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藩

国朝俄罗斯盟聘记

俄罗斯国至明始大，其地袤络满洲、蒙占、新疆之西北境，与中国相首尾。其国都在大西洋，而东接蒙古、黑龙江者特其边鄙云。自古不通中国，至元太祖始灭之，并灭其北之钦察国、南之阿速国，合为一国以封其长子术赤。其地皆在葱岭西北，未至东方也。其阿罗思裔族逃于北海计由之地，臣服于元。及元亡后，俄罗斯族姓亦内争，其部长乞援于西费雅国，假其兵八千以平内乱，而割那尔瓦城赂之，自立为汗，其国寝强，尽驱元裔蒙古出境，恢复旧疆，距康熙初察罕汗三百五十余年也。数传至明嘉靖时，南灭库程汗、阿斯拉坦汗，迁其人于阿尔泰山北，遂与鞑靼、瓦刺邻。有大斯科四：曰计由斯科，其北海旧都也；曰莫斯克洼斯科，其新都也；曰喀山斯科，则葱岭迤西南抵里海界西哈萨克地也；曰悉毕尔斯科，则葱岭以东。复分四部：东抵额尔齐斯河，南界雅尔、科布多为一部；东抵色棱格河，南界阿尔泰山为一部；又东抵朱尔克河，南界车臣汗蒙古为一部；又东抵海，南界黑龙江索伦为一部。四部皆名悉毕尔斯科，乃其新藩属地也。阅百有三十余年而至康熙世之察罕汗，故枭雄，儿童时好战斗戏，及即位，同戏诸人皆为将，日事攻战。曾由地中海、黑海之间攻服诸游牧部落，辟地至西印度。又与图理雅国之控葛尔汗争阿藻城，大战破之。控葛〔尔〕汗请和，乃还其城，而尽夺阿藻东北千余里地。于是又增斯科三：曰司马廉斯科，曰郭罗多阿尔哈连斯科，口佛罗尼斯科，共有大斯科七。又遣使索其先世所割之那尔瓦部于西费雅国，不与。连战数载，竟并其城数千里，以已名名之日散丕特里普尔斯科，而自迁都之。于是有大斯科八。其七道置噶噶林镇守之，而都城置大臣四，总八道之治。斯科者，若中国省治；一大斯科所属小斯科数十，若府治；柏兴数百，若县治也。每大斯科设总管官一，曰噶噶林，犹中国总督，每小斯科及柏兴设头目犹守令。其疆域东西北三面际海，东西二万余里，南北六千里。其东西之中以乌拉岭分界，即葱岭北干，亦名大里布山，横抵冰海。乌拉岭以东，水皆入北海；乌拉以西，水皆西南入里海、地中海。其山川、城郭、人物、畜牧、种植、痘疫、五方风气、部类别处、师兵罗卫，与中国大同。其地产名马，兵长骑战，长火器，甲坚可御铳弹。其国奴仆浮于兵额，大部落之奴仆有至十二万者，其奴仆一备战，一司农。每农给田五十亩，养一兵一马，无饷兵之费。其教崇耶稣，以纪年。其书横行，自左而右，西合拉提诺，东合托忒、乌珠克，而转译蒙古、清、汉文。拉提诺者，西洋字体；托忒者，厄鲁特字体；乌珠克者，唐古特字体。康熙四十四年，俄罗斯贸易使至，上阅其文字，谓兼三体云。

初，俄罗斯东边接黑龙江，江者以外兴安岭为界。当明末季，我大清方定黑龙江索伦、达瑚拉及使犬、使鹿各部，东北际海。而俄罗斯东部曰罗刹者，亦逾外兴安岭侵逼黑龙江北岸之雅克萨、尼布楚二地，树木城居之。两师相值各罢兵。既又南向侵掠布拉特乌梁海，夺四佐岭。崇德四年，大兵再定黑龙江，毁其木城归，而未及戍守也，兵退而罗刹复城之。顺治十一年，遣兵于黑龙江逐之。十五年，调高丽兵逐之，又数遣大臣督兵，以饷不继，半途返。顺治十二年、十七年，俄罗斯两附贸易商人至京，奏书绝不及边界事。

