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5年蒙古人大规模地第二次西征,在上一讲里已经说到他们打出俄国的西境了。这一次打得最远,直打到现在意大利境内。
蒙古人自从打平了全俄,就向波兰和马札克(即匈牙利)进兵。马札克三面环山,非常险峻,不易行军。可是这种困难是压不住蒙古人的雄心的。拔都定计,分兵五道齐进,他自己打马札克,察合台的儿子贝达尔打波兰。
1240年的冬天,贝达尔一军的前锋打入波兰。他们趁着河水冰冻的时候,踏冰而过,掠获了许多东西。那时波兰一国分为四部,其中一部的王名唤亨力希,他集合了三万人,分为五军,第一、第四军是日耳曼人,第二、第三、第五军是波兰人,大举地抵御。蒙古人看他们来势汹汹,就用了惯用的老法子去对付,这老法子是:开手时假败,骗他们前进,等到他们的兵进完了,立刻用精骑把他们围住攻击。这些兵受不住,死了无数。亨力希中了矛,从马上跌下来,给他们杀了。他们把他的头挂在竹竿上,号令波兰全境。所有俘获的敌兵,一起把他们的耳朵割下。这些割下的耳朵都捆起来,一共捆成了九大捆。可怜日耳曼和波兰的残兵全成了无耳之人了!
拔都一军是打马札克的,他没有出兵的时候,先派自己手下的英国人前往劝降。马札克王贝拉不愿意,但也不十分防备,只派将士守住了险峻的山口,斩伐了许多树木堆积在当路,豫备挡住蒙古人的兵马。起先,钦察部的酋长霍滩失败,带了属下四万家投奔到马札克,贝拉开出一个条件,说“你们若要进境,须得改信天主教”。他们为了生命的安全,答应了。贝拉得到许多新附的人民,正在高兴之际,哪知民间主客不和,大家已在埋怨他的招进异族来咧。到这时蒙古人打到边疆,人民知道他们进兵的理由是为马札克收纳了钦察部的降人,更加吵闹起来。贝拉没有法子,只得把霍滩关在狱里。1241年的春天,守山口的将官逃回来,报告蒙古兵已经把塞路的树木打开了,把看守山口的兵士打散了。贝拉赶紧下令集兵,但令下的第三天蒙古兵已经进到城下了。他想候到了救兵再出战,天主教士乌孤领以为这样是徒然表示自己的怯懦,就由这位教士领兵出御。蒙古兵见他们来时,依然袭用诱敌的老法子,退下去了。乌孤领追赶上去,到了一处泥泞的地方,蒙古兵却转身回来。这地方,蒙古人虽是初到,但因为他们营中有许多欧洲人作领导,所以路径很熟悉,可以骑在马上随意游行;但追的人都是钦察部来的客兵,不认识路,并且身上穿着铁甲,身子累坠得很,走得极慢,陷在泥泞中爬不起来了。蒙古兵对准了他们放箭,一霎时射得个片甲不留。只有乌孤领逃了回来。百姓又大闹起来,说蒙古军中多钦察部人,钦察部的首领就是霍滩,若不把他杀了,他一定要做内应了。于是霍滩就死在马札克的狱里。
那时拔都扎营在赛育河(szamos river)的东面,贝拉驻军在西面。贝拉用了一千个兵丁守住桥梁,把许多车辆环成了若干营垒,把盾牌挂在车辆外面挡住箭镞,设备确是很坚固的。拔都使一个奇计,下令夜里进兵,一军过桥,一军绕了下游偷渡。当时有人报信到贝拉营中,乌孤领赶紧出巡,蒙古兵已经和他们争桥了。相持之下,居然把蒙古兵打退,加兵守界而归。马札克人回到营中,安心得很,以为一时是不会有什么事了。哪知蒙古兵用火炮攻击守桥的兵,到天亮时就渡河过来。一渡过河,便把马札克人的营垒围住,射发的箭像雨下一般。打到午刻,蒙古人放开了西南一角,让他们逃走;他们逃时,蒙古人在后面紧追着。马札克人多数陷在泥泞里饮箭而死,逃脱的没有几个,赛育河的水变成了红色了。贝拉因为骑了一匹好马,方得逃入深林。马札克的宰相被杀,剥开他的衣裳看时,国王的印章挂在他的身上。拔都一见大喜,唤马札克的降人假充了贝拉,发告示到各处地方,说:
蒙古人快给我们打败了,你们人民须要安居,不可害怕。
