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书楼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第二天他很快乐;因为整整一下午,他就在那片林子的树荫里躺在安娜脚边,透过落叶松树枝的间隙朝上望着。周围没人,只有大自然,真是美妙极了。大自然如此生意盎然,忙忙碌碌,包罗万象!

前一天他从山上那小屋下来,见到有个山峰活像兜着头巾的妇女,这该是世界上最大的石像了。往下走了一段路再看,却成了长胡子男人的模样,弯着的手臂搁在眼前。安娜见到了没有?是否注意到:在月光里或在下半夜,所有的山都是走兽的形状?他一生中最希望的,就是制作出走兽的形象,制作出一切种类生灵的形象,要像是——要有——要体现出——大自然精神;只要看看这些作品,人们就会感受到欢乐,就像看着树木、动物、山岩,甚至是看着某些人一样——但是不包括英国古楞嘀。

这么说,他打定主意学艺术了?

是啊,当然这样!

这一来,他就要离开——牛津了!

哦,不,那不行!不过总有一天得这样。

安娜接口说:“有的人一辈子不离开!”

马克的话说得很快:“当然啰,你在那儿,我就永远不想离开牛津。”

他听见安娜猛地吸了一口气。

“不,你会离开!现在拉我起来吧!”回旅馆的路上,她一直走在头里。

安娜进了屋,马克仍留在外面平台上;安娜一离开,他就焦躁不快。近处有个声音在说:“喂,我的朋友莱恩南,是在冥思苦想还是在忧郁沮丧?”

他转眼看去,那里有几张能隔离人世的高背柳条椅,其中的一张正坐着他导师,他靠着椅背,脑袋略略偏向一侧,两手十指相顶,宛若不会动弹的偶像,可是——昨天还登上了那座大山!

“振作起来!要摔断颈椎以后有机会!我记得,在你这年纪我就深深感到,没权利让人家的生命遭遇危险。”

莱恩南结巴着说:

“我没想到这点;只是我认为,斯道默太太去得了的地方我也去得了。”

“啊!尽管我们很钦佩,但不能同意——在这点上,你说我们能吗?”

小伙子的耿耿忠心火一般喷发出来:

“不是这意思。我认为斯道默太太不比任何男人差——只是——只是——”

“比你差一点,呃?”

“比我强一百倍,先生。”

斯道默微微一笑。这个爱挖苦的家伙!

“莱恩南,”他说道,“别相信张扬其词。”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善于登山,”小伙子的话又冲口而出,“不过——不过——我认为能让她冒生命危险去的地方,也该让我去!”

“好!这话我爱听。”这一回他话中完全不带讽刺,小伙子倒困惑了。

“你还年轻,莱恩南兄弟,”导师接着说,“我说,你认为男人多大岁数开始懂事呢?要知道,有句话值得常记在心间——女人没有干正事的勇气。”

“我以为女人是世上最美好的。”小伙子脱口而出。

“但愿你永远有此看法!”导师边说边站起来,带着嘲讽的神情打量着膝头。“有点僵了!”他说道。“什么时候你观点有了改变,告诉我一声。”

“我永远不会改变,先生。”

“啊呀!时间长着呢,‘永远’可不好说,莱恩南。我要去喝茶了。”说着便小心地迈动双腿,脸上一丝笑意似乎在奚落坐僵了的腿。

莱恩南留在原处,两颊火烫。导师的话听来又是针对安娜的。男人怎么能这样议论妇女!即使所言不虚,他也不想知道;而如果并非事实,那就是罪过。真是可怕,心胸里永远没有豁达的感情;言辞里总是挖苦。同那些英国古楞嘀相像,多吓人!当然也有不同之处,因为老斯道默毕竟有趣得多,聪明得多——多得多了;只是同样的“高人一等”。“有的人一辈子不离开!”安娜是指——离开那高人一等?下面有一户庄稼人在收割牧草。可以想象安娜也在那么干,包着花头巾看上去照样很美。可以想象她干任何简单的活——但是,没见过老斯道默干过的事,那么任凭什么事,也想象不出他怎么干。这些隐隐的生活错置情景,顿时让他感到压抑,感到凄凄惶惶。他下定决心,年老了可不能像斯道默那样!对,宁可做普通粗人,也不愿那样!……

他回到房间换衣服,准备去晚餐,却看见玻璃杯的水中插着一大朵丁香石竹花。是谁放的?除了安娜,还有谁把花插在这里?这香味同安娜洒向他的野石竹花一样,但更浓更馥郁——是一种甜美动人的暗香。他把花吻了一下,然后别进上衣里面。

当晚又有舞会——这回跳舞的对子比较多,钢琴边有一把小提琴在拉。安娜身穿黑色连衣裙,马克从没见她穿黑的。她的脸和颈子给太阳晒得厉害,现在扑着粉,让马克一见之下怔了怔。说也怪,他过去从没想到太太小姐扑粉。不过既然她扑了——那么扑粉之事就决计没错!

他的眼光始终不离安娜,见那年轻的德国提琴手在安娜身边转悠,甚至还请她跳了两次舞;还瞧她同别人跳舞,但始终不气不恼,像是在梦里。怎么回事?难道中了魔,才有这古怪心情?人家送了一朵花,别上之后就使他中了魔?同安娜跳舞时,两人默默相对,是什么让他对此满怀欣喜呢?不指望安娜说任何话,做任何事——既不指望,也无欲望。哪怕已同她一起漫步到屋外平台,走到白天能看到农民在下面割草的山崖边,哪怕两人已坐在长椅上,他还是只感到恍惚如梦的默默敬慕之情。

夜色又黑又朦胧,因为月亮还在山后,没升上天空。小乐队正演奏着另一支华尔兹;可他不动也不想,仿佛他行动和思想的能力都被窃走了。又因为没有风,衣服里那花的香气幽幽扬起。他的心跳陡地一停。安娜已靠在他身上,肩膀顶着他胳臂,发丝撩着他面颊。这时他闭上眼,朝安娜转过脸。他感到安娜火热的双唇在他嘴上一贴,飞快地吻了一下。他叹息一声,伸出两臂。但除了空气,那里一无所有。只听得安娜的衣裳和草叶相擦,一阵窸窣之声,再没有其他声息!而那朵花——那朵花也不见了。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