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真人《神書》治虛損法
吳澄曰:葛可久,醫中之仙也。其治虛損之法,有非後人意想所能及者。其立十方也,方方元奧;其用藥味也,味味精奇。曜仙集為《十藥神書》,可為千百世法。後之君子,無有出其範圍者矣。
《十藥神書》
夫人之生也,稟天地氤氳之氣,在乎保養真元,固守根本,則萬病不生,四體康健。若不養真元,不固根本,疾病由是生焉。真元根本,即氣血精液也。葛先生曰:萬病莫若癆證最為難治。蓋癆之起,因人之壯年,氣血充足,精液盈滿之際,不能保養性命,惟以酒色是貪,日夜耽嗜,無有休息。以致耗散真元,虛敗精液,則嘔血吐痰。以致骨蒸體熱,腎虛精竭,面白額紅,口燥咽乾,遺精白濁,盜汗,飲食艱難,氣力全無。謂之火盛金衰,重則半年而斃,輕則一載而亡。醫者不窮其本,或投之以大寒之劑,或療之以大熱之藥。殊不知大寒則愈虛其中,大熱則愈竭其內。所以世之治癆者,萬無一人。葛師用藥治癆,如羿之射,無不中的。十藥次第之法,具後學者詳審之毋惑焉。如嘔吐咯嗽血者,先以十灰散劫住;如甚者,再以花蕊石散主之。大抵血熱則行,血冷則凝,見黑則止,此其理也。止血之後,患人之體必稍疏解,用獨參湯一補。容其熟睡一覺,不令驚醒,睡起元氣復其二三,卻分病用後諸藥:保和湯,止嗽寧肺;保真湯,補虛除熱;太平丸,潤肺扶痿;消化丸,下痰疏氣,隨症加減。服藥之法,每日三食前服保真湯,三食後服保和湯,二藥間而服之。每日又濃煎薄荷湯,灌漱咽口。用太平丸先嚼一丸,徐徐嚥下;次再噙一丸,緩緩溶化,至上床時亦如此用之。蓋夜則肺竅開,藥味必溜入竅中,此決緊要。如痰壅盛,先用飴糖拌消化丸一百丸吞下;次卻依前嚼噙太平丸,令其仰臥而睡。服前七藥後,若肺燥余嗽未除,可煮潤肺膏如常服之,續煮白鳳膏食之,復其真元,完其根本。全愈後合十珍丸服之,乃收功起身之藥也。
甲字十灰散 治癆證嘔血吐血,咯血嗽血,先用此藥止之。
大薊 小薊 荷葉 扁柏葉 茅根 茜根 山梔 大黃 牡丹皮 棕櫚皮(各等份)
上各燒灰存性,研極細末。用紙包,碗蓋於地上一宿,出火毒。用時先將白藕搗汁,或蘿蔔汁,磨京墨半碗,調服五錢。食後服下。如病熱輕用此立效。如出血成升斗者,用後藥止之。
乙字花蕊石散 五臟崩損,湧噴血出成升斗者,用此止之。
花蕊石(火煅存性,研為粉,不拘多少)
上用童便一鍾燉溫,調末三錢,甚者五錢,食後服下。男子用酒一半,女子用醋一半,與童便和藥服,使瘀血化為黃水。服此以後藥補之。
甲乙二方論 周揚俊曰:治吐血者,競推可久。而葛先生首以二方為止血要著,明明劫劑,毫無顧忌。予曲繹之,始知葛先生意之到,理之精也。人生陽根於陰,陰氣虧則陽自勝,上氣為之喘促,咳吐痰沫,發熱面紅,無不相因而致。故留得一分自家之血,即減得一分上升之火,易為收拾。何今日之醫,動以引血歸經為談,不可概用止血之味,甚者有血溢於外,吐出亦美,壅反為害,遂令病者信之,遷延時日,陰虛陽旺,煎熬不止,至於不救,果誰之咎?倘謂引經,可必不妨少俟幾日,後用補陰,元神可復。吾恐有形之血,豈能使之速生;而無偶之陽,何法使之速降?予所以一再思維,而悟先生急於止血之大旨也。
丙字獨參湯 止血後虛弱無動作者,此藥補之。
大揀人參(一兩)
上咀,水二盞,棗五枚,煎一盞。不拘時細細服之。服後宜熟睡一覺,後服藥除根。
丙字人參湯論 周揚俊曰:凡失血後,不免精氣怯弱,神思散亂。前方雖有止血之功,而無補益之力。故有形者之陰不能即復,而幾微之氣不當急固乎?燉服參一兩,不但脫血益氣,亦且陽生陰長。觀先生自注云:宜熟睡一覺,使神安氣和,則煩除而自靜。蓋人之精神由靜而生,亦由靜而復也。奈何今之醫者,遇吐血家,乃視參如毒耶!
