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书楼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当前位置:天下书楼 > 古城春色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北平上空战云密布,在国民党将领们的脑子里罩上一层可怕的阴影:北平,已岌岌可危了!

少将处长王经堂,这几天来心情十分不好,他的烦恼有许多原因:东北失守、淮海吃紧,前天张家口突然遭到华北共军的猛攻,张北、怀安、柴沟堡相继失守,并且直逼张家口近郊。长官司令部急派三十五军乘车驰援,也毫无效果。

这些消息使王经堂心焦如焚。不过最使他心惊的是:据空军报告,在山海关、冷口一带广大地区里,发现共军庞大的行军纵队,向天津、北平地区运动。显然,这是东北共军的主力,在完成了辽沈会战以后,已大举进关了。这意味着平津地区大战将临。虽然司令官们极力调集军队,甚至连驰援张家口的三十五军也急令回调,以加强北平城的防务,但是在王经堂的心目中,华北败局已定,北平只不过是朝夕之保而已。当然,作为一个长官部二处的少将处长来说,华北的成败之责,对他是无足轻重的,可是王经堂十余年来在北平为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眼看随着战局的逆转而将前功尽弃了。

夜里,王经堂一宿没睡,他和太太忙着翻箱倒柜收拾行李,把个摆设考究的公馆,弄得一塌糊涂。长官部准备将平、津、张地区的军队集中于津塘地区,以便在万不得已时,从海上撤往江南,所以急命各部军官眷属到天津集合上船。忙了一夜不觉天亮,他疲倦地坐在沙发上吸起烟来,不时地转动着目光,隔着玻璃恶狠狠地瞅着灰蒙蒙的天空,又看看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禁使他忆起许多往事。

抗日战争前他身为“cc”派的一员,又幸运地拜大特务头子戴笠为师。后来这个靠山突然坐飞机摔死了,兔死狐悲,王经堂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可巧,一九四六年在北平“调处小组”里,他又认识了南京国防部二厅厅长兼保密局的局长郑介民。从此,他又官运亨通、一帆风顺。自从当了少将处长以来,他又得到“剿总”副司令兼北平警备司令陈继承的信任。陈是蒋介石的亲信,部队的人事调动、兵员补充、物资补给等,都在他的权握之中,许多人称他为陈老师。王经堂自从靠上了这么个权威人物,就一直打算摆脱这个无聊的职务,企图在陈老师的栽培下,能取得有职有权的军长职位,甚至连做梦也这样想着。

有一次,大约在十余天以前,他真的梦着当了中将军长了,并且被召到南京谒见了蒋介石。“总统”对他喜笑颜开,赞不绝口,夸他“曲线救国”有功,夸他是反共的能手,将来是“党国”的干将……

王经堂感到无限的幸福,甚至惊喜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立即跪下,流着感恩的眼泪,并且向“总统”的皮靴子上亲了亲……

好梦不长,一阵巨响把少将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原来他的狼狗把衣帽架碰倒了,将茶几上的玻璃砸得粉碎。王经堂气极了,凶恶地把狼狗牵到院子里,吊在树上。狼狗四肢挣扎着,惨叫了两声,活活地勒死了。罪名,当然是打扰了少将的美梦了。

随从副官鲁青吓得面色煞白,垂手呆立。王经堂怒气不息,洗了洗手上的狗腥气,坐在沙发上忽然问道:“你呆在这儿干吗?!”

“噢!”鲁青全身一哆嗦,低声下气地答道,“处长,刚才顾上尉报告,随十六军督战的宪兵排,从康家集回来,行至清河镇以北,被共军全部消灭,连长被俘,汽车被劫,参座命令你,三天以内查明劫车的共军。”

“他妈的!”王经堂恼怒地骂道,“你为什么早不报告?”

