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那种情形,防备得不十分严厉。叶青鸾看了看,这西面和南面两段栅墙,只有两人在这里伏守瞭望。遂向铁剑先生低声招呼:“想入竹栅墙,还是把这两个收拾了比较稳当。”铁剑先生和罗刹女正是一样的心意。罗刹女叶青鸾遂用两块石子,抖手同时打出去,一块向竹林,一块向西面的树林。石头打到,手劲比方才大,叭叭的两声响,随着这两声石子落后,见竹林那边一支钢镖的亮影,向石子落处打去。
树林那边却叭的一声,一支袖箭已经钉在树身上,同时里面伏守的两人,也全蹿了出来。可是铁剑先生和罗刹女叶青鸾发动的也快,全是往下一俯身,猛往起一纵。两人一样施展“燕子飞云纵”的轻功,起落的一刹那,已经到了那两个匪党身旁。两个匪徒并不是什么平常庄丁,手底下非常利落。觉出背后有人,立刻各自一掉身,他们不对付来人,反倒向相反的方向纵身闪避。这也正是他们狡黠之处,他们正为得既要知来人是如何身手,更要呼应附近伏守的人接应。
可是铁剑先生和罗刹女焉能再容他两人走开,叶青鸾一个“飞云探爪”,一脚点地,全身探出去。右臂往外这一伸,右手的食中二指正追上他,立刻点在他背后的软麻穴上。这匪徒哼了一声,已然摔在地上。铁剑先生也是往下一停身,“金鹏现爪”,脚下微一用力,身躯塌着地面,随着匪徒起落,已把他抓在掌中。左掌往外一翻,在匪徒的气俞穴上轻点了一下,立时晕厥过去。
铁剑先生把他扔到竹林边,可是临撒手时,这匪徒的肩头有一点东西微微一晃,碰了铁剑先生的手背一下。铁剑先生一心想知道,这大竹谷究竟隐匿着是哪条线上的匪党,单独据在这一带为非作恶。已经把他扔在地上的,俯身二次查看,从他的大襟头抓起一物。不用看,手一摸,已然辨明是这一带江湖上所用的竹哨,立时从大襟头上给他掳下来。罗刹女叶青鸾已然纵身过来,低声问:“展大侠,你得着什么?”铁剑先生低声道:“竹哨,那个匪徒大襟上也定然挂着。叶女侠,你把它取下来,我有用它之处。”叶青鸾赶紧翻身纵回来,果然伸手已到掌中。他们是每人佩戴一个,这定是他们报警呼援之用。
这时四下里并没有一点别的声息,只有西边一带隐隐听得有些零乱的声音,或许他们已然搜寻过了竹栅墙,发觉了人已逃走。铁剑先生向罗刹女道:“事不宜迟,我们倒要先看看这里边的举动。”立刻伸手把背后的宝剑撤出来,用一块石子打入了竹栅内。没有回声,没有动静。铁剑先生是照法炮制,又把竹栅墙下竹竿削断了两棵,开了出入的道路。自己提着剑,闯进栅墙,叶青鸾是跟踪而入。这里面的房屋情形,也和西边一样,在北面也是那两间形式各别的屋子。
铁剑先生道:“叶女侠,你看这种奇怪的地方,叫我看着倒觉十分有趣。这定也圈着什么野兽,留作害人之用,我们索性看看。”他们蹑足轻步,径奔这两间有门无窗的屋子。还没到近前,听得里面一阵阵轻微虎啸之声。铁剑先生心中一惊,把宝剑隐藏在身后,因为剑上的青光闪烁,恐怕撞在上面。一挂铁链把门锁住,可是里面有灯光。叶青鸾和铁剑先生隔着木栅门往里看时,只见这里面有三四丈长,三四丈宽,这么一座敞篷式,前后是一样。两座木栅门在靠东墙下单装起一排坚固的栅门,里面也不过只有一丈多深的地方。在这屋中悬着一个铁灯,里面点着油捻子,正有两只猛虎在地上来回转着,不时地到了东边的那个囚笼的栅墙前,往里怒吼着。有一只较小的虎,把那铜钩似的虎爪,往那木栅里探去,想要捞着什么食物似的。那只较大的猛虎,匆急之下,竟自往那木栅上猛撞了一下,嘎吱吱的一阵暴响。只是那木栅制造得坚固,丝毫也撞不坏。这两头虎又后转了回来,那情形好似已经饥饿,只是在这屋中找不着食物。可是这两只猛虎虽然到了两边做出入道路的栅门前,绝不想往外逃,也不想撞毁这栅门。
铁剑先生和罗刹女赶紧撤身闪开,铁剑先生道:“叶女侠,你看出里面的情形了么?这里面分明在囚禁着什么人,只是里面黑暗,不易看出。我们何不招呼问问,要是武林同道,倒不妨把他救出来吧?”罗刹女叶青鸾道:“我们可要提防着,外面有匪党经过,循声而至。”铁剑先生道:“我们谨慎些,谅不妨事。”罗刹女叶青鸾在栅门外看到那两只猛虎已到西墙下,遂凑到栅门前,向里招呼道:“囚在虎圈里的是什么人?你要赶紧答话,不要自误。”叶青鸾的话才落声,猛听得里面招呼了声:“外面敢是母亲么?我是商和,已被匪党囚禁三日,无法脱身,母亲可谨慎些!”
