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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尔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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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力英格玛的小屋举办舞会的那天晚上,蒂姆斯·哈尔沃并不在家。他的妻子卡琳一个人睡在客厅外的卧室里。夜里,卡琳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埃洛夫还活着,正在举办一个盛大的狂欢派对。她听见他在隔壁房间碰酒杯,狂笑,唱着下流的歌。在梦里,埃洛夫与他的狐朋狗友越来越吵,最后他们摔起桌椅。卡琳被吓得醒了过来。然而,她醒后发现这巨大的声响还在继续。大地在颤抖,窗棂咯咯作响,屋顶的瓦片开始松动、散落,在山墙处的老梨树用它的枝干猛烈地敲打着房屋。那情景就像末日审判。

这种响声达到顶峰时,一片窗玻璃被弹了出来,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一股强劲的风从屋外长驱直入,卡琳觉得自己又听到那种笑声——在梦里出现过的笑声。她想象着自己可能要死了。她从未这样恐惧过,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浑身僵硬,如冰块一般寒冷。

忽然,喧闹声消失了,卡琳也恢复了知觉。夜风刺骨,卡琳打算起身,拿东西堵住破损的窗户。可是当她下床时,双腿瘫软无比,她发现自己不能走路了。她没有喊人过来帮忙,而是重新躺下。“我需要再冷静一下,过一会儿就好了。”她想。过了一会儿,她又做了一次尝试,这次她的腿还是没有力气,整个人跌倒在床边的地板上。

早上,里屋的人起床收拾房间,才发现这一切。医生马上赶了过来,但他也说不清卡琳这是怎么了,因为她既没有生病,也没有瘫痪。他只能说卡琳目前的状况是由恐惧造成的。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好起来的。”医生安慰她道。

卡琳听完医生的话,什么也没说。她认定那天夜里一定是埃洛夫回来了,才导致她不能走路。她还有一种预感,自己永远也不能下床了。

整个早上,卡琳都坐在床上,冥思苦想。她试图为上帝给她的惩罚找个理由。她将自己的德行痛彻地审视一番,认为自己并非品行不端,不应受此惩罚。“上帝待我不公。”她觉得。

那天下午,她被带去斯托姆的宣教屋,一个叫达格森的业余牧师在讲台上布道。她希望这个人能告诉自己她为什么遭到如此的责罚。达格森的演讲很受欢迎,但他没想到那天下午会有那么多听众赶来听他布道。天哪,这是有多少人聚集在这间宣教屋啊!每个人都在谈论一件事——就是那天晚上在大力英格玛小木屋外发生的怪事。整个教区都陷入恐慌之中,这种恐慌转变成一股力量,让人们聚集在一起聆听上帝之语,以消除他们的恐惧。大约有四分之一的教众无法挤进屋里,宣教屋的门窗大开,达格森声如洪钟,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们想听什么。他开篇就用恐怖的语言描述了地狱和黑暗王子。这使人们想起恶魔,他们埋伏在黑暗中,设下网罗,伺机夺取人的灵魂。人们似乎看到了一个充满恶魔的世界,魔鬼引诱他们走向毁灭。周围险象环生,人们在陷阱中徘徊,像森林里的小动物一样被追捕着、折磨着。达格森布道时的声音像劲风,言辞如火舌,回荡在整个房间。

所有人都把达格森的布道比作喷涌而出的火焰。当他谈到恶魔、烈火和浓烟时,人们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燃烧的森林中,火舌在脚下的苔藓上蔓延开来,烟雾弥漫在空气中,头发被烧焦,火焰的怒吼钻进人们的耳朵,飞溅的火星点燃身上的衣服。

就这样,达格森带领着人们突破烈火与浓烟的围堵。火舌在前方拦截,在后方追击,在左右围堵……在克服了所有的艰难险阻后,达格森终于带领大家来到一片绿色的丛林中,这里环境宜人,静谧祥和。在草坪中央鲜花盛开处,耶稣基督端坐在那里,朝着流亡者们展开双臂,人们俯身在耶稣脚边。现在所有的危险都已经过去,人们不再受苦难折磨。

达格森仿佛在讲述自己的感受,好像他就俯身在上帝的脚边,感到了无比的平和,不再害怕人间的险恶。

仪式结束后,人们情绪激动。很多人冲上讲台,泪流满面地感谢达格森。他们说这些布道词唤醒了自己对上帝的真切信仰。但是卡琳却无动于衷。达格森结束演讲时,卡琳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他,好像在谴责他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启示。这时,有人在外面大喊一声,声音大到整个教区都能听到:

