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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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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起事件差不多是一九四一年快到二月初时,那个寒冷而雾蒙蒙的夜晚,在我那位于埃克斯穆尔瑞德农场的画室结束的。

莫莉和我——七月起,莫莉便成了费拉尔太太——在鹅卵石堆起的壁炉里生了一团大火。那个壁炉大到能开进一辆小汽车。燃烧的木柴上升腾着红黄相间的火焰,照亮屋子上方的棕色椽子以及那被遮光帘遮住的玻璃房顶。

莫莉盘腿坐在壁炉前一块颜色明亮的纳瓦霍地毯[1]上。我坐在她对面,抽着国产的传统混合烟草。坐在铺着软垫的长椅上面对火焰的,是那位年迈的大师——h.m.,他周末从伦敦赶来,为我们揭开真相。

真相带来的惊诧久久未散。

“汤姆!”莫莉喊道,“汤姆!汤姆!汤姆!”

“那么,”我说,“卢克医生对事件的重构果然是正确的?那正是这起谋杀发生的方式。只是……”

h.m.将卢克医生的手记放在他的膝盖上。他拿起来翻了翻,笔记细致用心,正如你刚刚读到的这份印刷版一样。

“你看,”h.m.将手记放在软垫上,继续道,“全都在这里了。当时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卢克医生自己也说过,离某人站得越近,反而越看不清。诚然,这个道理适用于亚历克·韦恩莱特,却也更适用于他自己的儿子汤姆。”

“这本手记最有趣的地方在于他描写他儿子的方式。认真研读一下就会发现,在他的手记里到处都是汤姆的痕迹。我们听到了他说过的话,知晓了他做过的事。我们自以为已经对他的本性有了一个十分全面的认知。但事实却根本不是老医生想的那样。

“你看,卢克医生从未想过汤姆竟然是故事中的角色之一。汤姆只是在那里,如同一件人见人爱的家具,只因所有细节都必须被囊括而被提及。他从不留意汤姆,也从不理解汤姆,或者从不觉得有去理解他的必要。

“我们第一眼看到汤姆时,他正狠狠地扣上药箱,粗暴地讲着大道理,怪这两个愚蠢的人就那么轻率地将自己卷入了一场关于婚外恋的闲言碎语中。我们最后一眼看到汤姆时,他‘眼神空洞’地坐在餐厅的圆顶灯下,在崩溃的边缘心力交瘁。老医生将这归结于过度工作的结果,并唠叨了他两句。

“他做梦也从未想到,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男人是如此强硬且极度压抑,他是如此疯狂地爱着瑞塔·韦恩莱特,以至于让自己走向了癫狂,在知晓他们即将私奔的时候杀掉了瑞塔和她的男友。还有,如果你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整件事完全是不可避免地走向悲惨的境地。”

h.m.轻轻敲了敲手记。

“但你是否知道,”他有些抱歉地补充道,“这个道理其实很好理解,甚至可以说是简单得可怕。我觉得,要是让我写手记去记录我自己的家人的话,我的描写方式恐怕会和老医生一模一样。”

尽管壁炉里的木柴燃烧到几乎要爆炸的地步,向外喷着火星,可莫莉还是在发抖。

“到底是什么,”她问,“让你想到是汤姆?”

“噢,我的小姑娘!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早在星期二下午,汤姆·克罗利就已经是这整个可恶的案件中的唯一的嫌疑人了。那就是结局盖棺定论的时刻,”h.m.冲我眨了眨眼,“你看出来了吗,孩子?”

“没有,我发誓我没看出来!”

“但我的意思是,”莫莉坚持道,“你是怎么开始怀疑他的?”

“这个嘛,我的小姑娘,”h.m.说,透过眼镜片看了看她,“我以为是你干的。”

“我干的?”

“没错。星期一,克拉夫特、卢克医生和我来见你和你父亲之后,我们从主路开车离开。克拉夫特问我对你怎么看。我说我觉得你不错……”

“谢谢,先生。”

“但我基本不信任这些说自己对男女之情完全不感兴趣的少女们。这通常意味着事实恰恰相反。”

“去你的!该死!”