里面这一答话,叶青鸾跟铁剑先生全是大惊失色,万想不到商和会落到这里。这时那两头猛虎,听得门口有人声,立时扑了过来,发威作势。罗刹女叶青鸾赶紧撤身避开,和铁剑先生在一处道:“事出意外,万想不到商和竟会落在了匪党手中,更被囚禁在虎圈中。展大侠,我们先要把他救出来,再寻匪党。”铁剑先生恨声说道:“想不到所走的这段清静山林,哪知是一片腥风恶雨!已斩杀几头野豹,这两只猛虎更得灭除。我这掌中剑三年来没有血腥,今夜要叫这口铁剑饱饮血浆了。”又向罗刹女叶青鸾道,“虎圈中两只猛虎正在饥饿之中,只要我们一把它放出来,不能再稍微缓手,一动手就要把它除了。叶女侠,咱们是如治重事,这猛虎发出怒吼之声,那可保不定把他这里防守之人惊动了来。所以我们必须双管齐下,不能叫他这里的匪党冲进一人。斩开脱锁之后,猛虎只要一闯出来,我们立时动手。你闯入虎圈中,把商和救出囚笼之内,先从栅墙拆断的那两根粗竹下退出栅墙。我了结了这两只猛虎,也就退出去。”
罗刹女叶青鸾道:“展大侠,你难道一点慈悲之心也没有么?一手斩杀,终有些杀生害命,我想还是不要那么办吧!”铁剑先生道:“叶女侠,你难道见了儿子被困,没死在匪党之手,立刻就要吃斋行善么?多积阴德么?请你把妇人之见先行收起,这种慈悲心现在用不着。”这时,那两头猛虎,对于囚笼中所囚禁的商和可望而不可即,虎已饿得饥火中烧,只是里面囚笼的木栅坚固,它无法撞进去,已经急得眼红。此时又嗅到栅门外有了生人,哪会不饥涎欲滴,不住地在栅门那里向外发威。罗刹女叶青鸾冷笑一声道:“展大侠,我是想用以毒攻毒之法,我们既不伤虎命,就用他所养的虎,把他这里搅个地覆天翻,不比我们动手省事么?”铁剑先生这才含笑点头道:“好个慈悲的老婆婆,亏你想得出这种好主意!很好,就这样办。”
铁剑先生立刻扑奔到栅墙的西北角,用掌中剑又把这竹栅墙削断了五根,开出一个四尺多高,三尺多宽大洞。这一来,人走着方便,虎也能从这里撞出去。复反身来向罗刹女叶青鸾招呼了声:“谁先得手,谁先退出栅墙,咱们可各不相顾。我把这两只野兽给它引到后面,叫它先来个自相残杀。”叶女侠答了声“好!”立刻把精神一振,往后退出数尺来,一拧身蹿上了东房。
铁剑先生到了栅门前,这里是用一挂大铁链,一只铁锁,锁着坚固的木栅门。铁剑先生掌中剑一举,呛的一声,把这挂铁链削断。在火星四溅下,那两只猛虎也正往外扑。那只较大的猛虎往外一撞,铁链已断,木栅门撞开,猛虎出笼。它的浑身的毛全炸起来,四只金灯似的眼,两张血盆大口,向铁剑先生怒吼了声,扑了过来。铁剑先生用剑往那较大的猛虎头上一晃,一纵身,反从它头上蹿过来。随手往后一甩腕子,掌中剑便把这头猛虎的后胯扫伤了一些,越发把它激怒,立刻间猛扑回来。这次的力量非常足,式子也非常猛。罗刹女叶青鸾趁势从东房屋头上一纵身,飞纵到栅门口,猛闯进来。铁剑先生已经二次又激动了猛虎发威,那头较小的,也在向铁剑先生身上扑噬。
铁剑先生见叶青鸾已入虎圈,纵身到了竹栅前,一纵身蹿到外面。可是故意地略一停身,两头猛虎已然追了过来,只是到了竹栅破口处,虽是连连怒吼,却不敢出来。铁剑先生明白这是被管虎圈的打怕了,遂趁它略一迟疑之间,从这竹栅破口之处,往里一探剑。那头猛虎才待闪避,铁剑先生腕子一翻,剑尖子竟在虎身上略削了一下,连皮带肉削下四寸长一片来。这头虎二次受伤,怒吼一声,从那破孔的竹栅内蹿了出来,那头较小的也是跟踪而出。这一出竹栅,这两只猛虎倒如同野鸟出笼。平日拘束,不敢进前的地方,现在又完全被它闯出来,立刻把野性完全发作出来,狂吼之下,附近的草屋全震动起来。更为口中的食物得不着,反倒被伤,这两只猛虎立刻一窜就是丈余远,非要把铁剑先生恶咬一阵,吞下去。这种式子,非常厉害。
铁剑先生却扑奔西北,两头猛虎也跟着紧追。可是这时的声音,在这种深夜之中,能听出很远去。守虎圈附近两个卡子的匪徒,虽则已被铁剑先生和罗刹女收拾了,可是附近一带尚有人把守虎圈。这里虎吼的声音各别,管虎圈的把式也住在附近小房子内,首先是他听得声音有异,遂提着他那条制虎的蟒鞭,提着一个灯笼赶过来。但是来晚了,已被铁剑先生引着这两头猛虎扑奔西北,一路飞纵,把那小树花栅,地上的石子,全撞得倾倒翻飞。立时四面哗嗓起来,呼哨连鸣。更有人大喊着:“可了不得,老虎已经撞出竹栅,快着抄家伙圈它!”喊成一片。