告示上并且骂蒙古人为“猛狗”,使得他们不起疑。马札克人本来因为得不到战事胜败的确信,烦闷得很,这时看见了这个告示,都以为是一个佳报,也就不走了。哪知过不上几天,蒙古兵突然到了,把他们完全掳去。
合丹(太宗的儿子)带的军队是五道中的一道,他们从马札克的东南小路上翻山入林,到鲁丹城(当是kronstadt)。这个城是日耳曼人住的。蒙古兵到了,民兵出来抵抗。蒙古兵又用他们用惯了的老法子,先退下去。民兵一见大笑,以为这一辈人是没有胆量的,回到城里作乐去了,既不关城门,又不登城防守。但蒙古兵猝然间重来了,这个城就毫不费力地取到了。他们据城之后,选了六百个勇壮的日耳曼人做前导,一直地打过去,到处杀人放火。他们又命俄罗斯和马札克的降人做先锋,自己在后面督责着。这班先锋真是必死队,进亦死,退亦死,他们的尸首积满了城濠了,蒙古兵就踏在尸首上面冲过去。因为他们是这般地猛悍,所以军锋所及,没有一处是不残破的。
拔都会合了合丹的军队,扎营休息,分派土人主管各城,勒索人民的赋税,供给自己的军食。
他们要渡过多恼河(danube river),到西边去,但没有船。候到冬天,多恼河冰了,河西格兰(gran)地方的守兵捶凿冰块,阻住他们的去路。两面的兵在冰上打了几回,没有什么胜负。过了几天,冷得厉害,凿开的地方依旧冰冻起来。蒙古人要试验新结的冰是否结实,把军队移走了,只留下几个游牧的人守着许多牛马在河岸上吃草。隔岸的人望见,以为他们的大队是走了,落得占些便宜,就踏冰而过,夺取牛马,驱向河西。蒙古人看得清楚,一霎时万骑齐进,像风卷残云一般,把他们打得不成样子。
拔都和合丹两军都过了多恼河。拔都自打格兰,命合丹去追贝拉。那时贝拉正避在国内南境,派人到罗马教皇处求救,又派人到日耳曼共主处求救,教使者对他们说,
你们如忍心不救我,停不了几天蒙古人就要打到你们的国度里来了!
这件事似乎没有下文,实在蒙古人的威望在这时既这般大,谁还敢触犯他们的虎威呢。合丹进了马札克的故都布达配斯特(buda-pest),寻不到贝拉,就把这个城烧了。辗转进攻,贝拉逃到地中海的岛上,又乘舟北徙。合丹不去追他,引兵东行,到塞尔维亚(servia),大掠而归。
拔都打格兰,立炮三十架,击毁了城墙,进入内堡。但内堡的守将是一个西班牙人,防备得非常周密,竟打不下。那时地中海的北面是维尼斯国(venetia,现属意大利),他分军西行,穿过奥地利亚(austria),直打到维尼斯;又派一军进奥地利亚的境内。他的兵走得更西了,西欧人都惊惶得很,准备逃难。但他们扰乱了一回,也就退了。据欧洲人的观察,这些军队都是小队,目的并不在略地,只为防日耳曼等国出兵,借此作侦探之用的。
太宗窝阔台于1241年死了。明年四月,拔都在军中得到凶信,就下令全军东返。
这是六百七十年前的巴尔干半岛(balkan peninsula)的大战。这是蒙古人在欧洲独霸称雄的大战。欧洲人见他们怕极了,把他们唤做“上帝的鞭子”(the whip of god)。
自从蒙古灭了花剌子模和钦察部之后,拔都的父亲拙赤在花剌子模建立“鄂尔多”(这字的意义是帐殿),统辖俄罗斯诸部;但因相距太远,不容易控制。到这时,拔都从马札克回来,他的武功如此煊赫,俄罗斯人还哪有敢反抗的。他便建立了一个钦察汗国,在浮而嘎河(volga river,在里海北)的下游,造了一个都城,名唤萨莱(sarai,今名saratov)。这个鄂尔多唤做阿勒泰鄂尔多,意思是“金顶的帐殿”。俄罗斯诸王都来朝受封。他命他的儿子安得累第一掌管俄罗斯的北部;又在黑海的北面造一个鄂尔多,命他的儿子撤里答住在那里,掌管俄罗斯的西部。撤里答共有部众六十万,里边蒙古人只有六万,其余都是天方教人和天主教人。