“悲哀啊,悲哀,得非所求!悲哀啊,悲哀,得非所求![14]”

屋里的人听到这些话,纷纷跑了出去,想看看是谁说的。卡琳因为行动不便,无助地坐在原处。不久,她的家人回来,告诉她大声说话的人是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陌生人。他与一位漂亮的金发女郎在众人做礼拜时乘着马车沿路而来,他们停下来聆听。就在准备离去时,男人突然起身,说出那些话。有村民认出了车里的女郎,他们说她是大力英格玛的一个女儿——去了美国,并在那里结了婚。那男人显然是她的丈夫。要认出她挺不容易的,她离开之前还是乡下打扮的小姑娘,如今却是穿着时髦的成年女郎。

对于达格森的布道,卡琳的看法同这个陌生人是一样的。卡琳没有再去过宣教屋。但是夏末的时候,有一个浸礼教的平信徒来到教区洗礼与劝诫,她去听了。救世军来村里办集会,她也去参加了。

整个教区处在宗教巨变的阵痛之中。在这些集会中,觉醒与皈依常常发生。人们似乎找到了各自的追求。然而,卡琳却没有从这些布道中寻找到任何安慰。

比戈尔·拉尔森在公路旁有一间铁匠铺,铺子又小又暗,门房很低,窗户上有孔隙。比戈尔·拉尔森会制造刀具、修锁,给轮子和雪橇滑板加轮胎。空闲的时候,他还会锻造钉子。

一个夏日的晚上,铁匠铺里的人忙得不可开交。比戈尔·拉尔森在一块铁砧前平整钉头;大儿子在另一块铁砧前锻造铁杆,然后切割钉腿;二儿子负责拉风箱;三儿子把煤装进锻造炉,翻动钢板,等钢板烧红时交给铁匠锻造;小儿子还不满七岁,他负责收集钉子,然后把它们扔进装满水的水槽中,最后捆扎在一起。

他们都忙得热火朝天,这时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他个子很高,皮肤很黑,要把身子弯到一半才能往屋里看。比戈尔·拉尔森抬眼看看男子,想知道他需要什么。

“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往屋里看吧,我其实没什么事,”陌生男子说道,“小时候,我在铁匠铺做过活,所以一遇到铁匠铺就免不了往里看看。”

比戈尔·拉尔森注意到,这个人有一双强壮有力的大手——通常铁匠的手才是这个样子的。他马上询问这个陌生男人的来历。这个人很愉快地接了话,但是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比戈尔觉得这个人既聪明又和善,便带着他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到外面跟他夸赞起自己的儿子们。他说自己有过一段艰难的日子,那时候孩子们还小,不能帮什么忙。现在他们都能出力了,一切都很好。“过几年,我也能过上有钱人的生活。”他说道。

陌生人微笑着说,他很高兴听到比戈尔的儿子们都成了他得力的助手,并用大手拍拍比戈尔的肩膀,直视对方的眼睛说道:“既然你的儿子在生活方面能给你这么大的帮助,为什么不让他们在精神方面帮帮你呢?”比戈尔呆望着对方。“我知道你以前没有想过这些,”陌生人补充道,“好好考虑一下,下次我们碰面时再说。”然后,陌生男人微笑着离开了。比戈尔·拉尔森挠挠头,回到铺子里。但是,这个陌生人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说那样的话?”他想,“我一定有些东西没有弄明白。”

在陌生人与比戈尔·拉尔森攀谈之后,蒂姆斯·哈尔沃的旧杂货铺里也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自从哈尔沃与卡琳结婚以来,这个杂货铺便交给布莱·冈纳尔打理,也就是他的连襟。冈纳尔不在的时候,则由布丽塔·英格玛森看着店铺。布丽塔的名字取自她的母亲,也就是大英格玛漂亮的妻子,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自打降生,她就是英格玛农场里最漂亮的女孩。尽管在长相上她跟英格玛森家族没有共同之处,但她同样继承了家族善良正直的品质。

冈纳尔不在家的时候,布丽塔常常以自己的方式经营小店。不管何时,只要下士费特尔醉得跌跌撞撞来到店里,要买一瓶啤酒,布丽塔一定会斩钉截铁地说一声:“不卖!”当贫穷的莉娜来到店里想买一只漂亮的胸针,布丽塔常常会把她送回家,并带去几磅黑麦粉。当农妇来到店里买轻薄的布料,布丽塔总是告诉她们回家用织布机纺织适宜而耐用的衣料。而且没有孩子敢在布丽塔看店时,花钱买糖果或者葡萄干吃。

