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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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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前,天空里传来飞机的轰隆声。敌人三架战斗机在沙土城上空盘旋之后,在铁路上盲目地扫射了一阵,向东南飞去,不久又飞了回来。敌人的飞机有三四天没出现了,今天突然出现,又在黄昏,这是异乎寻常的。

乔震山、郝平和杨股长从大碉堡里急急地走出来。部队迅速进入阵地。他们来到瞭望所,看到阵地前的敌人没有任何异样行动,西天边轻飘飘的云层下,雾沉沉的沙土城死一般寂静。

乔震山根据眼前的情况,细致地分析敌人:投书谈降,飞机出动,不会毫无作为,这种现象可以做两种解释:一,沙土城敌人已决心投降,北平不同意,派飞机威胁;二,敌人根本不想投降,投书谈降是“缓兵之计”,乘我不备,用飞机掩护逃窜。乔震山肯定了后者。他从杨股长手里拿过望远镜,向沙土城的四郊观察了一阵。由于接近黄昏,沙土城一片雾霭,模糊不清。他重新把视度调整了一下,一个墙脚、一棵树根地仔细观察。忽然,在雾气沉沉的南门外,那些枝条模糊的树林里发现了敌人的队伍,像一群爬动的蚂蚁向南运动,前卫部队已经被起伏的山峦遮蔽不见了。乔震山心里一紧,喊道:“跑啦!敌人向南山里逃窜了!”他赶紧命令道,“全连,马上到山下集合,准备追击,快!”

烽火台阵地上一阵紧张,第四连的部队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在一阵口令声中,各排向山下开去。

“有多少人,老乔?”杨股长急忙接过望远镜,边看边问。

“多着呢!这些混蛋,到底跑啦!”乔震山跑进大碉堡,走向电话机,急速地转动摇把,“喂,团长吗?敌人向南逃窜了!后尾还没出城,……嗯,看得很清楚,追吧?……好……好……好,我们现在已经集合了……好!”他放下听筒,一转脸见杨股长站在跟前,“团长说,他一会儿就来。”

“连长,重机枪和迫击炮带不带?”赵文江匆匆地走进来请示。

“都带上,告诉部队全部轻装,多带弹药。”

“是!”赵文江刚出去,三排长又进来请示,“连长,不能走的轻伤员怎么办?”

“留下,在这里看背包,和连部担文件的一块。”

乔震山说完,急忙吩咐几个通讯员把弹药箱搬到山下,交各排带上,然后,来到杨股长跟前想说什么,可是杨股长在和各营打电话,乔震山一转头见三排长还在那里站着没走。

“你怎么还没走?”

“连长,全连只有六个轻伤员,有两个我已经说服了,可是有两个高低不干,非跟着去不可。”

“嗐!你不会告诉他,这是追敌人!一小时要跑十八里,他们跟不上!把伤口跑坏了,谁负责?好吧,干脆我去说吧,你把这箱子弹扛上。”乔震山说完,匆匆地走了。

四连部队很快集合了。战士们在紧张地整理装备:有的在打绑腿,整理鞋子;有的往子弹带里装子弹;有的已经整理好,在原地踏着脚光等走了……看样子,只要命令一下,他们将像脱了缰的骏马一样,向逃跑的敌人猛追疾赶。乔震山刚一下山,见团长、政委带着团部机关和直属队急急忙忙地走来。

“情况怎么样,乔震山?”团长脸色严肃地问。

“敌人后卫才出城,总共有两三万人,队形很乱,向南逃跑。我们走吧,团长?”

“走吧。你们指导员呢?”

“在和小组长们谈话。”正说着,郝平和杨股长后面跟着三四个战士一块从山上走下来。杨股长报告说:

“刚才和师部报告情况时,师司令部指示,北平今天下午敌人一个军向门头沟方向运动。军部估计是来接应沙土城敌人,命令我追击部队注意。各师部队也在准备出发。”

“好!”周国华转身向乔震山说,“你们连立即出发,等全团集合好,随后追你。你们的任务是想尽一切办法追上敌人,拖住敌人,迟滞敌人的逃窜,争取时间等全军主力赶到,全部消灭敌人。”

“是!”

“马上出发!”

