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里答道:“师兄,这个主儿提起来,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别管是侠义道、绿林朋友,全懒得招惹他,提起来全有些头痛,这韦天民原来就是那万丈魔华铁夫亲传弟子,他是他门下掌门大弟子。师兄你应该略有耳闻,此人一生所作所为,全是刁钻古怪悖情悖理,他掌着青海绿林道的门户。他门下也有三个得意弟子,可是这般徒弟出来绝不许提是他的门下徒弟,江湖绿林中从来没有这么做的。可是他更溺爱不明,他门下所出去的弟子,只要吃着别的门户亏,他必要设法报复,不过他轻易不肯亲自出马,全是打发门下其余的弟子,领受他的指示,照着他的计划去做。这万丈魔天生来一身异于常人的骨格,更兼他得遇名师传授了一身绝技,精擅小巧功夫,有御骨法、缩形法、飞檐走壁那种轻身术,江湖道中能胜过他的还没见着一个人。这人的天性又那么古怪,任何人也和他说不进话去。所以他远居青海,从来不和江湖道中朋友们来往。你想我们恩师焉肯和这种恶魔结怨,以师父那种身份,入兰州救司马老大人如同探囊取物,可是师父只要真个一去,草上飞韦天民就算一败涂地,那万丈魔华铁夫只要知道了信息,他焉肯和师父善罢甘休。他平时最恨的是以强压弱,所以他在江湖上横行一生,虽则到处地遭人痛恨,所恨的也就是行为古怪不近人情,凡是遇到他的,没有不吃到他苦头子。可是他绝不肯下绝情施毒手,他认为自己在绿林道中是个老前辈,他对于江湖道中,凡是年岁比他小的,辈分比他晚的,他绝不过分地逼迫。这次兰州的事,我们师兄弟们连崔老师下手搭救司马老大人,和草上飞韦天民正好是做对手,师父只要一出头,他定要认为是以武林前辈的身份欺负后生晚辈。他只要一伸手,不找了十分便宜去,有时候三年五载不肯甘休,所以我们恩师但凡得已下,不愿意和此人结怨成仇。师兄,你想师父现在不是处在两难地步么?”
霍元凯听到程万里这番话,这才知此中原委,也认为恩师的顾虑,倒是应该,这个万丈魔实在不宜招惹。霍元凯遂向龙形八掌崔文佩说道:“崔老师,今夜我们入兰州,似乎得早早安排一下。我们预先定规好了,动手救人的要只管救人,对付敌人的只管对付敌人,必须按着所定的计划去做,以免临时顾此失彼,反受牵制。”龙形八掌崔文佩向霍元凯道:“兰州城内现在潜伏下这般恶徒对手,下手时稍一不慎,就要弄个一败涂地、劳而无功。最令人扼腕的事,这位司马老大人太以固执,再入兰州就让是侥幸得手时,恐怕这位老大人不会顺情顺理逃出兰州城,这时必须做打算的。依在下的拙见,我们还是应该暗入兰州,在这种强敌之下,只有智取,不可力敌,我们能够潜踪隐迹,闯入兰州先把下手的一切布置好了,给他个猝不得防,措手不及,比较着易于得手,霍老师以为如何?”老武师霍元凯,向追云燕子柳鸿看了看说道:“师弟你以为怎么样?”柳鸿道:“崔老师傅的打算,我认为很可以那么去做。我们此番下手搭救司马老大人,有昨夜一番惨败,我想草上飞韦天民等今夜必要严阵以待。所以我想若是这么动手对付他们,我们占据着几分便宜,何乐不为?”老武师霍元凯道:“师弟既然也看到这一步,我们只好这么办了,我们入兰州之后,只要查出司马老大人囚禁之所,我看请他出城只有我可以向他请求答应。不过今夜的事,可无法两全,老大人倘若那么不体谅我们的苦心,我们也只有用强力来救老大人脱险了。”
小侠程万里道:“师兄,兰州城内这般敌人中最可恨的是雪山二丑,七指魔申元化、秃龙莫小沧,这次咱恩师全没想到竟会添上了这两个恶魔。已往我们昆仑派对雪山二丑,存着宽大之意,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跟他多结仇怨,所以掌门人在过去严厉地嘱咐我们,倘若在江湖道上和他们会在一处,得放手还是放手,不要和这种江湖恶人结无谓之仇,树无穷的后患。恩师虽然这么宽大为怀,但是这两个恶魔竟自无故地入兰州和韦天民结为一党,扰乱我们,叫我们不易得手。现在紧急关头,不便单独对付他弟兄两个,今夜入兰州只要遇上这两个恶魔,师兄们全不要多管,我来对付他两个,虽则我没有本领来制服他们,倒还能把两个恶魔牵制住不得脱身,大师兄早早地把司马老大人救出兰州城。”