这一来正好,若是没有人这么四外呐喊,这两只猛虎还许只追铁剑先生,不肯离开。这里的匪党呐喊的声音,一传出去,人是越聚越多,这两只猛虎形似疯狂,可就不管是什么人了。碰上就是算数,这么凶猛的猛虎,哪那么容易制服捕捉,刹那间已经连伤了两个匪党。铁剑先生一见匪党们越聚越多,正合了自己的心意,赶紧轻身飞纵,隐入暗影中。这片庄院中,至此时如临大敌,四下里喊杀。往一同聚拢,灯笼火把也亮出来。他们养这两只虎,原本就为是用它作恶,拘禁仇人。在白天一清早喂一遍,午后喂个半饱,到夜间也是这猛虎最饿的时候。今夜它没得着可口的食物,反倒被伤了两处。此时连着扑倒了两人,才要吞食,也被那四下围过来的花枪虎叉、刀棍弓箭动手之下,又从它口中把人夺了去。越是这样,两头虎越发激怒,纵跃扑食,已经到了他后面宅院前。他这里所有的人也全集合一处。还因这虎是难得的猛兽,没得着主人的命令,不敢任意杀害。匪党们可吃了大亏,就在后面一道大宅院前,把这两只虎圈在当中。
铁剑先生在他们狂呼怒吼中,已然把身形撤回去,扑奔虎圈竹栅墙。这时,罗刹女叶青鸾已经把里面囚笼铁锁拧断。商和虽被囚禁,也没捆绑,也没受伤,只是在里边不能出来。叶女侠把儿子救出囚笼,见他安危无恙,略略放心。赶紧带他从虎圈中出来。问他那口剑时,也落在匪徒手中。此时无暇细说他被擒经过,只知道这大竹谷的匪徒姓黄,不知他出身来历。他这里情形非常怪异,立着虎圈、豹圈,里面也有许多江湖道在这里面盘踞。可三日来,所听到的情形,他分明是一个大地主,山上的地产和农田很多。每天派出去多少人,全是照料着山上的出产和督饬种地的长工、壮汉,就没有听出他有一些犯法的事来。罗刹女叶青鸾也十分怀疑。这时铁剑先生也翻回来,集在一处,见商和身体上动作如常,倒也十分安慰。
罗刹女的意思:趁这时两只猛虎未制服,所有的人全被这两只猛兽牵制住,顾不到别的。我们正好这时从暗中越进去,倒要看看里面的形势,如这姓黄的匪党究竟是怎么个路道。铁剑先生也深以为然,立刻从这庄院中边墙一带黑暗之处绕奔了后面。果然这时正是机会,两只猛虎撞出虎圈,他们还并没疑心是被人所毁,破坏虎圈放了出来的,所以集合力量在那宅院前,一心一意想捕捉这两只猛虎。
铁剑先生和叶青鸾、商和从东转过来,也正是他这宅院的后面。这里面也有一道两丈高的墙垣,黑沉沉,静悄悄,这里是一点声息毫无,只有前面一阵阵喊杀之声送了过来。铁剑先生头一点,一纵身,单臂跨墙往里探身。略一张望,墙内的地势也不小,共计有三层院落。这后面一带,全是群房、厨灶、仓房之地,没有一些灯火。铁剑先生投了一块小石子下去,向地上问了问,听声音全是平坦的地面,没有埋伏,没有陷阱。这才长身翻上墙头。叶青鸾跟商和也全跟踪而上,一同落到墙内,顺着东房往前,翻了一道院落过来。
偏东的一道跨院,黑沉沉的,分明是没有人住的地方。因为猛虎出圈,宅中任凭什么人,此时也再不能安睡,全惊动起来。又往西转进一道大院落,见正房、厢房全有很亮的灯光,铁剑先生向罗刹女叶青鸾用手一指。叶青鸾会意,知道展大侠是保持自己的身份,看出这处地方多半是匪党的家眷,自己不愿窥视人家。叶青鸾向铁剑先生、商和一摆手,二人闪身退开,叶青鸾已经飞纵到正房的东窗下。只见虽然在深山野谷,房子的建筑十分整洁,听得里面尚有人在说着话。把窗纸点破时,张望了一眼,立刻翻身退了回来。向铁剑先生一探手,扑奔前面,却向铁剑先生低声道:“这个匪党十分奇特,他这家属中老幼妇女,全不像为非作恶之人,真是怪事。咱们到前面,总可以找寻些踪迹出来。”
三人翻到这座院落来,前面一道大三合院子,三间正房,六间厢房;一道六七丈长的竹栅墙,上面满布着藤萝。这院中大略人也走尽,不闻人声,不见人影。铁剑先生跟罗刹女全飘身落到院中,可是赶紧把身形隐藏在东西厢房之下。因为已经看出这迎面五间是一座厅房,隔着竹帘,灯光已经透出外面,恐怕里面尚有人。铁剑先生已经一纵身到了房檐下,侧身往里看了看,所站的是西面东半边,分明没有人。铁剑先生用手指往隔扇门上轻弹了一下,试试里面是否人已走尽。手指弹过之后,里面依然没有动静,这才向叶青鸾母子一点手。