丁字保和湯 治癆證久嗽,肺燥成痿者,服之決效。
知母(去毛,酒洗) 貝母(去心) 天門冬(去心) 麥門冬(去心) 款冬花(各一錢) 天花粉 薏苡仁 杏仁(泡,去皮尖) 五味子(研,炒) 甘草(炙) 馬兜鈴 紫菀 百合 桔梗 阿膠(炒) 當歸(酒洗) 生地黃 紫蘇 薄荷(各五分) 一方有百部亦妙。
上以水二盞,生薑三片,煎一盞,入飴糖一匙化服之。每日三食後,各進一服。
加減於後:血盛,加蒲黃、茜根、藕節、大薊、小薊、茅花;痰盛,加南星、半夏、橘紅、茯苓、枳實、瓜蔞仁;喘盛,加桑白皮、陳皮、大腹皮、蘿蔔子、葶藶子、蘇子;熱盛,加炒山梔子、黃連、黃芩、黃柏、連翹;虛極,加鹿茸、鬱金、青蒿;風盛,加荊芥、防風、金沸、甘草、菊花、細辛、香附子;寒盛,加人參、肉桂、桂枝、五味子、蠟片。
戊字保真湯 治癆證虛弱骨蒸,服此最效。
當歸(酒洗) 生地黃 白朮 黃耆 人參(各一錢) 蓮心 赤茯苓(各五分) 天門冬(去心) 麥門冬(去心) 陳皮 白芍藥 知母 黃柏(炒) 五味子 柴胡 地骨皮 熟地黃(各四分) 赤芍藥 甘草(各五分)
上水二盞,姜三片,棗五枚,煎一盞。每日三食前,各進一服。
驚悸,加茯神、遠志、柏子仁、酸棗仁;淋濁,加萆薢、烏藥、豬苓、澤瀉;便澀,加石韋、萹蓄、木通;遺精,加龍骨、牡蠣、蓮鬚、蓮心;燥熱,加石膏、滑石、鱉甲、青蒿;盜汗,加浮小麥、牡蠣、黃耆、麻黃根。
丁戊二湯方論 周揚俊曰:一名保和者,因失血之後,氣血未調,率難把握。然調血者,以氣為主;調氣者,實肺為司。故大旨以瀉肺中之伏熱,益下焦之化源,此其治也。若和而失其所以為和,則保亦失其所以為保矣。至保真則氣血之味俱等,大旨以甘溫為主,甘涼佐之,而苦寒又佐之,未常禁用苦寒也,而與今日之用寒涼者異矣。曰保真者,大輔其正,使生機活潑,油油然而不已也。兩方加法大備,然非盡用,亦姑列之以俟去取耳,學者須知。
己字太平丸 治癆證久嗽,肺痿肺癰,並皆噙服除根。
天門冬(去心) 大麥門冬(去心) 知母(去毛) 貝母(去心) 款冬花 杏仁(各二兩) 當歸 熟地黃 生地黃 黃連 阿膠(各一兩五錢) 蒲黃 京墨 桔梗 薄荷葉(各一兩) 白蜜(四兩) 麝香(少許)
上為細末,和勻。用銀石器,先下白蜜,煉熟後下諸藥末攪勻,再上火,入麝香略熬三二沸,丸如彈子大。每日三食後細嚼一丸,濃煎薄荷湯緩緩送下,次噙一丸。臨臥時,如痰盛,先用飴糖拌消化丸一百丸吞下,卻又噙嚼此丸,仰臥使藥入肺竅,則肺清潤,其嗽退除,七日病痊。凡一切咳嗽,只服此藥立愈。
己字太平丸論 周揚俊曰:太平丸非正方也。先生意計周密,恐人氣血漸復之後,尚留一分未盡,必有一分未妥,特於宴息之時,噙服此丸,使人於靜中不知其所以然,而藥力無不到。此少許麝香之所以為神妙也。
庚字沉香消化丸 治癆瘵熱痰壅盛。
青礞石(煅金色) 明礬(火飛研細) 南星(制) 豬牙皂莢(炙,去皮弦) 半夏 白茯苓 陳皮(各二兩) 枳殼 枳實(各五錢) 薄荷葉 黃芩(各一兩) 沉香(五錢)
上為細末,和勻,薑汁浸神麯攪糊為丸,梧桐子大。每服一百丸,臨臥飴糖拌吞,嚼噙太平丸。二藥並服,痰嗽除根。
庚字消化丸論 周揚俊曰:人見此數味,或畏其狠,即余亦嫌其峻。然先生注云:熱痰壅盛,乃以此治。其不致壅盛者,稍稍減服四五十丸可也。況前先服獨參,繼用保真,則神氣亦漸復矣。暫用幾服,胡為不可?若情形消瘦者,未可用也。是又在學者,臨證自明耳。