康熙十五年，贸易商人尼果赉等至，圣祖召见之，贻察罕汗书，令约束罗刹毋寇边，久之未答也。而罗刹复东略人畜于赫哲、费雅哈地，薮我逋逃，阻我索伦貂贡，将割据黑龙江东北数千里瓯脱地。上以其密迩留都，不可滋蔓，又重开边衅，乃于二十一年遣都统彭春等以兵猎黑龙江，径薄其郛。侦形势，于黑尔根及齐哈尔各筑城戍之，置十驿，通水运。又令喀尔喀车臣汗断其贸易，令戍兵刈其田稼，以困之。二十四年四月，官兵乘冰解，水陆并进，克其城，纵其人归雅库旧部。二十五年正月，罗刹复以火器来据城，我师围攻之，死守不去。时荷兰贡使在都，称与俄罗斯邻，乃赐书付荷兰转达其汗。时察罕汗已卒，新察罕汗嗣立，知中国东方距已辽远，且限以行国，非若西北之西费雅、西南之图里雅，近在肘腋所必争也。海道往还迅速，九月复书即至，言中国前屡赐书本国无能通解者，今已知边人构衅之罪，即遣使臣诣边定界，请先释雅克萨之围。明年，使由北方陆路至喀尔喀土谢图汗境，文移往复。二十八年十二月，始与我大臣索额图等会议于黑龙江：一循乌伦穆河上游之石，大兴安以至于海，凡山南流入黑龙江之溪河尽属中国，山北溪河尽属俄罗斯；一循流入黑龙江之额尔呼纳河为界，南岸尽属中国，北岸属俄罗斯；乃归我雅克萨、尼布楚二城；定市于喀尔喀东部之库伦；而立石勒会议七条，满、汉、拉提诺、蒙古、俄罗斯五体文于黑龙江西岸。于是东北数千里化外不毛之地尽隶版图。

初，准噶尔之扰喀尔喀及中国也，动言借俄罗斯火枪兵六万以张声势。然俄罗斯方西用兵，无南侵意，噶尔丹败往投亦不受。及康熙三十五年噶尔丹死，五十年土尔扈特使由俄罗斯至。土尔扈特者，本与厄鲁特为四瓦刺之一，于明季与厄鲁特不睦，西越哈萨克投俄罗斯。俄罗斯以其行国也，指里海额济勒河之南、图里雅之东、哈萨克之北无城郭地与之，使游牧，已七八十年。至是闻准夷败灭来贡，圣祖欲悉其要领，乃使兵部郎中图理琛等往报之，假道俄罗斯，经西悉毕尔及喀山两斯科，往返行三载，以五十四年三月归，绘图呈御览。又为《异域录》数万言，记其所经：河道大者曰色棱格河，曰厄尔齐斯河，皆发源中国，流入北海。其近北海处，夏至无夜。色棱格河在土谢图汗部，受鄂尔昆河、土腊河之水，径俄罗斯境为楚库河，又北为昂可刺河，以入北海。使命往来皆由此出入焉。我使臣过境时，边臣以察罕汗命厚致礼饩，以兵护行。

时察罕汗春秋四十有一，在位二十六年矣。其后汗卒，子幼，其妃代临朝，为叩肯汗，华言“女主”也。雍正五年，其使臣萨瓦复与我喀尔喀亲王策凌议：喀尔喀北界自楚库河以西沿布尔谷时山至博穆沙岭为两国边境，而定市于恰克图。议定，陈兵鸣炮，谢天立誓。俄罗斯国在大西洋，崇天主教，其南境近哈萨克者崇回教，其东境近蒙古者崇佛教，故尝遣人至中国学刺麻经典，以绥东方之众。并遣子弟人国子监习满、汉语言文字，居于旧会同馆，十年更代为例。

