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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金鹰双雄斗智逞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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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眼鹰这一想之后,就举目四面搜寻,跟着又沿着这片平场边沿,隐身竹林之内四面打了一个圈子。这才见到这片平场左边有一条小道,通入竹林之内,别处再没有道路了。大概飞龙叟就住在这条路的尽头。金眼鹰于是又沿着这条小道往东扑奔。才走出不满里许,四周的竹子竟然稀疏了许多。从竹子夹缝之内,可以看得见有一处茅屋,覆在一大片的竹叶之下,那门窗开向何处,因有竹身蔽住看不见。想来飞龙叟一定是隐迹在这片茅舍之中,享受这竹林清趣。金眼鹰正要举步趋前,不意这时忽闻得一阵琴声,似乎是发自竹林的左边。听这阵琴声,是抑扬婉转,机徐有序,使人听去心旷神怡,并且冽冽犹如金石之声。大概必是飞龙叟,月夜无事弹琴聊以一动。心想此来托萝山原为了洪承畴的经略金印,才不辞千里冒险地深入这托萝山,现在飞龙叟有这闲兴在竹林深处弹琴。当然一切俗事全抛开,那颗经略金印不会就带在身上,说不定会留在宿室之中。自己何妨趁飞龙叟未在室内之际,先设法窥探到手,随后再和飞龙叟比画比画武功,不论胜负如何,以先将金印到手为妙。

金眼鹰这一想,立时折转身子,要往那幢茅舍扑去。但又一想飞龙叟机智过人,武功超群,他知道自己来到这托萝山,说不定会有什么计划来对付个人,此行倒得多加注意。想着先往着四周查看,只听那阵琴声,忽然又从右边传将出来,金眼鹰心想,怪啊!刚才左边已有飞龙叟在弹琴,这又是谁在弹?可是向左听去,那左边的琴声,已是没了。大概这右边的琴声,就是由左边绕过去的吧。这飞龙叟的身法,真是快得出奇。留神细听这琴声好像忽然转到南面去了,刹那间忽又转到北边去了,立时之间好似四面八方全有了琴声。金眼鹰立时惊怒起来,大概飞龙叟已是知道自己前来,故意戏耍,自己借着琴声炫耀他的轻身功夫。我既已被你识破了,就给你个冷不防,前去夺取金印。只要金印一到手,就任什么也不怕了,顶不济也只好三十六策,走为上策。回了奉天后,就不怕你能追踪到我。

金眼鹰这一想,也不再听这些琴声了,即时一矮身子,施展开轻功绝技,一下子就扑近这幢茅舍前。蹑足潜纵地绕到窗前,向内一听任什么也没有了。再向着四外听去,那阵琴声尚自悠扬婉转着。金眼鹰心想这真是好机会,看那屋门时倒好像是虚掩的,即时向前一推门,这门竟应手而启。金眼鹰自也有江湖阅历,不敢贸然便入。又绕到窗前,用手一按那窗子,并没有关住,竟也应手而开。金眼鹰忙一闪身,向内听去,并没有什么声音,映着月色看去,屋子里的东西很简单,差不多全是用竹子做的,竹桌竹椅、竹床竹碗竹盘等,无一不是竹子做的。靠着那边壁角,还有一扇竹橱,橱门上黄澄澄的似乎有着铜锁锁着。金眼鹰一看屋子里没有人,不由暗喜。审度好了出入的道路,立时一纵身,由窗洞而入,直奔到那扇竹橱,不料猛然“啪”的一声响,后面的窗页竟自动地闭将起来。这一来使金眼鹰惊怒起来,果然不出所料,飞龙叟不但是有防备,并且还有算计,看来是不能得手了。先是出去再说,可是在金眼鹰这一转念之间,那室门竟也“砰”的一声关上了。这样反使金眼鹰沉了一沉气,映着外面的月光,张目四顾,旁边似乎还有一扇小门,可以通到邻室。可是门是闭着,此外任什么也没有了。听了听外边,那阵琴声似乎尚在继续地演奏着。

