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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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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夫瑞和亨察德较量以后气喘吁吁地走下顶层,在底仓停了一下让自己缓过来。他到了场院,打算自己把马套在轻便马车上(所有的雇工都在休假),赶车到蓓口大道上的一个村子里去。尽管经过了那样一场令人胆寒的格斗,他还是决定把这趟出行坚持下去,好在回到屋里让露塞塔看见以前先恢复过来。他希望考虑一下面对这样严重的事情该采取什么行动步骤。

他正要赶车动身,卫特来了,还带来一封短柬,上面的称呼不伦不类,外面还注有“急件”字样。他打开一看,没有署名,不觉吃了一惊。这封短柬只有一个简单的请求,让他到天气堡去处理他在那里经营的业务。法夫瑞不知道是什么事弄得这样急迫,但是因为他要出门的主意已定,所以就顺从了这个匿名的请求,特别是因为他还要去麦斯托克,这个地方也可以划归他的行程之内。因此他告诉卫特,他要改变去向。亨察德无意中听到的正是这些话;法夫瑞随后就动身了。他没有吩咐他的这个雇工把这封信送回家里,卫特也没有想到要负责这样去做。

这封匿名信是朗威斯和法夫瑞的另一个雇工想出来的计策,虽然用意善良,可是安排笨拙,目的是要他那天晚上回避,为的是那场讽刺挖苦的滑稽表演一旦上场,就让它一败涂地。他们如果公开把事情说出来,可能要遭到他们的伙伴中某些人的报复,因为那些人喜欢在这种吵吵嚷嚷的古老玩意儿中找乐子;因此就自然想起了拐弯抹角通风报信的办法。

对于倒霉的露塞塔,他们则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因为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相信这桩丑闻当中必有一些实情,她要受罪也是罪有应得。

时间大概是在八点钟左右,露塞塔独自坐在客厅里。天黑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可是她还没有点上蜡烛,因为每逢法夫瑞不在家的时候,她总是愿意就着壁炉的火光等他,如果天气不太冷,就把一扇窗户打开一点,这样他的车轮的声音就可以提早传进她的耳朵。她向后靠在椅子背上,结婚以来还从未享有过这样的踌躇满志。这一天一直那样地完满;亨察德不顾廉耻的表现曾经一时引起不安,可是他在她丈夫的谴责下销声匿迹了,她的不安也随之消失。她对他有过荒唐可笑的感情,这件事留下的种种证据和引起的后果,已经销毁,她真像是没有什么可担惊受怕的理由了。

这些和其他一些事纠缠在一起令她陷入沉思,可是却给远方传来的那越来越大的喧哗扰乱了。这并没有使她大为震惊,因为皇室的车马扈从过境以后,大多数居民都在下午进行余兴活动。可是隔壁一个女仆的声音提到的事情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女仆是从比较高的一个窗口向街对面比她更高的一个窗口内另外一个女仆说话。

“他们这会儿正走哪条路呀?”第一个女仆很感兴趣地问。

“这阵儿我还说不准,”第二个女仆说,“因为啤酒坊那个烟筒挡住了。啊,好了——俺能看见他们了。哟,真怪,真怪呀!”

“怎么了?怎么了?”第一个更热切地问。

“他们到底还是上粮食街来了!他们背靠背坐着!”

“什么——他们俩——是俩人像吗?”

“是呀,两个人的样子,骑在一头驴背上,他们背靠着背,胳臂肘都互相捆在一起!女的脸朝着队伍的头,男的脸朝着队伍的尾。”

“这是特别指的哪两个人吗?”

“嗯——兴许是。男的穿着蓝上衣,打着克瑟密[1]绑腿;他留着黑络腮胡,脸红扑扑的。是扎的假人,戴假面。”

这时喧哗声更大了——后来又小了一点儿。

“哎呀——我还是看不见!”第一个女仆失望地喊道。

“他们走进一条后街去了——就这些了。”在阁顶间占了一个令人羡慕的位置的那个女仆说,“好啦——现在我把他俩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啦!”

“那个女的像什么样?你说吧,我马上就可以说出来,它是不是指的我想到的那个人。”

“哎呀——怎么——它穿的刚好就是那帮戏子来市政厅的时候,她坐在前排座位上穿的!”

露塞塔猛地站起身来;差不多正是在这一刹那,屋门很快又很轻地打开了。伊丽莎白-简往前走到了有壁炉火光的地方。

“我来看你,”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没有站住敲门——请原谅我。我看见你没有关护窗,而且窗户还敞开着。”

她没等露塞塔答话就快快走到窗户跟前,关上一扇护窗。露塞塔轻悄悄走到她身边。“随它去——嘘!”她哑着嗓子毅然决然地说,同时抓住伊丽莎白-简的手,又伸出了一个手指头。她们交谈的声音又低又快,所以外面的谈话一个字也没漏掉;她们是这么说的:

“她露着脖子,头发上扎着发带,拢着压发梳;身上穿着深褐色的绸衣,脚上穿着白袜、花鞋。”

伊丽莎白-简又想去关窗户,但是露塞塔使出浑身的力气拉住了她。

“这是我!”她说,脸上像死人一样惨白,“游行队伍——丑闻——我的模拟像,还有他的!”

