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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尽心章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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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三十八章

14·1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公孙丑问曰:“何谓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译文】孟子说:“梁惠王真是不仁呀!仁人把他对待所喜爱者的恩德推而及于他所不爱的人,不仁者却把他加给所不喜爱者的祸害推而及于他所喜爱的人。”

公孙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答道:“梁惠王因为争夺土地的缘故,驱使他所不喜爱的百姓去作战,使他们〔暴尸郊野,〕骨肉靡烂。被打得大败了,预备再战,怕不能得胜,又驱使他所喜爱的子弟去战死,这个便叫做把他加给所不喜爱的祸害——死——推而及于他所喜爱的人。”

14·2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译文】孟子说:“春秋时代没有正义战争。那一国的君主比这一国的君主好一点,那是有的。但是征讨的意思是上级讨伐下级,同等级的国家是不能互相征讨的。”

14·3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1,取二三策2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1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书》,《尚书》。《武成》,《尚书》篇名,所叙大概是周武王伐纣时的事。依《尚书正义》引郑氏说,武成到建武(东汉光武帝年号)之际已经亡失。今日的《尚4·武成篇》是伪古文,叙“血流漂杵”为商纣士兵倒戈自相残杀所致,与孟子原意不合,自不可信。

2 策——竹简。古代用竹简书写。

【译文】孟子说:“完全相信《书》,那不如没有《书》。我对于《武成》一篇,所取的不过两三页罢了。仁人在天下没有敌手,拿周武王这极为仁道的人来讨伐商纣这极为不仁的人,怎么会使血流得〔那么多,甚至〕把捣米用的长木槌都漂流起来了呢?”

14·4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1,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2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3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1陈——今作”阵”。

2北狄——一本作”北夷”。

3厥角——厥,同“蹶”,顿也。《说文》云:“顿,下首也。”角,额角。“厥角”之意即“顿首”。

【译文】孟子说:“有人说,‘我善于摆作战的阵势,我善于作战。’其实这是大罪恶。一国的君主如果喜爱仁德,整个天下便不会有敌手。〔商汤〕征讨南方,北方便怨恨;征讨东方,西方便怨恨,说:‘为什么不先到我这里来?’周武王的讨伐殷商,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武王〔对殷商的百姓〕说:‘不要害怕!我是来安定你们的,不是同你们为敌的。’百姓便都把额角触地叩起头来,声响好像山陵倒塌一般。征的意思是正,各人都希望端正自己,那又何必要战争呢?”

14·5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译文】孟子说:“木工以及专做车轮或者车箱的人能够把制作的规矩准则传授给别人,却不能够使别人一定具有高明的技巧,〔那是要自己去寻求的。〕”

14·6

孟子曰:“舜之饭糗1茹草2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3,鼓琴,二女果4,若固有之。”

1 饭糗——饭,动词,旧读上声。糗音(qiu),干饭。

2 茹草——茹(yu),《方言》:“茹,食也。”

3袗衣——赵岐《注》云:“袗,画也。”按赵氏此训于经传缺乏例证,恐不可信。孔广森《经学卮言》云:“袗非画也。义如《论语》‘袗絺裕’之‘袗’。《史4·本纪》‘尧赐舜絺衣与琴’是也。”又按《曲礼注》云:“袗,单也。”故译文以“麻葛单衣”译之。

4 果——赵岐《注》云:“果,侍也。”《说文》作“媒”,云:“女侍曰媒。”

□果:通“婐(wo)”,侍女,这里是侍候的意思。(马)

【译文】孟子说:“舜吃干粮啃野菜的时候,似乎准备终身如此;

等待他做了天子,穿着麻葛单衣,弹着琴,尧的两个女儿侍候着,又好像这些都是早已具有了的。”

14·7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1耳。”

1一间——间,去声,隔也,离也。一间言相距甚近。

【译文】孟子说:“我今天才知道杀戮别人的亲人报复之重:杀了别人的父亲,别人也就会杀他的父亲;杀了别人的哥哥,别人也就会杀他的哥哥。那么,〔虽然父亲和哥哥〕不是被自己杀掉的,但相差也不远了。”