这位辽东名捕金眼鹰金晟,明知已是入了人家的圈套之中。他虽然是惊怒起来,可是身入险地,以先找寻出路要紧。当时毫不疑虑,纵身扑奔屋门,伸手摸了摸,竟是关得非常地结实,摇了摇,凭自己的臂力竟未摇得动。随后再转到窗前,别看上面是糊着窗纱,那窗格子拭了一拭竟是拇指粗的铁柱子。这一来金眼鹰竟是被人家关进笼子之内,使他惊怒羞惭,忿恨一齐迸发起来。他双手执住两只铁柱子,要凭着自己铁砂掌的功夫,要力劈这铁柱子。他使出平生之力,执住两根铁柱子,竭力地往着左右一分。这铁柱子两根虽被金眼鹰力挣地向左右弯曲过去,但当中的间隔,还有三寸的宽。金眼鹰虽也会缩骨法,这样大的间隔,虽凭着武力,可以将身子钻出去,可是一颗脑袋却是无法可以使他缩小。金眼鹰再一用力,竟是丝毫不动,连试数次,皆未生效。听那外边的琴声时,似乎余音袅袅,尚在断续不绝。

金眼鹰当时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自己自出世以来,在江湖上也有四十余年,从来未有过像这样地栽跟头,被人戏耍。这一次可说是自己平生的大耻辱,倘有一线出路的话,誓必与飞龙叟一决生死,一洗这样奇耻大辱不可。看旁边那一扇通到邻室的门,虽然也是关着,说不定就是一条出路。不过自己来这一次也非易事,先行搜搜看这屋里有什么东西,再行觅路出室。于是金眼鹰由这窗前转到那扇竹橱之前,看了看那柄铜锁,虽也沉重,可是在金眼鹰的掌下,一捏就扭断了。开了橱门看时,这座竹橱内竟是任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白纸,被这猛力地一开橱门,被一阵风吹了一个翻身,翻到橱角去了。金眼鹰当时见这座竹橱有铜锁锁着,以为必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在内,想不到除了只有一张白纸以外,任什么也没有,这真是出人意料。一伸手将那张纸拿过来,翻过身来,就着窗外的月色一看时,金眼鹰突地愤怒起来,将这张纸一阵风似的扯碎了。就一下子跳到窗前,又使劲去扭那铁柱子,一张嘴是气息喘喘地似乎已是怒极。敢情金眼鹰所看的那张白纸,竟是与前两次所见到的是一模一样的。画着一条飞龙,在玩弄着一只极大的苍鹰,那鹰的两只眼,却是金色的,这怎不使金眼鹰动怒呢。

他正努力地扭动着铁柱子,突然一阵琴声发自隔壁室内。金眼鹰立时一纵身蹿近那扇门前,举起拳头在那门上猛地槌了两拳,大声怒骂道:“飞龙老鬼,你若果是个英雄的话,就该光明磊落地和我交手。像这样地用诡计困人,岂是英雄所为?我金眼鹰误中诡计,无论如何也不甘心……”说到这,猛听得隔壁“哗啦啦”的一阵大响起来,更有着脚步乱跑的声音,随后听得又人“哎哟哟”的叫道:“不好,不好!隔壁屋子里有了鬼了。”这倒是使金眼鹰一惊,听那声音不是飞龙叟的声口,又是谁呢?不管他且来敲敲这门看,跟着又是举起双拳一阵乱捣,又听得隔壁屋子里,有人发出战兢的声音问道:“屋子里倒是谁啊?别搥了。”金眼鹰冷笑着道:“别再卖味了,我金眼鹰误中诡计认命而已,别再这样调戏我……”说到这突听得外面道:“哦!原来是一只鹰,居然会说话,这比我们老师那只扁毛畜生强多了。我们快快叫起老师,准备铁链子锁住,倒是好玩!”接着听得又有一个人道:“老师已经有了一只活的了,不一定还要这样一只死鹰。”听得另一个道:“怎么说是死鹰,还会说话哪。”那一个道:“会说话不一定就是活的,怎么要不地就会自己来送死……”那另一个道:“别说了,快去告诉师傅拿铁链子来去!”跟着一阵脚步声,似已走出屋去。

