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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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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越过保定,到了徐水地面。一路上,你看战士们又笑又唱,走得可欢啦。怎么能不欢呢?刘邓大军过了黄河,再有三四个月,不过长江才怪呢。咱们的任务呢?拿保定!拿北京!好肥的羊肉摆在嘴边,哪个不乐?卢文保忙着解释道:“大家可不能中了速胜论的毒!仗打得正紧,胜利不是摸摸脑瓜子就拿到手的。”这是个明理,战士们可总盼着会有什么奇迹发生。马铁头好几回对林四牙说:“这遭快啦,我看咱们老家也该解放了!”

林四牙应声轻轻笑道:“呃,我看蒋介石就像那痨病鬼,紧七慢八十个月,没几天活头!”

自从打下定县以后,林四牙早不大耍什么心计了。本来嘛,许多事都是他自己疑神疑鬼,自找苦恼。要论解放军,凭良心说话,一点不含糊。自己不混军队便罢,想混军队,只有这条出路。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后可得好好干,弄个露水官做做,也算有脸。从此,他不再表面假装积极,倒真上了劲,样样事抢着做,伸伸手就做好了。马铁头屡次想拿话口套问他的底细,他可有意回避道:“唉!净鸡毛蒜皮的事,不值得提。”弄得马铁头干瞪眼。

队伍进了敌区,光景不大一样了。到处有烧坏的房子,老百姓愁眉苦脸的,衣裳遮不住屁股,憔悴得不像人样。有的门口还挂着红灯,一问才知道都是解放军的家属,敌人挂上灯,谁进去也可以糟蹋这家的妇女。老百姓见到军队,就像快冻死的人见到火,一围一大群,拉着战士的手硬往家拖,哭着诉说敌人怎样抢东西抓人,糟害人民,说到后尾抹抹泪又笑了:“幸亏你们又来了!这可好了!”

当夜宿营,房子分配好,杜富海领着本班人进屋一看,气得蹙着扫帚眉叫道:“这是谁分配的房子,叫我们跟死人打交道么?”原来外屋停着口黑棺材,棺材头前点着盏萤火虫似的小油灯。他要换房子,部队住的太密,再也找不到插脚的地方,只好气鼓鼓地住下。

第二天清早起,卢文保听说这个班对房子有意见,特意跑来看大家,一进门却见灶口前坐着个老太太,罗锅着腰,眼肿得像烂桃,摸摸索索地正在做饭。这景象好惨,他蹲下去要帮老太太烧火,老太太不依,他顺便问道:“老大娘,你家里几口人哪?”

老太太叹口气说:“命苦啊,光我孤人一个!”

卢文保又问死的是她什么人,老太太才说了句:“媳妇!”眼里扑落扑落直掉泪,赶紧扯着袖口擦,越擦泪越多,末尾忍不住抽抽咽咽哭道:“同志,你不知道,我那媳妇死得好屈呀!”再三再四问,可就不肯告诉是怎么死的,光用袖口捂着眼哭道:“这种丢脸事,叫我老婆子怎么说的出口啊!”

卢文保早猜到七八分,叫老太太哭得好难受,抹了把泪道:“有什么难心事你就说吧,老大娘!这不是丢脸的事,我们大家就是来给你报仇的!”一面用手朝旁边一指。

老太太这两天哭得火蒙了眼,瞎摸索的看不真,光看见棺材前黑糊糊的站着一片人。卢文保派人招呼一声,转眼又来了几个班。门里门外站满了,齐崭崭的,望着老太太异口同声催促道:“说吧,说吧,老大娘!多大的冤屈,我们也要给你出这口气!”

老太太扶着卢文保的肩膀立起身,另一只手扶着棺材,颤颤哆嗦地哭着数落道:“说了你们别见笑,我那媳妇是叫顽固军奸死的呀!同志们早来两天,她就死不了!也是她心孝,那天顽固军来抢东西,她贵贱不肯丢下家跑,就叫人堵住了。……那群伤天害理的畜生呀,没一个是娘养的!不顾死活地糟蹋她,直糟蹋得她光剩出气,没有入气,挨到黑也就……”

说到这儿,老太太哭得断了音。有人忽然陪着她哭起来,大家一看是林四牙,脸对着墙角落,跺着脚哭道:“这些王八蛋操的,真是害人精啊!我不吃了他们的肉,爹娘也不饶我!”