莫莉的脸气得红扑扑的,像是纳瓦霍地毯上的某个部分。尽管在卢克医生的手记里,我就有爱冷嘲热讽的美誉——这至今仍然让我不快——我还是允许自己轻轻咧嘴笑了一下。但莫莉走了过来,坐在我的膝盖上,我当着外人的面亲吻了她,通常这对费拉尔太太来说,是一种求欢的信号。

“拜托你们别再亲热了!”h.m.咆哮道,壁炉中喷出一股浓烟,“就是这让那个可怜的恶魔陷入这一切的。”

“对不起,”莫莉说,“继续吧。”

“好吧,我想起了那个为我治疗脚趾的小伙子,汤姆·克罗利。很久之前,曾有人在你我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过他是如何拿女人没办法。他自称是个真正的修道士,的确是这样的。女人是富有侵略性的,女人是这样的,女人是那样的。你可千万别忘了他是单身汉。我早就在想他是不是太言过其实了。

“毕竟,他是瑞塔·韦恩莱特的医生。如果卢克医生拒绝的话,总得有人为她写护照推荐信。比方说,瑞塔为何在五月二十二日那天,愁容满面又气势汹汹地来找卢克医生,说她想要安眠药,但其实是想要说服他为她写封推荐信呢?为什么?他自己也问过她为什么不去找汤姆。她对此没能给出什么有分量的回答。那是否因为:如果她不当面向卢克提出请求的话,她就要去找汤姆?如果是这样的话……

“哦,我的天!

“画面开始拼凑在一起了。你看。我很早就觉得卢克医生在事发当晚与亚历克·韦恩莱特的那段对话有些不对劲。”

“瑞塔在卢克医生的办公室里向他发誓,她从未对她的丈夫有过任何不忠。她对此的态度简直太过天真甜美。而卢克医生把这些告诉了亚历克·韦恩莱特。亚历克大笑了起来。‘但同时,’亚历克说,‘我也明白她不告诉我的原因。’对于那个困惑的医生来说,这句话或许毫无意义;可对我这多疑的肮脏心思来说,这可意义重大。汤姆和瑞塔如果是一对情人呢?

“然后,星期二早上,我们发现有个问题无法得到解释,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像火一样烧灼着我,困扰着我。”

h.m.在此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表情一阵恍惚,怅然若失,就好像脑海里正有什么东西翻江倒海。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吐出像是道歉一样的字句。他将手伸向外套内的口袋,拿出一个信封,开始用铅笔头在上面写字。

他的声音幽灵般空洞,好像在咀嚼品鉴那些字句。

“罗斯伯里[2],罗芬特,”他说。他的头歪向一边,去仔细研究他所写下的一切,“嗯。罗克斯伯[3]?罗伊斯顿[4]?鲁吉利[5]?住在鲁吉利的投毒者帕尔默。啊哈。”

我们盯着他。

莫莉礼节周到,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可我着实受了惊。h.m.若有所思地将信封放回口袋,吸了吸鼻子。

“那个从一开始就让我感到困扰的地方,”他带着凶恶的怒容辩解道,“就是这个。这个凶手——不管是谁,不管他是怎么做的——完成了一项完美的犯罪。首先,尸体被冲到了海里,有很大概率再也不会被发现;第二,即便它们被发现了,只要没人捡到那把枪,这个事实也不怎么会被改变。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蠢货要把这把零点三二英寸的自动手枪扔到公共主路上呢?这让我头疼得要命。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说不通。唯一合理的解释可能就是他本不想扔掉这把枪,却不得不扔掉。换句话说,他把它弄丢了。

“星期二早上,克拉夫特和我去卢克医生家见贝拉·苏利文,那个女孩刚在那里度过了她的第一晚。我们想询问她一些关于巴里·苏利文照片的问题。但却在这个过程中意外地了解到了另一件让我汗毛竖起的事。汤姆·克罗利的外套的内衬上有个洞。那个女孩想为他缝补。”