霍元凯点头道:“师弟,你的九炼金环对付他弟兄那两条软兵刃,正好克制他们。内中还有凉州武师三阴绝户掌楚昆扬也是个极扎手的人物,柳师弟可以对付他,不容他脱身。得手时多给他放起几把火来,也好扰乱军心,叫他自相惊扰,这样司马老大人可以早早地脱身虎口。”大家计议已定,天色已晚。
可是这一天的工夫,这兰州城始终城门未开,城里城外算是断绝了出入,还不断地人喊马嘶之声,这般武师们也猜测不出究竟是怎么个情形。赶到起更时已经各自结束停当,龙形八掌崔文佩嘱咐船上水手,把灯火尽熄,守在船内不得随意地移动。老武师霍元凯遂带着追云燕子柳鸿、铁掌方飞、陈天柱、小侠程万里,和龙形八掌崔文佩一同起身,绕出这片苇塘,仍在躲避着大营扎营的所在,越过护城河。
今夜城上的情形尤其是比较昨晚防守得严紧,城头上一队队官兵,掌着号灯火把,循环梭巡。霍元凯等仗着全是轻车熟路,察看偏东南角一带,正好巡城的官兵过去,后边的队伍尚未过来,赶紧地各自施展轻身术翻上墙头。赶到城头上往城里一望,这般武师们无不愤恨。这宁远大将军只为一人的私愤,竟自调动了这么多的兵马,城内一条条街道完全有军兵把守,每个路口,每一个转角,全有一队军兵护着。除去驻守的军兵之外,更有来往梭巡的,除去这些官兵脚步之声,和兵刃相触之声,再也听不见一些别的声息,所有的商民住宅,家家是关门闭户,这城中完全是像遭到变乱一般。霍元凯等互相打着招呼,全分散开,一直地够奔将军行辕。宁远大将军的行辕离着守护使的衙门并不远,只隔着一道长街,将军的行辕就在同善街中间。这条街道是兰州城内最宽大的地方,由东往西,只有三里地长,也是最繁盛之处,临街一带,商店铺户占多一半,可是这时全早已关门落灯,街道上所见的全是军兵队伍。
老武师霍元凯跟龙形八掌崔文佩从北边一带民房全矮着身躯,蹿房越脊,纵跃如飞直扑行辕,其余的人也跟踪而进。离着街道还有五六丈远,霍元凯跟龙形八掌全把身形隐住,要察看一下子下面的形势。靠将军行辕这里,已经和商民住户的房屋隔离开,在街道边隅就是一座影壁墙,东西辕门,辕门大开着,下面的灯火很亮。辕门外有四十名军兵把守着,弓上弦刀出鞘,刀枪耀目,军兵的服装齐整。再往行辕里看,靠仪门前雁翅排开又是两队军兵,全是巴图鲁勇字号衣,头上青布包头,脚下薄底快靴,弓箭手挟雕弓挎箭壶,削刀手是各捧一口明晃晃的鬼头刀,在灯下刀光闪闪,显得辕门一带煞气腾腾,静悄悄鸦雀无声。霍元凯在一处房坡后隐藏着身形,向龙形八掌崔文佩一打手势,要分左右往辕门的后面转过去,方好入行辕,柳鸿、陈天柱也全跟踪而到。
小侠程万里却头一个从民房上往东翻下去,出去有十几丈远,用燕子三抄水的轻身术往街心一落,疾如飞鸟般翻入对面的屋顶,他奔了辕门东的大墙扑过去。守在辕门前的官兵,内中有一人似乎望见小侠程万里的黑影,他扭头往东叫喝了声:“什么人?”这句话才出口,老武师霍元凯这里,从屋面上揭起一瓦片,用足了腕力,向辕门迎面影壁墙打去。这种寂静的长街,驻守的官兵也全在鸦雀无声。瓦片打在影壁墙上,叭叉一声爆响,显得格外惊人。东辕门前守卫的官兵,被这种声诱得不约而同地往影壁墙这边察看。老武师霍元凯、龙形八掌崔文佩、追云燕子柳鸿、铁掌方飞、武师陈天柱,全趁着这瓦片一震之声下,各把身形施展开,尽使用轻身绝技,飞扑过街心,翻上了东西两面的民房。只要一翻过街心,就不要紧了,到处能够掩避身形,潜踪匿迹。
辕门前驻守的官兵,他们虽则听到这瓦片砸到影壁墙上,他们为守纪律三字所限,就没有一个敢随便跑过来察看的。东西两边辕门一边一位小武官,相继走过来转到影壁墙后面,察看发声的情形,但无容他到来察看时,这一般风尘侠义道已经相继翻进了东西大墙。小侠程万里他是头一个翻进来的,从民房上面纵跃如飞,蹿过十几丈远来,借着民房屋顶,往起一纵身,腾身而起,双手抓住墙头,好在这行辕的大墙上,并没有什么阻碍,略往起一长身,掌身向里看了看附近一带,黑沉沉没有灯火。往西北望去,大约在七八丈外,似有灯光,因为黑沉沉的天空中有一片昏黄之光。小侠程万里从墙头上揭起一点灰片,向墙内打去,问了问下面,没有防守的官兵,并且听出下面全是实地。小侠程万里一纵身,翻上墙头,轻轻地一击掌,从东墙这边跟踪赶到的是大师兄霍元凯跟追云燕子柳鸿,这两位武师也相继翻上墙头。小侠程万里一飘身落在墙内,霍元凯、追云燕子柳鸿,也从大墙翻进来,彼此分散开,齐向西北一带扑过来。