14·8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译文】孟子说:“古代的设立关卡是打算抵御残暴,今天的设立关卡却是打算实行残暴。”

14·9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译文】孟子说:“本人不依道而行,道在妻子身上都行不通,〔更不要说对别人了。〕使唤别人不合于道,要去使唤妻子都不可能,〔更不要说使唤别人了。〕”

14·10

孟子曰:“周1于利者凶年不能杀2,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1 周——朱熹《集注》云:“足也。”

2 杀——缺乏,有窘困意。

【译文】孟子说:“财利富足的人荒年都不受窘困,道德高尚的人乱世都不会迷乱。”

14·11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译文】孟子说:“好名的人可以把有千辆兵车国家的君位让给别人,但是,若不是那受让的对象,就是要他让一筐饭,一碗汤,他那不高兴神色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14·12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1;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1空虚——其实际意义是什么,很难揣测。朱熹《集注》云:“空虚言若无人然。”姑录之供参考。

【译文】孟子说:“不信任仁德贤能的人,那国家就会空虚;没有礼义,上下的关系就会混乱;没有好的政治,国家的用度就会不够。”

14·13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译文】孟子说:“不仁道却能得着一个国家的,有这样的事;不仁道却能得到天下的,这样的事就不曾有过。”

14·14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1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1丘民——丘,众也。或云:“丘”借为”区”,小也。

【译文】孟子说:“百姓最为重要,土谷之神为次,君主为轻。所以得着百姓的欢心便做天子,得着天子的欢心便做诸侯,得着诸侯的欢心便做大夫。诸侯危害国家,那就改立。牺牲既已肥壮,祭品又已洁净,也依一定时候致祭,但是还遭受旱灾水灾,那就改立土榖之神。”

14·15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炎之者乎?”

【译文】孟子说:“圣人是百代的老师,伯夷和柳下惠便是这样的人。所以听到伯夷的风操的人,贪得无厌的人清廉起来了,懦弱的人也有独立不屈的意志了;听到柳下惠的风操的人,刻薄的人也厚道起来了,胸襟狭小的人也宽大起来了。他们在百代以前发奋而为,在百代而后,听到的人没有不为之感动奋发的。不是圣人,能够像这样吗?〔百代以后还如此,〕何况亲自接受薰陶的人呢?”

14·16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1。合而言之,道也。”

1仁者人也——古音“仁”与“人”相同。《说文》云:“仁,亲也。从人二。”意思是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便不能不有仁的道德,而仁的道德也只能在人与人间产生。《中庸》也说:“仁者,人也。”

【译文】孟子说:“‘仁’的意思就是‘人’,‘仁’和‘人’合并起来说,便是‘道’。”

14·17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译文】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说,‘我们慢慢走罢,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离开齐国,便不等把米淘完,漉干就走——这是离开别国的态度。”

14·18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1,无上下之交也。”

1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君子指孔子,《论4·卫灵公篇》:“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即是此事。《史4·孔子世家》载此事则说是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陈蔡两国的大夫怕孔子诛责他们的罪恶,因而围困孔子。

【译文】孟子说:“孔子被困在陈国蔡国之间,是由于对两国的君臣都没有交往的缘故。”

14·19

貉稽1曰:“稽大不理2于口。”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3。’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4。’文王也。”

1 貉稽——赵岐《注》云:“貉,姓;稽,名;仕者也。”

2 理——《广4·释诂》云:“理,顺也。”王念孙《疏证》曾引《易4·说卦传》“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及《周4·考工4·匠人》”水属不理孙谓之不行”以相印证,此“理”字亦可训“顺”,则“不理于口”犹言“不顺于人口”。

3 忧心两句——见《4·邶4·柏舟》。

4肆不殄两句——见《4·大4·绵》。肆,故也;殄,绝也。郑玄笺以“问”为“聘问”之义,孟子则以“问”为”声闻”。

【译文】貉稽说:“我被人家说得很坏。”

