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屈原在《离骚》提出他对于探索的伟大信心以后，探索精神就成了中华民族无数仁人志士的共同信念。鲁迅在《徬徨》的卷首重新揭示了屈原的名言，并在实际行动上作了勇敢的跟进。我作为鲁迅的一个学生，也在二十年代跟在老师后面学步。历史证明：伟大的诗人屈原是不幸的。伟大的思想家和旗手鲁迅是幸运的。——他找到了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我这个学步的人，在三十年代的开头，找到了马克思主义，在四十年代的开头，找到了中国共产党，也应该算是幸运的。

到了七十年代后期，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看见全国的年轻人都纷纷表示要自己探索人生之路，舆论界也纷纷表示鼓励年轻人全力从事探索，心里面真是一喜一忧。喜的是全国的年轻人都将跟着屈原和鲁迅的伟大足迹前进，前途实在未可限量，忧的是这些年轻人万一认错了方向，走错了路，那也将是国家和民族的巨大损失。——当然，这种损失的责任既不由社会来承担，也不由学校和老师来承担，只是由年轻人们自己来承担。因为这是他们自己探索的结果。

我曾经这样想：当代的年轻人在进行探索的时候，是否有比我在二十年代探索的时候更加稳妥快捷的途径？我想答案应该是有的。因为有了马克思，我在二十年代就用不着从分析商品做起；因为有了中国共产党，我在二十年代就不必再经历一次辛亥革命和打倒北洋军阀的斗争；因为有了鲁迅，我在二十年代就用不着去全面研究全中国文学的历史和现状，就可以获得判断文艺界的是非曲直，判断文艺界朝哪里走才是正确的等等重要的论证来帮助我的独立思考。我能够利用那时候的前人的经验和教训。如今又过了六十个年头，当代的年轻人就不能利用三十年代以前上百年的经验、教训和三十年代以后，到现在这六十年间的经验和教训么？

咱们现在吃中药，不必像从前神农那样，从麻黄、桂枝开始，一样一样地把百草都尝遍。咱们探索人生的道路，也用不着从商品分析开始，或者再经历一次辛亥革命。前人已经有过的经验和教训，咱们可以充分吸收和借鉴。中国共产党已经成立了快七十年。它经历过很多欢乐的胜利，也经历过很多惨痛的失败。它拥有中国最聪明、最勇敢、最好学、最坚强的许许多多天才人物。它和各种各样的中外朋友相处过，也和各种各样的中外敌人周旋过。它拥有的功勋、智慧、经验、教训都是无比巨大，无比珍贵和无比丰富的。一个人要探索人生的道路，吸收和借鉴这样的经验和教训，或者不吸收和借鉴这样的经验和教训，那结果是大不一样的。倘因缺乏这种经验和教训而蒙受损失，那就更加冤枉了。

如果有人一定要坚持凭个人的力量，不吸收和借鉴任何的经验和教训，从头开始摸索人生的道路，好比在报纸社论的精神以外，独立思考云云，并且认为即使蒙受损失也在所不惜。对于这样的探索者，为了不使他过于扫兴，别人自然不便多加阻拦。但是我还要罗嗦一句，如果真要这样做，有一种小小的常识必须具备。那就是：想从浴血奋战二十八年的中国共产党手里夺取政权，建立曾经被它打倒过的资产阶级政权，那种可能性是可以绝对排除的。

一九九〇年四月十日，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