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中,一个老妇人走出她的小木屋。尽管这是普通的一天,她却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像要去做礼拜一样。锁上门后,她把钥匙放在老地方——门阶下。
老妇人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她的木屋在积雪覆盖的高耸的冷杉树下显得又小又灰暗,可她依然深情地凝视着它。“在这间小屋里,我度过了多少快乐的日子啊!”她陷入沉思,“阿门!耶和华所赐,耶和华所取。”
接着,她沿森林里的小路走了下去。虽然年事已高,身子骨已十分虚弱,她还是把腰杆挺得笔直,不像别的老年人那样弯腰驼背。她有一张甜美的面容,一头柔软的白发。她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很少有人听到她像别的福音传道士那样用尖利而严肃的声音说话。
路还很远。她正在赶往英格玛农场,参加海尔干教派的集会。年迈的伊娃·冈纳斯多特是海尔干教义最忠诚的皈依者之一。“啊,那些荣耀时刻!”她一边赶路,一边喃喃自语,“一开始,教区里有一半人皈依海尔干!谁能想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背离教派,五年后只剩下我们这不足二十人——当然,这不包括那些孩子!”
她的思绪回到多年以前,那时她独居在森林中,被人们遗忘。忽然有一天,很多兄弟姐妹来到她的居所。后来每逢大雪,他们都不忘为她清理门前小路,还总是把干柴堆满小棚——这些活儿,她从未开口让人帮忙。她还想起英格玛的女儿卡琳和她的姐妹们,以及教区里其他一些显要的人物,她们常常来到她家,在她简陋的小屋里举办爱心宴会。
“唉,很多人背弃了这唯一的救赎之路!”她感叹,“现在,惩罚就要降临到我们头上了。明年夏天,我们必将灭亡,因为只有少数人听到了召唤,而有些听到召唤的人又没能坚定信念。”
老妇人又开始思索海尔干的信件,那些信被海尔干派的拥护者们视作圣文。他们在集会上高声朗读,如同在教堂里朗读《圣经》一般。“有一段时间,海尔干就像我们的牛奶和蜂蜜,”她想,“那时,他教导我们善待和容忍未皈依者,就算背离我们的人也要宽容以待;他教导富有者在慈善事业中一视同仁。然而,他最近总是苦不堪言,信中所述全是审判与惩戒。”
老妇人已经走到森林边缘,从这里可以俯视村子的全貌。这是二月里美好的一天,皑皑白雪覆盖着整个村庄,所有的树木都在深冬安眠,一丝风也没有。可是她在想,这座安然沉睡的美丽村庄,唯有被一场硫磺烈火[17]吞噬方可唤醒。白雪笼罩着万物,她看到的却是浴火重生的景象。
“他不会用简单的言语表达,”老妇人心想,“但他一直在写这个痛苦的考验。宽恕我吧!如果这个教区如索多玛一样受到惩罚,或者像巴比伦一样被推翻,谁会感到吃惊呢?”
伊娃·冈纳斯多特在村里转来转去。她抬头看到一间房子,心中就会想,即将到来的地震将把它们震得粉碎,只剩下灰烬;遇到路人,她又会想地狱之魔不久将猎杀并吞食他们。
这时,她碰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啊,迎面走来的正是老师的女儿格特鲁德!”她自言自语道,“她的双眸熠熠发光,如同洒在雪上的日光。她一定感到无比幸福,因为今年秋天她就要嫁给年轻的英格玛·英格玛森。我看到她腋下夹着一捆缝衣线。她这是要去纺织新房的桌布和床罩啊。可惜,不等她缝纫完,毁灭就会降临到我们头上。”
老妇人向她投去阴郁的目光。她发现这个村庄已经建造得美丽极了,但她笃定地认为,这些黄白相间的精美房子、华丽的山墙、大弯窗,都将跟她的那间板缝生藓、破洞为窗的灰色木屋一样被摧毁。她走到小镇的中心驻足片刻,而后用手里的拐杖使劲敲击马路。她突然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愤怒。“唉,唉!”她大叫道,惊得街边的行人纷纷回望,“是啊,这些房屋中的人呐,都弃绝基督福音,持守仇敌的训诫。他们为什么不听从召唤,远离罪恶?就是因为他们,我们都要灭亡。上帝绝不会手软。正义的、不正义的都会受罚。”
她渡河后,其他海尔干派的信仰者也追了上来。他们中有费尔特下士、布莱·冈纳尔,以及他的妻子布丽塔。紧随其后的还有霍克·马茨·埃里克森、他的儿子加布里埃尔,以及议员克莱门森的女儿贡希尔德。
这些人都穿着色彩鲜艳的民族服饰,走在白雪覆盖的路上,构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但在伊娃·冈纳斯多特看来,他们都是奔赴刑场的死囚,或者被赶去屠宰场的牛群。
这些海尔干的拥护者看上去十分沮丧,一路低着头,仿佛丧气的事多到压得他们透不过气。他们都期待天国忽然临世,期待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目睹新耶路撒冷的降临。然而,势单力薄的他们不禁感到希望的渺茫,似乎心中某些东西已被折断。他们步履沉重,缓慢前行,时不时发出叹息,彼此却又缄默不语。他们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孤注一掷,却输了。
“他们为什么如此垂头丧气?”老妇人纳闷,“他们似乎不相信最糟糕的情况,也不想理解海尔干信上所言。唉,那些低地的住民天广地阔,从不知何为恐惧。他们的想法怎么会与我们这些在幽暗的森林独居的人一样呢?”