金眼鹰笑了两声,想不到我金眼鹰竟自这样地被人玩弄,真是“三十年的老娘倒绷孩儿了”。无论如何非和飞龙叟拼命不可!他立在室内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果然隔壁室内又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听得一人惊奇着道:“屋里那位是哪个?”金眼鹰一听这话的声音,知就是飞龙叟,立时气得怒骂道:“飞龙老鬼,别这样明知故问,我金眼鹰误中诡计,是一着之差,也是你这老鬼不光明。”又听得那飞龙叟在外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金老捕头,真是我料不到的事,只听得孩子告诉我说,在这室内捉住了一只活鹰。因此我带着铁链子前来捕捉,我原打算和我那一只凑成一对,不知道就是老哥误陷入内,真是对不起的事。等一等,我给你开门吧!”说完这话,果然听得这门外一阵响,室门一开,只见飞龙叟还是白衣大袖,朝着金眼鹰就是一个长揖道:“老哥,得罪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请坐请坐!我们来仔细地谈一谈!”说着又朝着金眼鹰拱手相让。

金眼鹰本想冲出之后,就和飞龙叟拼命,可是这一出室,眼见在飞龙叟左右各立着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人,全把两只眼注定了金眼鹰。同时飞龙叟那只苍鹰,此时停在那架上,也扑了两扑翅膀,望着金眼鹰叫了两声。金眼鹰明知已入网罗,动手也不会讨到便宜。又不知方靖怎样,是否也中了飞龙叟使的诡计。他看到这情形,只有强抑着心火,迎上飞龙叟冷笑道:“你别拿这些来调侃我,我们今日又得对面相谈,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就听你的话吧,我们且作一次仔细的谈话!”说着就往着桌旁一张椅子落座,一用力只听得“克哧”一声,这一张竹椅子竟被金眼鹰坐塌了。但飞龙叟并不惊怪,微微地一笑,只吩咐旁边的一个少年,又搬过一把竹椅换去这把破椅子,说道:“小心点,再坐破可就没有了。”金眼鹰冷笑了一声,又一屁股坐将上去,知道自己这一手也瞒不过飞龙叟,这一下倒没有使劲。

飞龙叟就吩咐这两个人,给金眼鹰摆酒压惊,金眼鹰也不客气。两个少年一转身,就送来一大盘子热气腾腾的菜肴,并一大壶酒。好像早已料定金眼鹰要来,特地备好这些菜肴,守等金眼鹰来迟。金眼鹰也不再客气,端起酒杯就喝,飞龙叟旁座相陪,喝了一杯之后。金眼鹰道:“我这一次为了朋友卖命到这托萝山,实是冒着万险……”话未说毕,忽被飞龙叟阻住道:“我们先喝酒要紧,旁的话我们随后再说,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那位令高徒,我已请来了,正在这旁边里休息呢,你若不怪罪的话,可以请过来一块儿喝酒。”金眼鹰还真料不到方靖竟也被人生擒,真是师徒二人莫大的耻辱。当时冷笑一声,点了点头道:“好,好,我也领你的情!”于是飞龙叟又吩咐人将方靖请过来,不一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只听得方靖嚷道:“你要我的命全可以,就在这里吧,若是再戏耍我,那可不是江湖朋友的行径了。”又听得那去请的人道:“方捕头,别那样倔强,现在我师傅请你去喝酒呢,我不骗你,骗你可不是人。”听得方靖道:“好,好!”转眼之间,这方捕头就被请进这屋中,他一进屋就“啊”了一声,他见师傅金眼鹰,和一位白衣白胡子的老头,对面喝酒,他料到这白衣老头,就是飞龙叟了,两个人是硬对头,这又怎么会对面喝酒,大概两个人已是谈判好了,飞龙叟愿意将金印,给自己师徒带回奉天去吧。自己记得在那竹林之内,跟纵自己的师傅往内走时,忽然听得一阵琴声,引诱着自己前往,还以为飞龙叟隐居的地方,就在那琴声的附近。自己跟着琴声走了老大段的路,就被人预先将竹子下半截削去一个口子。以致栽下竹身,就被两个年轻的人,一个人执住一条腿生擒。就是腰间里的两柄镔铁四棱锤,也被人家拿了去,一路带到这屋子里,受了多大的罪。这被请出来喝酒,原来还是老师的能力。