孟子说:“没有关系。士人便厌恶这种七嘴八舌。《诗经》说过,‘烦恼沉沉压在心,小人当我眼中钉。’孔子可以说是这样的人。又说,‘不消灭别人的怨恨,也不失去自己的名声。’这说的是文王。”

14·20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译文】孟子说:“贤人〔教导别人,〕必先使自己彻底明白了,然后才去使别人明白;今天的人〔教导别人,〕自己还模模糊糊,却用这些模模糊糊的东西去使别人明白。”

14·21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1之蹊2,间介然3用之而成路;为间4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1山径——径同“陉”,《广4·释丘》:“陉,阪(山坡)也。”

2蹊——音奚(xi),同”徯”,段玉裁《说文》“徯”字下注云:“《孟子》,‘山径之蹊’,《月令》‘塞徯径’,凡始行之以待后行之径曰‘蹊’。”

3 间介然——《荀4·脩身篇》云:“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此“间介然”当与苟子之“介然”同义,都是意志专一而不旁骛之貌。赵岐《注》似以“介然”属上读,今不从。

4 为间——即“有间”,为时不久之意。

【译文】孟子对高子说道:“山坡的小路只一点点宽,经常去走它便变成了一条路;只要有一个时候不去走它,又会被茅草堵塞了。现在茅草也把你的心堵塞了。”

14·22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蠡1。”

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2之力舆?”

1追蠡——追旧读堆(dui),蠡音礼(li)。赵岐《注》云:“追,钟钮也。”又云:“蠡蠡,欲绝之貌也。”钟纽(钮)是古钟悬挂之处,其上有眼,把它安放在钟架上横梁的槽眼中,再用穿钉套过去,可能再有一个横销把穿钉管住,这样悬挂,钟身既不会因敲打而转动〈程瑶田《通艺4·考工创物小记》说钟纽取其“宛转流动不为声病”,实误),且四壁悬空,也不会妨害钟声。详《文物参考资料》1958年第一期《信阳战国楚墓出土乐器初步调查记》。

2两马——“两”字不可拘泥,赵岐《注》把“两马”解为”国马”“公马”两种马,曹之升《四书摭馀说》谓“夏驾二马”,有人又谓大夫之车驾二马,都失之拘。这章真义如何,朱熹《集注》云:“此章文义本不可哓,旧说相承如此。”译文只依旧说解之。关于“追蠡”之义,古今尚有几种不同解释,都不可信,故略之。

【译文】高子说:“禹的音乐高于文王的音乐。”

孟子说:“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呢?”

答道:“因为禹传下来的钟钮都快断了。”

孟子说:“这个何足以证明呢?城门下车迹那样深,难道只是几匹马的力量吗?〔是由于日子长久车马经过多的缘故。禹的钟钮要断绝了,也是由于日子长久了的关系呢。〕”

14·23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1,殆不可复。”

孟子曰:“是为冯妇2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3,有众逐虎。虎负隅,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今本多作“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杨氏晚年亦从之。

1 发棠——“发”即“涂有饿莩而不知发”(4·3)的“发”,发仓廪以赈贷也。棠,地名,今山东即墨县南八十里有甘棠社,当即此。顾炎武《山东考古录》云:“当时即墨为齐之大都,仓廪在焉。”

2 冯妇——赵岐《注》云:“冯,姓;妇,名也。”

3 卒为善士则之野——周密《志雅堂杂抄》云:“--本以‘善’字‘之’字点句(刘昌诗《芦浦笔记》亦云,“恐合以‘卒为善’为一句,‘士则之’为一句,‘野有众逐虎’为一句”),前云‘士则之’,后云‘其为士者笑之’,文义相属。”阎若璩《四书释4·又续》则云:“古人文字叙事未有无根者,惟冯妇之野,然后众得望见冯妇。若如宋周密断‘士则之’为句,‘野’字遂属下,‘野’但‘有众’耳,何由有冯妇来?此为无根。”案两读皆可通,说见杨树达《古书句读释例》例一百六十四。

【译文】齐国遭了饥荒,陈臻对孟子说:“国内的人都以为老师会再度劝请齐王打开棠地的仓廪来赈济人民,大概不可以再这样做吧。”