“处长,这件事是半夜三点发生的,那时候你睡得香甜,我不敢惊动你。”

王经堂微微点头,心里想道:“很好,这个梦是千载难遇的,要是你把我叫醒了,我就叫你和那条狗一样地死去。”他和颜悦色地说:“你做得对啊,鲁青,现在你马上打电话给顺义城的保安团,叫他派出侦探,立即查明报来。”

可是,这件事转眼过了半月,他挖空心思也没查明。这几天来军情紧急,由于他的上司们在集中精力研究如何对付目前华北的严重情况,这件事就置于脑后了。

吃过早饭,王经堂正打算去西郊“剿总司令部”看看,太太却唠叨着要他帮着收拾东西。正在这时,屋门轻轻地开了,鲁青悄悄地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报告说:“处长,陈老师叫你马上到他那里去。”

“什么事?”

鲁青警惕地向屋里瞧了瞧,然后低声说:“据说,三十五军在新保安被围了。今早晨一○四军军长应召由南口来北平。现在陈老师那里吃早点。”

“噢!”王经堂面色剧变,立即披上大衣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又一阵旋风似的转回来对太太嘱咐说:“东西可以少带,银行的一百条黄金一定要提出来,少一条也不行。”他又转向鲁青命令道:“你马上去把经理找来,由太太亲口告诉他。”

“是!”鲁青应声向旁边一闪,随少将之后走了出去。

上午十点左右,王经堂从他的上司那里匆匆回来。他边脱大衣边对太太说:

“你暂时不要走了。”

“怎么?时局好转了?是不是美国人出兵了?”

“不,我和一○四军一块去新保安,把三十五军接回来以后,我们一块走。”

“接三十五军回来叫你去干什么?我看好事没有你的,卖命的事就看见你了!”

“你懂个屁!”王经堂没有看太太,“这是老先生对我的信任,叫我去一○四军当监察官,再说后面有十六军作我们的二梯队,怕什么?保证马到成功。你知道吧,这次要是搞好了,将来弄个军长干干不成问题。”王经堂说着眉飞色舞了。他转身向门外喊了一声,鲁青应声进来,听候主人的吩咐。王经堂命令道:“告诉顾贞熊上尉,从宪兵团带一营立即随我出发,再命令顺义城的保安团,限今天黄昏前到达南口找我。”

“我,我去不去?”鲁青怯生生地问道。

“你说呢——笨蛋!”

“是!”鲁青转身走了。

十一月二十五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先遣兵团,突然奉命停止一切操课,立即取捷径直插平绥路,拖住敌人的一○四军,阻击十六军,切断敌人的大动脉——平绥路。这命令像闪电似的传遍了各级司令部。

这天晚上,步兵团的作战室里,大煤油灯的火焰,在玻璃罩子里跳动着,毫不吝啬地放射着光芒,照得屋里通亮。地中央的大煤炉子,冒着紫蓝色的火舌,整个屋里暖烘烘的。参谋同志们在忙着给各营打电话、收拾文件、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室内充满忙碌而有条不紊的气氛。

作战室的一端,周国华,李治中,还有作战股长,都站在地图前,聚精会神。

“嗯,在这里,老李啊,我们这个军的作战地点就在这里。”周国华用红铅笔在地图上从靠山镇一直画到八达岭外的平绥铁路才停止下来,然后用力地画了一个大箭头,“我们就在这里,把敌人的一○四军和十六军切开、挡住、包围、歼灭。”他伸着手掌,随着他一字一顿的言词,像把利斧一样,在地图上砍了四下。

“是啊。”李治中冷静地点了点头,“任务是光荣的,但是也很艰巨。投入战斗以前,我们还要和敌人十六军赛跑呢,而且,必须要跑到他们头里去。”

“老杨,量一量这段路,看有多远?”周国华对作战股长说。

杨股长很快用指北针的里程尺,在地图上沿着行军路线仔细地滑动着,然后拿下来,对着灯光一看,见五万分之一的里程尺上,指标正指向二百五十公里。他把数字记下来说:“五百华里。这一带山地标高,最高的海拔一千多米。根据师部指示,我们要五天到达作战地点,敌人是走大路,我们是爬山,任务是很艰巨的。”