乔震山来到部队跟前把驳壳枪一挥,带起部队跑去。

战士们脚底下卡哧卡哧地踏着雪,边走边议论着:

“敌人可真滑头,说要投降,结果偷偷地跑了。”

“往哪跑,讲爬山走路,老子是祖宗辈!”

“跑上天去,也得把它拖下来消灭掉!”

“沙土城敌人逃窜了!”这消息像风一样地传遍了所有的部队。在八达岭外作战的我军司令部命令所属师、团立即出发,向逃窜的敌人追击。命令是:“不让敌人跑回北平去,坚决追上全部消灭!一个不留!”于是,夜幕初临的山野里,上千带万的军队漫山遍岭,猛不可当,向逃窜的敌人追去。八达岭山区,一场激烈的追歼战即将展开。

敌人自从烽火台高地失守以后,切实尝到了人民军队不可抵御的打击力量。他们深深感到,被歼的暗影已经笼罩在他们的头上,他们企图以假投降来争取时间,乘机逃窜。他们像垂死前绝望的野兽,洗劫了沙土城的人民以后,把车站上的机车、车厢、站房、仓库……放火焚烧了,然后像一群亡命的魔鬼出了南门,顺着通沿河城的公路向南逃去。他们决定从这里逃回北平。开始为了表示沉着还是成三路行军纵队向前开进,后来忽然后屁股上不知从哪里打来了两枪,于是,敌人的队伍马上变成了乌合之众,几百辆美国汽车、驮着山炮的骡子和乘马逃窜的骑兵,争先恐后地冲进了乱成一团的步兵队伍里。马匹把步兵撞倒,铁蹄踏着人的脑袋、肚子、胸膛……不管什么地方,他们只要能跑得了就行。美国造的汽车把人当成了公路,碾成肉酱,开了过去。当兵的拥挤着、互相冲撞着、咒骂着、厮打着,甚至,开枪向骑兵和司机射击……国民党的军官用大衣包着脖子,头吊在胸膛上,只要他们那美式吉普车不停下,他们一声都不响,坐在车上装聋作哑。有时汽车实在开不动了,他们就瞪着凶恶的眼骂,用手枪枪毙挡路的士兵。他们跑呀逃呀,扔掉了嚎叫的伤兵和翻到沟里的汽车,亡命地跑去。平津地区国民党匪徒的主力之一一○四军就这样乱七八糟地狼狈逃窜着。

伤兵们惊慌地哭丧着脸,望着逃远了的部队,望着岩石嶙峋的大山,在公路上扭动着沉重的身体,瞪着两只愤怒的眼睛像牛一样吼着:“你八辈的,你他妈的,祖宗三代的!……老子为你们流过血……拼过命……你八辈的,去你妈的,中央军,全是些饭桶、野兽!……你妈的……”

黑暗充满了山谷,像条无尽头的黑胡同,两侧是悬崖峭壁,顶上耸立着成群的剑峰峻岭,乌黑的岩石鬼怪似的排列着。伤兵的嚎叫声、咒骂声,铁器的碰撞声,汽车的嗡嗡声,在山谷的岩石间回荡着。前面没有公路了,他们扔掉了汽车、大炮,像深山里的野猪一样,一群一群地爬上山口,越过山岭,钻进了另一道山谷。

王经堂坐在吉普车上,看着这乱得不像话的军队,气鼓鼓地闭上了眼睛。今天上午他和一○四军军长本来已经谈好,下午五点由他带着保安团和督战队为前卫,开始突围。可是当他出了沙土城的南门时,一○四军早已绕着沙土城从西南面,沿着桑干河西岸的树林,向南先走一个小时了。他——自认为聪明绝顶的王经堂现在倒和四十八师一块成了一○四军的后卫了。这就是说,人民解放军一旦追上来,那么倒霉的首先是王经堂了。他的两只死羊似的眼暗淡无光,前面是黑压压的挤不透的军队,后面也是一望无尽的惊慌失措的脑袋,人群从车子旁边挤过去,像流水一样。现在吉普车已经不成其为汽车了,像是蚂蚁群里的屎壳螂,既臭且笨。王经堂恨不得把汽车从人身上开过去,可是他现在却没有这种胆量,周围那些凶恶的大兵,每人只需一拳头就能把他砸成肉酱,失掉指挥的军队比狼还凶。

“你们是哪部分的?”他瞪着凶光闪闪的眼咆哮道。

“哪一部分的都有!”