孟子说:“再这样做便成了冯妇了。晋国有个人叫冯妇的,善于和老虎搏斗,后来变成善人,〔不再打虎了。〕有次他到野外,有许多人正追逐老虎。老虎背靠着山角,没有人敢于去迫近它。他们望到冯妇了,便快走向前去迎接。冯妇也就捋起袖子,伸出胳膊,走下车来。大家都高兴他,可是作为士的那些人却在讥笑他。”

14·24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1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1臭——音嗅(xiu),上句“味”“色”“声”都是中性词(不含美恶之义),但用在此处,则指“美味”、“美色”、“乐声”,此种用法,以前诸章不乏其例。“臭”字亦如此。“臭”的本义是“气味”,不论香臭都叫“臭”,此则专指芬香之气。正如《左传》僖公四年的“一薰一莸,十年尚有臭”的“臭”专指恶臭一般。

【译文】孟子说:“口的对于美味,眼的对于美色,耳的对于好听的声音,鼻的对于芬芳的气味,手足四肢的喜欢舒服,这些爱好,都是天性,伹是得到与否,却属于命运,所以君子不把它们认为是天性的必然,〔因此不去强求。〕仁在父子之间,义在君臣之间,礼在宾主之间,智慧的对于贤者,圣人的对于天道,能够实现与否,属于命运,但也是天性的必然,所以君子不把它们认为是该属于命运的,〔因而努力去顺从天性,求其实现。〕”

14·25

浩生不害1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1浩生不害——赵岐《注》云:“浩生,姓;不害,名;齐人也。”

【译文】浩生不害问道:“乐正子是怎样的人?”

孟子答道:“好人,实在人。”

“怎么叫好?怎么叫实在?”

答道:“那人值得喜欢便叫做好;那些好处实际存在于他本身便叫做实在;那些好处充满于他本身便叫做‘美’;不但充满,而且光辉地表现出来便叫做‘大’;既光辉地表现出来了,又能融化贯通,便叫做‘圣’;圣德到了神妙不可测度的境界便叫做‘神’。乐正子是介于好和实在两者之中,‘美’、‘大’、‘圣’、‘神’四者之下的人物。”

14·26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1其苙2,又从而招3之。”

1 入——同“纳”。

2 苙─音立(li),畜养牲畜的栏。

3 招——赵岐《注》云:“招,罥(覊其足)也。”孟子对于学生,“往者不追”(14·30),便与这一态度相反。大概当时儒家中有如此的,所以孟子加以批评。

【译文】孟子说:“离开墨子一派的一定归入杨朱这一派来;离开杨朱一派的,一定回到儒家来。回来,这就接受他算了。今天同杨、墨两家相辩论的人,好像追逐已走失的猪一般,已经送回猪圈里了,还要把它的脚绊住,〔生怕它再走掉。〕”

14·27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译文】孟子说:“有征收布帛的赋税,有征收榖米的赋税,还有征发人力的赋税。君子于三者之中,用这一种,那两种便暂时不用。如果同时用两种,百姓便会有饿死的;如果同时用三种,那父亲便顾不得儿子,儿子也顾不得父亲了。”

14·28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译文】孟子说:“诸侯的寳贝有三样:土地,百姓和政治。以珍珠美玉为宝贝的,祸害一定会到他身上来。”

14·29

盆成括1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1盆成括——赵岐《注》云:“盆成,姓;括,名也。”《晏子春4·外篇第七》有一盆成适,另是一人。

【译文】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会死了!”

盆成括被杀,学生问道:“老师怎么知道他会被杀?”

答道:“他这个人有点小聪明,但是不曾知道君子的大道,那只足以杀害自己的身体罢了。”

14·30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1。有业屦2于牖上,馆人

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

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曰:“殆非也。夫子3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1上宫,朱熹《集注》云:“上宫,别宫名。”赵岐《注》云:“上宫,楼也。”焦循《正义》云:“此上宫,当如‘上舍’,谓上等之馆舍也。”译文于此三说不作可否。

2业屦——赵岐《注》云:“织之有次,业而未成也。”

3夫子———据赵岐《注》,他的本子作“夫予”,则“夫”为提挈之词,“予”,孟子自称。那“夫予之设科也”以下为孟子之言,而不是馆人的话了。译文未采此说。

【译文】孟子到了滕国,住在上宫。有一双没有织成的草鞋在窗上不见了,旅馆中人寻找不着。有人便问孟子说:“像这样,是跟随您的人把它藏起来了吧?”