当时神手方靖上前一步,叫声:“师傅!弟子无能,栽了。”金眼鹰冷笑道:“岂止你是栽了,连我也在内!”他这一说,使这位神手方靖,不由得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飞龙叟一眼。飞龙叟反是笑道:“你们两位与老朽,可说有缘,这是能够一席酒借此畅叙,真是人生快事,徒弟,你们多去抬坛酒来,我们要连夜痛饮,来个一醉万事休。”旁边两个徒弟“嗯”了一声,彼此转身出去。那架上的那只苍鹰,此时又扑着翅膀叫了两声。飞龙叟立时夹了两片腊肉给这苍鹰掷过去。这只苍鹰已伸头就含住了一块,那一块刚往下一落,就被这苍鹰用爪子抓住,它却先去慢慢地吃嘴里那块。

那飞龙叟一指这只苍鹰道:“老哥我说句话,你也许觉得古怪吧,别看我这个扁毛畜生的徒弟,是一个不会说话又不会做事的东西,但是他跟我快有十年了。过去他还全是吃素,自从这一次由奉天回来之后,这家伙居然也有了架子,每顿非鱼或肉不饱。你想我哪里有这许多钱供养他,给他两天饿着,他一定会飞出去自己找食。前几天居然打来两只野兔子,一只怪鸟,他躲在竹林内偷吃,竟被我碰见,罚了它一顿,居然还不知悔改回头,还想吃肉。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已下了决心,他若再不悔改的话,我一定将他驱逐出去,反正它也有门路猎食,饿不死它……”飞龙叟说到这里,目视金眼鹰微微一笑,又接着道:“我知道饿不死它,欲其另找主人,供人驱使,还不如跟着老朽做点小事。所以我也舍不得驱逐它,只慢慢地往后看它。如果还是不悔改回头的话,说不得我先废了它!”飞龙叟说到此处,金眼鹰听了他这如讽似讥的话,佯装不解,冷笑两声,故意地道:“难为你这位令高徒,在兴安岭上和我较量。如果我的手底下稍差点,只恐今日也不能吃这么一顿酒饭了。有这样的好徒弟相帮,那还想驱逐它,这未免有点过于残忍,并不是我们这种自命江湖侠义一流人物,所应该干的。”飞龙叟哈哈大笑起来道:“老哥!你这太言重了,像我们稍知道点架式的人,哪里就称得起侠义道人物,但我知道,但凡是侠义一流人物,全知道卫国保家,锄强扶弱,不助纣为虐,不献媚异族。有机会的话,尚须为国家出力,像我们这样的人,不爱民,不爱国,甘心献媚异族,把个人父母遗留给别人卖命,哪还是什么侠义一流。我劝老哥,别尽给我们自己戴这顶高帽子了。”他这一说,把个金眼鹰师徒臊得面红耳赤。