这母子已经来到近前,铁剑先生令商和隐身在暗处,在外面迎风瞭望。自己跟叶青鸾一掀竹帘,同进客厅。屋中所看到眼中的,叫铁剑先生跟叶青鸾惊诧十分。这大院分明是一个盗窟匪巢,设有虎圈、豹圈之类害人的地方,可是这屋中所入目的,完全相反,布置得雅洁整齐,字画古玩,琴棋书剑,样样俱全。那么精致,一几一案,全放得那么适宜相称。不用看到屋中人,只看得房中的布置,实够一个隐居山林的高人雅士,这真是怪事了!铁剑先生背着手,皱着眉,仔细的在屋中转了一周。只见靠里面一排隔扇内,门帘挑着,里面放着一架很精巧的香妃竹床,一座百古的书架;窗前一架书案,在书架旁的墙上挂着口剑,看那剑的外形十分古雅。铁剑先生用手向墙上一指,向叶青鸾道:“叶女侠,你没带兵刃出来,颇多阻碍,何不借它一用?”罗刹女叶青鸾微摇了摇头道:“我还不愿意做这宵小行为,取这种不义之物。我虽没有兵刃,谅还敢到苗疆走走。”铁剑先生道:“这是天与良机,把做恶人的利器得来,正是我们自身的公德事,为什么自失良机?我这口剑怎么得来的,你难道不知道么?”
铁剑先生说话间,伸手把墙上这口剑摘下来,用拇指一轧哑巴簧,呛的一声,这口宝剑出鞘。这宝剑身上蓝汪汪如一泓秋水,铁剑先生右手握着剑柄,左手用拇指、食指捏住了剑身,双手往怀中一合,剑身一弯,猛然的左手二指一松。这剑身一绷直了,发出一种清啸之声。铁剑先生颇有些眉飞色舞。这就叫宝剑须赠与烈士,红粉要送与佳人,物必须得其主。像铁剑先生这一流,他是精通剑术,以他的侠肝义胆,行道江湖,仗着他掌中一口古铁剑,做了多少惊天动地事,所以他爱剑如爱命。如今见了这口宝剑,立刻爱不释手。
他随手把书案上一盏冷茶端起来,把剑身放平,稍微地倒在剑身上一些。剑柄往上一提,这点茶水顺着剑身往下流去,往剑尖上流到地上。再往灯光下细看,剑身上一点湿润之迹没有,这才称得起杀人不见血。在查看剑身水渍时,在灯光下一晃动,见上面似有字迹。铁剑先生看看,在上面镌着“伏魔”二字。铁剑先生赶紧把这柄剑鞘递到了罗刹女叶青鸾手中,说道:“不必迟疑,速速把这剑背起,你用它正好下苗疆,扫尽群魔。你若不肯取时,正是你济人作恶。”罗刹女叶青鸾何尝不爱这口剑,遂答道:“饶做了偷儿,还有这些理。”自己说着话,把剑鞘接过来。铁剑先生也把这口伏魔剑交予叶青鸾,叶青鸾赶紧背在身上。铁剑先生道:“我倒要会会这个盗窟主人,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了不得人物。我们多见识见识一个不同凡俗的江湖豪客,不也是件很快意的事么?”叶青鸾也因为所经所见过分离奇,全出乎预想之外,也想要会会此人,遂道:“他对我们完全存了恶意,我们也要知道知道,究竟跟他有何仇何恨。”
二人一同从里间出来,叶青鸾忽然一眼看到靠屋角一架茶几上,摆着一个古铜炉,在铜炉前尚横着一口剑。这口剑一入眼,看着眼熟,赶紧一纵身蹿了过去。伸手把这口剑抓起,略查看,并没拔出鞘来,扭头向铁剑先生道:“你看这正是我家之物,商和的防身利器落在他手中。他又哪料到,此时竟会物归原主!”铁剑先生点点头道:“好,把它带出去,我们或者还许要和他们动一番手呢。”
刚说到这儿,只听屋面上已经有一人一声狂笑道:“我早料到就有这一招!不过朋友们手段少差,煮鹤焚琴,大煞风景。”二人闻言,跟踪到了院中。商和在上面迎风把守,他已经向来人扑去,虽则是赤手空拳,可是依然并不示弱。那人和商和插拳换掌,在屋面上连过了三招。可是此人手底下十分厉害,商和险些被他打下房坡。铁剑先生脚下一点地,腾身而起,蹿上了对面的屋顶上,接应商和。好在商和并没受伤,不过是脚下的步眼紊乱些,已经倒翻下房来,落在院中。
铁剑先生往上这一扑过来,已看见这来人大约年岁很大,只是屋面上黑暗,看不真切。立刻往前一欠身,口中招呼道:“宅主,你隐匿在这里,究竟是何人,我们还没领教。看你这情形,也是江湖道上成名的人物,不要作小家气。我们既敢自投罗网,绝不会再拼命图逃。咱们把话讲明白了,分个输赢生死,又有何妨!”说着话,铁剑先生已然一翻身纵下房坡,落在了院中。
房上这人也跟踪而下,屋中的灯光亮,院落中已能辨出面目来。见这匪人年纪已有六旬左右,瘦削的一张脸,细眉长目,掩口的紫须。从他的两眼神光中看出,此人不仅是武林能手,并且是个精擅内家武功,极有造诣的人物。穿着一身蓝布绸的衫裤,左手中戴着一个很大的指环,非金非玉,看不出是什么打造的。赤手空拳,形神态度上十分宁静。铁剑先生和叶青鸾看到这人的面貌形色,就知道是个有来历的人物。