这一天,布丽塔的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她已经一个人坐在店里几个小时了,她盯着这空荡荡的店铺,眼里充满了绝望。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拿了一条绳子,把店铺里的移动步梯搬到后屋。她在绳子的一头打了套索,把另一头系在天花板的钩子上。就在她准备把头伸进套索里的时候,她无意中朝下面看了一眼。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人。显然,他进店的时候没有引起布丽塔的注意,他发现没有人在柜台接待,就开了后屋的门,走了进来。

布丽塔从步梯上走了下来。男人没有说话,而是退回到店铺前台,布丽塔缓缓地跟着他。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她注意到这个人有一头黑鬈发,大络腮胡,目光敏锐,双手粗壮。他的穿戴很讲究,举止却像个工人。他坐在门口一张摇摇晃晃的椅子上,盯着布丽塔看。

此时,布丽塔已经站在柜台后面。她没有问来者要买什么,只是希望他赶快离开。这个人却只是盯着她看,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布丽塔觉得自己被这种目光震慑住了,动弹不得。现在,她有点不耐烦了,在心里嘀咕道:“你坐在这里看着我有什么用呢?难道你不明白?只要你一离开,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布丽塔在头脑中辩论起来,“我不介意你阻碍我的计划,但这是无济于事的。”

男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让我告诉你吧,英格玛森家族里就没有适合做生意的人!”布丽塔继续在心中暗暗地说道,“你不知道,接手店里的生意之前,冈纳尔与我是多么幸福。村民们都不同意我嫁给他。他们不喜欢他黑色的头发、锐利的眼睛和善辩的舌头。但我们彼此相爱,知道吗,在开店之前我们从未吵过架。但开店以后,我们的生活就不太平了。我希望他以我的方式开店。我不能接受他把白酒卖给醉汉。在我看来,他应该鼓励人们去买必需品。但冈纳尔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我们俩都不愿意让步,所以争吵个不停,现在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

她恶狠狠地瞪着这个男人,很惊讶他为何对这种无声的恳求无动于衷。

“你一定能明白我无法生活在这种耻辱之中,当我知道冈纳尔要求法官没收穷人的财产,并夺走他们唯一的牛羊时,我失望透顶!你难道不明白这样做是不对的吗?你为什么不离开,好让我了断这一切!”

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下,布丽塔的思绪渐渐稳定,轻声啜泣起来。她被这个陌生人的守护与陪伴感动了。

这个人看到布丽塔哭起来,便起身走向门口。然后,他在门口处转身,看着布丽塔的眼睛,用低沉的嗓音说:“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时间已经临近,你盼望的正直的生活,就要来临了。”

说完,他就走了。她能听到他踏在马路上沉重的脚步声。布丽塔跑到后面的小屋里,取下绳子,搬回步梯,然后又坐在之前冥思了两个钟头的箱子上。她觉得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在黑暗中徘徊,连自己的双手都看不清。她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会飘向何方,她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害怕自己陷入泥潭,或一头跌入深渊。现在有人告诉她不必远足,而是坐下,等待黎明。这让她感到很高兴,庆幸自己不必涉险前行。现在她只需安静地坐下来,等待光明了。

大力英格玛有一个女儿,叫安娜·丽萨,住在芝加哥好几年了。她嫁给了一个名叫约翰·海尔干的瑞典人,此人是一小群虔诚教徒的领袖,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和准则。在那个难忘的舞会之夜的第二天,安娜·丽萨和她的丈夫便回到家来看望她的老父亲。

海尔干在教区里散步打发时间,结交偶遇的路人。起初,他只是跟这些人聊些家常,但在分别之前,他会把自己的大手放到对方的肩膀上,然后说一些安慰或是告诫的话。

大力英格玛与他的女婿接触并不多。因为那年夏天,老人与年轻的英格玛忙着在瀑布下建造锯木厂,此时英格玛已经回到自家的农场生活。锯木厂竣工时,大力英格玛很骄傲;当第一根原木被吱吱地锯成白色木板时,他更是无比自豪。

