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珀医生没过多久就把他深信不疑的看法告诉了埃尔蒙德太太,采用了他向自己宣告时用的词语:“她会挺住,啊——她会挺住!”
“你的意思是说她将会嫁给他?”埃尔蒙德太太问。
“我不清楚,但她是不会崩溃的。她会抱着让我宽恕他们的希望把婚约拖下去。”
“你不会宽恕吗?”
“一个几何命题会改变吗?我还不至于只会做一些表面文章。”
“几何难道不是研究表面问题的吗?”埃尔蒙德太太笑着问,我们知道她聪明机敏。
“是的,但几何把表面研究得深入透彻。凯瑟琳和她那个年轻人就是我的表面,我已经测量了它们的尺寸。”
“你这么说好像这尺寸令你惊讶。”
“这尺寸巨大,有大量内容需要观察。”
“你真是冷血得令人震惊!”埃尔蒙德太太说。
“我需要冷血,尽管我浑身热血沸腾。年轻的汤森德的确头脑冷静,我必须承认他的这个优点。”
“我无法对他做出判断,”埃尔蒙德太太回答,“不过,凯瑟琳的举动倒是一点儿都不让我吃惊。”
“坦白地说,我倒是有点儿吃惊,她内心肯定十分矛盾痛苦。”
“这却让你乐不可支!而你的女儿还崇拜你,我简直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笑话。”
“我觉得有趣的是确定她的崇拜在什么地方停止了。”
“就是其他情感产生的那个地方。”
“根本就不是——倘若如此,那就太简单了。两者异常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混合物又异常奇特。它还会产生第三种元素,而这正是我静心等待观看的。我带着一种悬念在等待——带着一种积极的兴奋之情,我原来还以为这种感情凯瑟琳是不会向我提供的。对此,我真的非常感谢她。”
“她会坚持,”埃尔蒙德太太说,“她当然会坚持。”
“对,就像我说的,她会挺住。”
“坚持这个词更美好一些。那些天性淳朴的人常会有这类举动,没有人比凯瑟琳更淳朴的了。她不会受到外界过多的影响,但是一旦受到了,她就会把这种影响保留下来。她就像一把紫铜壶,受到外力作用留下了一个凹痕,你或许可以把壶重新擦得锃亮,可是你无法消除那个凹痕。”
“我们必须设法把凯瑟琳擦得锃亮,”医生说,“我将带她去欧洲。”
“她在欧洲也不会忘记他。”
“他会忘记她。”
埃尔蒙德太太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当真喜欢这样的结果?”
“喜欢得无以复加!”医生说。
与此同时,佩尼曼太太不失时机地又跟莫里斯·汤森德联系起来。她请求他再次跟她会面,但这次她没有选择牡蛎餐馆作为会面的地点。她建议他在星期天下午礼拜仪式之后到某个教堂的门口来找她,她别有心机地没有指定常去做礼拜的那个教堂,正如她所说,那里的会众可能会窥探她的秘密。她挑选了一个没那么雅致的地方。当她在约定的时间走出教堂的大门时,一眼就看见这个年轻人站在一旁。她假装不认识他,一直等到她穿过马路,他跟在她后面走出了好一段路之后,她才回过头来,莞尔一笑。“请原谅,我明显失礼了,”她说,“对于这类事我们要信奉什么原则,你是知道的。诸事谨慎。”他问她要朝哪个方向走,她轻声回答:“朝最不被人注意的方向走。”
莫里斯兴致不佳,他对这句话的回答也就并无特别殷勤之处。“我可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哪个地方会有人要注意我们。”然后,他满不在乎地转向通往市中心的方向。“我希望你来这儿是为了告诉我他屈服了。”他接着说。
“恐怕我并不完全是好消息的报信者,但在某种程度上,我算得上是个和平的使者。我这阵子殚精竭虑地想了很多,汤森德先生。”佩尼曼太太说。
“你想得太多了。”
“我想是这样,可是我情不自禁,我的大脑异常活跃。我一旦开始想,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头痛便是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我那出了名的头痛——一个戴在头上堪称完美的圆箍,由痛苦打造而成!可是,我戴着它,就像女王头戴王冠一般。我此刻正戴着一个呢,你能相信吗?然而,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错过我们的约会。我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那就说吧!”莫里斯说。
“我那天给你提出忠告,让你立马结婚,我这样做可能有点儿太轻率。我一直在反复考虑这件事,现在我有了稍许不同的看法。”
“你似乎对同一个问题会有许多不同的看法。”
“看法多得不计其数!”佩尼曼太太说,那语气仿佛是在说,这个使用便捷的功能是她最出色的特征之一。
“我建议你采取一种看法,然后坚持下去。”莫里斯回答。
“噢!可是,要做出抉择并不容易。我的想象力永远在驰骋,永远不知餍足。这也许让我成了一个坏顾问,但也让我成了一个好朋友!”
“一个提供坏建议的好朋友!”莫里斯说。
“她并不是有意的——她总是冒着各种风险,匆匆忙忙地去寻找最卑微的借口!”
“那么,你现在对我有什么建议?”
“保持耐心,观察并等待。”
“这是个坏建议还是好建议?”
“这不是由我说了算,”佩尼曼太太不失尊严地回答,“我只能说这是一个真诚的建议。”
“你会不会下个礼拜又来找我,提供同样真诚却迥然不同的建议?”
“也许下个礼拜我来找你,告诉你我流落街头了!”
“流落街头?”
“我跟我的兄弟发生了一场可怕的争吵,他威胁说,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会把我赶出家门。你知道我是个穷苦女人。”
莫里斯猜想,她有一点点财产,不过他自然不会强调这一点。
“如果看到你为我做出牺牲,我会十分难过的,”他说,“可是,你把令弟说成了一个地道的土耳其人 [40] 。”
佩尼曼太太犹豫了片刻。
“我自然不会把奥斯丁看成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基督徒。”
“那我非得要等到他皈依基督教的那一天吗?”
“至少要等到他不那么残暴的时候。等待时机,汤森德先生,记住奖赏是巨大的!”
莫里斯默然无语地走了一段时间,边走边用手杖敏捷地轻轻敲击栅栏和门柱。
“你前后简直太不一致了!”他终于忍无可忍了,“我已经让凯瑟琳同意跟我秘密结婚。”
佩尼曼太太的确是前后不一致,因为一听到这个消息,她竟欢欣雀跃起来。
“噢!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大声嚷嚷。然后,她突然停了下来。
莫里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有些闪烁其词。
“还没有定下来,但是她已经同意了。现在要打退堂鼓就太让人难堪了。”
正如我刚才所说,佩尼曼太太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那儿凝神屏气地望着她的同伴,两眼放光,炯炯有神。
“汤森德先生,”她继续说,“要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吗?凯瑟琳深爱着你,不管你怎么做,她都不会有问题的。”
这项声明的含义略显模棱两可,莫里斯睁大了双眼。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可是,你说的‘怎么做’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推迟——你可以改变计划。她不会朝坏的方面来想你。”
莫里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抬起双眉,然后,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声:“啊!”在这之后,他对佩尼曼太太说,如果她还是这么慢慢腾腾地往前挪步,她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勉强成功地尽快把她送回了住处。在那儿她究竟还能住多久,她已经很没有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