孟子说:“你以为他们是为着偷草鞋而来的吗?”

答道:“大概不是的。〔不过,〕你老人家开设课程,〔对学生的态度是〕去的不追问,来的不拒绝。只要他们怀着学习的心来,便也接受了,〔那难免良莠不齐呢。〕”

14·31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

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1,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2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1 无受尔汝之实——“尔”“汝”为古代尊长对卑幼的对称代词,如果平辈用之,便表示对他的轻视贱视。孟子之意,若要不受别人的轻贱,自己便先应有不受轻贱的言语行为,这便是“无受尔汝之实”。

2餂——音忝(tiǎn),《方言》作“铦”,云:“取也。”郭璞注云:“谓挑取物也。”今天伸舌触物叫做”舔”,或者由此而来。

【译文】孟子说:“每个人都有不忍心干的事,把它扩充到所忍心干的事上,便是仁;每个人都有不肯干的事,把它扩充到所肯干的事上,便是义。〔换句话说,〕人能够把不想害人的心扩而充之,仁便用不尽了;人能够把不挖洞跳樯的心扩而充之,义便用不尽了;人能够把不受轻贱的实际言行扩而充之,〔以至所言所行都不会遭致轻贱,〕那无论到哪里都合于义了。〔怎样叫做挖洞跳樯呢?譬如,〕一个士人,不可以同他谈论却去同他谈论,这是用言语来诱他以便自己取利;可以同他谈论却不去同他谈论,这是用沉默来诱他以便自己取利,这些都是属于挖洞跳墙这一类型的。”

14·32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1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2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1 施——《4·干》:“见龙在田,德施普也。”疏云:“道德恩施能普遍也。”《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云:“报者倦矣,施者未厌。”杜注云:“施,功劳也。有劳则望报过甚。”此“施”字之义与上两“施”字同,“恩惠”之意。

2 不下带——带,束腰之带。朱熹《集注》云:“古人视不下于带,则带之上乃目前常见至近之处也。举目前之近事,而至理存焉。”

【译文】孟子说:“言语浅近,意义却深远的,这是‘善言’;所操持的简单,效果却广大的,这是‘善道’。君子的言语,讲的虽是常见的事事情,可是‘道’就在其中;君子的操守,从修养自己开始,〔然后去影飨别人,〕从而使天下太平。有些人的毛病就在于放弃自己的田地,却去替别人芸田——要求别人的很重,自已负担的却很。”

14·33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1,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1经德不回——赵岐《注》云:“经,行也。”“回”同“违”。违是违背礼节的意思,说见杨伯峻《论语译注》(4·5)。

2非以正行——赵岐《注》谓“非以正行为名”,虽增字为释,然无他善解,姑从之。

【译文】孟子说:“尧、舜的行仁德是出于本性,汤、武经过修身来回复本性然后力行。动作容貌无不合于礼的,是美德中极高的了。哭死者而悲哀,不是做给生者看的。依据道德而行,不致违礼,不是为着谋求官职。言语一定信实,不是为着要使人知道我的行为端正。君子依法度而行,〔结果如何〕等待命运罢了。”

14·34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1数仞,榱题2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1 堂高——焦循《正义》云:“经传称堂高者,皆指堂阶而言。”故译文加“基础”两字。

2 榱题——榱(cui),本义是房椽子(支持房顶承托灰瓦的细长条木材),此处可能指屋檐而言,详焦循《正义》。

【译文】孟子说:“向诸侯进言,就得轻视他,不要把他高高在上的地位放在眼里。殿堂的基础两三丈高,屋檐几尺宽,我如果得志,不这样干。菜肴满桌,姬妾几百,我如果得志,不这样干。饮酒作乐,驰驱田猎,跟随的车子千把辆,我如果得志,不这样干。他所有的,都是我所不干的;我所有的,都是古代的制度,那我为什么要怕他呢?”