莫莉突然坐直了身子,差点被我的烟斗烫到脸颊。

“这也被记录在了手记里,”h.m.说,“那个老家伙忠实而无辜地按时间顺序记载了他们俩前一晚的聊天。

“但这让我有些惊讶。还有另一个证据能证明,那个实施了谋杀并且在受害人的车旁哭得像个孩子的人,就是那个可怜、盲目而疯狂的家伙。接下来,没过多久,就是尘埃落定的时刻。

“我的整个案件推理——整个该死的案件推理——都是基于这样一个假设,那就是瑞塔和巴里是打算带上亚历克·韦恩莱特的钻石私奔去美国。这个计划由钻石构成,为钻石而生。然后我们上楼,去了卧室,打开了那个象牙首饰盒。钻石千真万确存在着,加倍地闪耀着。有那么一瞬间,我必须承认,我这老头子确实昏了头脑。”

“我依然不明白那些钻石是怎么回事,”我像记者一样问道,“是它们在审讯中扭转了局面。这里的人们依然坚定地相信这是一起协定自杀。如果钻石还在的话……”

“哦,我的孩子!”h.m.说,“你难道还不明白,钻石之所以在,是因为有人把它们还了回来?”

说到这里,他向前弯了弯身体。

“那么亚历克·韦恩莱特呢?他对此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莫莉看着地板。“韦恩莱特教授从这里搬走了,他什么都没说。本来他的朋友就只有卢克医生一个人。他——我觉得他已经对那场悲剧释怀了,但他无法熬过战争。”

“在那个被再三讲述的星期六晚上,卢克医生发现那些脚印后,亚历克便匆忙跑上了楼去查看瑞塔的衣服和钻石是否还在。你明白吗?”h.m.皱着眉头,露出可怕的表情,“他发现了衣服,但他打开盒子的时候没有看见钻石。所以他拿着那把小钥匙下了楼。接下来,那把钥匙就开始了一趟奇妙而充满意义的历险。

“韦恩莱特晕倒后,卢克医生大脑一片空白,将钥匙塞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带走了。当他第二天早上又想起来的时候,你记得他做了什么吗?他把它交给了……”

“汤姆,”莫莉提供了回答,“卢克医生自己告诉我的。”

“给了汤姆,没错。请汤姆将它还给亚历克。汤姆也确实这么做了,因为我们发现钥匙的时候,它在亚历克手里。但这还不是最迷人或者说最古怪的部分。

“‘休憩之地’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呢?有两位护士——一位日间护士,一位夜间护士,从星期六半夜就开始分秒不离地陪在亚历克·韦恩莱特身边。汤姆直到有护士值班的星期日早上才把钥匙还回去。

“如果某人——凶手——把钻石放回了盒子,那必定是发生在星期日早上到星期二下午之间。会是谁呢?说到这里,我们就要看看几位护士的证词了,尽管这些证词乍一听会让人觉得十分沮丧,可深究下去就会发现它们暗藏玄机。护士们说,从白天到黑夜都没有人,完全没有人,曾踏足这间病房。饶了我吧,克拉夫特和我对此可是深有感触,他们连警察都不让进。

“但当护士们说‘没有人’的时候,她们自然不会把来问诊的医生算进去。因为,如我们所知,卢克医生和汤姆医生每天都会去看望亚历克两次。如果除了医生以外没人去过那里,那么还回钻石的人就肯定是医生了。”

“这难道不是很简单的推导吗?”

“不能再简单了。唯一一种能让护士有胆量将情况如此岌岌可危的病人独自留在病房的情况是怎样的呢?那就是,医生要求她出去做些什么事,由他来照看的时候。

“汤姆·克罗利知道亚历克·韦恩莱特快要破产了,几乎就快到无法果腹的地步。为什么?因为卢克医生告诉了他一切——看看手记——那就在卢克医生和亚历克星期六早上安排当晚聚会的那段对话里。