“没有问题!”周国华精神焕发、目光炯炯,把香烟放到嘴上又拿下来,“艰巨,这个名词在战争中是永远存在的,但是我们把它变成了胜利。我看,现在就召集连以上的干部传达这个任务,省得他们闷在心里难受。”

周国华、李治中往外面走时,值班参谋报告说,师司令部指示,部队明天出发时间确定为下午五点。

“那好极了。”李治中说,“这样明天部队还可以多做些动员工作。”

夜里,周国华开完了连以上的干部会,回到宿舍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一点钟了。但他毫无睡意,吸着烟,伏在桌子上,在灯光底下细心地研究着地图,一会儿拿出师部的命令读一读,一会儿又在地上来回地走着。地上炉火已经熄了,屋里显得特别寒冷。警卫员小张端着茶缸悄悄地走了进来,把冒着热气的茶缸放到桌子上,然后伸手摸了摸展开在炕头上的被窝。

“炕凉了,再烧把火?”

“不用,天快亮了。”周国华用慈祥的目光瞧了瞧警卫员,又伏在桌子上看地图。

当小张出去时,深夜的旷野里,远远地传来了战马的嘶叫声。这一整夜,村外的大路上都有军队在行动。周国华知道,这是军部带着一个步兵师,为了防止行军拥挤而提前出发了。他瞪起眼睛向着黑洞洞的挂满了霜气的窗户看了看,激动地想:“在这寒冷的深夜里,军首长正在和战士们一起,披霜踏雪地行军呢……”

“你在想什么,老周?”李治中披着大衣走了进来。

“想的问题多啦。”周国华停下来笑着瞧了瞧李治中,“有个问题我没理解,战役开始为什么先从张家口打响啊?”

“你还在想你的北平啊!”李治中说着响亮地笑了,“那么,辽沈战役为什么不打沈阳而在锦州打响呢?”

“那是怕他跑了,我们封锁了辽西走廊,以后好关上门打狗。”

“这……”李治中胸有成竹地说,“我想是这样:辽沈战役是关上门堵着打,现在是先拖住尾巴再打头,你琢磨一下是不是这样?”

周国华没吭声,想听听他的下文。

“不信你看。”李治中走向地图,说,“根据师部敌情通报看,前几天华北野战军主力,首先在内蒙地区展开攻势,攻占了张北、怀安、柴沟堡,扫清了张家口的外围,进而又把张家口四面包围。这一着很有效,果然敌人立派三十五军增援,结果走到新保安就被我华北野战军三个军的兵力包围了。现在呢,敌人急了,又派一○四军和十六军增援新保安,想把三十五军接回来。这样,前后敌人在北线战场又陷进三个军去,连张家口在内敌人足有二三十万军队跑不了啦,而且都是主力,他不心疼?你再看这里,”李治中又指着北平、天津、塘沽一带,说,“平、津、塘一带敌人,想跑又舍不得;待下去又危险,决策难定,这就给我们东北野战军主力争取了时间,展开了兵力,把平、津、塘的敌人重重包围,至此,整个平、津、张战役部署已基本完成,下一步……该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了。”李治中神采奕奕地把话说完,然后用探测的目光瞧着周国华。意思是说:“我说的不一定对,你看呢?”

周国华没放声,沉思了许久,忽然仰起头来,恍然说道:

“对呀!老李。你说得对!这意义可能还不仅如此,这里面文章奥妙得很啊!”周国华喜洋洋的脸上,反射着闪闪的灯光,他拿起茶缸来,呼噜呼噜地喝了两口水,然后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来,但是,他把空盒在手里捏了捏,抛到地上,对着房门喊了一声:

“小张,拿烟来。”

警卫员走了进来,把一盒咖啡烟递给了团长,低声说:“烟不多了。”

“还有多少?”

