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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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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铁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薛蟠自骑之骡,“家内养的”,容易理解,自己家中所养,不同于雇来的长行骡子。“铁青”是指毛色,没有多看见过骡子的人,虽然不能确指各种毛色的骡子,但骡子毛色有种种不同,一般还是知道的。“大”字是形容词,不过状其高大,“大”字下面这个“走”字就颇难理解了,是骡子都会走,难道还有不会走的骡子吗?这走字岂非赘词?如果不是,这“大走骡”又是什么意思呢?

“走骡”,是过去豢养驴骡马匹的一个专名词,也可以说是术语吧。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经过特殊训练,特别善走的骡子,叫作“走骡”。同样马也可以经过训练,不要求其跑,而要求其“善走”,谓之“走马”。在蒙古草地上,小骆驼经过特殊训练,特别“善走”,叫做“走驼”。这种叫法,实际是古老的了。《史记·越王勾践世家》:“狡兔死,走狗烹。”现在“走狗”一词,意义已经有所引申,而当初所说“走狗”,也是因为“猎狗”善走而得名。

“走骡”是专养来骑人而不驮物、也不拉车的,在过去习惯叫作“细牲口”。查慎行《沁园春·寄徐初邻金陵》有句云:“欲别谁留,欲歌谁和,细马驮过皂荚桥。无人管,弃酒边归路,风堕鞭鞘。”这个“细马”,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细牲口”。粗细又如何分呢?凡是家中养着、经过特殊训练,不驱之干活,只备骑乘的,谓之“细牲口”,不管它是马、是骡子还是驴。反之,凡是驮物、拉车、耕田,以及一般驿马、战马等,都是属于“粗牲口”的范畴。“细牲口”可以说是当年牲口中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子”。

“走骡”鞴骑鞍、骑人,但是只走不跑。这种“走”,不是一般的走,而是很轻盈的快步疾走,有似现在运动会上的“竞走”,但是更为轻盈,文字的所谓“蹄声的的”,很可以为这种走骡的步伐传神。走,看上去比跑慢,实际比跑快,因为持久耐时,可以长时间地快走。而且骑的人很稳,不要用力控制缰绳,裆中也不用夹紧。所以走长路,骑走骡比骑马好,又快又省力。

骡子是特殊的“中性牲畜”,它本身不能繁殖,是马和驴交配而生的,最古可能是自行交配的吧。世界各地都有骡子,而且是从古就有的,但我还没有看过关于讲骡子繁殖史的专书。关于马,《尔雅·释畜》中说:“牡曰骘,牝曰 。”郝懿行《尔雅义疏》中注云:“今东齐人以牡为儿马,牝为骒马。”所谓九方皋相马,赏识于“牝牡骊黄”之外,文言叫公马为“牡马”,北方俗话则叫“儿马”,叫母马为“牝马”,北方俗话叫“骒马”。另外公驴俗话叫“叫驴”,母驴俗话叫“草驴”。北方春秋天庙会上,有专门养膘满健壮的儿马、叫驴的人,叫作“拉公子的”,拉着毛色油亮的,用红绿布把眼睛蒙起来的儿马、叫驴,给别人的骒马、草驴配种。骡子有两种,公驴配母马生的叫“马骡”,公马配母驴生的叫“驴骡”。马骡耳朵小,腰长,腿较细长,体形近似于马;驴骡耳朵长,腰短,腿较短粗,体形近似于驴。两种骡子在体力上也各有特征:大体马骡腰部较灵活,训练拉车的驾辕牲口,马骡较好;驴骡腰部力大,训练驮物的“驮骡”,驴骡为优。“走骡”,就是骡驹子经过专门训练而成的。一般也以马骡为好,因为它腰部弹性好,腿脚灵活,容易训练成功。另外不管马骡也好,驴骡也好,长的都很高大,一般都比它母体为大。

训练走骡,是一种专门技术,是很辛苦的。大体是选毛色好的、体形好的二春驹来训练。毛色讲全黑(俗名“一锭墨”)、枣骝、银蹄(黑毛白蹄)、甘草黄、菊花青(灰白相间)、铁青(青灰色)等等。体型讲求,腰要长而软,前裆要宽,头要高扬,腿要长,腿腕要细,蹄要大,在其自由奔跑中观察,看看奔跑姿态如何?步子大不大?好马后蹄子超过前蹄,谓之“跨灶”,骡子虽不能这样,但步子大小也极有差别。专门调教走骡的骑手,俗名叫“牲口把式”,又名“耍牲口的”,又名“压牲口的”,他们都有丰富的经验。他们或者受雇于人,为人家训练;或者自己训练,都要先花点功夫去选择骡驹,看中谁家的骡驹好,都能花大价钱买来,加以调训。