一天晚上,老人完工回家,在路上遇到了安娜·丽莎。她看起来神色慌张,想要逃跑。大力英格玛见她这副样子,马上加快脚步。他觉得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入小院,老人便停住脚步,紧锁眉头。自从他记事起,小木屋的外院就有一片玫瑰丛,被他视如珍宝。他不允许任何人摘掉一朵玫瑰,哪怕是一片叶子,因为他觉得这片玫瑰丛是精灵与仙子的庇护所。现在它们被砍光了。这一定是他的女婿干的,就是那个牧师,因为他一直觉得这片玫瑰丛很碍眼。

大力英格玛提着斧子,走进小木屋。进屋后,他抓紧斧柄。海尔干正坐在屋里,翻看面前的《圣经》。他抬起眼睛,严厉地看了老人一眼,然后朗声读道:

“你们说,我们要像外邦人和列国的宗族一样,去侍奉木头与石头,你们所起的这心意万不能成就。主耶和华说:我指着我的永生起誓:我总要做王,用大能的手和伸出来的膀臂,并倾出来的忿怒,治理你们。”[15]

大力英格玛一句话没有说,转身退出了木屋。那天晚上他睡在牛棚里。接下来的日子,他跟英格玛·英格玛森一起去森林里烧窑。俩人一去就是整整一个冬季。

海尔干在祈祷会上做过两三次演讲,他勾勒出自己的教义,并坚称这才是真正的基督教。然而海尔干不如达格森那样能言善辩,他的演说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信奉。那些在外面遇到他、听过他讲话的人,对他的演讲抱有很大期待,可他的长篇大论却总让人感到沉重、单调,乏味不堪。

转眼到了夏末,卡琳对自己的情况越发绝望。她几乎不讲话,整天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教堂也不去了,她只是待在家里,哀叹自己的不幸。有时,她会跟哈尔沃重复父亲常说的那句话:英格玛家的人不必害怕,我们只按照上帝的旨意行事。现在她竟然连这句话也开始怀疑了,觉得真相并非如此。

有一次,哈尔沃不知道怎么办,劝她跟新来的牧师聊聊。但是卡琳说再也不会求助于牧师。

八月底的一个星期天,卡琳坐在客厅的窗前。整个农场沉浸在安息日的静谧之中。她几乎无法保持清醒,头越垂越低,最后靠近胸膛,不一会儿打起盹来。

忽然,窗外有个声音将她惊醒。她看不清说话的人,但这个声音强壮而低沉,她从未听过这样美妙的声音。

“哈尔沃,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没读过书的穷铁匠能够发现真理,而很多体面的读书人却没有。”这个声音说道。

“我不明白你是如何断定的。”哈尔沃问道。

“这是海尔干与哈尔沃的对话。”卡琳想到。她想靠近窗口,却无能无力。

“你知道有这样一句话,”海尔干继续说道,“如果有人扇了我们的左脸,我们要把右脸也给他。我们不该抵抗邪恶,其他类似的事情也一样,我们做不到。如果你无法保护好自己的财产,你的房子和家就有可能被夺,你的土豆和谷物将被偷,然后整个英格玛农场也会被侵占。”

“也许你是对的。”哈尔沃承认。

“然而,我认为基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或许,他只是随便一说?”

“我不知道你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哈尔沃说道。

“现在你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海尔干继续说道,“我们自认为自己的基督教已经很先进了。现在已无人偷盗、行凶、虐待孤儿寡母,憎恨或迫害邻里的事情也没有了。对我们来说,有这么好的宗教信仰,不会再有人作乱了!”

“但很多事情不像它们应该的那样。”哈尔沃慢吞吞地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困倦,无精打采。

“如果你的打谷机此刻出现故障,你一定要找到哪里出了毛病。除非发现问题所在,否则你不会休息片刻。然而,当你看见人们无法过基督教的生活,你不该思考基督教本身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无法想象基督教义会有不妥的地方。”哈尔沃说道。

“不,起初它们没什么问题。但时间久了,就可能由于忽视而生锈啊。就像任何一台完美的机器,哪怕一个齿轮有些松动,无论它有多么细小,机器也会马上停止运转!”