“汤姆喜欢亚历克。他同样也感觉到了自己熊熊燃烧的罪恶感。他不是什么色魔或怪物,他只是个被瑞塔·韦恩莱特搞得魂不守舍的三十五岁的暴躁小伙子。他根本不在乎钱——克拉夫特警长也能证明这一点——他比他父亲还不在乎。他在‘海盗之穴’杀掉他们俩后,从行李里偷出的那价值五千或者六千镑的钻石,对他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可那位丈夫需要它们,所以他不能就这么把钻石和其他行李一起扔到海里,于是他还了回来。它们被带走的时候,并没有被装在那些蓝色丝绒盒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瑞塔是将它们散装带走的。所以汤姆只需要将它们装到自己的口袋里,让护士出去做些什么,用钥匙打开那个象牙盒,将它们分别装进小盒子里。结束。

“但你现在就能明白,我为何说汤姆·克罗利是唯一的嫌疑人了吧。因为从证据来看,他是唯一一个能归还钻石的人。有任何反对意见吗?”

没有反对意见。

莫莉再次站起来,去向壁炉的另一边,盘腿坐了下来。火越烧越旺,就在此刻,一根被烧得噼啪作响的柴火让莫莉的脸变成了粉红色,火势大到她不得不挡着眼睛,火光照亮了这间石墙画室的每个角落。

h.m.怅然若失地说。

“圣艾夫斯[6],索尔塔什[7],”他咕哝道,“斯嘉堡[8],斯肯索普[9],塞奇高沼[10],绍森德[11],萨顿科尔菲尔德[12] ……那个艾什弗德[13]女孩是在那里淹死的。”

我不得不对这番胡言乱语表示抗议,不管它代表着什么。

“听着,大师……”我开始说道。他没给我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你现在,”他带着一脸邪恶的表情说,这个表情让我们俩都安静了下来,可以自己去填充细节了。瑞塔那位常常去贝克桥路画室幽会的神秘男友,正是汤姆·克罗利。”

“他就是——”h.m.看着莫莉,“在那个四月的下午,瑞塔哭着从画室走向她的汽车时你差点看到的家伙。那之后,你是如何形容她的?”他拿起手记,翻找着,“她看起来仪容凌乱,表情疯狂,一副痛苦的模样,好像她从来都不曾快乐过一样。”

“她当然不快乐了。汤姆又不是什么英俊的人——贝拉·苏利文曾经叫他丑陋的那什么的孩子。但我想,在她遇到让她心潮澎湃的巴里·苏利文前,他们俩相处得十分和谐。”

“所以说她当时的确如殉难般痛苦。他则挣扎着站在一旁,看着她对苏利文的迷恋渐长,自己却不知所措。这一切,都在五月底到了爆发的时刻,瑞塔在他撕心裂肺的时候来到汤姆身边寻求他的怜悯,并告诉他,她想要一份护照推荐信以便与苏利文远走高飞。

“这毁了一切。

“他很容易就能让她讲出整个故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要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去骗过瑞塔·韦恩莱特这种轻浮、浪漫又爱幻想的女人,并不难。汤姆如果对她说:‘是的,小姑娘,我愿意把你让给一个更好的男人,上帝保佑你。’一切便正中瑞塔下怀。”

莫莉紧闭双唇。

“没错。”莫莉短促说道。

“那就是一直以来她丈夫对待她的方式,”h.m.继续道,“直到最后,她眼里会充满感激的泪水,她会给汤姆一个纯洁的吻,并告诉他,他是个多么高尚的人。但他并不高尚。噢,我的天哪,不。他只是个凡夫俗子,只是有一点疯狂。

“他掌握了他们计划中的一切,那个与碾轧机有关的计划,他们将在何日、何地、何时行动。为何不告诉他呢?他可是位能为他们牺牲自己的朋友啊。在这个地区,汤姆医生半夜出门也不会引来任何怀疑:一个乡村医生的工作方式正是如此。

“星期六晚上某时——我们无法断定具体时间,但一定是凌晨一点前——他开车去向贝克桥路,将车停在那里。他徒步走向隧道通往‘海盗之穴’的入口,沿着隧道走下去,身后藏了一把偷来的枪。他是来告别的。