走骡鞴“骑鞍”,完全不同于“长行骡子”的“驮鞍”,这是同马鞍完全一样的鞍子,鞍架很小,前面高出一块,后面也高些。鞍槽完全是圆弧形的,便于骑坐,鞍中不垫棉花,只垫毡鞯。左右系马镫,腹下用“滚肚”系好,鞍前后都用皮绊系好,带銮铃,颈上皮圈系三十二个小铜铃,小红踢胸。带皮嚼子,有勒口。这些鞍鞯、嚼子讲究起来是无穷的。就拿个马镫说吧,有铁的、铜的,甚至银的、镀金的,讲究的都是精工雕凿,各种花纹。汉唐出土文物中,有不少镂金镶玉的“马饰”,都是当年马鞍、马嚼子上的饰物。所谓“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这“金勒”也并非完全是形容夸大之词。当年像薛蟠这样的豪门恶少,那一匹家养大走骡的鞍鞯之鲜明华丽,是完全可以想见的。

训练的人把没有鞴过鞍子的骡驹,鞴上骑鞍,带上嚼子后,就要骑在它身上,开始训练了,俗名就叫“压牲口”。主要是压着锻炼它的腰部,使之富有弹性,习惯于人骑在上面颠动。然后训练它似乎小跑一样的快走。牲口是不懂什么的,这全靠骑手的训练工夫。骑手骑在骡子背上,脚认在镫中,两个膝盖要扣拢,两条大腿要夹紧,刘备久不骑马,有“髀肉复生”之叹;就是骑士全靠大腿骨的力气。训练小骡驹更要注意好跨下的力量。另外,两手要扣好嚼子,右手要随时空出来运用鞭子。嚼子有铁链子或铜链子勒口,一套在牲口头上,勒口正好勒在牲口嘴岔上,一提缰绳,嚼子勒紧,牲口便听人指挥,不自由了。所以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中,凤姐骂尤氏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就是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衔上嚼子嘴就不能动了,压走骡时控制牲口,也就靠这嚼子。

沈尹默论书法执笔有句云:“运腕如调生马驹。”没有鞴过鞍子的小牲口,不管马驹子也好,骡驹子也好,都是很调皮的。破题儿第一遭鞴上鞍子骑上人,要么它不肯走,原地转圈圈;要么尥蹶子,不肯让人骑;抽它一鞭子它又要乱跑,这就要靠骑手的控制了。腿要夹紧,手要提紧,既不能让它站着不动,又不能让它狂跑、乱颠。让它一步一步的走,又要催它有节奏地快走,提嚼子的手要忽松忽紧,不断地振动,全靠腕力运动自如。所以尹默老先生以提笔写字之运腕拟之于牲口把式调教牲口之运腕了。

“压”的时候,简言之,就是骑上人让它快走。但要调教好它善走的步子,就要纠正其不听指挥的步子,控制它使之持续听指挥的步伐,要注意它走时的节奏、呼吸,使它走的既快,又能持久。每天早、午、晚按固定时间骑着压,先跑短程,慢慢增加距离,训练其长时间、长距离的耐久力。每次压到一定时候,牲口出汗,已经十分疲劳了,骑手下来要牵着它慢慢地蹓,也就是散步,以将息它的体力,使之由紧张渐渐松弛下来。自然更要好草好料地喂养,好干草,好料,煮黑豆、麸皮、酒糟、豆饼等。尤其重要的是夜间精心饲养,所谓“马不得夜料不肥”,骡子也是一样,是要整夜吃草的。饲养它的人,半夜里总要到槽边加一趟夜草,添些料。清人有诗云:“卧听疲马嚼残刍”,在枕上听着牲口午夜槽头吃草,也是一种诗的意境。

把一个二春骡驹,训练成一个好的走骡,大约要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随着调教,随着骡驹长骨骼、长身体,到四岁上,就进入骡子的青壮年时代,闪耀着毛色的光泽,腾骧着矫健的步伐,配上金勒丝缰、华丽的鞍鞯,骡主人就可以骑上大出风头了。

养一匹走骡是很费钱的。骡子的价钱,牲口把式的工钱,都比一般的要贵。平时草料、配备鞍鞯等等,都要用不少钱。当年大买卖,如钱铺、当铺、大粮店、票号等都欢喜养几匹走骡,掌柜的、伙计出门办事,二百来里的路程,一天就可走到,是非常得力的。薛蟠是“皇商”,家里养大走骡,正符合他的身份。这种细致处,是极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生活面貌。可惜因为时代的隔阂,现在的读者,往往因为不了解当时的生活,对这种细致处,常常忽略了。

也许有人问,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铁青大走骡,为什么还要外备一匹坐马呢?难道他一个人能骑两个牲口吗?这也有其特殊原因。一是途中偶遇紧急情况,有匹坐马,跨上去,打上两鞭,二三十里的路很快就能跑到。最普通的,半路上,看着黑云上来,眼看要下雨了,跨上坐马,加鞭快跑,就能跑在雨前面,提前赶到客店,不被雨淋。二是正常赶路,薛蟠骑走骡,走得快,还必须要有小厮能跟得上他,好服侍他。如一天八十里的站头,中午打尖,上午走三四十里,走骡同马,一般两个小时即可到达,要比长行骡子及行李车辆等早两个来钟头到站头,下店休息。当年这种公子哥,处处要人服侍,只有一匹快牲口,别人都跟不上,那提前打尖、下店,又有谁来服侍他呢?因而走骡之外,必须还要有一匹坐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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