金眼鹰突地一声冷笑道:“飞龙叟,你说的这些话,尽把我们挖苦得够了。我且问你,我们来此的目标,谅来你也知道,我们借此一席酒,可否解决一下?”飞龙叟故作惊道:“老哥,我说的尽是实话,怎么说是挖苦你?这不屈死人!你的来意,我也知道,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本原谅你,你是受人之托。不过你所受托的,未免是有点献媚异族,我飞龙叟称不起侠义一流,但也痛恶一切卖国的勾当,老哥!我虽同情你,但想叫我将二次从景佑宫所取的花翎和经略金印,双手送还你,这可办不到。今天不论怎样讲,我为了洪某,不惜千里迢迢地到那奉天,又不辞生死地冒险入宫,就非容易之事,若是就这么样地,双手送你,我自己尚不算一回事。但一班江湖同道,也得说我飞龙叟原来是一个出尔反尔,胆小怕事的家伙。就凭这样一句话,我飞龙叟五六十年的江湖盛名,就此除名了。我飞龙叟不是傻子,绝不能做那样的傻事!”飞龙叟说完这些话,就目眦皆裂地望着金眼鹰。

金眼鹰笑道:“我已知道我这到托萝山是不容易成功的,但我金某并不是那样言而无信的。我既然答应了,肯为朋友卖命,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虽是埋骨异乡,亦不足惜。如果经略金印取不回去,我决不出这托萝山,情愿埋骨在此,江湖上的朋友,也决可说一声我金某人够个朋友。”飞龙叟听到这里,一伸大拇指道:“好!我飞龙叟佩服你,肯为朋友卖命,就凭着这一点就该双手将金印花翎送还你,让你带回去请功受赏。无奈我飞龙叟来的这点盛名,也非容易,哪能就这样容易易地把这扔了。可是我很同情你,绝不能使你为难,这样吧!我怎样将金印和花翎珊瑚顶得来,你能照样取回去的话,我即一句话也不说,更随你去奉天走上一遭。”他这一说,金眼鹰望了望方靖,飞龙叟道:“怎么,是不愿这样办吗?那么我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我自己将那金印珊瑚顶送回去了。”这时金眼鹰一掀白须道:“好!我就情愿依照你的话,三天之内我将金印和珊瑚顶取走。如三天之内我金某不能将这金印取走的话,你尽管将金印送回奉天,我金某已准备埋骨此地,决不出这托萝山了。”飞龙叟道:“你若果如此办的话,那倒是解决这场事的好办法。”当时金眼鹰忽地望着飞龙叟道:“我们既然敢以醒目打赌,此事也必须有个公证人,并且你也得将金印取出来我们看看,也省得临时取错了,徒劳无功。”飞龙叟道:“这也好!不过公证人的话,凭我们这四五十年的江湖盛名,还能出尔反尔地。再说在这托萝山内,除了你我两方面的人以外,并没有其他的熟人,可以做我们的公证人,那就不必多这一层麻烦了。至于金印的话,我倒可以遵从你的话,拿出来使你认一认,并且将金印藏放的地方也告诉你。并且我还要亲自动手,将金印封好,免得说我将金印换假!”说着就起身带着金眼鹰师徒,又走进金眼鹰初次进来受困的屋内,用手一指那座竹椅道:“老哥,你看我可是将金印藏放在这里边,可惜你老哥一个大意,竟没有注意到这金印就藏放在这边。”边说边向这座竹橱走去。这座竹橱的门,已被金眼鹰打开过了,这时并未闭好。只见飞龙叟走近这座橱前,将那竹橱的后壁一按。跟着见这竹橱的竹片向内一弯,竟现出一条夹缝。飞龙叟一伸手,就从里面掏出一个紫绸四方小包裹,这一看就知道内里包的是金印。随后又掏出一个黄色的布包,飞龙叟又一回身,双手拿着这两个小包裹,向着金眼鹰道:“这里边一个是金印,一个是珊瑚顶子,千真万确的,这并不假,你倘若不信的话,我可以当面打开,当面放进并且封闭这橱门,只等两位来取。”说完这话,立时背着橱门现将那紫色小包打开,立时现出黄澄澄的金印,约莫有茶杯大小,向前一举手道:“你们要看清了,这可是真的经略金印。”金眼鹰的眼力尖锐,虽然灯光只是由隔壁照过来的,但也看得清清楚楚,却是金印。他正要向前移步,此时这屋外间,那两个年轻人,已抬来了一坛酒,探首进来道:“师傅!酒已来了。”飞龙叟说句:“好!”跟着又将这金印包好,向着背后竹橱壁洞内一塞道:“两位可要看清,我可是放进去了,这珊瑚顶子并无多大价值,两位也不必看了,我们吃酒要紧。”于是又一回手,将这黄色布包也塞将进去,双手将橱门一闭,看那铜锁时,已被金眼鹰扭断,连呼:“可惜,可惜,”又回头叫一个少年另取一把铜锁来,当面锁好。并且由金眼鹰前后左右将这竹橱前后看了一看,并有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他暗地度量好了,存放金印的位置之后,才在锁上留了暗记。一同跟着飞龙叟回到隔壁屋内痛饮,但金眼鹰不肯多喝,不到五更天,师徒俩就辞别飞龙叟出了青竹窝。