“他发现那两人刚刚游上来,换好衣服。他们没有什么要怀疑他的理由。他们都屏住呼吸,渴望着新的生活。他为了抵御枪的后坐力,戴了一只手套。也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在烛光下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笔直地走向瑞塔,近身对准她的心脏开了枪。苏利文那时一定瘫软到无法动弹,接着,也感受到了心口上的枪击。”

h.m.顿了顿。

我在想象中听到了枪响的回声。

“汤姆将尸体滚入海中。然后扔掉行李,一切,除了钻石和护照。没有个人标记的衣服是没什么所谓,但护照就太过危险了。他将它们带走。却忘了被他们藏在那看不见的洞穴缝隙里的泳衣,他也没找到其中一颗被射出的弹壳。然后,他把枪放回口袋,回到车上。”

我打断道。

“但他为什么要把枪带走呢?为什么不随尸体一起扔进海里呢?”

h.m.跃过镜片看向我。

“噢,我的孩子!如果尸体没被找到的话,他们本该是被认为在‘爱人之跃’的边缘自杀的对吗?嗯?”

“没错。”

“但钢制自动手枪有个讨人厌的地方,那就是它浮不起来。如果他打算把它扔到海里的话,他必须要扔到‘爱人之跃’附近的海域,而不是半英里之外。这也正是他运气不够好的地方,正是那个东西给了他沉重一击。同是那天晚上,或许是在他正要上车的时候,那把枪从他口袋里滑了出来。他当时正处在沮丧和战栗之中,根本没有发觉。”

h.m.拿出一根雪茄,用手指将它翻了个个。

“然后嘛……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处理掉苏利文的车。但他不敢晚上去做,因为不久后,道路上便将遍布警察,他不能离家太久。

“他从来不知道,瑞塔和苏利文离开的时候,画室的门就那么敞开着,那辆车就在大家眼皮底下。然后,次日下午,贝拉·苏利文带着狂风暴雨般的气势赶来,并在此逗留。汤姆那晚来取车的时候已是满怀悔恨,几乎要失去理智,然后便发生了沼泽事件。

“毫无疑问,他将自己的车开到他打算处理车的那块沼泽地旁,然后走回另一辆车边。当他看到车后座有个女孩尖叫着出现的时候,一定被吓到僵硬。

“顺便一提,你们全部都在滔滔不绝地猜测,有谁了解埃克斯穆尔到知道去哪里处理一辆车这种程度?克拉夫特怀疑是卢克医生;而卢克医生,年轻人,则怀疑是你。可是似乎根本没有人想到,如果父亲是由于工作的缘故熟悉埃克斯穆尔的话,那他的儿子亦然。

“然后,贝拉·苏利文跳上岸并昏了过去。汤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良心折磨着他,让他精神错乱。他不能再冒险去制造麻烦了。他在黑灯瞎火中做了一切,所以即便她再次见到他,也肯定认不出。

“但他能拿她怎么办呢?要是告诉别人是他‘找到’了她,肯定就不得不全盘托出他为何来到这离主路甚远的地方,这或许会让大家不禁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附近。所以他把她塞进自己的车里,带回画室。他把她留在楼上的房间里——由于先前的幽会经历,他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她在这里至少有张床能躺。他把她锁了起来,并期待她醒来的时候会有足够明晰的判断力,能自己从门槛下摸索出钥匙并插进去,离开这里。

“可是她没有。她也失去理智了。

“第二天,发现昨天那个女孩成了自家的客人时,他一定吓了一大跳。

“有趣的是,卢克医生对此一无所知。‘汤姆,’他说,‘很喜欢她。他甚至比平常说教得更猛,更让人难以忍受。’说教?难以忍受?他是吓坏了。听听他的语气!看他畏缩的样子,这位老兄能边吃面包黄油边给你描述验尸细节,可听到贝拉谈论瑞塔·韦恩莱特伤势的时候,却被吓得口干舌燥。