王经堂才要掏手枪,答话的早被人群挤着走了。一个矮胖子又挤了过来,敬礼说:“少将先生,我看你还是下来走吧。”王经堂定睛一看,原来是韩明奎上校,他已经换上了士兵的服装,伏在王经堂的耳朵上,说,“军座已经带着一个骑兵连头里跑了,指挥权交给了参谋长……”

“这条老狐狸,到北平再算账!”王经堂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又问道,“督战队和保安团呢?”

“在前面。”

王经堂缩回车里,一会儿,身上穿着士兵的服装钻了出来,和韩明奎向前面晃着膀子挤去。

天黑了,山谷里刮着阴森森的朔风,王经堂开始感觉出凛冽的寒气。他紧裹着棉大衣,心里充满着惊慌与愤怒。身旁走着韩明奎、顾贞熊和鲁青。他相信,督战队决不会出卖他,这是一支顶顶可靠的队伍,只是这条路……

第四连的部队抄小路翻山越岭,一口气跑了十华里。天一黑,乔震山把队伍整理了一下,编成行军纵队,加强了前卫排的武器。一小时后,乔震山、郝平带着队伍通过一段荒地和密密层层的灌木林,来到了公路上。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剩下的全是汽油味和乱七八糟的脚印。

“敌人已经过去了,追!”乔震山向公路上瞧了瞧,把驳壳枪一挥,带着队伍向南追了下去。

他急急地走着,瞅着这空荡荡的公路,脑子里琢磨着逃跑的敌人。他相信,敌人可能就在他的前面不远。但是,忽然一个难以解决的念头在他的思潮里浮动着,“追上又怎么办?在敌人后屁股上,越打他跑得越凶,那还不是白费?团长给的任务是拖住敌人,争取时间等待主力的到达。不行!不行!这样追法是完不成任务的。”他抬头向前面望望,想找个捷径插到敌人头里去,但是,四周全是黑压压的山林和漫无边际的积雪,哪里也没有路。忽然,前面林子里开了一枪,子弹从头顶上飞过。

一排长刚想带着队伍冲上去,乔震山一把拉住,“不要慌,准是敌人的后卫部队。你带一排从东面顺着林子转过去,从敌人后面攻击,一个也不要叫他跑了,捉活的好了解情况,快去!”

赵文江带着队伍,很快地钻进了树林。

乔震山和郝平各带一个排从公路两侧搜索前进。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忽听前面打了一梭子冲锋枪,接着是一阵严厉的吆喝声:“不准动!缴枪不杀!”其中一个粗壮的声音,这是赵文江在喊。

乔震山回头把手一挥,“跑步!跟我来。”

当他们来到跟前时,见公路上站了二三十个人,都举着手一动不动。旁边一排的队伍持枪监视。乔震山走到跟前,命令他们把枪放下。一排长赵文江从一旁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俘虏军官,见赵文江给乔震山敬礼,他也跟着敬了个礼,毫不惊慌,一声不响地立在旁边。

“这是敌人四十八师的一个排,刚才一打枪他们就投降了。”赵文江说着指了指那个俘虏,“他是排长,带领着投降的。”

“是的,”俘虏又敬礼说,“我们早就等着你们来啦。”

“前面的队伍走了有多久?”

“半个多小时。”

“你们为什么不跟着跑?”

“往哪跑,再跑还不是一样?”俘虏把手一摊,“我曾被贵军俘虏过,我想这是最后一次啦。刚才我还和弟兄们商议,他们也都同意,所以我们就干脆不跑了。”

“你们今晚上的战斗口令是什么?”乔震山眼珠一转又问道。

“顺风。”

“是真的吗?”