金眼鹰师徒两人回到酒葫芦那里时,正好东方现出一片鱼肚白来。酒葫芦和爬山虎四个人,提心吊胆了一夜,这时见金眼鹰师徒两个平安无事地回来,这才放了心,忙着问他们二人,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此次入青竹窝可有什么消息,是否已会见飞龙叟?并问方靖的一对镔铁四棱锤,何以没有了。他们这样一问,金眼鹰就先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们是累够了,几位也没有睡好,我们先休息休息再说吧!”于是酒葫芦四个人也不再问,就给两人腾出地方来,给他们师徒两位歇息,四个人却是彼此低声谈了一阵。

这一夜金眼鹰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怎样计划着去盗取金印?而不致为飞龙叟所阻,除了使飞龙叟离开这青竹窝,就没有别的好方法了。但是放那金印的屋子,飞龙叟已是安上了机关,就是飞龙叟不在家,这间屋子也不容易进去,就是能进去,也是不容易出来。方靖虽跟着自己来帮忙,可是他的轻身功夫差得多,到了飞龙叟的势力范围之内,竟同无用。若果方靖的轻身功夫能与自己相同的话,倒是一个好帮手。无奈功夫太差,使他左思右想了一阵,也没有想出好办法来,可以再入青竹窝。

这时天色已现肚色了,再看方靖时依然疲乏地睡熟,就是酒葫芦几个人,也因各自有事,先出去办事了。只有爬山虎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外面起了一阵脚步声,那酒葫芦的徒弟小老虎,一下子跳进屋来,看了看金眼鹰,便又一转头向着爬山虎道:“二叔!外面有人找你们,他们说是由青竹窝来的。”这一说,金眼鹰立时一个翻身,坐起来说道:“快,快!叫那人进来。”那爬山虎就跟着小老虎很快地出了这屋子,转眼间爬山虎已带进一个人来,金眼鹰看时,见是那飞龙叟的一个徒弟,在夜间虽认得面貌,但也没有看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形状。这时在大白天里,看这飞龙叟的徒弟时,年约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神气是非常的轩昂,就是两眼之中,神光也很足满。衣服虽然穿得稍旧一点,但也很合体,更显出此人是少年英雄的形状。在左手里提着两柄镔铁四棱锤,正是昨晚方靖在青竹林被人拿去的东西,因昨晚与飞龙叟把酒喝多了,只管谈些别的闲话,临行时忘了讨取。这时一见这对双锤,就知飞龙叟的意思,不但是来送锤轻视自己师徒两人,同时也是要认清自己师徒两人落脚的所在,以便监视自己的行动。这倒好,真是生意上门,我正愁着没有办法,这一来无异是给我送金印。