此时,这人一抱拳道:“难得难得!今夜竟叫我会着这么两位成名人物,真是我毕生幸事。这位老侠客,你是威震南荒的铁剑先生么?这位老婆婆不问可知,也就是十五年前威震绿林,两川行道的罗刹女了。我这种绿林草寇,竟把这种成名人物引到大竹谷。我的抛砖引玉倒是用着了。”铁剑先生忙问道:“朋友,你先不用这么恭维,你究属何人?恕我眼拙,你要明白赐教,回头咱们再讲眼前的事。”这人微微一笑道:“我记得和展大侠客还有一面之缘,你是贵人多忘事。我这种无名小卒,说出名来,老侠客或者已经忘了。在十年前谷厂江上,曾有一个不得时的江湖道,在野谷中和你有过杯酒之欢。那时你还不深知我来历和我的行为,不过我的姓名出身,当时倒也详细地说与老侠客了。”
铁剑先生略一思索,忙答道:“朋友,你敢就是那成名天南一带,独行盗侠铁指环黄六奇么?”此人却含笑点头答道:“老侠客的记忆力终是不差。十几年的事,倒还没把它忘掉。”铁剑先生道:“我跟朋友你无恩无怨,你今夜对付我这种行为,定是有人暗中主使。据我想,尊驾你一定是和那五虎断门刀彭天寿颇有渊源。”这铁指环黄六奇点点头道:“我焉能不承认这件事?不过我处身绿林三十年来,既不利用同道,也不被同道所利用。少时我把此事讲明,老侠客也就知道我黄六奇究竟是何居心了。如不见疑,何妨到屋中一叙?”铁剑先生和罗刹女叶青鸾、天龙剑商和均看出此人不是平常的江湖绿林道,他既说出这种话来,定有个交代。铁剑先生遂含着笑道:“那有何妨,正要向尊驾面前领教了。”
这时,罗刹女叶青鸾有些不得劲了,身为侠义道,竟把人家宝剑盗在身上。此时宅主这么客客气气,以礼周旋,反显得自己的行为稍差了。铁剑先生却向这铁指环黄六奇说道:“先前不知尊驾隐居在这里,我们认为是势难两立的强敌。此次因为去苗疆访寻五虎断门刀彭天寿,缺少一口剑,故此不告而取,暂借一用。我这种慷他人之慨,主人定然要把我展翼霄看成贪鄙之夫。”那铁指环黄六奇早已看见自己的伏魔剑落在人家手内,他却含笑说道:“展大侠不必介怀,我自从来到大竹谷,绝不想再离开此地。这口剑物得其主,在我黄六奇掌中,我虽然没做多少济困扶危的事,倒还没杀过一名良义,没辜负剑上的伏魔二字。假如赠与叶女侠,用它做些侠情义举的事,岂不比较放在我这里好么?”叶青鸾此时倒只好是道谢了一声,因为这种情形,既已取到手中,就不能再还给人家了,那一来更觉难堪。
一同进了屋中,前面已经有人进来。因为虎圈中两只猛虎,打死了一只,仍然收回去一只。更已经发觉虎圈、豹圈全被破坏,所拘囚的人也已逃走。各处都严厉地把守着,依然没有一点迹象可寻。此时,听得后面已然进来人,立刻全赶了进来,到这里听候庄主命令。
铁指环黄六奇招呼外面送茶进来,遂向铁剑先生道:“老侠客,我现在先向你面前谢罪。我黄六奇江湖道上也曾纵横了三十年。从五年头里我一心洗手,从此闭门思过,不再参与江湖道中的事。我现在说出的话来,老侠客若不知我的为人,定然不信。我是忠实的言语,我在这大竹谷带,称得起是安善良民。我手下所用的人,今夜遇上事居然也能够动手,这分明是一个匪窟无疑。可是我自从入大竹谷以来,就与江湖上断绝来往。我这里拥有许多山田林产,不时地带着人出去行围打猎,把绿林中的事业,敢说是洗刷得干干净净。这般手下人,全是我亲手教练他们,用以自保。沿山百余里,凡是我大竹谷出去的人,敢说是没有一点作恶欺人的举动。那虎圈、豹圈,不知道的,正以为是我们作恶的凭据,既是安善良民,要这种凶险的东西何用?可是我立这虎圈、豹圈时曾立下了誓愿,只要是过去的江湖道中人,他和我黄六奇有了认识的,不提旧事,不促我再入浑水,我全把待若上宾,好好地款待。若是敢对我洗手江湖的誓言加以轻视,还想把我黄六奇再入浑水中,叫我重入是非场,我只有把他放入虎豹圈中,任凭他自生自灭,休想再出大竹谷。我对叶女侠跟五虎断门刀彭天寿结怨的事,当年虽也有个耳闻,可是知之不详。尤其是这几年来,我是不出大竹谷,焉能再和武林中成名的一班侠义道结怨为仇?我黄六奇虽然愚蠢,也不致这样吧!不过事情是由不得人,竟有我过去性命之交,一个绿林同道,他来访我。现在我已然知道,此人大约已然和老侠客和叶女侠会过了。他名叫铁掌金丸崔萍,此人可知道么?”