“这下,一切都在提醒着汤姆要再去一次‘海盗之穴’,确保那颗丢失的弹壳不被别人发现。这时(让我再重复一次)他已经过了那个纯粹的悔恨阶段,而是担心起自己来了。

“一、他们找到尸体了。二、他们找到枪了。三、警察怀疑现场有假。如果这时候,再有什么他留在洞穴里的小东西被发现的话,那他就自身难保了。

“但他不能星期一晚上去。为什么?因为他们有位客人——贝拉·苏利文——让他们折腾到很晚。即便她喝下安眠药睡过去了,父亲也肯定会辗转反侧,彻夜无眠。汤姆不能去。那就只能是星期二晚上了,审讯前一晚。

“我不清楚汤姆从哪里弄来了第二把枪。斗胆猜一下的话,我想他是费劲给自己弄了很多把能从中选择。还有,就像莫莉的父亲说的那样,枪这玩意儿现在到处都是,就像醋栗一样常见。那晚,去向‘海盗之穴’时,他瞋目切齿,意图明确。”

莫莉把短裙裙摆拉下膝盖,大声反驳着。

“汤姆·克罗利,”她说,“是断然不会对自己父亲开枪的吧?”

“呵呵,”h.m.笑了一下,那笑声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如果旁边有小孩,一定会被吓跑,“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就是他的父亲。”

“如果说父亲曾误解过儿子,现在也来看看,这位儿子是如何误解父亲的。人们都说,这一切发生在众人眼中最好的家庭。对汤姆医生来说,卢克医生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他该做的,就是躺着,晒太阳,呼吸。他因为不好好喝粥而被教训。”h.m.的表情逐渐愤怒起来,“他的老父亲可以说是汤姆最意想不到的,会在任何地方——尤其是凌晨一点钟的洞穴里能碰到的人。

“他借着微弱烛光从远处看到的是一个驼背的男人,一手拿着一件泳衣。他的确猜对了,会有人来。因为他看到有车停在路边,即便他没能走近看清车牌号码。”

“然后呢?”

“汤姆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乱打了几枪,什么都没打中。但还是让那个人跪在了地上。靠海的入口,月光倾泻而入。”

“现在,”h.m.用强调的语气庄重地说,“要回到我身上了。”

他的手指捻着雪茄已有一段时间。这时,他终于将它放入嘴中,并暗示着希望雪茄能被点着。于是我从火中拿出一根燃烧着的枝条(也许太大了),十分有礼地伸向他脸所在的方向。

这个举动也许是不够明智的,因为这引得他大发雷霆地质问我,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一个该死的驯兽师,并暗示说,我平常一定是用燃烧弹去点燃灶火的。还是莫莉让他再次放松下来。

“星期二下午,当我们发现那些钻石回到了盒子里的时候,”他终于被说服继续讲述起来,“那一刻,一切伪装都被撕开了。毫无疑问,汤姆·克罗利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直到那时,我都还不绝对确定。我依然不明白瑞塔和苏利文是如何飘浮起来的。但那天傍晚早些时候,当我们去提前支付威利·约翰逊的罚款的时候——毕竟,如果是我的样貌让他以为我是尼禄的话,我又怎么能责怪那可怜的家伙呢?——我听到了关于那碾轧机的说辞。这为一切画上了句点。

“我不是开玩笑,孩子。我吓坏了。

“万物都在可恨而令人厌恶地与我作对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位父亲是我见过最为体面而诚实的老兄。他在着手破案的时候死去了。如果他果真破了案的话,就会发现凶手是他如此引以为傲的儿子。他是那样以他为傲,以至于他每次提到汤姆的时候,你都几乎能听到他胸前扣子崩开的声音。

“去他的,我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表露任何人道主义的同情。我这人没有任何人情味。呃!”h.m.向前倾着身子,看着我们俩的眼睛说,“但是,贿赂渔船队,让他们,一、帮忙把碾轧机从悬崖脚下弄走;二、从此以后对此闭嘴不谈,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估计我的余生都要在支付敲诈费中度过了。

“我曾希望医生能不要被这件事的细节缠住。但他还是十分受牵绊。从他三更半夜给我打电话这件事就能看得出来。

“最糟糕的地方在于你们俩在车里亲热到凌晨三点……”

莫莉平静地微笑了一下。

“大师,”我说,“这几个月简直难以忍受,我一直在试着说服这个女孩放弃她那什么的父亲和那什么的原则。我想让她沉浸在波西米亚式生活中,像我一样无拘无束,凌晨三点之前从不入睡。可你知道最后是什么奏效了吗?”