“只剩五盒了。”

“没关系,同志,到了平绥路上准有人给我补充。”

“对啊!”李治中打趣地说,“小张,千万记着,分配战利品时,无论如何要先分给团长两盒,不然来了烟瘾,他会急得发疯。”

警卫员小张,把嘴一抿,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乔震山、郝平、王德在团部开罢战斗动员会后,又在营部讨论了两个多钟头,回到连部时,天上的三星已经偏西了。乔震山和郝平决定:天明前大家先把笔记本整理一下,等战士们起床后开支部大会讨论。

于是,大家伏在一个小炕桌上,打开笔记本刷刷地写起字来。唯有乔震山没写,他打开笔记本翻了翻,琢磨了一阵,然后又在上面画了些线条。他的笔记本上,指头顶大的字断断续续的只有几个,而那些圈圈点点可画了不少。因为,乔震山虽经过八九年的部队生活锻炼,识字不少,就是笨手笨脚的写不得。他的笔记本上,有注音符号,也有新文字,还有不少是他自己创造的代号。王德偷眼瞧了瞧,不禁哧的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乔震山莫名其妙地问道,“听见打仗你就乐得不行,那么把你对这次战役的认识说说吧,说出来我们一块乐,别放在肚子里一个人高兴。”

“打仗是挺乐,可你这笔记本更惹人乐。”王德露着一对虎牙,说,“我敢保证,你这笔记本丢到街上和放在保密箱里差不多,中国人看不明白,外国人更看不懂。”

“是啊。”乔震山有点难为情地说,“这一点是真困难啊,不讲别的,连个行军图都画不好。等革命成功后,非要求去学三年文化不可,没有文化将来怎么掌握现代化呀?”

“你算说对啦,要是部队现代化,这次作战就不用爬这五百里的大山,坐上飞机一家伙就到,也就不用动员战士们开动‘十一号汽车’了。”说到这里王德嘻嘻地笑了,“可真是,明天的战斗动员会,中心要解决一个问题,就是战士们从来到这里,两眼一直在瞅着北平,现在一下子要到八达岭以北去作战,还要急行军爬五百多里的大山,这可要好好地打通思想。”

“那么你的思想通不通?”郝平忽然抬头笑着问道。

“我?也通也不通。”王德坦率地说,“说真的,要说不通吧,反正是打仗,在哪打都成,怕跑路算个什么革命军人;要说通了吧,这次的任务,像杀鸡一样,我们拔毛,叫别人吃肉,心里有点不大服气。现在,战役一开始,我们跑那么远去,收拾些杂七麻八的,最后剩下北平城这块肥肉,将来别的队伍一围,你瞧吧,等咱们回来时,人家也就打完了,干瞪眼。再不,顶多当个预备队。你看,英雄连队,人家打仗,我们瞧着,像话?”

乔震山不眨眼地瞧着王德,听着他这些既坦率又天真的傻话,不禁仰面大笑了。

“笑什么,我说得不对?”王德还认为他的理由蛮正确呢。

“好家伙!”乔震山笑着说,“那么你说,肃清北平外围先从哪里开始?”

“外围?”王德把脸一板,“跑到八达岭以北去,算个啥外围!”

“那么还有归绥、张家口、天津该叫谁去?”

“那,那是战役问题,我们一个小连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对呀!”乔震山把黑眉毛一竖,乐呵呵地说,“小连队可在大战役里面啊,老王!要是我们再想想全中国,恐怕大家就会没意见了。吃西瓜总得一刀一刀地切开,大家分着吃,你再英雄也不能一口吞下个大西瓜去。平、津、张的敌人还有六十多万,别说他是一群武装军队,就是一群猪,你也不可能一刀把它都宰掉。可是搞不好,这群猪会跑给你看,那时候你去跟着屁股追吧,猪跑热了蹄子也满快哩!老王同志,大兵团作战,可玩不得本位主义!在伟大的战略决策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对整体有利,也要舍上命去干啊!而且只许干好,不许干坏。”