伊丽莎白的脸色违背她本意地泄露出她早已知道这件事了。

“让咱们把它关在窗外,”伊丽莎白-简劝说着。她注意到,随着这种喧闹和笑声越来越近,露塞塔的脸越来越显得严峻急切。“让咱们把它关在窗外。”

“这根本没用!”她尖叫起来,“他会看见的。难道不会吗?唐纳德会看见!他就要回家了——这会让他心碎——他绝不会再爱我了——啊,这会害死我——害死我!”

伊丽莎白-简现在都要急疯了。“啊,难道不能用什么法子阻止它?”她大声说,“难道没有人能用什么法子阻止它——一个也没有?”

她放开露塞塔紧抓着她的两只手,向门口跑去。露塞塔本人则不顾一切地说着:“我要看看!”转身走向窗户,拉起窗框,走到外面阳台上。伊丽莎白立刻跟过去,用一只胳臂搂着她,把她拖进屋子里去。露塞塔的一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正在迅速逼近、诡谲恐怖的狂欢景象。那两个模拟人像周围的无数灯火,把人像照得惊人地醒目;谁也不会弄错,这一对指的是哪两个牺牲品。

“进去,进去!”伊丽莎白恳求她,“让我关上窗户!”

“她就是我——她就是我——连那把阳伞都像——我那把绿阳伞!”露塞塔大喊着,一面往屋子里走,一面发疯似的大笑起来。她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沉重地倒在地上。

差不多就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讦奸会那粗野的音乐也停止了。嘲弄讥讽的哄笑声一阵阵离远了,那杂沓的脚步声像势头已尽的风,沙沙地逐渐停止了。伊丽莎白并没有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些;她拉过铃,然后弯下身俯视露塞塔。这时露塞塔的癫痫正一阵阵发作,躺在地毯上抽搐不已。伊丽莎白把铃拉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没有人来;大概仆人都跑到房子外面去了,以便比在里面更多地看到这场魔鬼的聚会。[2]

法夫瑞的一个雇工,一直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台阶上,这时上来了;随后是厨子。伊丽莎白匆匆忙忙推上的护窗,关得严严实实,灯也掌上了,露塞塔给人抬到她的屋子里去,那个雇工已经给打发去请医生。伊丽莎白给露塞塔脱衣服的时候,她恢复了知觉;可是她一想起刚刚过去的事情,又发作一阵了。

医生迅速到来,快得意想不到;他刚才也像其他的人一样,站在自己的家门口,弄不清这场喧闹是什么意思。他一看见这个不幸的病人,便回答了伊丽莎白那无言的恳求:“病情严重。”

“这是一阵发作。”伊丽莎白说。

“是的。但是照她眼前这种健康情况看,发作一阵就可能引起严重后果。你们必须立刻派人去找法夫瑞先生。他现在在哪儿?”

“先生,他赶着马车到乡下去了,”客厅女仆说,“是到蓓口大道上一个什么地方去了。他好像很快就会回来。”

“别着急;要是他不马上赶回来,就必须派人去找他。”医生又回到床边。那个雇工给派去了,他们很快就听见他马蹄嘚嘚地从后面跑出了场院。

与此同时,前面提到过的那位德高望重的市民本杰明·格若沃,坐在位于主大街上的家里,听到了许许多多屠刀、火钳、铃鼓、小型提琴、拼凑的单弦或双弦琴、粗制的笛子、蛇形管、羊角喇叭以及有史以来各式各样的乐器的喧哗鼓噪,便戴上帽子,走出家门去打探原委。他走到法夫瑞家上首那个拐角,马上就猜想到了这件事情的性质。因为他是本市的人,以前见过这种粗俗的恶作剧。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到处去找警察。市内有两名警察,是两个窝囊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原来他们都躲在一条巷子里,比平日更加窝囊,因为他们怀有一种毫无根据的恐惧,害怕给人看见了会遭到一番折腾。

“他们那伙人那么多,俺们两个可怜巴巴的残废怎么对付得了呢!”斯塔博德对格若沃先生的责备辩解说,“那样就是鼓动他们来自戕[3]俺们,这就得因行凶处死,俺们可不愿意让一个和俺们一样的大活人无缘无故丧命,俺们可不!”

“那么,找人来帮帮忙!行,我和你们一起去。我们看看,当局的几句话能起什么作用。快点儿呀,你们带着警棍吗?”

“先生,俺们人手这么短缺,不愿意让人看出来俺们是执法的官员,所以俺们把政府发的警棍塞进这条水管子里去了。”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把它们拿出来,一起走吧。嘿,布劳博迪先生来了;真运气。”(布劳博迪先生是市区三个治安推事里的第三把手。)

“喂,嚷嚷什么?”布劳博迪说,“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了吗——啊?”

