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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前言的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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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曹雪芹》这部长篇,工程浩大,决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做得到、承担得了的,何况我又病得很久呢!生病也有另外一种好处,这使我可以摒挡一切,专心致志地来写作。同时,有广大读者和专家们的支持和鼓励,只要我敢于做个马前卒,敢于失败,是不妨一试的。

由于时代的悲剧规定了《曹雪芹》的悲剧,因此,离开那个时代来写《曹雪芹》就成为不可能的事。但是,我们既没有一部可以依据的清代正史,又没有一部整理过的野史,各个方面都要靠我们共同寻丝觅缝地来探索。对于我来说,这就有一步一个旋涡的危险。但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就如:既然生了腿,总是得走路的。不正是因为走路,才使我们有了两条腿的吗?

历史的足迹和先行者,已经给我们作出了光辉的范例。贝多芬用眼睛来调音响,为我们作出了音响的画卷。西班牙阿尔塔米拉山洞文化时代的猎手们,用线条为我们谱写了无言的诗歌。古猿是因为食物缺乏才从树上走下来,它们也开始知道使用树枝和石块,来觅取能够补充到的营养……

现在,新的火炬已经点燃了。

先行者的勇气,同行者的暖流,都会不断地增添我新的力量。

因为我是写长篇历史人物小说,不是在写曹雪芹的传记。请允许我对研究曹雪芹和历史文物资料的发现和探讨的朋友们,致以深切的敬意和感谢!因为这些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们,给我提供了方便,我要非常珍视和运用这些心血凝结成的财富……

但是,我只是要写出曹雪芹这个人来。塑造人物是要借助于形象思维的,我是根据这种要求来看待一些素材的。

以此为例,譬如:对曹雪芹的生年,我就采取了康熙五十四年,也就是公历1715年的说法。我认为就写《曹雪芹》这部小说来说,这样写有许多好处。它可以说明下列几个问题。

一、曹颙死后,曹奉旨过继给曹寅寡妻李氏,继织造任。曹寡妻马氏生的遗腹子,就是曹雪芹。这种遭遇对曹雪芹的性格方面,也会产生强烈的影响。他必须抛开自己的生母,而要向曹的妻子叫妈妈。这种按着宗法社会的合理安排,对曹雪芹来说都刚好是不合理的。二、曹正于此时袭织造任。这个“织造”是代替明朝十三衙门而设的职位,他既管南方织贡,又兼江南采风,同时,还要探测出江南文化生活和生产面貌来。曹寅的公开身份是监察御史,实际上是皇帝的亲信耳目,也是对南方逸民做统战工作的钦差密使。曹寅死后,康熙对曹颙是寄托很大希望的,可惜他竟早死。曹十几岁当差,曹寅、曹颙所担当的东西,他已有些担当不了啦!因此,他自然会想到,重振家声,再靠荫袭是长久不了的,所以他鼓励曹雪芹要重视科举。这和曹雪芹自幼喜好杂学,恰恰立于相反的地位。三、1715年上距曹寅之死仅仅三年。曹雪芹受曹寅影响最深,这对创造曹雪芹的典型环境、典型性格,颇有好处。曹雪芹自然是早熟的,这样处理,对他了解曹寅,有许多空间时间上的便利。四、蒲松龄恰巧在这一年逝世,而雍正元年又是大思想家戴震的生年。恰恰这两个人,对曹雪芹又都是大有影响的。

由于以上这些因素,便促使我写曹雪芹生于1715年。而小说则以1722年开始,一路过来,康熙逝世,雍正登基,线索交错迷离,事物千头万绪,读者在这里可以看到诸般矛盾,纷逼而来,如箭在弦,一引即发。