王德两只眨动的大眼睛瞧着颤动的煤油灯的火焰,一声不响地听着,他那年轻光泽的脸上爬动着闪闪的光影。

他在仔细琢磨着连长的话:“连长虽然是个农民出身的干部,虽然没有文化,可是看问题却宽得多、远得很!是啊,一个共产党员,为了整体的利益,为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王德过去难道不是这样做的吗?在东北三年的战争中,哪一次都是身先士卒、首当其冲;爬冰卧雪、忍饥挨饿,和敌人的炮弹碰过,在敌人刺刀尖上走过。可是,熊熊的战火却没有把自己胸怀中这庸俗的想法烧掉,可耻啊!”王德看看连长,那奔放的热情,高尚纯洁的品质,他忽然觉得乔震山的个子比他高了半截。

“怎么?老王同志,你到底是通了还是没通?”郝平亲切地问道,“其实你这脾气,像是初冬的薄冰一样,一戳就破,要是一阵冷风来了,马上又冻上了。我希望你那股热火朝天的劲,多把你那股别扭劲烧一烧,准没错。”

乔震山瞧着郝平那平静的脸,想:“真不愧为政治干部,一下就说到点子上,既有批评又有表扬,批评使人心里舒服,表扬使人干劲十足,和他一块工作还有不进步的?”

王德发言了:“不用烧了,现在已经百十来度啦,明天的动员会,你们两个传达完了,我先发言,保险叫大家举双手赞成。”

街道上传来了响亮的号音,部队起床了。窗纸透进了黎明前的微光。连的支部大会在一排的房子里开始了。

参加会议的同志,五十来号人坐了一大片,战士们有说有笑,又打又闹,个个那结实而黝黑的脸膛笑得活像刚出山的太阳,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他们已经知道要打仗了。

“同志们,平津战役从今天起开始了。”指导员郝平手里拿着笔记本,响亮地喊了一声。战士们立即鸦雀无声,把脸一板,两眼瞪得溜圆。整训半个多月,一听要打仗了,觉得挺新鲜,大家都竖起耳朵纹丝不动地听着,生怕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话。忽然,指导员说,今天下午五点出发,经过五天的行军到八达岭以北去作战。

“咹?到哪里去?北平不是从这里往西南?”刘吉瑞转动着脑袋看着排长赵文江。排长手里舞弄着几根小山草,一掐两断,两掐四截,一直掐成一把碎草屑扔在地上。他从昨天晚上就知道部队要行动。因为他去查哨时看见村南的大道上兄弟部队过了半宿多。他急忙跑回来告诉刘吉瑞:“部队行动了,往西走,准是打北平。这次咱这排,非争取当全团的尖刀排不可,你有信心?”刘吉瑞高兴得直蹦乱跳,一口说出一百个有把握。可现在,指导员说到八达岭以北,他真恼火,原来排长猜错了。

指导员从头到尾把团首长的指示传达了一遍,最后请大家发言,论一论这“进关第一炮”怎么才算打得响。

副连长王德才要站起来发言,被乔震山扯住了,他说:“先听听战士们的意见吧。”

全场一片寂静,发言前要静上五分钟,大家在琢磨着自己的发言;要不先听听别人怎么说吧,这第一炮可真难放,战场上冲冲打打怎么都行,在这场合可不能乱放炮。

“我说说!”二排一个战士争先发言了。他个子虽然不大,可在这么多人的跟前,他一个人站起来倒觉得自己有八丈多高。战士怯生生地说:“行军打仗,就是这么回事,不算新鲜,可是爬上五天五夜的大山,马上和敌人拼杀,恐怕缓不过劲来。这走路的问题可得谋划谋划。……我先说这些吧,完了。”

“报告!”刘吉瑞把手一举,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我说,上级既然这么决定,准没错。既想打仗,又怕走路,这算是啥意思,走得快打得硬才算是英雄,我看,没什么谋划的,照上级的指示做就行!”

刘吉瑞刚坐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议论开了:

“一班长说得对呀!”