“没有。那好,”格若沃对另一个警察说,“你和布劳博迪先生绕过老步行街走到大街上来,我和斯塔博德照直向前走。按照这个计划,我们就可以把他们包抄起来。只记他们的名字;不要攻击,也不要阻拦。”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可是斯塔博德和格若沃先生走进原来人声鼎沸的粮食街,游行队伍根本看不见了,不禁大吃一惊。他们走过法夫瑞的家,朝街的尽头张望。街上灯火摇曳,街树飒飒作响,几个闲游散逛的人站在街头,双手都插在衣袋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你看见一伙乱七八糟的人聚众闹事吗?”格若沃摆出治安推事的架势向其中一个穿着粗斜纹布夹克的人问,这个人吸着短烟袋,膝头打着皮带。

“先生,你说啥?”这个人无动于衷地答道,他不是别人,正是彼得手指的那个查理。格若沃先生又把自己的话重说了一遍。

查理把头摇得像孩子似的懵懂。“没有,我们啥也没瞅见,周,是不是?你是在我以前来的呀。”

约瑟夫[4]的回答和那一个一样懵懵,什么也没说。

“哼,这就怪了,”格若沃先生说,“啊——来了一位有身份的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是不是,”他对越走越近的焦普问道,“你是不是看见有那么一帮人乱哄哄地闹——讦奸会游行或者这类把戏?”

“啊,先生,没有——啥事儿也没有,”焦普回答,好像是听见了特别新奇的新闻似的,“可是我今天晚上并没有走远呀,所以,大概——”

“吓,是在这儿——就是在这儿。”治安推事说。

“噢,来想一想,俺倒是留神到了,步行街树上刮的风,今天晚上发出了一种特别的响声,像是在低声念诗的意思,先生,不同寻常,所以兴许就是这个吧?”焦普琢磨着说,一边用一只手在大衣口袋里重新整理了一番。(有一把厨房用的火钳和一个牛角喇叭在背心底下支棱着,他用手在大衣口袋里巧妙地支撑着。)

“不是,不是,不是——你以为我是个傻瓜?警察,往这边走,他们一定是进了这条后街啦。”

然而,不管是在后街还是前街,都并没见到捣乱的人。布劳博迪和另一个警察这时也到了,带来的消息也差不多。模拟人像、驴、灯笼、乐队,全都无影无踪,就像一伙科玛斯[5]一样。

“喂,”格若沃先生说,“我们现在只再有一件事情可做了。你们去弄半打帮手来,大家一起上米克森巷去,还要进到彼得手指里去,要是你们在那里还找不着那些行凶作恶的人的线索,那我就想必是错了。”

这两位骨头节都涩了的执法人,尽快召集了一伙帮手。全队人马开向那条臭名昭著的巷子。在晚上赶到那儿可不是一种能很快完成的事儿,没有灯又没有别种亮光可以用来照路,只能偶尔借助从窗帘缝里或者因为屋里烟筒倒烟而不能关紧的门缝里露出的一点点微弱的光亮。最终他们总算通过那本来一直闩着的前门勇敢地进入这家客店里面,这还是在敲了很长时间的门以后,而且敲得很响,足以和他们显赫的身份相合。

那个大屋子里的高背靠椅,像往常一样为了牢靠,都用绳子一直牵到天花板上,椅子上坐着一群平常的顾客,喝着酒,抽着烟,姿态有如雕像一样平和。客店老板娘和气地看着闯进来的这些人,用一种老老实实的语气说:“先生们,晚上好;这儿有的是地方。我希望,没有出什么岔子吧?”

他们环顾全屋。斯塔博德对其中一个人说:“俺刚才准在粮食街上见过你——格若沃先生和你说过话吧?”

此人就是查理,他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俺在这儿都待了一个钟头了,南斯,是不是?”他对挨着他的那个一边咂着啤酒一边出神的女人说。

“对,你是在这儿。俺来这儿消消停停喝俺那晚饭时间的半品脱,你那时候就已经在这儿了,和所有别的人一样。”

另一个警察正对着时钟的玻璃罩,从那上面看到照出来的老板娘一个很快的动作。他猛地转过身来,看见她正在关炉门。

“太太,那个炉膛有点儿奇怪!”他一边走一边说,接着打开炉门,抽出一面铃鼓来。

“唉,”她道着歉说,“这就是俺们放在这儿等着开静静的小型舞会用的。你看,天气潮湿让它皮了,所以俺把它放在那儿好让它干爽。”

这个警察用那种自以为无所不知的样子点点头,可是他什么也不知道。从这群不声不响又不伤及他人的人那儿,是绝对探不出一点东西来的。过了几分钟,这些巡查人员就走了出去,和那些留在门口的助理人员集合在一起,他们又一路摸索着到别的地方去了。

* * *

[1] 一种短绒厚呢。

[2] 欧洲多国自古民间传说,魔鬼每年一次在夜半聚会狂欢。

[3] 此处斯塔博德错用拉丁文felo de se,他的原意应为谋杀。

[4] 约瑟夫为周的正式名字,周为简称。

[5] 科玛斯为希腊、罗马神话中宴乐之神。英国诗人弥尔顿所作面具剧《科玛斯》中有一位小姐同两弟兄夜间赶路过一森林,小姐为科玛斯的魔法宴乐所诱拐,两兄弟祓除魔法,把科玛斯与暴饮狂欢的伙伴驱走,姐弟团聚,返回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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