金眼鹰想到这,立刻站起身来,抱了抱拳道:“难为小哥,跑这么远的路来给小徒送兵器,我金晟是承情不尽,你请坐吧!”说着走下地来,那人也朝着金眼鹰抱了抱拳道:“不敢,我是奉了家师之命,特地前来送还方捕头的兵器,因昨晚家师一时酒喝多了,将这件事忘了。实在家师那一场醉,至今还是宿酒未醒呢。在下因思一个练武人,平素使惯的兵器,这无异是视同性命。所以在下向着家师一说,家师有点后悔,所以就叫在下急忙地给方捕头送来。”金眼鹰笑说道:“这是承情不尽,我想备两杯水酒,请你老哥喝一点,你别推辞,你一推辞可就是拂了我们的情了。因为你大远地来送兵器,我们很是感激于你。”那人想了一下,忽然一笑道:“好,好,我就承情吧,但酒不要太多,太多了,我也喝不了,回去后家师一定责备我的。”金眼鹰道:“那没关系。”这时爬山虎早已提着一个破瓶子出屋去了,神手方靖听见说话的声音也醒了,他一翻身爬起,那人就朝着方靖抱了抱拳道:“昨晚的事情实在对不起老哥,我今天借着送兵器之便,特地前来道歉。”方靖也赶紧还礼道:“那不用客气,未领教你老哥贵姓?”那人道:“我名刘亮采,跟随家师也不过七八年而已,也没有学出什么来,真个使人惭愧。”方靖道:“你这太客气了,有句俗话,‘名师手下出高徒’,老哥的本领,我昨晚已是领教过人,也真佩服于你。”那刘亮采摆了摆手道:“别谈这些了,我也是没法子,师傅的命令,又不能违抗,只好这样干,老哥你能原谅我吗?”方靖立刻问道:“这话从哪里说起,你师傅的命令,又怎能说不能违抗呢?我倒要请教这个!”那刘亮采望了望方靖,又看了看金眼鹰,突地长叹了一声,心里似乎有着无尽的衷曲,而不能一吐的样子,只摇了摇头,竟没有答话。

金眼鹰金晟心里一动,便望着这刘亮采道:“我看小哥的样子,似乎是有些什么极大为难的事。小哥你若觉得老朽能够帮忙的话,能告诉于我,老朽也极愿意帮忙你,只求你能将你为难的事告于老朽!”那刘亮采望着金眼鹰看了两眼,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老师傅,是一个肯为朋友卖命的人,但我的事恐怕老师也难以伸手帮忙吧!”金眼鹰正色道:“小哥!你这哪里的话,我老朽从来不打诳语,无论何事,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我也不来开口,你只管放心告诉我好了。”