她看得出,这些海尔干信徒忧心忡忡,因为哈尔沃在一个工作日里召集大家。他们害怕听他说起又有逃兵脱离队伍。他们焦虑地彼此观望,眼里充满了不信任,似乎在说:“你还能坚持多久?你,你?”
“我们或许也该停下来,”他们心想,“脱离这个团体。毕竟长痛不如短痛,猝然而死好过消磨生命。”
唉!这个小社区信仰和平与福音,热衷团结且友爱的安逸生活。这些对他们极为重要,但这一切即将毁灭。
这些伤心人继续朝农场前行。冬日明亮的阳光在碧蓝的天空愉快地翻滚。从晶莹的白雪间升起一股清凉的气息,将生气与勇气带给了赶路的人们;冷杉树覆盖的群山环绕着教区,营造出一种舒缓的平和与安宁之感。
他们终于来到英格玛农场。
在农场客厅,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挂着一幅老旧的画。这幅画是一百多年前当地一个艺术家的作品。画上是一座被高墙围起的城市,越过城墙可以看到许多城里的屋顶和山墙。它们有的是红色农舍的草皮屋顶,有的是白色庭院的石板屋顶,还有大型的镀铜塔,仿效了法伦的克里斯提娜教堂的风格。城墙外,绅士们在步行大道上散步,他们穿着紧身及膝的短袜,带扣鞋,手持孟加拉手杖。画上还有一驾马车驶出城门,车上坐着几位女士,头戴扑粉假发,顶着华托式的帽子。墙外的树木长满了浓密的深绿色的叶子,波光粼粼的小河在一片摇摆的高草间蜿蜒流过。画面底部,一行华丽的大字写道:“这是上帝的圣城耶路撒冷。”
这幅老旧的帆布画一直挂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很少有人注意。大多数来英格玛农场拜访的人,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是今天它被镶在由绿色蔓越橘树枝编成的花环中,到访者一眼就会注意到它。伊娃·冈纳斯多特第一个发现了它,压低声音说道:“啊哈!看来英格玛农场的人知道我们要毁灭了,所以才要我们注意这座圣城啊。”
卡琳和哈尔沃上前招呼她,他们看上去更为消沉,比其他海尔干的拥护者们更加低落。“显然,他们知道末日临近。”她心里想。
伊娃·冈纳斯多特在到访者中最年长,因此坐在上位。她面前放着一封信,信封上贴着美国邮票。
“我们亲爱的兄弟海尔干又给我们来信了,”哈尔沃说道,“所以我把兄弟姐妹们聚到一起。”
“我猜你一定觉得这封信很重要,哈尔沃。”布莱·冈纳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的,”哈尔沃回答,“现在我们就来听听,海尔干在上一封信上提到的我们信仰面临的大考验是什么。”
“我认为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为了主都会无所畏惧。”冈纳尔向他保证道。
海尔干教派的门徒还没有悉数到齐,等了很久人才凑满。年迈的伊娃·冈纳斯多特坐在那里,一双远视眼盯着海尔干的信。她想起《启示录》中那封盖着七枚印章的信,想象着只要有人用手触碰信件,毁灭天使就会从天而降的场面。
她抬眼看了看那幅耶路撒冷的画。“是的,是的,”她喃喃自语,“我当然想去那样的城市,黄金的大门,水晶的城墙!”然后,她为自己读了一段话:“城墙的根基是用各样宝石修饰的:第一根基是碧玉,第二是蓝宝石,第三是绿玛瑙,第四是绿宝石,第五是红玛瑙,第六是红宝石,第七是黄璧玺,第八是水苍玉,第九是红璧玺,第十是翡翠,第十一是紫玛瑙,第十二是紫晶。”[18]
老妇人沉浸在那本被她奉为珍宝的《启示录》中。当哈尔沃走过来拿信时,她好像从瞌睡中惊醒,竟被吓了一跳。
“我们将以一首赞美诗开启今天的集会,”哈尔沃宣布,“让我们一起吟唱第二百四十四首赞美诗。”这些海尔干教众们齐声吟唱:“耶路撒冷,我幸福的家。”
伊娃·冈纳斯多特松了一口气,因为可怕的时刻被暂且推迟了。“呜呼!我这样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竟然也惧怕死亡。”她这样想道,并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惭愧。