他停了一会儿,像是在寻找恰当的字眼和证据。

“现在我给你讲讲几年前我经历过的一件事,”他继续说,“那是我第一次试图靠传教维持生计。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那时我在一间工厂工作。工友们了解我的为人后,常让我分担他们的工作。作为回报,他们夺走了我的工作,而且把别人的偷盗罪栽赃到我头上。我因此被捕,被送进了监狱。”

“一个人通常不会总遇到这么坏的人。”哈尔沃冷漠地回应道。

“于是我对自己说:如果作为基督教徒孑然一身,那一定不是多么困难的事,这样就没有其他人让我费心。我必须承认,监狱里的生活很享受,因为我可以正直地生活,不受干扰。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认为,这种独善其身发挥的作用,就好像没有谷物自顾自旋转的研磨机一样。‘但上帝把这么多的人放在这个地球上是有他的道理的,’我劝自己,‘他一定是出于这么一个想法,即人们应该相亲相爱,互助互利,而非彼此交恶。’我觉得撒旦一定从《圣经》中夺走了些什么,目的是让基督教走向毁灭。”

“但是他的力量不足以做这些啊。”哈尔沃说道。

“是的,他从中窃取了这么一句话:你们若想以基督之道生活,必须互爱互助。”

哈尔沃不敢回答,但卡琳赞许地点点头。她听得非常仔细,一字不漏。

“我一出监狱,”海尔干继续说道,“就找到一个老朋友,让他帮我过上正直的生活。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事情变得容易多了。不久,有第三个教友、第四个教友加入我们,生活变得越来越容易,现在我们三十个人共同住在芝加哥的一所房子里。我们利益相同,不吝分享,守护彼此的生命。我们直面公义,不受任何阻碍。我们以基督之道处世,一个兄弟不会滥用其他兄弟的仁慈,也不会践踏别人的谦卑。”

因为哈尔沃依旧保持沉默,海尔干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了:“你知道,如果有人想做大事,他必须与自己的帮手结成同盟。你没办法独自经营一家农场;如果想开一间工厂,你得组织同伴与你合作;如果你要修铁路,想想你需要多少助手加入其中吧!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就是过基督教的生活。你可以独善其身,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或者你从未有过这种打算,因为你知道那样生活太困难了。但是我们——我与芝加哥的那些教友——已经找到了一种方式。我们小小的社区实际上就是从天堂降临的新耶路撒冷。你可以通过这些迹象了解我们:降临到基督教徒身上的圣灵的恩赐,也降临到我们身上。我们当中,有的人可以听到上帝的声音,有的人可以预测未来,有的人可以治愈疾病……”

“你能治愈疾病吗?”哈尔沃急切地插了一句。

“是的,”海尔干回答道,“我能治愈那些相信我的人。”

“让人相信与童年所学有差异的事情是很难的。”哈尔沃若有所思地说道。

“但是哈尔沃,我相信不久你就会全力支持建立新耶路撒冷的。”海尔干宣称。

一阵沉默后,卡琳听到海尔干在说告别的话。

此刻,哈尔沃来到卧室,看到卡琳正坐在敞开的窗口下,他说道:“你一定听到了海尔干说的话。”

“是的。”她回答道。

“你听到他说他能治愈相信他的人了吗?”

卡琳的脸红了一下。整个夏天,最令她振奋的就是海尔干说的话。他的教义合乎情理,且与她的常识吻合。这些教导切实可行,对她而言并非毫无意义的情感主义。然而,她不会轻易坦露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与牧师有瓜葛,于是,她对哈尔沃说道:“我有父亲的信仰已经足够。”

两周之后,已是入秋,卡琳坐在客厅里。风绕着房屋怒吼,炉火在壁炉中劈啪作响。除了卡琳与一岁多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儿,屋里空无一人。小女孩儿坐在地板上挨着卡琳玩耍。

卡琳看着孩子,这时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此人目光锐利,双手粗大。不等他开口说话,卡琳就猜到他是海尔干。

过了片刻,这个人便开口寻问哈尔沃的情况。他得知卡琳的丈夫去参加一个市政会议,不久会回来。海尔干坐了下来。他不时地瞥一眼卡琳,然后说道:

“我听说你病了。”

“我已经有半年不能走路了。”卡琳回答道。

“我想我可以到这儿来给你祈福。”男人主动提出来。

卡琳闭上双眼,避而不答。

“你也许听过,因为上帝的恩典我能治愈病患吧?”

女人睁开双眼,怀疑地看着他。“你关心我的病痛,我不胜感激,”她说道,“但是你可能帮不到我,因为我不是一个容易改变信仰的人。”

“不管怎么样,上帝可能会帮助你,因为你一直正直地生活。”

“恐怕在上帝眼中,我还算不上正直,不能期盼他在这件事上帮助我。”

过了一会儿,海尔干问她是否观察自己的内心,从中找出病痛的根源。“卡琳嬷嬷你是否问过自己,为什么病痛会降临到你的身上?”