拔都又把东方锡尔河(未详,或是ishim river)以北的地方分与他的哥哥鄂尔达,乌拉河(ural river)以东的地方分与他的弟弟昔班。鄂尔达的鄂尔多的颜色是白的,昔班的是蓝的。拔都的鄂尔多既用金色,称为金帐汗,所以鄂尔达就被称为白帐汗,昔班就被称为青帐汗。俄罗斯的土地,便给蒙古人“鼎足三分”了。
1256年,拔都在浮而嘎河边上死了,年四十八。
拔都死后,他的弟弟伯勒克继位。他是信奉天方教的。他派官査阅俄罗斯的户口,按了人丁收取赋税。有人说,他定的赋税数目极苛,每一丁每年须缴皮五张,黑狐一头,白熊一头,黑貂一头,平常貂一头,獭一头。这确是太重了,或者只有富家的丁是如此的,或者竟是官吏的趁火打劫,也未可知。他在人民较多的城镇里都设置地方官一员,而用“八思哈”(蒙古官,理民事,主赋税的)三人总管事务。田亩的税,在收获的十分中取一分;牛羊马的税,在百头中取一头。教士都免赋。一时俄罗斯人很不服,曾起了几回反抗,可是终究给他的兵力压住了。
后来伯勒克和他的堂兄弟旭烈兀不和,开了几次仗。埃及王比拔而斯也是信奉天方教的,和旭烈兀也有仇怨,很想拉拢伯勒克帮着自己。1262年,他就遣使渡黑海到钦察汗国来通好。起先伯勒克的兵屡次侵扰东罗马,东罗马看埃及和他亲近,便阻住了这个使者,不让他通行。埃及王再写了信派人送去,嘱伯勒克不要攻击东罗马,才把这使者放了。当埃及使者北行时,伯勒克也派人到埃及去,对埃及王说:
我们兄弟四人都入教,愿意和你合力攻击旭烈兀。
埃及王很优礼他,嘱他带回许多礼物,并赠《可兰经》的缠头布一方。过了十余年,埃及王又听了东罗马的嘱托,送信给伯勒克,请他再不要侵犯东罗马的疆界。伯勒克的武功,我们固然因史书的不完备,不能够知道,但看了这一段记载(这一段记载是西洋学者从埃及历史上看到的),也可知道他是要继续拔都的功绩,在欧洲境内努力扩张领土的。
自伯勒克以后,钦察汗国的继承者虽没有赫赫的武功,但总是握住了俄罗斯的主权。直到传了七代,在1360年顷,诸王争位,自相残杀,才衰颓下去。而这时俄罗斯人也竞图自立,莫斯科王兵势很大,打算驱尽蒙古人。恰巧中国方面的汉族也正在这时赶走蒙古皇帝,创成恢复的功业。所以14世纪的中叶,好算是蒙古人倒霉的时期。
钦察汗国既衰,蒙古人在俄罗斯境内新建的国家有三个,黑海的北面有客勒姆部,浮而嘎河边上有喀桑部,里海的北面有阿斯塔拉干部,和萨莱城的汗国是并立的。但后来黑海北面的一部成了“亲俄派”,受了他们的指使,于1501年把萨莱城的汗国灭掉了。过了五十年,俄王伊凡第四把浮而嘎河和里海边的两部也都攻灭了。又过了二十年(1571),客勒姆部的王感受唇亡齿寒的悲哀,觉悟蒙古人势力日衰的非计,要恢复旧时的地位,便纠合了土耳其兵,长驱入俄,攻破莫斯科,屠杀官民八十余万,烧城而去。这是蒙古人对于俄罗斯人最后的示威,距离成吉思汗的初次西征已有三百五十年了。
客勒姆部因有南邻土耳其的帮助,所以传国最久。直到1778年,才给俄罗斯吞并了。
19世纪之末,蒙古人在俄国做酋长的还有布哈尔和机洼两部,都是青帐汗昔班的后裔。但是他们都受制于俄人,只拥着一个虚位而已。机洼部酋长曾经请求俄帝,愿得金钱若干,让出这个小国;俄帝却不肯用实在的金钱换得名义上的利益,没有答应。布哈尔部的酋长听说也有同样的意思。这句话已经说了三十余年,可惜我们的史书太不完备,不知道现在是怎样了。
蒙古人在俄罗斯境内保存了六百余年的寿命。当他们铁骑西征的时候,何等地顾盼自豪,哪里把俄罗斯人放在眼里。哪知道在六百余年之后,竟反过来了,不但在俄罗斯的蒙古人完全失掉了势力,并且连蒙古的老家也变成了俄罗斯的殖民地了,并且苏维埃共和国代蒙古人建立了共和政府,要和中华民国脱离约法规定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