待众人唱完赞美歌,哈尔沃拿出信件展开。而伊娃·冈纳斯多特在圣灵的感召下,起身献上长篇祷告,祈求天恩垂怜信中之意。哈尔沃手持信件,立在原地,静候她结束祷告,然后以布道的口吻朗读信中所述:
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平安伴你们左右。
我向来以为奉我教义之人,除了你们与我,别无他人,我们的信仰是孤立无援的。然而,感谢上帝!在芝加哥我遇到了志趣相同的兄弟,他们的所思所行,与我们别无二致。
需知,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的芝加哥,有个叫爱德华·戈登的人,他与妻子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们悲天悯人,为尘世之苦痛心疾首,祈求上帝赐福,救助那些苦难中人。
事情发生在爱德华·戈登的妻子横渡大洋的漫长航行中。她遭遇了海难,被抛入大海。她在极度危险的时刻,听到了上帝的声音。上帝命她教导人类团结起来。
戈登的妻子得救了。回家后,她告诉丈夫上帝的旨意。“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伟大旨意——我们应该团结起来。这么伟大的指令,在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能聆听。我们应该聚齐朋友,一同前往耶路撒冷,在圣锡安山上宣布上帝神圣的戒律。”
于是,爱德华·戈登和他的妻子,以及想遵守上帝最后戒律的三十多人,一同迁往耶路撒冷。在那里,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互帮互助,休戚与共。
他们还常常把穷人的孩子带回去。他们伺候疾患,照顾老者,不计回报地向寻求帮助的人施以援手。
但是他们不在教堂或街角布道。用他们的话说,“行动说明一切”。
然而,有人听说他们的生活方式,却道:“他们一定是傻子和狂热者。”责难声最大的便是那些基督教徒,他们曾经去过巴勒斯坦,向犹太教徒和伊斯兰教徒传教,劝其皈依。他们说:“那些不传教的是什么人呢?毫无疑问,他们要在异教徒中过邪恶的生活,放纵他们罪恶的私欲。”
对这些远渡重洋来到自己国土的好人,基督徒们态度恶劣。在这些迁居耶路撒冷的人中,有一个富有的寡妇,与她同行的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她有一个哥哥留在美国。人们都对她的哥哥说:“你怎么能让你的妹妹与那些可怕的人一起生活?他们不过是靠她的慷慨苟活的懒汉。”于是,她的哥哥便采用法律程序,逼迫她把孩子送回美国抚养。
因为法律的原因,这个寡妇带着孩子,在爱德华·戈登和妻子的陪伴下返回芝加哥。那时,他们已经在耶路撒冷生活了十四年。
他们回到美国后,报纸上有很多关于他们的报道:他们被冠以疯子、骗子的恶名……
读到这里,哈尔沃稍作停留,用他自己的话对刚才所读的内容做了总结,以确保每个人都能理解信中所述。然后,他接着读下去:
你们知道我在芝加哥有一个家,住在这里的人们以灵魂和真理侍奉神。这些人分享一切,彼此照应。
我们在家里读了一些关于这些从耶路撒冷回来的“疯人”的事迹,并议论一番。“这些人与我们有同样的信仰,他们为正义团结在一起,我们也是。我们想认识这些与我们理想相同的人。”
于是,我们写信邀请他们一聚。那些从耶路撒冷回来的人接受了邀请,来到我们的家。我们将自己的教义同他们的相比较,发现彼此的信仰原则是一样的。“承蒙上帝恩典,我们找到了彼此。”我们说。
他们给我们讲述有关圣城的荣耀。金碧辉煌的圣城坐落在白山,他们有幸踏上我们的救世主曾经走过的路,这让我们非常羡慕。
我们当中的一个兄弟说:“我们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去耶路撒冷呢?”