马铁头上去拉着他的胳膊道:“别哭啦!你有什么憋屈事,当着众人也说说吧,大家给你做主!”

林四牙转过脸抹抹眼泪说道:“我说!我说!我原先怕丢脸,不愿说……你们光知道我当过顽固军,不知道我也受过他们的害!我十四岁那年,我爹就叫顽固军抓去了!我爹已经四五十的年纪,怎么能当兵呢?甲长那个王八蛋说:‘把你的胡子剃去,不就行了么?’硬绑走了。我娘拉着我没法过,跟当地保安团一个营长家借了三斗米,滚来滚去还不起,营长翻了脸说:‘要账不是要饭的,还不起卖你活人妻!’半夜三更赶来个黑毛驴,硬把我娘卖给人。娘抓脸碰头,满脸流血,我拉着驴尾巴不让走。营长一脚把我踢倒,拿着卖娘的钱说欠他的账还差个零,眼皮也不抬往外走,还骂什么:‘差两块钱你们还不起,只当我逛了趟窑子!’……过不几天,把我又抓到保安团,给他老婆当勤务。……”

这以后,林四牙每天两个饱一个倒,胡混瞎混。染坊缸哪有干净手,日久天长,也学会了喝酒耍钱,坏了根性。有一回输大了,拿起腿溜了,半道又叫十六军抓去,下了迫击炮连。他忘了爹娘的仇,只图眼前快活,也跟着讹诈穷人,还开枪抢过老百姓。有时想起当年的苦楚,反而觉得丢人,不愿提。今天他才回过味来,又痛苦、又悔恨,哪忍得住眼泪不哗哗地直流呢!

卢文保听着听着挂下了泪,气昂昂地喊道:“穷人杂蓬菜,不灭了敌人,我们永世也不能翻身!”

林四牙几步抢到死人的灵前,擎起拳头高叫道:“我对天起誓,要不替我爹娘和老大娘报这个仇,叫我天诛地灭!现在当着指导员的面,我提出要求,这回打仗,让我抱炸药!”

战士们接二连三叫道:“让我扛梯子!”“让我登城!”……马铁头跳出来说:“我提议给团首长写信,要求主攻任务!”四下里一迭连声应道:“赞成!赞成!叫指导员马上就写!”卢文保的大眼好像要喷出火来,一句话不说,把指头伸到嘴里使力一咬,就在灵前滴着血写成封决心书,送给上级。

第二天黄昏打徐水,命令下来了,他们的任务却是阻击定兴的敌人。徐水的工事强,连打几夜没打下,粘住了。迷信速胜论的吃不住气,发急道:“这是怎么搞的?打不着狐子惹一身臊,没用的废物!”也有人说:“羊肉吃不上,倒碰掉大牙,那才冤呢!”正议论着,连部猛地吹起紧急集合号。全团以营为单位,营又把各连分散开,马上出发。往哪个方向去呢?大白天行军,也是自古少有的事。天哪,怎么往南开呢!老乡一见队伍要走,男人、妇女、老头、小孩,哄地围上来,拦住了路,死拉住战士不放。一个一哭,许多人都嘁嘁地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说:“同志,你们不要走,走了我们活不了!”弄得战士们个个心酸,不知说什么好。卢文保挂着两行泪说:“大娘大伯,你们也不用难过,我们走了还要回来的!你们的仇,就是我们的仇,我们走到哪也要打敌人,好救出大娘大伯!”战士们硬着心肠离开这些哭哭啼啼的老乡亲,如果不是命令,谁肯走?心里都想:不是说反攻了么,怎么越走越远?是不是敌人增援,情况紧急,队伍撤了?要不,为什么赶路赶得这样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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