辛字潤肺膏 治久嗽肺燥肺痿。
羯羊肺(一具) 杏仁(淨研) 柿霜 真酥 真粉(各一兩) 白蜜(二兩)
上先將羊肺洗淨,次將五味入水攪黏,灌入肺中,白水煮熟,如常服食。與前七藥相間服之亦佳。
辛字潤肺膏論 周揚俊曰:血去則燥,燥則火旺,肺必枯。欲從腎源滋水,而不先滋水之母,有是理乎?然肺為多氣少血之臟,故一切血藥,概不欲用。以羊肺為主,諸味之潤者佐之,人所易能也。若以真粉之甘寒,不獨涼金,且以培土,人所未知也。潤肺之中,意則甚美,故曰醫者意也。
壬字白鳳膏 治一切大癆大怯,極虛甚憊,咳嗽吐痰,咯血發熱,火乘金位。此藥固真元,全根本。
黑嘴白鴨(一隻) 參苓平胃散(一升) 大京棗(二升) 陳煮酒(一瓶)
上先將鴨縛定腳掛起,量患人飲酒多少,隨量以酒燙溫,將鴨頂割開,滴血入酒,拌勻飲之,直入肺經,潤補其肺。卻將鴨干撏去毛,就脅邊開一孔,取出腸雜拭乾。次將棗子去核,每個中實納參苓平胃散末,填滿腸肚中,用麻扎定。以砂甕一個,置鴨在內,四圍用火漫煨,將陳煮酒作三次添入,煮乾為度。然後食其棗子,陰乾隨意食用,參湯送下。後服補髓丹,則補髓生精,和血順氣。
癸字十珍丸(一名補髓丹) 治一切大癆大怯,極虛甚憊,髓干精涸,血枯氣竭,火乘金位。服前藥愈後,卻服此丸,以為收功起身之用也。
豬脊膂(一條) 羊脊膂(一條) 鱉(一個) 烏骨雞(一隻)
上四味去骨留肉,用煮酒一大瓶,於壇內煮乾搗爛聽用。
大山藥(五條) 蓮肉(半斤) 京棗(一百個) 霜柿(十個)
上四味用井水一大瓶,於壇內煮熟搗爛,與前肉一處,再慢火熬,卻下後藥:
真阿膠(四兩) 黃蠟(三兩)
上二味逐漸下,與前八味和一處,研成膏子,和平胃散末、四君子湯末,並知母、貝母、黃柏末各一兩,搜和成劑。如十分堅硬,再入白蜜同熬,取起放青石上搗為丸,如梧桐子大。每服百丸,棗湯送下,不拘時。
總論
周揚俊曰:余讀此十方,俱出人意表。其間次序緩急,可為千百世法,即不必十方並用,要無能出其範圍者矣。一方之中,自得肯綮,即不必全用其藥,亦可以細推其理矣。乃今日之治血證者,輒用六味地黃增減,冀其收功,皆由《醫貫》入手,而未常從《神書》體會者也。彼謂腎水衰,則火炎為患,壯水之主,可鎮陽光也。孰知人之犯此病者,陰虛固多,而他因者亦復不少。假如從勞力而得者,其傷在足太陰矣。從憂思而得者,其傷在手少陰矣。從嗜飲而得者,其傷在手太陰矣。從憤怒而得者,傷又在足厥陰矣。皆足致吐血、咳血、咯血等證,豈一壯水可以勝其任乎?總之,人身之血,附氣而行者也。一臟傷則氣必不調,而血遂溢於外。故逆則上出,墮則不行,滯者陰痛,寒則凝,熱則散,此自然之勢也。後以君於診視之際,間問之餘,斟酌而得其情否乎?果能如此著眼,視其病之所傷在何臟,脈之所傷在何部,時之所值在何季,思過半矣。余曾治一咯血之人,平日極勞,每咯紫黑色,俱成小塊者,然必是飽食則多,少食則少,不食或少或無。余以韭汁、童便、製大黃治之,二服而安。後以補中益氣加血藥而愈。知者以為怪妄,余謂極平常。蓋實從《神書》究心,而置《醫貫》為談料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