他们回答:“你们不要与我们结伴同行。因为上帝的圣城充满了纷争、贫穷、疾病和憎恨。”
这时,我们当中的另一位兄弟疾呼:“也许这正是上帝的意图,把你们带到我们身边,让我们与你们一同去那遥远的国度,帮助你们战胜困难?”
于是,我们都听到圣灵在我们心底的召唤:“是的,这是我的旨意!”
然后,我们问他们是否愿意接纳我们的加入,但我们很穷,而且没有受过教育。他们回答说愿意。
于是,我们决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兄弟。他们接受了我们的信仰,我们也接受他们的信仰——我们一直有圣灵的庇佑,感到万分喜悦。然后,我们说道:“现在我们明白了上帝是爱我们的。它派我们去的地方,正是他从前派自己的儿子所到之地。我们也知道了自己的教义是正确的,上帝希望我们在圣锡安山宣读它。”
我们中又有一位兄弟说道:“祖国瑞典还有我们的兄弟姐妹。”就这样,我们又告诉这些耶路撒冷的兄弟,他们看到的只是我们队伍的一部分,我们还有一些兄弟姐妹在瑞典。我们说:“为了坚守正义,他们正在接受严峻的考验,他们中的许多人背离了信仰,少数信仰坚定的人不得不与那些无信仰者一同生活。”
然后,耶路撒冷的旅者们回答:“让你们在瑞典的兄弟姐妹跟我们一同去耶路撒冷,共同完成这份神圣的工作。”
起初,想到你们会跟我们一起前往耶路撒冷,过安定的生活,我们很是高兴。但转念一想,我们又发起愁来,说道:“他们不会离开自己丰茂的农场和旧业。”
耶路撒冷的旅者们回答:“我们没办法给他们奉上田野与草地,但他们能走上耶稣双脚踏过的路。”
但我们还是疑虑重重地对他们说:“他们从未踏上陌生的国土,在那儿没人听得懂他们的语言。”
耶路撒冷的旅者们回答道:“这不成问题。巴勒斯坦的石头会传达救世主的神谕,他们会理解的。”
我们说:“他们从未把财产分给陌生人,变成如乞丐一般的穷人;他们也从未放弃过权力,因为他们都是自己教区里的领头人物。”
耶路撒冷的旅者们说:“我们无法给他们带去权力或是尘世的财物,但我们大家可以风雨同舟,与救赎主耶稣同甘共苦。”
听完这些,我们又感到无比喜悦,觉得你们会去耶路撒冷。现在,我亲爱的兄弟和姐妹们,你们读完这封信之后,不要彼此讨论,而是要安静地倾听,听从圣灵的指引。
哈尔沃合上信,说:“现在我们必须按照海尔干信上说的去做,保持安静,用心倾听。”
英格玛农场的客厅里一片安静。
老迈的伊娃·冈纳斯多特和其他人一样沉默不语,静候上帝的声音。她有自己的一套解释。“为什么,当然,”她心里想,“海尔干希望我们去耶路撒冷,这样我们就可以免于一死。上帝让我们免遭硫磺火雨或洪灾的毁灭;在我们中秉持正义的人将会听到上帝的劝诫,警告我们逃离灭顶之灾。”
在老妇人看来,离开这样的家园、这样的故土,并无半分留恋。她也从未质疑过选择离开家乡的丛林、欢快的小河、肥沃的土地是否明智。一些海尔干的教徒对改变生活方式充满恐惧,不愿意背井离乡,她却是个例外。对她来说,这意味着上帝想要宽恕他们,一如曾经饶恕诺亚与罗得一般。他们难道不是被召唤着去上帝的圣城,接受生命至高的荣耀?对她来说,海尔干信上所言就好像告诉他们即将得道升天,如先知以利亚一样。
他们都坐在那里,紧闭双眼陷入冥想。有些人正承受着剧烈的精神煎熬,额头上冒出冷汗。“啊,这就是海尔干预言的考验呐!”他们叹口气道。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处,刺眼的光线穿堂入室。落日的余晖在众人苍白的脸上留下血红的光芒。玛莎·英格玛森,荣·比约恩·奥拉夫松的妻子,从座位上滑下身子,并顺势跪在地上。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都跪了下来。忽然,他们中有些人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舒展的微笑。
这时,卡琳,英格玛的女儿,惊奇地说道:“我听到上帝呼喊我的声音了!”