“真的,我要说假话叫我舌头生疔。”

“这倒不错!”乔震山心里一动,脑海里闪出一个大胆的办法来。他想带着队伍,冒充敌人的后卫部队,钻到敌人行军队形里去,来一个“腹内开花”,以截断或拖住敌人。可是,这决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敌人两三万,我们这么一个连,一旦被发觉,那是不堪设想的。但是,他一看到站在身旁的那些茁壮的精神抖擞的战士们,和委靡不振、垂头丧气的俘虏,马上信心百倍,“没有问题!就凭我们这些英雄,对付他们那些惊弓之鸟似的窝囊兵,一个也打他十个百个的;再说,团的主力、全军的主力,也正在急追猛进,只要枪一响,敌人就会很快受到四面包围……”乔震山在几秒钟里,分析了敌我情况。他急忙把郝平和各排长召集在公路旁,低声地谈了一阵。决定由炊事班押着俘虏在后面走,等团主力上来把俘虏交到团部,并向团长做报告。

第四连像支脱了弦的利箭,射向了逃窜的敌人。每个人的脑子里充满了兴奋和紧张。公路上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山区越走越近。黑黝黝的大山遮住了半个天。

两小时过去了。大冷的天,战士们跑得满头是汗。

乔震山一声不响,迈着大步向前猛赶,突然前面有人喊道:

“干什么的?站下!”

“后卫勤务,回来的。”乔震山故作生气地说,“站下干什么,共军追上来啦。后面跟上,他妈的!再磨蹭都枪毙你们!”他边说着边放快了步伐。

“口令!”

“顺风!”乔震山答出口令时,心里特别紧张,生怕俘虏骗了他。

幸好,对方没有说什么,看样子是满意了。当乔震山带着队伍超过敌人的后尾一直向前面走去时,敌人队伍里有人不耐烦地说:“在后面跟着走吧,往前钻什么!”

“你知道什么!”乔震山也不耐烦地说,“我见营长有重要情况报告。”

山谷里黑得伸手不见掌,连积雪都变成灰色。谁也看不清谁的模样。乔震山带着全连一个劲地往敌人头里钻。身前身后全是漫无边际的敌人,他心里开始惴惴不安了,生怕这时被敌人发觉打响。如果被这少数的敌人缠住,大部分敌人跑了,那才糟呢。脚步走得更快了。可是,插到哪里算完呢?他把心一横:“管他娘的,只要敌人不发觉,插到哪算哪,最好插到整个敌人头里去。钉在那里,挡住他!”乔震山贪婪地向前面望,前面,全是黑色的敌人和山岭。他恨不得全连生上翅膀飞过去。

第四连一直超越着敌人前进。一百来号人,每人一颗心,心与心之间扯得绷紧,形成一个强固的整体,每一个人只有一个想法:“前进,插到敌人头里,堵住!消灭!”山谷里黑得使人发闷,人多路窄,挤得喘不过气来,这山谷像是填满了炸药,只要擦根火柴,就会发生剧烈的爆炸。

乔震山用警惕的目光向身旁并排走着的敌人瞧瞧,枪、人、马全是黑的,像些活动的僵尸,没有说话声,只有呼啦呼啦的脚步声,机械地板着铅色的脸,低垂着头,等待着死亡。浩荡的人群肩挨着肩拥挤着、流动着,黑压压的没边没沿,向黑暗的山谷里流去。两侧,黑色的岩壁上响着杂乱的回音。

山谷忽然拐了弯,前面不远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灯光照得山谷通亮,所有的物体都赤裸裸地显了出来。“不好!”他全身的肌肉一阵紧张,“要马上干,不然被发觉了,敌人先开枪就糟啦!”于是,他把驳壳枪在手里一掂,轻轻地碰了一下赵文江。赵文江把冲锋枪掂了掂,咳嗽了一声,这是开始的信号。后面所有的战士都一个接着一个轻轻咳嗽起来。这声音听起来十分不自然。

“你他妈咳嗽什么?”敌人队伍里,看样子是个当官的,不耐烦地骂道。

乔震山没吱声,把枪对着那个家伙勾了一下。

“谁打枪?他妈的打死人了,想造反啊!”敌人的骂声被冲锋枪的“得得……”声打断了,赵文江在连长身旁开了火。接着,全连的各种火器向着黑压压的敌人开始了猛不可当的射击。

意外的打击使敌人一阵慌乱、拥挤,人压着人在地上乱爬,踏着野地里的积雪呼噜呼噜地乱响,活像些老鼠。郝平率领着二三排,趁机将公路截断,占领了有利地形,向后面被截断的敌人猛扫急射。当重机枪开火时,敌人像洪水碰到岩壁上一样地卷了回去。开始,敌人还认为是自己的人哗变了,有人大声喊道:

“弟兄们,有怨有仇不能在这时候捣乱,后面共军追上来谁也活不成。”