那刘亮采又回头望了望方靖,此时爬山虎已很快地打来一瓶酒,又将剩余的鹿肉,切了一大盘子端进来,仍旧放在榻上。金眼鹰就叫刘亮采上坐,刘亮采也不客气,就上去坐了。金眼鹰和方靖爬山虎两人,分坐在两边。当时吃着酒,金眼鹰又想法子盘问这刘亮采,到底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这时刘亮采三杯酒下肚,似乎舌头不听指挥,斜迷着两眼,望着金眼鹰道:“提起此事来,我也很是悔恨,我原是一个满洲人,名叫多布尔,住在宁古塔地方。那年我十二岁时,宁古塔天旱水滴,一切农作物,都大半枯死了,我家原种着十几亩田地,一家四五口,都靠着这个为生。这一天旱涸,我们田地里的东西,一样也不出。家里又没有别的事可做,无法挣钱吃饭,只有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卖掉了,先管眼前的生活。到了冬天,差不多家中的东西也都卖光了,左右邻舍也都差不多全都逃荒去了。我家里当然也是没有法子,我的父母就带着我们兄妹三人逃灾到绥化去。不料那地方也是同样地没有收获,我们又想往别处逃灾,可是在这时候偏巧正是关外飞雪的季节,一连好几天的大雪,把道路都封没了。我们没有法子,就住在绥化城外,一座破败的庙中,每日早晚拾些枯枝生火取暖。可是一路上讨要的干粮,早就吃光了。我们父子两个人,只好每日冒着雪,找那些树林,爬上树去捉那冻伏在巢中的野鸟,或捉些野兔,烧烤了充饥。因我的年龄过小,经不起这样的冻饿,差不多地要病了。但我为了父母和弟妹的生活,仍是每日跟着父亲外出。但因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捕的鸟太多了,附近地区早都捉光,只好一步一步地往着远处搜去。哪知走了半天,还是没有找着一个鸟巢,肚子里全饿得叫了。心想着再往前走一回,如果找得着鸟巢的话,先捉几只,就地烤了充饥。如果找不着的话,只好饿着肚子回去。哪知我们走了不久,经入了海伦山丛,此地鸟巢和野兔很多。在这雪天里,它们也饿坏了,全四处觅食。我见在一棵大树上,有四个鸟巢,每个巢全有水缸大小。看样子每个巢里足有十多只鸟的模样,如果全数捕捉的话,足可满载而归,吃个三头五日了。我父亲正好去追赶一只野兔,我就连忙爬上树去,伸手一探一只鸟巢,不料我的两个手指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忙着探头一看时,竟是一条长有丈许的长虫,蜷曲在巢内。缠绕在我手指上的,原来是它一条火也似的舌尖。我这一吓非同小可,急忙地一甩手,想要逃下树来逃命。不料因这树上积雪已深,有些地方已结了冰,上面很滑,一失脚竟跌将来下,落入深雪中,一时晕将过去不知人事。等到我醒来时,原来是我父亲找我到处找不着,最后循着我雪中的脚印,才知道我跌入雪中,赶紧将我扶出来,可是人已冻僵了。幸亏我父亲还懂得一点医道,将我背回去救活了。可是这一来,我们一家竟挨了一天的饿。就是我自己跌入雪中之后,身子又饿又冻,也得要吃要暖和,在我父亲也是没法子,只好眼看着受罪,连连地叹气。恰好飞龙叟有事从这里路过,听了我父亲叹息的声音,就进来探问一切,也是我父亲心性忠厚,就将我家中的困难,完全告诉了他。飞龙叟听完了我父亲的话后,先是沉思了一下,随后问我父亲可否要我跟随他做个徒弟,他可以给我父亲些钱,使我一家的人全可以得救。我父亲本不答应,但是眼看着我的母亲弟妹,那种饥饿受苦的样子,实在没了办法。倘若要我跟了他走,不但是我自己有了生路,就是我的父母弟妹,也不至于再受苦。即时一口地答应了,果然那飞龙叟送给我父亲一大锭银子之后,就将我们一家生生地分别,将我带到这托萝山来。在这里早就有一个徒弟了,就是我那师兄葛云,他也给我改了个名字,叫作刘亮采。这样跟了我们师傅七八年,也只学了些粗笨的拳脚。他的真实功夫,一手也没有教我。师傅的意思是怕我们学会了会回反噬。所以真功夫我们一样也不会,我们师兄弟对他痛恨极了,可是总没有办法。最近他去过奉天一次,盗取了一颗金印,要我们好好地看守,不定哪一天有人来找我们讨取金印,叫我们留神。我们虽不愿意,但也没有法子,只好这么样。我和我那师兄葛云的意思,是想如果衙门中人真来这里讨取金印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暗中帮一个忙,但不能叫我们师傅知道。后来果然老英雄带着这位方捕头前来,我们也很欢喜,我们也可以到了出头的日子,但我们师傅监视颇严,始终是没有机会和你们细谈。因此我们对于方捕头有许多失礼的地方,我是借着这一次送兵器之便,前来说说我们师兄弟两个衷曲,如果帮忙盗印的事,老英雄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总能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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