罗刹女叶青鸾道:“我们在潇湘苦水屯,已然见过一阵,他正是五虎断门刀彭天寿所请出来的能手。”黄六奇嗐的叹息一声道:“我和他过去十年有过性命的交情。我在大竹谷里闭门思过之后,他深知我的性情,绝不肯再登门找我,这正是好朋友体谅人的地方。不想三天前他竟自来到大竹谷,不管我的信誓,要约我去到苗疆上帮他的忙,找回潇湘惨败的脸面。我跟他既是生死之交,论以往的交情,我应该不顾一切,慨然答应。不过姓彭的人,我在绿林中,不过是见过面。我们的道路不同,行为相左,既谈不到交情,更毫无沾染。我为他这么个没有什么认识的绿林同道变节卖命,太以不值。只是铁掌金丸崔萍他以旧情劝我,我实难推却之下,只能告诉他,只要是不叫我出大竹谷,任凭叫我帮你什么忙,我定要尽全力地相助,就落个瓦解冰消,我也不怨恨姓崔的无故陷害。哪知道我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是明知道我不能随他下苗疆,他的来意,也正是要我这样办,这才把他真心实意说出。五虎断门刀彭天寿绿云村寻仇,一场惨败,他更要以全份的力量,和叶女侠及绿云村助义的侠义道一拼生死存亡。所以他这次普散绿林帖,凡是散布在天南边荒一带成名人物,全在他招揽之中。可是他这么大举地请人,必须些时日。侦知叶女侠已经到了黎母峰,他认为也存着早早了结这场事之心。可是他所约请的人,没到之先,深恐叶女侠先行下手。所以他要尽力地设法阻拦,黎母峰已然派去一班能手,到那里故意地扰乱,牵制得你们不能动身。更因为我这大竹谷是下苗疆必经之路,只要黎母峰所下来的人经过这里,我能够设计邀劫,叫他们不易轻过此处,也算帮了他的大忙,尽了生死之交朋友的义气。这一来,我已经答应了他,焉能反悔?好在崔萍他还要去给彭天寿约请同道,并没在这里耽搁,跟着走去。果然黎母峰的人已然发动。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商老弟入我大竹谷时,我才把他动手劫留下。我准知道南海渔人,领袖天南的老侠客,绝不肯善罢甘休。我也正好请大家前来表明我的心迹,我黄六奇既不是怕死怕事,也不是反复无常,甘心作恶,现在只有任凭展老侠客的处置。”
铁剑先生点头道:“尊驾有这番不得已之情,我们焉能再行对于尊驾有怀疑之念?彭天寿这种倒行逆施,他是自取灭亡,噬脐之悔就在身前。苗疆一会,也就是他覆灭之时。”
铁指环黄六奇微摇了摇头:“展大侠,我们这次遇合,不算平常,本是一场狠斗,现在竟能化敌为友,实在难得!承蒙叶女侠跟展大侠拿我黄六奇当个朋友,不再相疑。我说出几句话来,深盼展大侠、叶女侠对于我所说的慎重一番,也算我尽了朋友之义。这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他虽是不见得就能够独霸天南的绿林道,威胁武林。可是他这些年来,所结识的全是这东南一带成名的绿林道、隐匿边荒一带的江湖异人。这次他和叶女侠清算旧债,黎母峰南海渔人也牵连在内,以至弄成现在这种僵局,各不相让。这次苗疆一会,也就是两家决最后存亡之时。黎母峰詹四先生是天南武林中领袖人物,彭天寿他是深知此人的厉害,何况展大侠、叶女侠全是他的劲敌,他哪会不尽全力对付?所以这次他普散绿林帖,内中可请出了几个扎手的人物。这班人有的多年江湖道上无声无息,隐迹消声,其实他们全是雄心不死,遇到了这种机会,也想趁此重在江湖道上扬起‘万儿’来。展大侠,我盼望你跟南海渔人要仔细地慎重一番,因为我黄六奇虽是寄身草野,但是我对于你们这一班行侠作义的老师父们,只有敬仰之心,绝无嫉视之意。在江湖道上,数十年保守下这点威名,实非易事,一旦若是毁在这场事上,未免太冤。”
罗刹女叶青鸾连忙说道:“多谢尊驾这番关照!尊驾既有这番善意的提醒,何妨把所知说出来,最厉害人物明白指示,也叫我们有个打算。”
那铁指环黄六奇便略一沉吟,向罗刹女叶青鸾说道:“论江湖道规矩,我跟铁掌金丸崔萍已是生死之交。我从来是抱定了宁叫人负我,决不我负人。这次他不为朋友设想,逼迫我做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我才不得已,只有略全信义,总算是把展大侠们留了一阵。现在我只有袖手不管,不能再泄他们的底。可是,此番我黄六奇已经是蹚到浑水中,任凭我怎样摆脱,也未必得朋友的相谅。我请展大侠、叶女侠不必过于追问。只有一人极须留意。那彭天寿现在已经布置下很大的力量,在他所请的人没到之先,只凭你们,不容易侵入苗疆。”
铁剑先生微微一笑道:“那还不见得吧!我展翼霄也曾在苗疆寄迹了二十年。我这是才离开不久,难道就不容我再回去么?”黄六奇道:“展大侠误会了我的意思,彭天寿他没有那么大力量,能够把苗疆整个地封锁。但展大侠和他所到的地方不同,他单独的已经住过几个部落,留些苗民甘做他的爪牙,为他所用。展大侠,你知道他确实落在什么地方?”