14·35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1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1焉者,寡矣。”

1不存,存——此指孟子所谓“善性”“夜气”而言,《离娄下》云:“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4·19)《告子上》亦云:“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14·8)诸“存”字即此“存”字。赵岐《注》以人的生死释之,大误。

【译文】孟子说:“修养心性的方法最好是减少物质欲望。他的为人,欲望不多,那善性纵使有所丧失,也不会多;他的为人,欲望很多,那善性纵使有所保存,也是极少的了。”

14·36

曾皙嗜羊枣1,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2与羊枣孰美?”

孟子曰:“脍炙哉!”

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

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3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1羊枣——何焯《义门读书记》云:“羊枣非枣也,乃柿之小者。初生色黄,孰则黑,似羊矢,其树再接则成柿。今俗呼牛奶柿,一4·枣。”

2 脍炙———肉之细切剁碎的叫脍,即今之肉躁子。炙,烧肉也,因古代烹调之法已不得知,姑以“炒肉末”译之。

3 讳名——古代于父母君上的名字,讲不得,写不得,叫做避讳。

【译文】曾皙喜欢吃羊枣,曾子因而不忍吃羊枣。公孙丑问道:“炒肉末同羊枣哪一种好吃?”

孟子答道:“炒肉末呀!”

公孙丑又问:“那么,曾子为什么吃炒肉末却不吃羊枣?”

答道:“炒肉末是大家都喜欢吃的,羊枣只是个别人喜欢吃的。犹之如父母之名应该避讳,姓却不避讳,因为姓是大家相同的,名却是他独自一个人的。”

14·37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1狂简,进取,不忘其初2。’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3,必也狂狷4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

曰:“如琴张5、曾晰、牧皮6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何以谓之狂也?”

曰:“其志嘐嘐7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8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9乎!乡原,德之贼也。’”

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10。行何为踽踽凉凉11?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曰:“非之无举也,剌之无剌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4·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1 小子———朱熹《集注》本作“士”,今从监本、汲古阁本。

2 盍归乎来等句——《论4·公冶长篇》:“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和万章所说略有不同。

3 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论4·子路篇》:“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据孟子所言亦似引孔子之语,故朱熹《集注》云:“‘孔子’下当有‘曰’字。”译文从朱说,作孟子引孔子之言。“中行”即不左不右,不偏不倚,一切都恰合于仁义道德的。

4 狷——朱熹《集注》本、焦循《正义》本都作“獧”,“獧”同“狷”。

5 琴张——此人古书凡两见,《左传》昭公二十年云:“琴张闻宗鲁死,将往吊之。”《庄4·大宗师篇》云:“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贾逵、郑众以及赵岐都以为即是颛孙师(字子张),恐不可信。至王肃伪造《孔子家语》以为即琴牢,《读书杂志》已引王引之之说辨驳之矣。此人因未见于《仲尼弟子列传》,已不能详知。

6牧皮——无考。马叙伦《庄子义证》疑心牧皮就是《论4·雍也篇》的孟子反,亦欠确证。

7嘐嘐——嘐(xiāo)赵岐《注》云:“嘐嘐,志大言大者也。”

8 夷——此字不可解,前人有疑其为语首助词而无义者。

9 乡原——“原”同“愿”《说文》云:“愿,谨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云,“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杜注云:“愿,谨善也。”

10 何以是嘐嘐也等句——朱熹《集注》云:“乡原讥狂者曰,何用如此嘐嘐然,行不掩其言,而徒每事必称古人耶?”此说甚是,焦循《正义》以为乡原亦称古之人,恐非。

11行何为踽踽凉凉——踽(ju)。朱熹《集注》云:“踽踽,独行不进之貌。”

4·反经——这种结构犹如《论4·颜渊篇》的“复礼”,“归于礼法”便叫”复礼”,“归于经常”便叫“反经”,“反”同“返”。

【译文】万章问道:“孔子在陈国,说道:‘何不回去呢!我那些学生们志大而狂放,进取而不忘本。’孔子在陈国,为什么思念鲁国这些狂放之人?”