“对啥?党的会议,谁都兴发言,走路的问题就是得谋划谋划嘛。”

“我看不用费那么大的事,咱一打北平城,十六军准得回来,这叫围城打援,送到跟前打,比跑腿强。”

“打北平,俺们排争取当第一名登城英雄,那才叫‘打响进关第一炮’呢!”

“讲爬山走路,老子是天下第一,十六军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咱们的手心去。”

“往哪跑?即便敌人跑到绥远去有什么了不起?钻到流沙河里我们也能把他抠出来。”

“哎,哎,哎!”乔震山把手一挥,招呼说,“有意见站起来说,叫大伙都听听,别在背后瞎嘀咕。”

会场里又是一片沉静。

刘吉瑞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见大家闷声闷气的不发言,他又急了,伸手扯了扯排长赵文江,“排长,我讲不好,你说说吧,我看打北平也好,到八达岭以北去也好,反正我们排里没一个含糊的。上级要是叫我们到内蒙古去打仗,难道我们不去?净扯淡。”

于是,赵文江把手里的几根山草往地上一扔,站了起来,黑油油的汉子像座塔。他把冲锋枪往身后一挪,说:

“我想是这样:战役问题,上级早已给我们谋划好了,大伙儿没意见。可上级号召我们要‘打响进关第一炮’,这可要很好地研究。这意思是要求我们战斗一打响就得‘饿老虎吃山羊’,来个干净利落地消灭敌人,打出个威风来。我看这里的敌人,‘小庙里的神’——没有大道行,全是些草包。这第一炮我敢保证,手拿把攥。行军的问题也不大,爬大山、走夜路、五百里地急行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我们党员带头,干部模范、积极地帮助新战士,‘火车头钻山洞’有一个算一个,保险一个不掉队、不落伍。到了平绥路,上级指到哪就打到哪儿,这是我们排的决心!完了。”

赵文江发完言,引来了一片赞许声,接着二排、三排、小炮排都发了言。最后,刘吉瑞用土块向通讯员小李扔去,正打在小李的头顶上,“小李,该你发表高见了。”

小李一抹脑袋,躲到墙角去了。这时,王德才想起来发言,可是街道上响起清亮的号音,部队开饭了。郝平宣布散会,决定吃罢早饭再开。

这天下午,步兵团准时出发了,靠山镇的街道上到处是马嘶声、口令声、武器的碰撞声。孩子们带着狗跟着队伍跑,马蹄子蹬着石子嘎嗤嘎嗤地乱响,迸出了火星子,狗躲着马蹄子溜了过去。在这以前,师部带着两个步兵团从这里整整走了四个小时。师长从这里经过时和周国华说了两个情况:一个是,敌人十六军今天早晨才从丰台出发,因为北平到沙土城的铁路被华北地方部队破坏了,所以敌人也是徒步行军,给了我们争取时间的有利条件;另一个是,前天敌人一○四军倾其全力向新保安增援,但是在路上受到华北野战军的阻击,现在已退回沙土城,看样子他们是在急等着十六军的到达。

步兵团随师主力的后尾前进了,靠山镇村头上集结了不少欢送的老乡,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人人脸上显着喜盈盈的气色,老乡们指着行进的队伍,叽叽咕咕地议论着。有的说,瞧着吧,不等天亮就能听到北平地方的炮响;有的说,同志们听党和毛主席的话,叫去哪就去哪,刀山火海也不怕……

老大娘提着篮子站在人群的前面,一个劲地往战士身上塞鸡蛋。老大娘说:“拿着,同志,吃了好打胜仗,把那些坏人消灭,让全国也和我们这一样,早日解放。”部队走完了,周国华、李治中和乡亲们告别后,飞身上马。那高大、肥胖的大洋马,飞开四蹄,踏着冻结了的土地,溅起积雪,向前奔去。看样子,要不是他们勒紧了缰绳,那两匹暴跳的骏马,仿佛要抖掉辔头腾空而起,流星一样飞过长城山区,直驰平绥路前线!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