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名与字之起源
民之生也,既有言语,则有名,有名则有字形,故《字源》谓文字起于太昊时,而神农以下颇有作书者。要之,名必先于字。贾公彦《周礼正义》,论名之起源甚详。其言曰:
天皇地皇之日,无事安民。降自燧皇,方有臣矣。是以《易·通卦验》云:“天地成位,君臣道生。君有五期,辅有三名。”(注云:“三名,公、卿、大夫。”)又云:“燧皇始出,握机矩表计,置图其刻曰:‘苍牙,通灵昌之成,孔演命,明道经。’”(注云:“燧皇,谓人皇,在伏羲前,风姓,始王天下者。”)是故政教君臣,起自人皇之世。至伏羲因之。故《文耀钩》云:“伏羲作《易》,名官者也。”又按《论语撰著》云:“黄帝受地形象天文以制官。”伏羲以前,虽有三名,未必具立官位,至黄帝名位乃具。是以《春秋纬·命历序》云:“有九头纪,时有臣,无官位尊卑之别。”燧皇、伏羲既有官,则其间九皇六十四民有官明矣,但无文字以知其官号也。按《左传·昭十七年》云:“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皞氏以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注云:‘黄帝轩辕氏,姬姓之祖也。黄帝受命有云瑞,故以云纪事,百官师长,皆以云为名号。缙云氏盖其一官也。’)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太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又云“凤鸟氏,历正”之类,又以五鸟、五鸠、九扈、五雉并为官长,亦皆有属官,但无文以言。若然,则自上以来所云官者,皆是官长。故皆云师以目之。又云:“自颛顼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是以少皞以前,天下之号象其德,百官之号象其征;颛顼以来,天下之号因其地,百官之号因其事。事,即司徒、司马之类是也。
以上所论,但称官名。《春秋命历序》:“伏羲、燧人,始名物虫鸟兽。”盖作名之初,当先有物名,复借物名以名事,则官名乃生。故官名取诸龙鸟之属,即是物名也。至谓燧人、伏羲但有名,无文字,此亦未审。当时文字虽未备,当已渐有字形也。《易·乾凿度》:“方上古之时,人民无别,群物无殊,未有衣食器用之利,于是伏羲乃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中观万物之宜,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礼·含文嘉》:“伏羲德洽上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乃则象而作《易》。”《古史考》:“伏羲氏作卦,始有筮。”伏羲画八卦,因自重为六十四卦,故可以筮。又博观天地万物之象,立其名号,偶画其象,以为字形。此理或有之。《字源》以文字起于伏羲,其说未必诬也。《乾凿度》又以“☰”为古“天”字,“☷”为古“地”字,“☶”为古“山”字,“☳”为古“雷”字,“☴”为古“风”字,“☲”为古“火”字,“☵”为古“坎”字,“☱”为古“泽”字。然则卦画亦即伏羲时字形矣。
钱维城《与戴东原书》曰:“六书之道,有形有声。形者,字体也。声者,音韵也。儒者著述,必衷六经。《易》称庖牺氏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始作八卦。而书契之兴,未详作者。然卦画已具字形,窃谓三画即‘乾’字,六画即‘坤’字。大辂椎轮,必自于此。”
综而论之,则伏羲时既作鸟兽物虫之名,因画卦象,渐立文字。神农以下,并有踵益。虽其体之同于仓颉与否不可考知,宜为仓颉所本。所谓“神农结绳而治”者,郑玄注以“大事大结其绳,小事小结其绳”。盖当时物名虽颇有,而事名未具,或借物名以系事,而未能周给,故与结绳并行。近人有谓结绳亦字体之一种者。要未可缘是遂谓伏羲、神农无文字也。
汉碑谓伏羲苍精,始制文字。梁昭明太子《文选序》,亦谓“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此用伪孔《书序》)。郑樵《通志·金石略》,首录太昊金、尊卢氏币、神农氏金,当时并传拓本。虽金石多伪托,不可尽信,亦可证古多谓文字起于皇时,不过至仓颉而后大备耳。
第二节 诗之起源
据纬书及他书记载,伏羲、神农,并作乐器,兼立乐名。故歌曲之兴,必于邃古。盖民生而有悲愉之情,其发于声音,自然有舒疾长短咏叹往复之和。是以文学起源,韵文宜先于散文也。《诗序》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乃永歌嗟叹。”声成文,谓之音,盖以由诗乃为乐也。今引古书论伏羲、神农时乐歌者如下。
(一)伏羲。《孝经·钩命诀》:“伏羲乐曰《立基》,一曰《扶来》,亦曰《立本》。”
《世本》:“伏羲作瑟,五十弦。瑟,洁也。使人清洁于心,淳一于行。”
《楚辞》注:“伏羲作瑟,造《驾辩》之曲。”元结《补乐歌》,有伏羲氏作《网罟》之歌。
(二)神农。《孝经·钩命诀》:“神农乐曰《下谋》,一名《扶持》。”
《说文》:“琴,乐也。神农所作,洞越练朱五弦。”
《新论》:“神农氏为琴七弦,足以通万物而考理乱也。”