“解放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郝平高声喊着口号。

“咹?!……从天上来的?……”敌人乱七八糟地惊叫着。

“冲过去——冲过去啊弟兄们!”喊声之后,当官的向乱得一塌糊涂的士兵开枪射击,逼迫冲锋,敌人像潮水一样扑上来了。于是,山谷里的阻击战猛烈地开始了……

“打!有种的来吧!”郝平平时虽然斯文、稳重,说起话来净挑节骨眼,可是打起仗来却像个凶猛的老虎。他挥动着驳壳枪,向扑来的敌人边喊边射击。

乔震山带着一排紧跟着向前逃跑的敌人攻了一程,他满以为敌人决不会丢下这半截队伍不管而继续逃窜。但是当他把一小股阻击的敌人消灭以后,敌人的主力早已跑远了。

看来,以“中间开花”的办法,把整个敌人拖住的计划是不能成功了。现在只有把后面郝平阻击的那一股先消灭了再说。乔震山紧张地思索着,狠狠地咬着牙根,向前面望了望,“他妈的,跑不了你!”

郝平那里打得正凶,远远地闪着一团团的火光,照得山谷闪闪发亮。喊杀声波浪式地在山沟里回荡着。

“老赵,派一个组押着俘虏,其他的赶快到指导员那里去,快!跟我来。”

当他找到郝平时,敌人凶猛的反冲锋又开始了。乔震山什么话没说,带着一排投入了战斗。敌人想死里逃生,不要命地一次再次地反扑。战斗十分激烈,硝烟把山谷填满,向天空里弥漫,天空像一口大黑锅,扣在人们的头顶上,伸手不见五指。数九寒天,这山沟里却热得人连气也喘不过来。第四连像座拦河坝横跨着山谷死拼硬杀,任凭敌人如何冲锋都纹丝不动,勇不可当。战火照红了战士们的脸,汗水湿透了衣裳,眼睛里喷射着杀敌的怒火,杀声冲天,枪炮齐鸣,第四连把火力发扬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射击!射击!机关枪打红了筒子,迫击炮打得冒了烟,炮弹装进炮筒,没等到底就飞了出去。最后,手榴弹打光了,炮弹打完了,各排的排长来报告乔震山。

“怎么办,连长,子弹不多了,拼刺刀吧!”

“拼!把敌人杀回去。枪支弹药敌人死尸上有的是,怕什么,打!”乔震山的回答给了战士们无限的力量,战士们一边捡拾敌人的武器弹药,一边作战。

战斗在灼热地进行着。独胆英雄乔震山率领着他这一百来名战士,一口气打退了敌人十余次冲锋。没有弹药,光靠刺刀,要战胜这一万来名的敌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乔震山和郝平心里十分着急,恨不得一刺刀把敌人杀回去。乔震山心里急,而敌人逃命的心比乔震山更急,他们像发了疯的野兽,死尸成堆、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一次再次地驱赶着士兵卖命冲锋。火力越是弱,敌人冲上来的人数就越多,眼看着这潮水似的敌人快把第四连冲开了。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忽然,敌人的后屁股上响起了轻重机枪的射击声,炮弹在人群里、公路上、灌木林里不断地爆炸着。远远地听到我军夜间作战指挥喇叭的声音,像山羊叫似的响着,一听就知道,这是团主力赶来了。霎时,战局有了好转,敌人一阵慌乱,反扑减弱了。

“同志们,主力来啦,冲啊!……”郝平把驳壳枪一挥,喊道。

第四连的英雄们,端起了寒光闪烁的刺刀,喊杀声震得山摇地动,像山洪暴发一样向敌人冲了过去。

王经堂带着督战队和保安团,倚仗人多势众,向郝平、乔震山猛扑急袭,企图冲过去,可是一次再次地被打回来,后来他又收集了四十八师的队伍,又冲了一阵,仍然毫无结果。他这才觉得事情不妙了,可是最使他心惊胆裂的是后屁股上发现了解放军的主力部队,攻击之猛势如破竹,四十八师的队伍像潮水一般地退了下来。王经堂环视一周,南面是通不过打不动的火墙;东面北面共军的部队攻击甚猛;西面是黑糊糊的陡崖峭壁,成群的子弹碰在上面爆裂出闪闪的火星。霎时间,喊声四起,震天动地。王经堂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脚步踉跄着,踏着积雪和灌木丛一步一跌地向后退。

