所宅子。这可是往村前走,这时的情形已经和他们先进来时不同。才出这座庄院,身躯往外一落,从草房后猛然有两个纸灯笼一晃,飞纵过两人来,这两人说了声:“贵客道路生疏,我们奉命引领。”这两人全是乡农打扮,一身粗蓝布裤褂,光着脚穿草鞋,发辫全在脖项上盘着,匆促间看不出怎样的人物来。可是这两人发话之后,立刻举着灯笼头前引路。他们是绝不往房上翻,只在平地走。脚底下轻快异常,所提着灯笼,绝不晃动。可是所走的地方,并不是直行道路,全是绕着一处处竹屋茅舍。忽左忽右,两人脚底下一样快法,谁也不让谁多赶过半步去。铁剑先生和雍非虽则不放在心上,但是也觉惊异,万想不到五虎断门刀彭天寿竟会网罗来这么多江湖能手。铁剑先生跟雍非暗中也把身形施展开,和执灯前引的人相隔三步,也不往前赶,也不肯退后。后面送客的峨眉圣手鲁夷民,也是跟铁剑先生相隔三步,穿着一处处农家的房屋,忽东忽西,行左就右。只这小村,他们这样走法,足绕了有一里路才到小村口。才往村口一现身,那两盏灯笼往两旁一退,把当中让出。
铁剑先生和雍非往前闯了几步,一转身,后面峨眉圣手鲁夷民已经拱手相送道:“大侠们有劳赐教,恕我不远送了。”铁剑先生跟雍非也一抱拳,向鲁夷民说道:“我们敬候佳音。”同时一翻身,双掌一穿,身躯纵起,蹿出两丈五六来。才往地上一落,村外桑树林中有人喝声:“不报字,擅自闯出,回去吧!”嘎巴一响,四张弩弓的箭同时打出来,力量非常大。铁剑先生和雍非在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这弩箭所伤。全仗着有一身绝技,脚尖一用力,脚后跟一蹬,双臂一抖,同样地施展一鹤冲天,燕子翻云,蹿起两丈多高,成倒八字形,往后分开落了下来。
在铁剑先生跟雍非身形纵起时,那峨眉圣手鲁夷民已经怒吼一声,腾身而起,飞扑向桑林前,口中却高声呵斥:“不得向来人擅自放箭,轻慢贵客!你们有几个脑袋,还不退去!”那树林中的埋伏人并没现身,只听得答应了声,立刻声息寂然。峨眉圣手鲁夷民回身向这边拱手招呼道:“展大侠,雍二侠,请!”铁剑先生和雍非险些当场吃了大亏,可是这种情形,叫你恼不得怒不得。二人同时飞纵过来,那鲁夷民抱拳拱手道:“弟兄们无知,十分失礼,还请担待。”铁剑先生微微一笑,铁鹞子雍非道:“朋友你太客气了,这才是敬客之礼呢!朋友请回吧,再见。”
说罢,铁鹞子雍非毫无所惧地飞身纵起,穿林而出。铁剑先生跟踪赶了来。过了这片桑林,再没什么阻拦,辨着方向,仍然顺着来路先奔那片坟堂。再辨着徐家甸的方向,翻回徐家甸。来到店中,不过四更左右,他们这么出入,店家不曾觉察。铁剑先生和雍非轻轻到了屋中,把灯点起来。灯焰才亮,只见桌上放着张红纸柬帖,上面写着是“彭天寿谢步”。铁剑先生向雍非道:“雍老二,你看见了,我们这回就算遇上了真正对手。彭天寿老匹夫,他竟敢弄这种玄虚,我展翼霄这次大约不易再回天南了吧?”铁鹞子雍非微微一笑道:“或者就许是这样,那倒真说不定呢。”铁剑先生把这字帖纳入囊中,向雍非道:“我们再歇息片时,天亮后赶回绿云村,早作打算。”这两人仍然和衣而卧,耗到天亮,赶紧起来。梳洗完,算清店账,立时起身赶回绿云村。
