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恰到好处而又离奇地扩展了她的经验,她最终在“笼中”过着双重人格的生活。几周过去了,她越来越生活在一个被阵阵烟味和扫视目光所包围的环境中,并发现自己的直觉判断速度更快,涉及范围也更广了。这可真是个奇异的景象,随着压力的增大,她看到一幅满是事实与数据的全景画面,其中充斥着一连串的鲜明色彩,伴随着美妙的世界音乐。这个时期呈现在她眼前的主要是伦敦上流社会如何自娱自乐的画面,她这个目击者在经历过多日彻底的内心洗礼后,对此早已熟视无睹,见怪不怪了。这位旁观者的鼻子被花束掠过,但她却无法真正去采哪怕一朵雏菊。在她每日的苦差事中还能保持新鲜的只有巨大的差异,从这个阶层到那个阶层,在每个瞬间、每个动作中存在的不同和反差。有时候她觉得好像全国的电报都是从这个她赖以谋生的狭小空间里发出去的,在这儿,在拖曳的脚步声里,在表格飘动的震颤声里,在柜台粘贴邮票及找零的铃声中,这些她养成习惯要记住并与之产生关联,再用她自己的理论加以分析的人们,在她面前排成长队并循环不已。更让她感到沮丧的,是那些富有的浪荡公子的挥霍方式,他们为了奢侈的享受和罪过而过度聊天所花费的那些钱,足以让她曾惊恐不堪的童年时代的贫困家庭,她可怜的清瘦憔悴的母亲和饱受折磨的父亲、失散的弟弟和饥饿的妹妹,大家一起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在她最初工作的几个星期里,她经常惊讶地看着那些人竟然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发送出去的这些东西付费——比如“许多爱”、“非常”后悔,恭维、惊叹、虚荣的话,以及一些空洞含糊的表述,发这些东西的费用抵得上一双新靴子了。她习惯于看一眼人们的脸,但她很早就了解到如果你成为一名电报员,你很快就会对此见怪不怪了。但是她已成长为用眼识人的天才,每天既有她喜欢的也有她讨厌的人,对于后一种人,她的感情会逐渐变成积极的占有,一种本能的观察和分辨。有一种厚颜无耻的女人(她这么称呼她们),有些装扮时髦有些庸俗不堪,她追踪、收集她们挥霍和贪婪的证据,她们的挣扎、秘密、风流韵事和谎言,用来防备她们,直到有时私下里她觉得自己已胜券在握,有一种掌控全局的邪恶想法,一种已将她们愚蠢而又羞愧的秘密装进自己的口袋和记忆惊人的大脑的感觉,因为她知道很多关于她们的事,比她们疑心或能想到的要多得多。她想要背叛这些人,想要让她们犯错,并用更改过的致命语言击垮她们;这都是由一种被最细微的符号激起的个人敌意所导致的,由于她们不经意间的语调及举止,由于她总是在顷刻间就能觉察到的一种特殊的关系。
根据事情的大小,她会本能地产生各种各样时而微弱时而强烈的冲动。通常而言,在让顾客自己粘邮票这件事上她比较固执,为此,在对付一些因傲慢而不肯动手的女士时,她也找到了特别的乐趣。她有些自鸣得意,她这一出关于教养和机智的戏要比她有可能成为话题的其他任何一部戏高明多了;并且虽然大多数人都太愚钝而意识不到这一点,它却带给她无尽的小小慰藉和报复快感。她承认有相当多的女士让她想要去帮助,去警告,去挽救,去多了解;而这些操作起来要冒个人同情心的风险,需要她对触手可及的银线和虚无缥缈的月光进行分辨的想象力,以及追踪线索和从纷繁复杂的事态中理出头绪的能力。难以分辨的月光和银线常常让她觉得幸福是那么遥不可及。虽然总体来说,模糊和空白常常不可避免地,或是幸运地成为揭示真相的黄金雨到处飞扬,而她并没有得到一丝好处,但通过事实的一些缝隙和缺口,特别是那些能戳到她痛处的东西,她还是惊讶得目瞪口呆。最终她的好朋友能花掉的金钱还是多得惊人,而她们甚至对自己的朋友抱怨说自己生活在穷困潦倒中。她们追求的愉悦正好跟她们拒绝的相同,她们常常定下昂贵的约会,这不禁让她感到好奇,由金钱铺就的快乐之路究竟能有多快乐?她一想到无论如何她只想成为这样的人就有些发抖。她的自负,她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可能非常可怕;当然她经常给自己灌输一个大胆的信念,那就是她一定会比别人做得更好。但总的来说,她最大的安慰在于她对男人有挑剔的眼光;我这里指的是如假包换的绅士,因为她对那些伪装的或是猥琐的男人没有兴趣,也根本不会正眼看一下那些穷人。她可能会因为外面递进来的六便士而看一眼对方;但在某些方面很警觉的她,只要看到一丝邋遢的迹象就绝不会有任何反应。并且,她所感兴趣的男人,她主要在一种关系里追寻,这是“笼子”使她确信的一种关系,她相信这是她能打造的扩散面最广的一种关系。
总之,她发现她的女士们几乎总是跟她的绅士们联系,而她的绅士们也是如此,并且她持续阅读并理解他们交往的故事里的深意。无可辩驳地,她慢慢认为男人总是出尽风头;在这件事上,跟其他事一样,她得出自己的一个哲学结论,这些都形成了她自己的风格和玩世不恭的态度。在这件事里很显眼的一个部分在于,比如,总的来说,主动追求男人的女人要比主动追求女人的男人多;显而易见的是,一种性别的总体态度是处于守势的被追求者的态度,满怀歉意且容易示弱,而她的性格则能或多或少地帮她判断另一方的态度。也许她自己也有点落入了追求绅士的俗套,偶尔偏离了自己对待邮票时的严苛态度。总之,早些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他们必须有最好的行为举止;如果埃弗拉德上尉在那儿时,她没能找到一个,那么在其他时候她会发现有很多值得追踪并命名的绅士,他们对她来说举止“优雅”,行为得体,他们的口袋就像私人收银台一样,大而宽松,装满了金币和银币,他们愉悦的面容让人欢喜甚至嫉妒。他们从来不给零钱——他们只是接受零钱。他们给人无限遐想,在财富的荫蔽下运气时好时坏,落魄时甚至像马奇先生那样沉闷而节俭,而得志时又兴高采烈,如火箭上天一般,几乎与她的最高标准一致了。因此,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了,她一直跟他们在一起,经历了无数次跌宕起伏,无数次痛苦与冷漠。实际上真正发生的事情是,在这些脚步杂沓从她面前经过的人里,到目前为止大部分人就只是经过而已——一只有一小部分最重要的人留了下来。大部分人直接游走了,迷失在无边的平凡之中,只有这样才能保持页面的干净。正因为干净,她所保留的东西才能显眼而突出;她捏起它们,抓住它们,把它们翻转过来并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