(三)伏羲、大庭以后。《帝王世纪》:“女娲氏亦风姓,承庖羲制度。女娲氏没,大庭氏王有天下。次有柏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混沌氏、昊英氏、有巢氏、葛天氏、阴康氏、朱襄氏、无怀氏,皆袭庖羲之号。”《孝经·钩命诀》:“祝融乐曰《属绩》。”
《吕氏春秋》:“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风而阳气富积,果实不成。故士达作为五弦瑟以采阴气,以定群生。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帝德》、八曰《总万物之极》。昔阴康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阏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文心雕龙》曰:“葛天氏乐辞云‘玄鸟在曲’。”
孔颖达《毛诗正义》,申郑玄《诗谱序》之说,以伏羲时无诗,神农时乃疑有之。今备录其说。
《诗谱序》云:“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正义》曰:“上皇谓伏羲,三皇之最先者,故谓之上皇。郑知于时信无诗者,上皇之时,举代淳朴,田渔而食,与物无殊,居上者设言而莫违,在下者群居而不乱,未有礼义之教,刑罚之威。为善则莫知其善,为恶则莫知其恶。其心既无所感,其志有何可言?故知尔时,未有诗咏。”又曰:“郑注《中候·敕省图》,以伏羲、女娲、神农三代为三皇,以轩辕、少昊、高阳、高辛、陶唐、有虞六代为五帝。德合北辰者皆称皇,感五帝座星者皆称帝。故三皇三而五帝六也。大庭,神农之别号。大庭、轩辕,疑其有诗者,大庭以还,渐有乐器。乐器之音,逐人为辞,则是为诗之渐。故疑有之也。《礼记·明堂位》曰:‘土鼓、蒉桴、苇籥,伊耆氏之乐也。’注云:‘伊耆氏,古天子之号。’‘夫礼之初,始诸饮食。蒉桴而土鼓。’注云:‘中古未有釜甑。’而中古谓神农时也。《郊特牲》云:‘伊耆氏始为蜡。’蜡者,为田报祭。案《易·系辞》称神农始作耒耜以教天下,则田起神农矣。二者相推,则伊耆、神农,并与大庭为一。大庭有鼓籥之器,黄帝有《云门》之乐,至周尚有《云门》,明其音声和集。既能和集,必不空弦,弦之所歌,即是诗也。但事不经见,总为疑辞。”
伊耆氏《蜡辞》: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宅。
《吴越春秋》:越王欲谋复吴,范蠡进善射者陈音。音,楚人也。越王请音而问曰:“孤闻子善射,道何所生?”音曰:“臣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起于古之孝子。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歌曰: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文心雕龙》曰:“黄歌断竹。”则以此歌在黄帝时。然黄帝时,已有弓矢。弓缘弩而作,弹复在前。若然,此歌宜传自皇时也。《吴越春秋》虽晚出难据,以自昔录古逸者,并用此歌冠首,故附著于此焉。
第三节 散文之起源
名字既作,人事浸繁,则有求于宣教、达事、合契、致远,是散文之体所由肇也。《周礼》:“小史掌三皇五帝之书。”明三皇已有书。《易·下系》云:“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盖取诸夬。”既象夬卦而造书契,伏羲有书契,则有夬卦矣。故伪孔《尚书序》云:“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又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是也。”
《管子》记古之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无怀氏为首,次以伏羲、神农。《韩诗内传》:“自古封泰山禅梁父者,万有余家。孔子观之,不能尽识。”《说文序》论书体之异,亦谓“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据此则邃古之世,已有封禅,并有文字纪刻可观。秦政欲拟迹皇代,故多为刻石之文,则斯体所自来远矣。
《汉志》阴阳五行神仙之书,往往有名伏羲、神农者,大抵六国时依托。而神农《本草经》,尤行于今时。郑玄《易论》引伏羲十言之教,其余子书多载神农之教者,是否当时原文,虽不可知,然教令之事,故当兴自远古也,录以备考。
伏羲十言之教: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消息。(郑玄《易论》)
神农之教:
一谷不登减一谷,谷之法什倍。二谷不登减二谷,谷之法再什倍。第疏满之,无食者予之陈,无种者贷之新。故无什倍之贾,无倍称之民。(《管子》)
丈夫丁壮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其耕不强者,无以养其生;其织不力者,无以衣形。(《文子》)(《吕览》所引略有同异。)
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不能守也。(《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