这一来,把铁剑先生倒问了个张口结舌。本来苗山一带地势很大,尽是些崇山峻岭,往往有不同的部落散处在苗山一带,各不相谋,各自生活。每一个地方,自成一部落。自己在红花岩一带,四十几个苗墟,整整地住了二十年,已经深得这般苗民的信仰,更施以教化。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他虽也落在苗疆,可是他所盘踞的地方相距很远。从当初就听说他率领着手下几个亲信同党,隐匿在连云岭大猺山。那里本是一班野苗居处,汉人没有轻易敢深入那种地方。他竟威胁利诱,使一班野苗人听凭他的驱使。他更仗着他一身武功和他那狡诈的机谋,助着一班野苗人收复各部落,雄踞一方。只是这种地方,根本就没到过,所以这次倒被黄六奇问住了,答不出话来。
黄六奇忙说道:“他敢这么猖狂,正为是有这么个极厉害的根据地。他重返苗疆,计划恶毒,野心太大,那里是绝不想久住下去。这次,他能够把这边荒一带所有江湖绿林道,最厉害的人物请出来,也正是想着把天南一带的敌手一网打尽。他要重回川滇一带,二次在绿林中把金字牌挂起,要做绿林中的霸主。他怀着这种野心,所以手段更辣。在他的布置未周全,所请出来的能人未到齐时,他要利用猺山的地利,野苗的人力,步步埋伏,要想闯进猺山,势比登天。到了时候,就是你们不去,他也要下帖延请。到那时,恐怕还不止于对付你们这几个潇湘结怨的人,就连这一带的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也要下帖相请。他是想着趁这个机会,把所有武林中稍有‘万儿’的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好遂他横行天南之愿。”
铁剑先生点点头道:“这倒多蒙尊驾的指教了!不错,连云岭猺山一带是苗疆上有名奇险之地。看起来,我们此时或者也就是结束江湖一生行道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们也要闯他一闯了。”黄六奇跟着说道:“以展大侠久在苗疆,只要不存轻敌之心,猺山地势虽险,到时候也自能应付我所说的。据我所知,他所请的这一班江湖道中,有一个极不出名、极厉害的人物。此人天性古怪,他虽然在绿林中横行了多年,但是从来单人匹马,是一个独行的大盗。他十几年前,很作了些个惊人的巨案。但是他作案的方法、手段不同。他能够远离开天南,出去数千里,在大河南北做下一次买卖来。一年半载,任凭谁也见不着他的踪迹。并且他作案后,任凭多精明干练的捕快,也找不出他一些痕迹。所以凡是经他的手所做下的盗案,始终落为悬案,再也访查不出真相来。此人得不义之财,费尽了辛苦,可是有的时候,他竟把所得来的做些侠情义举、济困扶危的事业。在川滇一带,老百姓间得着他实惠的实在很多了,可是谁也没见着他本来的面目。行踪隐匿,居处无常。所以这多年来,武林中就没有谁注意到他这么个厉害人物。此人擅一身绝技,曾得过异人传授,有卸骨法,有蹬萍渡水的轻功,一身小巧的功夫,巧打神拿,在武功中单取一个门径,使一条亮银骷髅鞭,十二颗‘子午问心钉’连环打法。复姓司徒,单名一个空字,江湖道中称他叫鬼见愁。”
铁剑先生听到这儿,说道:“这位鬼见愁司徒空,我虽未会过,耳中已有这么个人物。此人已被五虎断门刀彭天寿网罗去了么?”铁指环黄六奇道:“此人现在虽还没入猺山,已在他网罗之中。我因为敬重展大侠的为人,不愿意你们此番多这么一个强敌,所以不避嫌疑,据实相告。你们若是多费番手脚,最好是能把此人阻拦下。不必求他相助,只要他不肯入猺山,就可以灭去了敌人的极大力量。”
铁剑先生道:“那么鬼见愁司徒空他住在哪里?”铁指环黄六奇道:“他所住的地方,是最近这几年移居到这么个隐居地方。就在大雪山内,从大竹谷这里往东南走,有一百多余里地,名铁沙谷。铁沙谷那里有一道鹰愁涧,他就住在鹰愁涧后。不过那里是一个很难去的地方,山势险峻,道路难行。尤其到了铁沙谷附近,真有些寸步难行。可是那个地方不难找。这鹰愁涧长有百余丈,里面正是那一带水泉会集的地方,隔着半里地内,全可以听到鹰愁涧水流之声。展大侠和叶女侠若能到他那里,以武林中慕名的朋友登门求见,连南海渔人老侠客的面子,把他说住了,不为那五虎断门刀彭天寿所利用。此人不轻应诺,他只要答应了,任凭彭天寿或者所去的人,有万金的重礼摆在那儿,他也绝不肯管。只是所担心的,就是所去的人,比较展大侠早到了。鬼见愁司徒空只要一答应他们,那也就无可如何了。”
