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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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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要使在刀刃上,不要使在刀背上。这支大军经过千锤百炼,磨刀加钢,就在解放石家庄后,全军进行了三查诉苦,新式整军。平时看马铁头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无忧无虑,哪知却是个在苦水里泡大的孩子。听他在全连诉苦大会上的说话吧:

“谁都知道我无父无母,是孤人一个。可是我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我爹我娘哪去了呢?我爹原给一家姓刘的老财扛长活,娘做奶妈。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兄弟。后来又养活个妹妹,刚生下来就叫娘掐死了。娘哭着说:‘不是做娘的狠心,留下你,奶就不够人家少爷吃的了!’转年大灾荒,到三四月没落滴雨,到处一片白地。老财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倒说粮食不够吃,把俺一家人都轰出来了。爹愁了两天,上外乡走了,想设法弄点东西。他走以后,全家望干了眼。娘说:‘叫咱喝西北风等着他么?’就把十五岁的姐姐卖给人家当童养媳,换了一斗棒子。吃完这斗粮食,姐姐也叫人折磨死了。那年五月端午晚上,娘病在床上,哼哼着要吃馍。我给娘烧了一碗水,咦,怎么听不见俺兄弟闹啦?一看,娘呀,兄弟死了,肚皮塌在骨头上,可还睁着眼!我哭了一大会,问娘还喝水不?你猜怎么样,娘也没气了!我守着两口死尸,哭了一夜,哭了几个死。天快明了,听见外边有突突擦擦的声音,吓了一跳。我问:‘谁呀?’‘我!’呀,爹回来了!我连说带哭把走后的事都告诉他,只说他累了在躺着听我呢,谁知他也没气啦!叫了半天才醒过来,只说:‘你记住给你老的争口气,现在是有苦难讲的世界!’说话不清了,再喊也是不行,爹又死了!我跑到口外去挖煤,直到八路军来了,福也来了,上赶着参加了军队。……”

马铁头说得一字一泪,听的人也是伤心伤肝。一引起头,战士们争着诉说自己的苦楚。也怪,解放军战士也好,子弟兵也好,人不是一样人,模不是一样模,受的气却都差不多。真是苦瓜秧结苦瓜,苦娘抱着苦娃娃,原来都是一条蔓串的苦孩子!

魏三宝刚从医院归队,转了转眼珠,手一拍,猛然明白过来道:“我说呀!怪不得蒋介石有他美国干爸爸撑腰,飞机大炮有的是,可总打败仗!”

卢文保急忙问道:“你说这个病根子在哪?”

魏三宝道:“在哪?蒋介石的兵十有八九是抓来的受苦人,在家就受这号人的欺压,恨都恨不死他,谁肯替他卖力气!解放军呢?一起根就是解救穷苦人的队伍。你看吧:土地一翻身,忽隆忽隆净参军的;俘虏一过来,隔不几天都补上了。打仗就是打他们的死对头,解放就是解放自己,谁不豁出命干!”

许多解放战士一齐道:“你真说到痛处了。在那边,有个病啊灾的,当官的恨不得你死了,好吃你的空名字!到这,生点疥,指导员也给你上药,帮你拿秆草烤。过去是左手打右手,眼时算认清谁是敌人了。”

这天诉苦会开到掌灯才散。晚上起了风,半夜掉下几点小雪花来。睡到傍明,还没吹起床号,卢文保起来解手,老远望见操场上有伙人,刺刀一闪一闪的,不知在搞什么鬼。扣着扣子走过去,一看是群战士早早起来练刺刀,便笑道:“嗐,天这么冷,这早起来干什么!”战士们对他又信服,又喜欢,热呼呼地围上来,抢着说:“练本领嘛,好打老蒋!”有人递给他一支烟卷,划根洋火帮他点着,照见是支咖啡牌的。卢文保多了心,笑着问道:“石家庄捡的洋捞吧!”那人忙道:“可不敢犯城市纪律!这是石家庄新解放的同志随身带的,分给班里同志们抽。”那个新解放战士正好在场,就问道:“不是说解放军不要城么?怎么又这样保护石家庄,连一丁点东西也不许动?”

卢文保夹着烟也忘记抽,光顾解释道:“我们说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是说首先要歼灭敌人,然后才能拿到城市。没有清风店,就没有石家庄。石家庄就是清风店歼灭战的结果!仗打了不到一年半;一转就转到进攻,正是因为已经歼灭了蒋介石一百六十九万人,我们的力量大大地超过了敌人!这都是毛主席的十大军事原则领导正确——噢,还有不懂十大原则的么?一时说也说不完,改一天上课细细讲,反正上面说的就是顶要紧的一条。”

忽然有人哈哈笑道:“你脸也不洗,倒在这摆开龙门阵了。别光讲战略,也该讲讲战术呀!”大家一看是龙起云,大脸通红,五冬六夏用冷水洗脸,叫冷风一吹,脸色显得格外新鲜。他摆着手走过来笑道:“想想早先那个蹩脚劲,笑话多得多呢!日本乍一投降,去打静海,个个人顶一脑袋高粱花子,军装也没有。鬼子守着个破岗楼,不肯交枪。打吧,就两发迫击炮,打一发不敢打了。干瞪着眼看,鬼子也看,两边愣着,后尾还是让鬼子跑了。”

上操的陆陆续续都来了。一些老战士听见说,忍不住笑了。有人说道:“后来缴到炮,起初也是不会使。有一回我们占了阵地,后边的炮还是一个劲在自己站的地方落!”