又譬如:根据曹雪芹的身世,我把他的名字的改变作了民俗学的解释。

我使曹雪芹一生下来,就按当时的风俗,认老和尚做“乾老”,由老和尚给他起乳名为“占姐”,认为这样可以“好养活”。我们知道,康熙时代,天花流行,夺去很多人的生命。曹家就这么一个男孩子,这样做是完全合理的。待到稍长,因为国恩家庆,福禄同霑,由“蒙师”命名为霑,也是很自然的。曹雪芹成年,自己起了好多别号,因为他对自己的命名表示出不满,而朋友们也叫惯他自己起的名儿,因此就“以字行”,成为“曹雪芹”了。从这儿也可以看出他名字演变的原因和内容来。另一方面,可以表现出曹雪芹的性格和他对我们这个惯会玩弄文字的古国的态度来。

再譬如:曹雪芹有两个姑姑,大姑姑嫁给平郡王纳尔苏,生了福彭。福彭对曹雪芹的命运有很大的影响。他比曹雪芹大几岁,我使曹雪芹小时做他的伴读。曹雪芹还有一位姑姑,也嫁一位显赫人物。但是由于对曹雪芹的影响找不出具体的细节来,我就使她成了并无其人。

与此相反,我倒写了可能有的一个人——李芸出来。

李芸是李煦(苏州织造,曹寅的大舅子)同父异母的小妹妹,也是曹寅妻子的小妹妹。她自小寄居在曹家,终身不嫁。我写李芸,一方面省去许多笔墨,对于李煦家就可以做到“不写而写”了;一方面又可以生出许多笔墨来,因为李芸不是曹家的成员,从她眼中来看曹家的变迁,就更显得富有透视的质感来。

如果说,不大照顾细节的真实,就算是浪漫主义的话,那么我也可能沾了浪漫主义的光了。例如,康熙死在六十一年(壬寅)农历十一月十三日(1722年),过了七天,雍正便就了皇帝位。接着就是新年元旦,从这天起改元为雍正元年。距康熙死,时间不出百天,未过二十七个月。按礼不但不能欢庆新年,大闹花灯,就是穿着发饰,也另有讲究。但是为了情节的展开,不能等到那么久,再来安排这种场面,所以,我们便要越过这一关,不能拘于这种局限了。何况不到半年,德妃又死了呢!那就没完没了啦!

诸如此类的例子,还很多,就不一一提它了。当然除了明知故犯者外,必然会有许多不知而犯的,以及其他错误之处,敬希海内外专家、学者和广大读者,给我以教正和指导,匡我不逮!

高尔基说:“我不怕犯错误,而且我自己也为这些错误付出代价的。”

是的,如果是错误,对任何人来说,也是逃避不了的,上帝为他子民所设的最后审判,在真正的最后审判到来的时候,总是要落在他的头上。

但我很怕犯这种错误:对别人的资料和论点,作了不适当的援用和引申。因此,要声明在先的,关于某些史实,请读者按照专家的考证为依据,千万不要以我的作数。因为我是要通过虚构和想象的,尽管我的想象力并不丰富。

因之,对于材料的来源,不管是实录、史稿、野史、传闻、笔记、稗钞、杂录……就都不注明出处了,不说明我为什么要改,而不照录,因为那样做也于事无补。不过,借这个机会,我要向热情地向我提供资料和书籍的同志和单位,致以崇高的敬礼,没有他们的协助,我是没法进行工作的。

在创作实践中,我总是希望排除“影射”这个玩意儿。我从来是喜欢描写胜过叙述的。我企图在描写中能具有更广阔的概括性。如果这种概括的东西,也与某种情况有相似的话,这决不是影射。因为影射绝不是艺术,它只会削足适履,而且还不仅仅是削足适履。

列宁说过:一切譬喻都是蹩脚的!

何况“影射”呢!

影射是什么玩意儿呢?按我的理解:影射这个玩意儿,就是在歪曲历史的同时,又必须对现实做尽了歪曲。我想我和我的亲爱的读者们都不愿这样做的吧!

本书暂拟回目,以便记诵,并非靠它贯串全书要领,也须在此顺便说一下。

我谨以这不成熟的作品,奉献于广大读者之前,也只是由于一个微末的希望,就是通过读者的审查,使我能有改写的机会,使我确实能够描绘出曹雪芹这个人来。

作者

1979年3月10日

(原载《曹雪芹》上卷,北京出版社,1980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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