“切。”莫莉说。

“贝拉·苏利文和她的处世哲学。从那个女孩第一次看到她家,说‘见鬼?’的时候开始。我听说贝拉最近交了男朋友,我真心祝福她好运。是她成就了一切。”

莫莉再次温和地微笑。

“胡说,”她宣布道,“我问过卢克医生这样行不行,他说没问题,所以我才继续下去的。父亲非常生气。但是,”莫莉补充道,“去他的,要不是为了可怜的老卢克医生……”

h.m.轻声说:“我告诉过你那是场悲剧,我的小姑娘。这件事几乎没有其他可能性。但如果汤姆·克罗利在洞穴里盲目发射子弹时,真的打中了他的父亲的话,它本可能是个更为凄惨的悲剧。

“你就这么把我困在这里,我要诅咒你。我根本无法阻止医生开始调查。当然,他去了哪里我再清楚不过。就像我告诉过你、克拉夫特和医生的那样,自从我来到这个地方,你们就不停地在谈论着那些洞穴。‘海盗之穴’似乎十分符合各项条件。

“自从你们这帮家伙试着要把我从悬崖边推下去、并且弄坏了我的马达之后,我的轮椅就不太好用了。所以我只能走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当我赶到那里……

“你看到了当时发生的一切,对吗?汤姆在他父亲出门之前偷跑了出去。老克罗利像疯了一样努力要在药力淹没他之前到达‘海盗之穴’,像他的孩子没有认出父亲一样,他也没有认出汤姆。

“汤姆开出那几枪后,他眼前的那个人影,那个‘某人’,倒了下去。卢克医生想方设法掏出了一个手电筒。在他再次被药劲放倒之前,看见那束光在自己脸上晃来晃去。

“我到那里已经是很久以后了,我发现汤姆坐在隧道的出口处,神情呆滞。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双手抱头。你看,他以为他杀了他的父亲。”

h.m.抽了几口雪茄,却丝毫没有享受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

“我和他一起回到洞穴。卢克医生甚至没有什么擦伤,他只是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睡过去了。汤姆没对我说什么。我没说我知道,但他知道我知道。我让他帮忙把他父亲扛回卢克医生的车里,然后赶紧回家,偷偷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他那晚出过门。”

“可汤姆,”莫莉暗示道,“已经处理掉那颗用过的弹壳和那两件泳衣了吗?”

h.m.吸了吸鼻子。

“这个嘛,没有,”他承认道,“是我处理了它们。我把泳衣扔进了海里,如果它们被海浪冲到了岸上,那么德文郡的道德准则一定会受到冲击——我在他的马甲口袋里找到了弹壳,留了下来。”

“我把老医生带回了家,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他从未看清那个拿枪的人到底是谁,他当时太过头晕目眩。感谢上帝,后来他也始终都没能证明那两个人是被谋杀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漫长而令人不适的寂静,我们都在思考着同一件事,却没人敢开口。

“我想您肯定已经听说了……”莫莉开口了。

“关于卢克医生的死……”我说。

“在布里斯托……”

“啊哈,”h.m.说,冲着地面低吼道,脚趾似乎在鞋里扭动,“你知道,我想我感到有些遗憾。”

“他本来只该在那里停留一天,”莫莉口齿清晰地说,“拜访一个朋友。他本来不用留下,根本不必留下。”

至于我,我根本无法与他们对视。

“汤姆,”我说,“在他父亲去世一周后就入伍了。当然了,我们都没想到……”我停了下来,“汤姆现在在利比亚。”

h.m.摇着头。

“不,他没有,孩子。我看报纸了。这正是我要过来的原因。托马斯·l.克罗利被追授了维多利亚十字勋章,这是他们授予勇士的最高赞美。”一阵停顿后,他补充道,“那个家庭里有不少美好的东西,即便他们其中一人是个谋杀犯。”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保罗,”过了一会儿,莫莉开口说道,“下个月也要去了。”

“噢,啊?哪个部门?”