来到绿云村,已经是傍晚时候,开门的是那白衣庵的老道婆。柳玉蟾也从里面迎出来,忙向展大侠和雍非道了辛苦,请到竹楼上歇息。铁鹞子雍非向柳玉蟾夫人问:“这里可没有什么变动?”柳玉蟾道:“安然无事。”铁鹞子雍非点点头,来到楼上。落座之后,柳玉蟾道:“教师傅你们这么辛苦!两日的工夫,匪党可有些迹兆?”铁剑先生点点头,说道:“尚还不虚此行,这苦水屯已然找着。不过匪党势众,我们想和他做最后的决断。”柳玉蟾此时欲言又止。她是心中惦记着爱女金莺,不敢遽然过问。铁剑先生已然明白她的意思,略说苦水屯大概的情形,并且安慰着柳玉蟾道:“听他的口风,金莺定在那里。那峨眉圣手鲁夷民既已定约,此人是天南一带成名的绿林,他绝不肯失信我等。请你到后面把你婆母请来,我们从长计议一下。苦水屯也就是我们和他决生死输赢的地方了。”
柳玉蟾赶紧到后面把婆母请出来。叶青鸾进得竹楼,向铁剑先生和雍二侠深深万福道:“我们家门无德,遭这种逆心事,叫一班友好跟着受这种奔波,叫我婆媳母子有愧于心了!”铁剑先生不禁笑了一阵道:“叶女侠,你怎么越来越世故了?再要说这种话时,我们可要立时避席而去。此行幸不辱命。”叶青鸾点点头道:“我已听玉蟾说与我了,想不到他竟会勾结了天南一带成名绿林。我们商氏全家大约这次是应劫遭难,难以避免了。事情已到这种地步,我倒想和彭天寿早做了断,何必再等三日之约?既然知道他的下落,万一再生变化,我们又哪里去再搜寻他?既然在苦水屯立了垛子窑,我想他不过是荒村野甸,不见得就像铁壁铜墙。我很想不等待他的请帖到来,立时下手,给他个猝不及防。此次我叶青鸾已决意和彭天寿一决生死,至于他约来的能人,那也就各凭本领了。”铁剑先生摇摇头道:“不是那么打算。我总想着,现在只我们三人,力量太薄。我很想再找两位武林同道,我们就可以展开手脚。”铁鹞子雍非道:“这潇湘附近,更有何人能为我助?”铁剑先生略一沉吟,向雍非道:“我心目中倒有两人可找,只不知他们现在是否尚还活在人间。一个是衡阳一指神功韩钰,一位是疑山劈空掌何剑南,这可全是二十年前的成名人物。再有道路太远的,那是没办法了。”雍非听了不以为然。
彼此才说到这儿,猛然楼门外栏杆上轻微一响,屋中的人全听出声音不对。铁鹞子雍非已然蹿向楼门口,可是跟着栏杆外又有较大的声音。雍非向外闯时,从门外被风吹进一张纸帖。雍非伸手抄住,身躯已经跟着纵出去。可是竹楼的顶子上连连作响,突然有一人呵斥:“狂徒,你敢在这里施为,下去!”跟着竹楼的左侧,小房的屋顶上,飞坠下一条黑影,往房上落,脚底下很重,震得屋面咚的一声。可是这条黑影跟踪蹿起,跃上边墙,竟自喝喊了声:“这样敬客,苦水屯定然答谢!”雍非跟踪追赶,这条黑影已然逃出墙去,雍非定要追赶他,铁剑先生和叶青鸾也全跟了出来。
竹楼顶子上这时竟自有人招呼道:“雍非,不必追赶。苦水屯自能相会,何必这么小家气!”这发话的声音令人惊异,在这话声中,从竹楼顶子上翻下一人,如海燕掠波,飞投楼下地面,数丈高落地无声。才一沾地,已然腾身而起,蹿上楼栏杆,口中却说着:“天南老友,可接待我这不速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