“完了,这算完了!”他想,“跑!把队伍丢掉想一切办法跑出去!”但是,如何跑,往哪里跑,他暂时还来不及仔细考虑,只是一个劲地向西——向那些黑糊糊的岩石陡壁根下,一步一步地退着,虽然在他的感觉中那里可能没有路,但是起码没有敌人。意识,本能地支配着他向没有敌人的方向退去。督战队、保安团和四十八师的部队,开始成群地跪地缴枪了,霍乱病菌似的迅速地蔓延开来,渐渐地离他很近了。

“督战队!——督战队!——枪毙他们!……”他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声。可是这声音比起四周的喊杀声和激烈的枪声来,几乎等于没有。

他急转身,迎着峭壁跌跌撞撞地跑去,伸着颤抖着的双手摸索着冰凉的岩石。仰头一看,呀!大石头连天都遮得乌黑了,要上去比登天还难,他恨不得对着岩石一头钻进去,可是岩石上没有缝,连一丝儿裂缝都找不到。

“解放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

阵阵的喊声使他全身发抖,手脚乱颤。

“不!”他喃喃地自语道,“不能缴枪,更不能当俘虏……”是的,因为他自己明白,像他这样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人民是不会轻饶他的。在冀东烧过八十三个村镇,杀过成千上万的无辜的人民;在北平杀害过爱国青年,镇压过抗日大游行;在战场上枪毙过无数的士兵;人民在他的眼里是奴隶,是他天生的屠宰对象。他知道:他王经堂有朝一日落在人民的手里,必将粉身碎骨。

王经堂想到这里,全身像过了电似的抽动了一下。

“解放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又是一阵喊声。

“完了……这算完了!”他双手颤抖地试探着,摸着岩石向侧面走去。忽然,真的“天无绝人之路”,在身前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大石缝,“谢天谢地”;他惊慌地瞧了瞧,不顾三七二十一,一头钻了进去,顺着乱石堆向上爬去。忽然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他一下。

“哼……”那个东西呻吟了一声,王经堂仔细一看,原来是韩明奎,他伸出两只血手,抓住了王经堂的腿,“少将先生……救救我,我……肚子上受伤了!”

“起来走!”

“不,不行!你……你是我的上司,我……忠诚为……你,你……架,架着我走吧。”

王经堂目光一闪,掏出了手枪,但是又装了进去,“好,你等一等,我马上就背你。可是,顾贞熊和鲁青呢?”他一边摸石头一边问道。

“朝……上面走了,这些流氓,他们怕我拖累他!”

王经堂搬起一块大石头,朝着韩明奎的脑袋砸了下去。

山高坡陡,乱石重叠。王经堂四脚爬行了一个多钟头,黑色的山谷里早已枪声稀薄,人声悄然了。他在山顶上遇着了顾贞熊和鲁青,他真想枪毙他们,因为他们是战场上的逃跑者,几乎把他给出卖了,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现在非常需要逃跑的伙伴。三个人喘息定神,休息了片刻,顺着山梁走了。

“我们必须快走。”王经堂喘着气说,“天亮后共军会搜山的。”

“我们失败了,他妈的,彻底地失败了!”顾贞熊丧气地把手枪装进枪套。

“不,”王经堂说,“这还不算失败,尽管放心,你跟着我王经堂不会错,我答应过你,将来升你少校。还有鲁青老弟,等我们回到北平,无论如何也要弄个队伍带着,说不定蒋总统把江南的四百万军队整顿好,很快就会回来;再说美国人也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那时候我们会阔起来的。”

忽然左前方那些齿状的山峰后面,传来了激烈的机枪声,炮弹闪着火光,在岩石缝里炸开,溅起耀目的火星,照明弹一颗跟着一颗地放射着白光在夜空里游来游去。

“他妈的!”王经堂幸灾乐祸地骂了一句,“一○四军也并不轻松些!”

“现在我们往哪走,少将先生?”

王经堂取出夜光指南针,看了看,“向西南,绕过那个战场,再向东南走。”

“那要爬多少大山?”鲁青伸着细长的脖子,看着面前那些漫无边际的山岭。

“走吧!”王经堂回头看了看战火弥漫的方向,“比被穷八路捉去枪毙了好受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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