马铁头没张嘴先笑起来:“你没见守怀来那工夫,小飞机一来,争着看。飞机一打,子弹这么长,指头一比,有五六寸!飞机投东西,一撒,咕哧咕哧十来个。这是什么?还有人混充明公说:‘这是母机下小飞机!’”说得大家哄地笑了。龙起云笑得更凶,哈着腰,笑出泪来。

李全喜两手抄在袄袖筒里,笑了一会,蔫不唧地说道:“那会子蒋介石还逞能呢!现在呀,哼,我看一到年底,准得完蛋!”

通讯员小张用脆生生的嗓子问道:“你怎么知道呢?”

李全喜一本正经说:“我会掐算!刘伯温推背图上不是说嘛,中华民国有七十四年寿行。于今过一个阳历年,一个阴历年,一年算两年。今年是民国三十七年,到年底,岂不是七十四年?”

笑声又像浪似的掀起来。魏三宝拿指头点着他笑道:“你呀,老李,简直是个庄户孙!”

李全喜咧着厚嘴,慢吞吞地说道:“逗笑嘛!要不闷着有啥意思!”

笑话是笑话,谁不愿意蒋介石早一天完蛋哪!诉苦运动一开展,战士们觉悟提高,请求书像雪片似的飞到上级首长手里,要求早日出征。腹地的敌人扫光了,不打出去还等什么?当年春天,各旅各团都轰轰烈烈地开着出征宣誓大会。就在一个春风飘荡的早晨,大军北上了。战士们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路不停地叫着:“好啊,这回可该报张家口那个仇了!”走路有点热,人又兴奋,个个脸色黑里透红,闪耀着青春的光彩。每逢过村,老乡们都挤在街上,小学生打着霸王鞭,唱着歌,欢送出征。老太太们总是更能体贴人,拿着些花生枣子,往战士口袋里硬塞,一面像对自己儿子一样叮咛道:“这回出去,可打好仗啊!”战士们就扬起声音笑道:“老大娘,你等着听胜利消息吧!”老头们叼着烟袋,笑眯眯地点着头,不住嘴地说:“看这个队伍,真是人强马壮!”他们看得顶细,一张脸也不放,只想认出熟人来。熟人可真不少。瞧吧!那不是龙起云过来了,他已经升做副营长;卢文保过来了,他当了连长。那个挺着高胸脯,像只斗胜了的大公鸡的不是马铁头么?人家喊他马排长了。李全喜、魏三宝,咦,林四牙也养好伤回来了,个个都当了班长。就是这些经过千锤百炼的人民功臣,以及千千万万像这样的英雄,组成了钢铁的连队,组成了这支无敌于天下的人民大军,从游击战运动战转入攻坚,从乡村开始转入城市,现在正顺着一年半前从张家口撤退的原路,浩浩荡荡转到大进攻了。队伍的最前头竖着面大旗,风一飘,一团火焰似的飞舞。……

一九四九年二月二十三日,新华社记者对华北以后的战局这样写道:

“……在北线,华北解放军配合了东北解放军解放全东北的作战。这时北线出现了这样的局势,解放军首先在华北敌人的东头京古线上展开进攻,当敌人集中兵力增援到京古线时,解放军就又在敌人的西线横扫京绥线的张家口至集宁段;当敌人自东线回援时,解放军又在京绥线北京至张家口段展开了进攻,接着又打向京绥线的西端,攻克了包头。……这时,东北国民党匪军全军崩溃了。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解放全东北后不过二十天,东北解放军汹涌入关,解放全华北的伟大战争开始了。

“像疾风暴雨一样从东西两端,接着是从四面八方打来的东北解放军和华北解放军,没有让敌人来得及收缩集结兵力,就把敌人完全分割包围于张家口、新保安、北京、天津和塘沽五个孤立据点内。紧接着于十二月十二日至二十四日先后歼灭了新保安和张家口的敌人,一九四九年一月十五日又歼灭了坚决抵抗的天津守敌并解放了塘沽。这些胜利使完全陷于绝境的北京国民党军最后接受了解放军的提议,和平解决了北京问题。一月三十一日,解放军正式开入北京城,这个世界著名的古都从此解放。

“从抗日战争以来,经过了十一年七个月长期的残酷的斗争的华北解放区军民,在华北战场不仅战胜了日本帝国主义及其走狗,而且战胜了美帝国主义扶助的国民党反动派。华北的历史现在正翻开新的一页。”

一九四九年八月三十一日写在北京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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