卡琳没有回答,她似乎又想逃避。

“上帝此举是在彰显他的荣耀。”海尔干说道。

卡琳因这句话愤怒了起来。她的双颊泛红,觉得自己的病痛只是为了让海尔干有机会展现神奇的能力,他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这时,牧师起身走向卡琳,把他沉重的大手放到她头上,问道:“你愿意让我为你祈祷吗?”

卡琳立即感到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注入身体,但她对这个男人的莽撞非常反感。她推开他的手,举起自己的手,好像要打对方似的。她的愤怒难以言表。

海尔干退到门口处。“任何人都不应该拒绝上帝施与的帮助,而是应该充满感激地接受它。”

“的确如此,”卡琳回应道,“每个人都应欣然接受上帝的安排。”

“记住你说的话!从今天起,救赎降临于此。”这个人大声宣布。

卡琳没有回应。

“当你得到帮助的时候,想想我的话!”他说道。随后,他便离开了。

卡琳坐在椅子上,身子挺得笔直。她脸上的红斑还在发烫。“难道我在家也不得安生吗?”她喃喃自语,“真是奇怪,现在有多少人自认为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突然,卡琳的小女儿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壁炉走去。孩子被明艳的火光完全吸引住了,她兴奋地高声尖叫,小脚竭尽全力地往前迈。

卡琳命令女儿回来,但孩子根本不听她的话。小女孩这时正试图爬上壁炉。跌落几次后,她终于攀上炉台,而壁炉里正火光闪耀。

“上帝帮帮我!上帝帮帮我!”卡琳大叫道。她喊人帮忙,然而她知道没人听得见。

小女儿在火炉边笑得前仰后合。突然,一团燃烧的炉灰滚了出来,正好落在小女孩黄色裙子上。卡琳瞬间起身,飞奔到火炉边,一把抱过孩子。直到擦去孩子衣裙上所有的火星,确保她安然无恙后,卡琳才意识到她刚才做了什么。她的双脚能动了,她又能走路了,她可以走路了!

卡琳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精神震动,与此同时,也感受到莫大的幸福。她觉得自己处在上帝的庇护之下。上帝亲自派圣徒来到她家,鼓励并治愈了她。

那年秋天,海尔干经常站在大力英格玛小木屋的门廊下,欣赏对面的风景。乡村周围的景色日渐美丽:此时大地呈一片金黄色,多叶的树木变成亮红色或亮黄色。周围隐约可见成片的树林,在微风中叶片闪闪发光,如同波涛汹涌的金色海洋。远处的群山布满杉树,在其朦胧的背景下,黄色的光斑隐约可见,它们是扎根于此、迷失在松树与云杉树之间的叶树。

正如一间不起眼的灰色小木屋也会在火焰之中发出耀眼的光,这不起眼的瑞典风景正在阳光下展现出壮丽的奇观。每一处景观都闪耀着金色光芒,一如想象中太阳表面的景色。

海尔干看着眼前的景色,心想时机已到,上帝将令这片土地展现他的荣耀;夏天播下真理的种子,日后定会收获金色的正义果实。

你瞧,一天傍晚,蒂姆斯·哈尔沃到这片小田地来邀请海尔干和他的妻子去英格玛农场了!

一到农场,他们就发现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房子周围的桦树枯叶已经清理干净,平时散落在院落中的农具和马车也被收了起来。

“今天一定会有很多到访者。”安娜·丽萨心想。这时,哈尔沃推开前门,他们走进去。

客厅里满是宾客,都坐在靠墙的长凳上,神情庄严。海尔干注意到,这些都是教区里的领头人物。他首先看到荣·比约恩·奥拉夫松和他的妻子,然后是克里斯特·拉尔森和伊斯雷尔·托马森,以及他们的妻子,他们都是英格玛家族成员。此外,他还看到霍克·马茨·埃里克森和他的儿子加布里埃尔,教区议员的女儿贡希尔德,另外还有一些人。这里汇聚了二十多个人。

正当海尔干与妻子同每个人握手问好之时,蒂姆斯·哈尔沃说道:“我们聚集在这里,共同思考今年夏天海尔干对我们讲过的话。我们大多数人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我们世代信奉要以上帝的旨意行事。如果海尔干能够帮助我们达成此愿,我们愿意跟随他。”

第二天,这个消息如野火般传遍整个教区,说是在英格玛农场诞生了一个新的宗派,而且是唯一能够传达基督真理的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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