贡希尔德,议员克莱门森的女儿,狂喜地举起手臂,两行泪水滑过脸庞。“我也是,”她叫道,“上帝呼唤我了。”
接着,克里斯特·拉尔森和他的妻子几乎异口同声道:“它在我的耳边呼喊我必须去。我能听到上帝呼唤我的声音!”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宣布听到呼唤,痛苦与悔恨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喜悦之情。他们不再挂念自己的农场或者亲人,一心想着这个小群体如何变得枝繁叶茂,重新开花,一心感叹着被召唤到圣城的奇迹。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听到了召唤。然而,哈尔沃·哈尔沃森却迟迟没有听到这种呼唤,他在痛苦的祈祷中奋力挣扎,思考上帝为何还不对他发出召唤。“他一定看出我热爱这片田野和草地,胜过对他圣言的遵从,”他自言自语道,“我不配。”
卡琳起身,走到哈尔沃身边,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你要冷静下来,哈尔沃,倾听内心的声音。”
哈尔沃紧握双手,指节都快裂了。“也许上帝认为我不配去圣城。”他说道。
“不,哈尔沃,你会听到召唤的,但你首先要静下来,”卡琳说着跪在他身旁,用胳膊搂着他,“现在,你静静地听,不要害怕,哈尔沃。”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焦虑不见了。“我听到了——那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他小声说道。
“那是天使的琴声,在宣告主的存在,”他的妻子说道,“保持安静,哈尔沃。”于是,她依偎着他——她从未在人前这样做过。
“啊!”他拍手惊呼,“现在我听到了,声音如雷霆般在我耳边响起。‘你要去我的圣城耶路撒冷。’”他说,“你们听到的是同样的话吗?”
“是的,是的,”他们大喊道,“我们都听到了。”
然而,年迈的伊娃·冈纳斯多特却大哭起来。“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不能跟你们一起去了。我就好像罗得的妻子,逃不掉这即将来临的灾难。我被遗弃了,留在原地,变成一根盐柱。”
她绝望地痛哭,其他海尔干的拥护者都围在她身边,为她祈祷。她还是什么也没听到。此刻,绝望变成了恐惧。“我还是听不到任何呼唤!”她乞求众人,“你们会带我上路吧?请不要把我留在这水深火热之中!”
“你再等等,伊娃,”海尔干派们说道,“呼唤会来临的。一定会的,不是今晚,就是明早。”
“你们没有回答我,”老妇人哭喊着,“你们没有回应我的请求。如果我没有听到呼唤,你们难道不想带上我?!”
“呼唤会来的,一定会!”其他人大喊道。
“你们没有回答我!”老妇人疯狂地尖叫道。
“亲爱的伊娃,如果上帝没有召唤你,我们不能带你同行!”海尔干派辩解道,“但是呼唤会来的,别怕。”
老妇人忽然从跪着的姿势起身,挺直摇摇晃晃的身子,把手杖重重地放在地上。“你们这些人想丢下我,不顾我的死活!”她愤怒地大喊,“是的,是的,是的,你们想逃走,丢下我一个人!”她变得狂怒起来,看起来就像年轻的伊娃·冈纳斯多特——强壮、热烈、暴躁。
“我再也不想与你们有任何瓜葛!”她尖叫着,“我用不着你们的拯救。我蔑视你们!你们抛弃妻子,背弃父母,只为自救。呸!你们这群傻瓜,背井离乡,抛下这么好的农场。你们这群被误导的无知的人,顺从假先知。你们就是这样的人!硫磺火雨会降临到你们身上。该毁灭的是你们。我们这些留在家乡的,才是该活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