“野战炮兵,大师。我就要穿着迷彩服去面对恶魔了。当然了,还有我们受过打字训练的莫莉……”

“我们都要去向某处,”莫莉说,“或许我们不知道是哪里,或者说所知不多,但我们要去了。您要去哪儿,h.m.?”

h.m.将他的雪茄扔进火中。他向后坐了坐,在他的大肚皮上摆弄着他的拇指,然后嘴角向下弯去。

“我?”他语气悲惨地说,“噢,我不过是要进上议院[14]罢了。”

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沉思。

“汤顿[15],蒂克伯里,特里德,”他说,“塔特索尔,斯拉特伯特,推斯特[16]。”

“听着,大师!如果你要去上议院的话,真是恭喜——”

“恭喜?”h.m.咆哮道,“那些讨厌的家伙为了让我不再那么活跃,已经努力了多年。这群奸诈狡猾的臭鼬们终于做到了。他们要把我绑在上议院的下一份荣誉名单上。”

“——但是,”我说,“您念了大半个晚上的这串火车报站名是怎么回事?”

h.m.摆动着他的脑袋。

“我得给自己想个称号,”他抱怨般解释道,“我要告诉他们我想要的称号是什么,我想要的!虚伪的人!……这样他们就可以为我去搞定我的称号了。有你喜欢的吗?”

“蒂克伯里勋爵,”莫莉重复道,“不,我不喜欢这个。”

“我也不喜欢,”h.m.说,“我在试着找一个听上去不那么让我感觉痛苦的称号。把卧室蜡烛给我。我要去睡了。”

我把蜡烛递给他,用与刚才冒着火的柴火相比低调许多的方式点亮了它。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正陷在某种我们捉摸不透的奇异情绪中。

“但是,等一下!”他突然喊了出来。用一根手指恶狠狠地指向我,“我一定会为这个该死的国家做些什么的。你就等着瞧吧!”

他咳嗽了几声,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们,然后将烛光从面前移开。他脚步笨拙地走过大厅,走向自己的房间,而我们依然能听到他自言自语地念着那些名字。

注释:

[1]纳瓦霍地毯,源自美国西南部印第安纳瓦霍(navajo)土著部落的编制地毯,样式通常为夸张的几何图案。

[2]罗斯伯里(rothbury),位于英格兰北部诺森伯兰郡(northumberland)的小镇。

[3]罗克斯伯(roxburgh),苏格兰边界历史悠久的一个民间教区。

[4]罗伊斯顿(royston),位于英格兰南部北哈德福郡(north hertfordshire)的民政教区。

[5]鲁吉利(rugeley),位于英格兰中部斯塔福德郡(staffordshire)的小镇。

[6]圣艾夫斯(st.ives),位于英格兰西南部康沃尔郡(cornwall)的小镇。

[7]索尔塔什(saltash),位于英格兰西南部康沃尔郡(cornwall)的民政教区。

[8]斯嘉堡(scarborough),位于英格兰北部北约克郡(north yorkshire)的小镇

[9]斯肯索普(scunthorpe),位于英格兰东部北林肯郡(north linconshire)的城市,被誉为“工业花园城”。

[10]塞奇高沼(sedgemoor),位于英格兰西南部萨默塞特郡(somersetshire)的地区。

[11]绍森德(southend),位于英格兰东南部埃塞克斯郡(essex)的小镇。

[12]萨顿科尔菲尔德(sutton coldfield),位于英格兰中部华威郡(warwickshire)的小镇。

[13]艾什弗德(ashford),位于英格兰东南部肯特郡(kent)的小镇。

[14]上议院(house of lords),英国议院的两院之一,议员包括王室后裔、世袭贵族、终身贵族、上诉法院法官和教会大主教及主教。

[15]汤顿(taunton),位于英格兰西南部萨默塞特郡一小镇。

[16]这五个词为t开头的物品,动词或虚构地名,为保留其作为角色自言自语的原意,以读音而非译意形式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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