罗刹女叶青鸾道:“老师父可知道彭天寿跟鬼见寿司徒空的交情如何?”黄六奇道,“正和我一样,没有深交,不过所去的人倒能够把他爽快地请出来。”罗刹女叶青鸾道:“彭天寿他打发何人到鹰愁涧,老师父可知道么?”铁指环黄六奇道:“去的人在江湖道上颇有威名,就是那峨眉圣手鲁夷民。”叶青鸾向铁剑先生看了看,微微笑道:“原来是他。”遂向铁指环黄六奇道,“此人我们在潇湘绿云村已然会过了,尤其是在苦水屯,此人也曾大显身手。他居然还能为彭天寿效力帮忙,这倒很够江湖道上的朋友!”铁指环黄六奇道:“此人虽然寄身绿林,但很重江湖的义气,做事是有始有终。所以在彭天寿潇湘一败,重返天南后,这鲁夷民依然不肯抛开他一走。不过据我所知,峨眉圣手鲁夷民,他中途间已有耽搁,到现在还没有到大竹谷。因为他颇知道我出身来历,倘若从此经过,就是不肯来见我,也定要向我手下人打个招呼。展大侠和叶女侠若是能紧赶一程,或者能走到他头里,定能把此人说动,拦阻他赴彭天寿之会。”
铁剑先生点点头道:“好!多谢朋友你这番照顾,咱们全是江湖道中人,我也不必作口头感谢之辞。今夜的事,彼此心照吧!我立时告辞,要和那峨眉圣手鲁夷民再比较比较,谁走先招!”铁指环黄六奇道:“何必忙在这片刻的耽搁?我既已答应帮助你们,把这场事取最后的胜利,我这里得略备水酒,为大侠们壮行色。天亮后,我指点展大侠们一条道路,到铁沙谷鹰愁涧可以近着二三十里,谅可不致误事了。”铁剑先生和叶青鸾不好过于推辞,只得答应。
黄六奇已经吩咐庄丁,就在这里把桌椅摆开。工夫不大,酒肴齐备,大家以主客之礼落座。铁指环黄六奇却亲身满了一杯酒,送到天龙剑商和面前道:“我黄六奇一切无礼冒犯之处,我深盼从今日今时解冤释怨。我们往后能够结成道义之交,商老师父可肯赏我这个脸么?”
商和因为有铁剑先生和母亲在头里,自己是并无异言。此时,黄六奇这么恭敬的谢罪,倒也真不好再记恨他囚禁之仇。遂也站起,把酒杯接过来,说道:“老师父,你也太客气了!我商和在江湖道中,虽是碌碌无名之辈,可是追随家母行道多年,倒也知道江湖道义的重大。老师父能够这么深明大义,慷慨相助,我商和再有记恨之心,真是小人之辈了。”铁指环黄六奇哈哈一笑,答道:“商师父,你真给我黄六奇一个全脸,我得痛饮三杯!”跟着向铁剑先生、叶女侠敬过酒。展大侠和叶青鸾全不过举杯略一沾唇,不敢多饮。因为前途上阻拦尚多,强敌全不是容易对付的人,所以处处谨慎,不敢放肆。黄六奇他却是豪饮起来,谈笑风生,所议论的全是当年江湖道中快心事。
大竹谷中鸡声报晓,纸窗上现了曙光。铁剑先生和叶女侠、商和全离席而起,向黄六奇告辞起身。黄六奇也不再挽留,亲身送了出来。在这晓色朦胧中,看到大竹谷这种清幽之地,实在是别有洞天。铁剑先生和叶女侠全十分叹息:空到了这般年岁,为恩仇二字牵缠,竟由不得你放手。还不如黄六奇,能够隐居到这大竹谷,过安闲的岁月,享人世清福。这足见人生遇合不同,福命互异了。
众人一同走出大竹谷,铁指环黄六奇直送到山道上,指点着去路,叫铁剑先生和叶女侠以及商和全要记清了:“从大竹谷沿着山道走出四十余里,过一道高岭。从那道岭过去,沿着盘山磴道上下盘旋。只要辨着日光,不差了方向,那一段道路直奔正南。过了那段盘山磴道之后,有一段很好走的山道,长有二十余里,那里也有人家,也有庙宇。只打听着铁佛寺,从铁佛寺起,把方向就要变一下,完全得奔东南走。奔铁沙谷有几个易于辨认处,把方向找准了,那一带只要见着老松林寒冰崖,再渡过乱草坡,走一段浮沙岗,再往东南去,也就是二十多里,就可到了铁沙谷鹰愁涧了。这几处道路千万不要记错,你们若能紧赶一程,或者就许走在峨眉圣手鲁夷民头里。不过入铁沙谷,渡鹰愁涧,千万不要跟那鬼见愁司徒空起了误会。他那里是从来不准人涉足的,只要大侠们礼貌不差,他是很重江湖道义,绝不至无故翻脸。”
铁剑先生跟罗刹女叶青鸾,全对于黄六奇这种关照感谢万分。两下里作别之后,铁剑先生、叶青鸾、商和这才走下这段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