孟子答道:“孔子说过,‘得不着中行之士同他相交,那一定只能结识狂放之人和狷介之士吧。狂放之人向前进取,狷介之士有所不为。’孔子难道不想中行之士吗?不能一定得到,所以只想次一等的了。”

“请问,怎么样的人才能叫傲狂放的人?”

答道:“像琴张、曾晰、牧皮这类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的人。”

“为什么说他们是狂放的人呢?”

答道:“他们志大而言夸,嘴巴总是说,‘古人呀,古人呀!’可是一考察他们的行为,却不和言语相吻合。这种狂放之人如果又不可以得到,便想和不屑于做坏事的人来交友,这便是狷介之士,这又是次一等的。孔子说:‘从我家大门经过,却不进到我屋里来,我不觉得不满意的,那只有好好先生吧。好好先生,是贼害道德的人呢。’”

问道:“怎样的人就可以叫他做好好先生呢?”

答道:“〔好好先生批评狂放之人说,〕‘为什么这样志气高大呢?实在是言语不能和行为相照应,行为也不能同言语相照应,就只说古人呀,古人呀。’〔又批评狷介之士说,〕‘又为什么这样落落寡合呢?’〔又说,〕‘生在这个世界上,为这个世界做事,只要过得去便行了。’八面玲珑,四方讨好的人就是好好先生。”

万章说:“全乡的人都说他是老好人,他也到处表现出是一个老好人,孔子竟看他为贼害道德的人,为什么呢?”

答道:“这种人,要指摘他,却又举不出什么大错误来;要责骂他,却也无可责骂的,他只是同流合污,为人好像忠诚老实,行为好像方正清洁,大家也都喜欢他,他自己也以为正确,但是与尧、舜之道完全违背,所以说他是贼害道德的人。孔子说过,厌恶那种外貌相似内容全非的东西:厌恶狗尾草,因为怕它把禾苗搞乱了;厌恶不正当的才智,因为怕它把义搞乱了;厌恶夸夸其谈,因为怕它把信实搞乱了;厌恶郑国的乐曲,因为怕它把雅乐搞乱了;厌恶紫色,因为怕它把大红色搞乱了;厌恶好好先生,就因为怕它把道德搞乱了。君子使一切事物回到经常正道便行了。经常正道不被歪曲,老百姓就会兴奋积极;老百姓兴奋积极,就没有邪恶了。”

14·38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馀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馀岁,若伊尹、莱朱1,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馀岁,若太公望、散宜生2,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1莱朱——赵岐《注》云:“莱朱,亦汤贤臣也。一曰仲虺是也。”焦循《正义》云:“在汤时,举一伊尹、莱朱,则当时贤臣如女鸠、女房、义伯、仲伯、咎单等括之矣。在文王时,举一太公望、散宜生,则虢叔、泰颠、闳夭、召公、毕公、荣公等括之矣。非谓见知者,仅此一二人也。”译文从此说,故加“那些人”三字。

2散宜生——散宜生,《尚4·君奭篇》有其名。《伪孔传》以为姓散名宜生,江声《尚书集注音疏》云:“《大戴4·帝系》云:‘尧取于散宜氏之子’,则散宜为氏,自古有之,《伪孔》非是。”

【译文】孟子说:“从尧、舜到汤,经历了五百多年,像禹、皋陶那些人,便是亲身看见尧、舜之道而知道的;像汤,便是只听到尧、舜之道而知道的。从汤到文王,又有五百多年,像伊尹、莱朱那些人,便是亲自看见而知道的;像文王,便只是听到而知道的。从文王到孔子,又有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那些人,便是亲自看见而知道的;像孔子,便只是听到而知道的。从孔子一直到今天,一百多年了,离开圣人的年代像这样的不远,距离圣人的家乡像这样的近,但是没有承继的人,也竟然没有承继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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