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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观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赏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贺裳《皱水轩词筌·姜张咏蟋蟀词》)

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从白石,不能附合黄公矣。(王国维《人间词话》)

归来社燕,回忆去年,题前着笔,便留旋转之地。旧巢重拂,犹征人之返故居,咏燕亦隐含人事。欧阳永叔爱诵咏燕诗“晓窗惊梦语匆匆”句,此词云“商量不定”,为燕语传神尤妙。“芳径”四句赋题正面。“柳昏花暝”传为名句,多少朱门兴废,皆在“看足”两字之中。毛晋云:“余幼读《双双燕》词,便心醉梅溪。”于刻《梅溪词》后,特标出之。结句因燕书未达,念及倚阑人,余韵悠然。(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贺裳、王国维两家对史达祖《双双燕·咏燕》中的名句有了不同欣赏;俞陛云又有不同看法,并作了全面赏析。先引《双双燕·咏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先看俞陛云的赏析,从春社过了,燕子归来,“回忆去年,题前着笔,便留旋转之地”。这就跟下片的“便忘了,天涯芳信”联系。就回忆去年说,去年燕子在归去时,闺人托燕子带信。今年燕子归来,忘记把远人的回信带来。这里就“隐含人事”,不光写燕子了。“旧巢重拂,犹征人之返故居”,这里的“旧巢相并”的双栖,与结尾的“愁损翠黛双蛾”的闺人独处,远人不归,构成对照,更有含义。“又软语商量不定”,“为燕语传神尤妙”,这就说明贺裳欣赏“软语商量”句的原因,在于描写燕语传神,认为姜夔欣赏“柳昏花暝”,只在描写花柳的浓密,不在描写燕子,所以不如“软语商量”。王国维认为这样描写燕语是画工,即只有描绘燕语,没有其他含义,停留在描绘上,所以称画工。“芳径”四句,写燕子到花径里去衔泥来做巢,所以是“赋题正面”。“柳昏花暝”何以是“化工”呢?他说是“欧秦辈句法”,可能指欧阳修《踏莎行》“草薰风暖摇征辔”的“草薰风暖”,这里不光在描写“草”和“风”,这里含有江淹《别赋》的“闺中风暖,陌上草薰”,含有别离的情意。再像秦观《望海潮》“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这里的“絮翻蝶舞”,不光在描写“絮”和“蝶”,还在写“芳思交加”。因此“柳昏花暝”,跟“看足”联系,“便忘了,天涯芳信”,害得闺人“日日画阑独凭”。按照俞说,“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多少朱门兴废,皆在‘看足’两字之中”,把“看足柳昏花暝”跟“红楼归晚”相连,又有别的寓意。王国维的意思不知是否与俞说相似,即就“看足柳昏花暝”句说,别有会意,所以像化工造物,别有寓意吧。

稗史称韩幹画马,人入其斋,见幹身作马形,凝思之极,理或然也。作诗文亦必如此始工。如史邦卿《咏燕》,几于形神俱似矣。次则姜白石咏蟋蟀……蟋蟀无可言,而言听蟋蟀者,正姚铉所谓“赋水不当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也。然尚不如张功甫。不惟曼声胜其高调,兼形容处心细如丝发,皆姜词之所未发。(贺裳《皱水轩词筌·姜张咏蟋蟀词》)

起笔扼裘挈领,未闻蟋蟀,先已赋愁,则以下所咏,处处皆含愁意,一线贯注。若由蟋蟀起笔,便无意味,学词者可悟起句之一种用笔也。咏正面仅“露湿”“苔侵”三句,此后砧韵机声,皆人与物夹写。“候馆”三句局势开拓,寄情绵邈。结笔灯影琴丝,仍由侧面着想,首尾无一滞笔。时人称其全章精粹,不留滞于物,洵然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姜夔〈齐天乐·蟋蟀〉》)

贺裳认为姜夔《齐天乐·蟋蟀》不如张镃《满庭芳·促织儿》。俞陛云推重姜夔篇,称其“全章精粹”,而不收张镃篇,两人赏鉴不同。今先引两人词。姜夔《齐天乐·蟋蟀》:

庚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吟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张镃《满庭芳·促织儿》:

月洗高梧,露溥幽草,宝钗楼外秋深。土花沿翠,萤火坠墙阴。静听寒声断续,微韵转、凄咽悲沉。争求侣,殷勤劝织,促破晓机心。

儿时,曾记得,呼灯灌穴,敛步随音。任满身花影,犹自追寻。携向华堂戏斗,亭台小、笼巧妆金。今休说,从渠床下,凉夜伴孤吟。

姜夔写这首《蟋蟀》词,前有小序:

丙辰岁(宁宗庆元二年,1196),与张功甫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甫约予夙赋,以授歌者。功甫先成辞甚美。予徘徊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

这说明张镃的词是写得好的,所以姜夔称它为“辞甚美”;但姜夔的词,“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写得会有幽思,又自不同。《蟋蟀》词是咏物词,好的咏物词要写得“不即不离”,即不限于咏物,又不离于咏物。看看贺裳对姜、张两家词的评语,以及俞陛云的评语怎样。

先看贺裳的评语,“蟋蟀无可言,而言听蟋蟀者”,这是好的。姜词写:“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都写听蟋蟀者,这是姜词写得好处。张词写:“静听寒声断续,微韵转、凄咽悲沉。”“殷勤劝织,促破晓机心。”也写听蟋蟀者。张词还写了儿时的“呼灯灌穴,敛步随音”的捉蟋蟀;“携向华堂戏斗”,还写了斗蟋蟀。这样认为“皆姜词之所未发”,所以张词胜于姜词。再看俞释,写蟋蟀,不光写听蟋蟀者,还要写出听者的情思,这就看得比贺裳深了。因此指出起笔:“先已赋愁,则以下所咏,处处皆含愁意,一线贯注。”“此后砧韵机声,皆人与物夹写。”把“砧韵机声”与思妇结合,不仅写愁,还含有思妇思念远人为制寒衣的情思。“‘候馆’三句局势开拓,寄情绵邈。”这里寄托什么深情?文研所编《唐宋词选》称:“‘候馆吟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几句,使人容易联想到被拘的使臣和在幽囚中的皇帝,隐含对北宋沦亡的悲痛。”这个解释,跟姜序里说的“仰见秋月,顿起幽思”是一致的。这样,这首咏物诗,确切地做到“不即不离”,不离于咏物,不局限于咏物,发深沉之思。再看结尾,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白石《齐天乐》一阕,全篇皆写怨情,独后半云:‘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以无知儿女之乐,反衬出有心人之苦,最为入妙。”一结用反衬法,更为有力。这样看来,张词写儿时的捕蟋蟀、斗蟋蟀和老去的“凉夜伴孤吟”,还局限在蟋蟀上,不能发深沉之思,不足与姜词媲美。俞释陈说,胜于贺裳了。

章质夫咏《杨花词》,东坡和之,晁叔用以为东坡如王嫱西施,净洗脚面,与天下妇人斗好,质夫岂可比哉!是则然矣。余以为质夫词中所谓“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亦可谓曲尽杨花妙处。东坡所和虽高,恐未能及。诗人议论不公如此耳。(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二十)

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王国维《人间词话》)

魏庆之认为章楶(jié,字质夫)的《水龙吟·杨花》胜过苏轼的和作,晁冲之(字叔用)认为苏轼的和作胜过原作,王国维也这样看。先引章楶《水龙吟·杨花》: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黏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这里的杨花,即指柳絮。章词写在春残时,柳絮飞坠,飞到青林里,飞到深院里,碰在珠帘上,又被风吹去,飞到春衣上,飞到绣床上,掉到池里,被鱼吞下。这里都在写柳絮,写得很细致。就描绘杨花说,做到曲尽妙处。到结末三句,写闺中妇人想望她的丈夫走马章台街望不见,有盈盈泪。这个“盈盈泪”当是双关,既指妇人的泪,也指点点柳絮。就咏物词要写得“不即不离”说,这首词写得不离柳絮,但就不局限于柳絮,从柳絮写到人,只有词末的三句话。再看苏词,开头三句写柳絮,到“思量却是,无情有思”,就写到人,人在思量,柳絮虽无情却有意思。有什么意思呢?柳絮的随风吹向远方,正像思妇的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被莺啼叫醒,这时“萦损柔肠,困酣娇眼”,写她在梦境中的“萦损柔肠”和梦醒时的“困酣娇眼,欲开还闭”,这就结合思妇的梦来写柳絮了,这就是“不即”,不局限于写柳絮了,但又写出柳絮的“有思”来。下片从柳絮的飞尽,联系到落花,写柳絮入水化浮萍,感叹三分春色,二分落在地上化为尘土,一分落在水上,随水流去,春色都消逝了。这就写到离人的伤春落泪,又结合到杨花的点点是离人泪了。这样看来,苏词做到“不即不离”,全篇不离杨花,又不局限于杨花,写出思妇的柔情与幽怨,这就超过章词了。咏物词要是停留在咏物上,无论写得怎样典尽妙处,总是意义不大,境界不高。所以说苏词高于章词的看法,是正确的。晁冲之称美章词的话,只限于“不离”,就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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