从边墙这边翻到一带院落,这里是一排东房,是十几间长,面前是一道极长的箭道。小侠程万里等各把身形隐避起,因为发现箭道内不断地有人出入,可是只听到脚步之声,并没有一个发声说话的。程万里一打量下面的情形,所出入的全是军兵,服装整齐,各带着器械。从箭道的北头转过去,穿着西边极大的一道院落,往前而去,从这排东房出来二十多名看这种情形大致是守卫行辕的亲兵。小侠程万里等暗中跟蹑着下面军兵的踪迹,一连翻过两道极大的院落,眼中望见离着自己停身之处,隔着两排屋顶下灯火的光亮如白昼,就知道行辕内,在这深夜间定有举动了。小侠程万里跟霍元凯、柳鸿互相一打招呼,再往前察看时,各自隐避自己的身形,谁也不用牵扯谁,这三人各自分散开,因为现在潜入将军行辕,这里边有一般极扎手的敌人,时时得防备着。
且说小侠程万里从东边这排屋顶上,轻蹬巧纵,越过排厢房,已经望到下面正是这行辕的大堂。这位宁远大将军,他是节制西北四省的兵马,他现在驻节在护军使衙门,小侠程万里现在眼中所看到的正是大堂一带,这道院落长有三十余丈,东西也有十几丈长。此时从大堂口起,一直地排到南边的门口,是两排军兵,分成四队,一队削刀手,一队弓箭手,一队长枪手,一队是斩马刀,这四队军兵,东西列队排立,每隔四名军兵,有一只火把,从大堂口到前面门口,如同两条火龙。贴进大堂台阶前,四名带顶翎的武官分立两旁,大堂内也站着两排弁勇,里面灯火通明,迎面上一座公案,座位尚在空着,这分明是要在这大堂深夜审案子了。小侠程万里和老武师霍元凯、追云燕子柳鸿分散开,在东配房的屋顶上,各个潜伏好,要看下面的情形。这时龙形八掌崔文佩、陈天柱、方飞,也从西面翻进来,也是奔灯火之光搜寻过来,不约而同地全伏身在西配房屋脊后,察看这里的情形。
下面除了列队的军兵守在这里不动,大堂内外,不断地有副将、参将各位的武官出入着。沉了工夫不大,从大堂后闪屏旁,转出两名穿开气灰布长褂差弁走到大堂口招呼了声:“将军这就升座,你们伺候好了。”站在台阶口的武官齐答应了声,跟着从大堂内闪屏后,又紧走出一名提着纱灯的差弁,到堂口喊了声:“击鼓升堂。”在东西配房的转角立刻响起了鼓声。三通鼓击过,耳中听得一片靴底踏地和腰刀相碰之声,从闪屏后先走出四名差弁,手提纱灯,转过公案旁,退向大堂的东西,分两边站立。跟着就是八名挎腰刀、穿跨马服、亮白顶子,到了公案旁,向后退出五尺远,东西对立。跟着又是一名中军副将,他的品级很高,已经是亮蓝顶戴花翎官服,在公案左边站立,再后面两边纱灯引道,这位宁远大将军从闪屏转出来,堂口的差弁喝喊堂威,这种声势,真足以震慑人。
小侠程万里等见这位宁远大将军,年纪也在六旬左右,赤红脸,身量高大,唇上留着黑须,倒十足是个武夫模样。公案落座后,立刻由中军副将捧过一个名单,放在将军面前,同时从闪屏后和大堂的外面两边夹道内,走出一行人来,分立在闪屏前。程万里等看出正是草上飞韦天民和他手下一般党羽。小侠程万里等知道少时定有一番生死相拼,今夜兰州城内想把司马老大人救出虎口实非易事,不过既有掌门人的命令,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这时宁远大将军提起笔来,在名单上点了一下,立刻堂口喊喝:“带犯官司马子谦!”小侠程万里在房脊后看到从堂口走出两位武官,向大堂前一点手,有八名军兵跟随,向大堂西边的夹道走去。
等了工夫不大,听得一阵脚步之声,夹杂着铁链子振动之声,正是那位兰州镇守使司马子谦,此时完全成了阶下囚,铁锁加身,被一名武官和军兵带领着,走向大堂。房上的小侠程万里向老武师霍元凯彼此一打招呼,要想看一看宁远大将军如何对付司马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