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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尽刚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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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片系倒叙,由一晌贪欢而梦醒,由醒而觉得五更寒,由凄寒失寐而听雨声。“梦里”两句自然真切到极处,此人所共知者也。……“流水落花春去也”,别离之容易如此,“天上人间”,相见之难如彼。“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言其似近而忽远也;“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言其一远而不复近也;总而言之,则谓之“流水落花”,“天上人间”,词意分明,惟一口气囫囵地读下便觉含浑,此含浑之咎,固不尽在作者也。

若泛论通篇,则谭仲修之言最善,其评曰:“雄奇幽怨,乃兼二难,后起稼轩稍伧父矣。”雄奇不难,幽怨亦不难,兼之难矣。凡此所录,如《虞美人》第一,《相见欢》及本阕,皆可谓美尽刚柔者矣。阳刚阴柔之论,虽恍惚难征,而假以形况,何必非佳。夫雄奇,美之毗于阳刚者,幽怨,美之偏于阴柔者,历观唐宋词家第一流,虽各致其美,犹不免有所偏胜。(仲修以稼轩近伧,可谓知言,非贬稼轩也,直欲拥后主至峰极耳。)后主能兼之何耶?夫亦情深一往使之然,惟其深而不拔,乃郁为幽怨;惟其往而不返也,又突发为雄奇。王静安曰:“‘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又曰:“李重光之词,神秀也。”固知古今虽远,赏契非遥,文章天下之公,岂不然欤?静安极崇后主,有极精至语,以通论全体,故兹不备列。(俞平伯《读词偶得》)

俞先生讲李煜《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根据谭献《复堂词话》评这首词:“雄奇幽怨,乃兼二难。”雄奇是阳刚之美,幽怨是阴柔之美,因此称这首词为“美尽刚柔”,即兼有阳刚阴柔之美。

这首词,上片写凄寒失寐而听雨声,下片怀念故国,“别时容易见时难”,心清幽怨。这首词的幽怨是可以看到的,它的雄奇表现在哪里呢?俞先生说:“夫亦情深一往使之然,惟其深而不拔,乃郁为幽怨;惟其往而不返也,又突发为雄奇。”作者创作这首词,表达对故国之思,一往情深。这种故国之思郁结而无法自拔,所以成为幽怨,是阴柔的。这种故国之思,又怎样“往而不返”呢?王国维《人间词话》据《相见欢》:“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又据这首词:“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俞先生又据《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作者的长恨,似水的长期东流;对“无限江山”的故国之思,像“流水落花春去也”,像天上和人间的悬绝,永无见期;对故国之思的愁苦,像“一江春水向东流”,永不回来;这就是往而不返。故国之思一直思念下去无法消释,用来表达这种深情的词句,突发为雄奇。俞先生在讲《虞美人》“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句,称:“无尽之奔放,可谓难矣。‘一江春水向东流’,奔放也,又无尽也。”又称:“情一往而深,其春愁秋怨如之,其词笔复宛转哀伤,随其孤往。”这里就指出《虞美人》词的“雄奇幽怨”。俞先生在讲《相见欢》的“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时说:“结句转为重大之笔,与‘一江春水’意同,而此特沉着。”这是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把“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两句,浓缩为一句,所以是重大之笔。“《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金荃集》是温庭筠的词集,《浣花集》是韦庄的词集,说明温庭筠、韦庄的词都没有这种风格。“稼轩稍伧父”,说辛弃疾词跟李煜词比稍见鄙俗,这是要把李煜词推为最高,显得辛词还差些。不过辛词在豪放方面还是胜过李煜词。

一叠起首三句是由离人枕上所闻,写曙色欲破之景,妙在全从听得(“月皎惊乌栖不定”之原因,着重仍在乌啼,不在月色也),为下文“唤起两眸”张本,乌啼、残漏、辘轳皆惊梦之声也。下两句实写枕上别情,“唤起”一句能将凄婉之情怀,惊怯之意态曲曲绘出。美成写离别之细腻熨帖,每于此等处见之。此句实是写乍闻声而惊醒,乍醒之眼应曰矇眬,而彼反曰“清炯炯”者,正见其细腻熨帖之至也。若夜来酣睡,早被惊觉,则惺松乃是意态之当然,今既写离人,明写的是黎明枕上,而实包孕一夜之凄迷情况,只一句,个中人之别恨已呼之欲出。“泪花”一句另是一层,与“唤起”非一事。红棉为装枕之物,若疏疏热泪亦只能微沾枕函而已,决不至湿及枕内之红棉,且不至于冷也,今既曰“红棉冷”,则泪痕之交午,及别语之缠绵,可想知矣。离人至此,虽欲恋此枕衾,已至万无可再恋之时分,于是不得不起而就道矣,在此径入下片。“执手”三句已起矣,由房闼而庭院矣,“楼上”两句已去矣,由庭除而途路矣。上极其委婉纡徐,下极其飘忽骏快,写“将别”时之留恋,“别”时之匆促,调与意会,情与词兼矣。末两句上写空闺,下写野景,一笔而两面俱彻,闺中人天涯之思有非言说所能尽者。(俞平伯《清真词释》)

俞先生讲周邦彦《蝶恋花》: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辘轳牵金井。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俞先生认为“起首三句是由离人枕上所闻”,假如枕上听到各种声音而惊醒,那怎么说“唤起两眸清炯炯”?“炯炯”是明亮的样子,不同于乍醒的睡眼矇眬,这说明一夜没有睡好。这跟“泪花落枕红绵冷”有关,假使被各种声音惊醒,准备分别而落泪,泪花只应沾湿枕函,今沾湿枕中之红绵,说明夜中没有睡好,已在落泪,所以沾湿红绵。俞先生称“美成写离别之细腻熨帖”,这是属于阴柔的风格。“执手霜风吹鬓影”,那已在送别时,霜风吹鬓,写临歧握别情况,所以有“去意”、“别语”,“徊徨”有不忍别的彷徨。“楼上”当指女方送别后回到楼上,看到北斗横斜,天快亮了。阑干指横斜,行人在露寒鸡声相应中远去了。俞先生称:“上极其委婉纡徐,下极其飘忽骏快。”按姚鼐《复鲁絜非书》讲:“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决大川,如奔骐骥。”这里讲的“如长风之出谷”,就像“飘忽”,“如奔骐骥”,就像“骏快”,即近于阳刚之美。姚鼐又说:“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即“委婉纡徐”。这样看来,按照俞先生的讲解,这首词也具有阴柔阳刚的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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