乾隆十九年，土尔扈特使复由俄罗斯入贡。二十二年，我师定西域，叛贼阿睦尔撒纳逃入俄罗斯，朝廷命理藩院移文索之。俄罗斯以“渡河溺死”闻，既而患痘真死，乃于明年移尸恰克图，请大臣往验之。而厄鲁特叛贼舍楞害我副都统，复逃于俄罗斯，我使索之，又不与。上怒，绝恰克图贸易。而舍楞于三十六年诱土尔扈特全部十余万众趋伊犁来降。时俄罗斯与图理雅国兵争，图理雅以其先世控葛尔汗失地故，世仇不服，俄罗斯屡征土尔扈特兵攻之。土尔扈特兵不善战，惮于征役，叛逃投中国。廷议诸臣恐以收纳逃亡启边衅，高宗命理藩院移文，其边吏告以“伊犁本我地，土尔扈特本中国部落，舍楞乃我叛人，归斯受之，无爽盟约”。俄罗斯无他言，亦不问土尔扈特所往。四十四年开市，五十四年复以纳我叛人闭市，严禁茶叶、大黄出界。逾三年复通市。时汗位已数传，夫死妻立，妻死子立，恰克图办事大臣松筠于五十六年言“女汗之子已长成，年三十余，将来嗣母位”云。其聘中国未尝遣正使，皆贸易人来曰请大皇帝安，朝廷亦因其人答之。嘉庆十年，女汗之子嗣立，特遣正使来，至边界议礼不合而返。故《会典·礼部》载“朝贡之国九，俄罗斯不与焉”。惟理藩院设库伦办事大臣，掌蒙古与俄罗斯贸易之事。与东西两将军会商，皆行文于其国萨那特衙门，不直达其汗也。

俄罗斯既地广物阜，凡诸国至俄罗斯市者，则卫藏以西沙章汗爱乌罕各部；其外市，则西至安集延、伊犁、哈密、喀尔喀，东至黑龙江。秋高马肥，被毡捆货而至，面白微赪，高准采鬓髯，红毡帽油靴，帐居者布列恰克图及黑龙江西岸。恰克图迤东为车臣汗部十四卡伦，地稍平衍；迤西则高山密林，中通峡沟，即色楞格河东岸，绵亘至库伦八百余里，天然险隘也。方准噶尔强时，曾以兵窥俄罗斯境，由额尔口城深入六百里，不见一人，疑俄罗斯设伏诱已，遂遁还。然自准噶尔灭于中国，俄罗斯亦震我兵威，故二百载无边患。

始俄罗斯在明初立国时，俗尚椎悍，未识西洋技艺；至比达王，才武奇杰，离其国都，潜游他国船厂火器局，讲习工艺，返国传授，其所造战舰火器反为西洋最。其境与英吉利、佛兰西中隔数国，惟舟行由地中海可相往来。自俄罗斯日强大，大西洋各国忌之。康熙二十七年，英吉利苏以天王以兵船由地中海攻之，俄罗斯纵其登岸，而截其归路，会天大雨雪，敌军多冻死，英吉利王由北都鲁机国逃归。嘉庆十三年，佛兰西波利稔王选兵十三万，并约诸国兵五十万攻之。俄罗斯举国迁避，空其都城，待佛兰西深入，乘风雪夜潜回纵火，风烈火猛，佛兰西兵大溃遁，自是威震大西洋。近日复与英吉利争中印度，别详后《记》。别记载《五印度志》内。

臣源曰：俄罗斯古不通中国。《汉书》：“康居西北二千里有奄蔡国，控弦十余万，与康居同俗，临大泽无涯，即北海。”其今俄罗斯西域哉？又言“丁令在北海上”。《唐书》：“骨利干国居瀚海北，地北距海。”其今俄罗斯东域哉？《魏书》：“乌洛侯国，从难水北行十余日有于已尼大水，即北海。”《皇清通考》据此疑乌洛侯即俄罗斯。然《魏史》列高丽国、百济、勿吉、契丹诸东夷，间又称为拓（拔）〔]先世旧墟，且难水今黑龙江，则所称有于已尼大水者，盖塞外得水谓海之例，非俄罗斯北之大海明矣。《盛京通志》云：“今黑龙东北有大泊，即于已尼大水：”又《一统志》：“斡难河即黑龙江之源，故黑龙江亦名难水。”《旧唐书》口“乌罗浑国即后魏之乌洛侯也，亦谓之乌罗护，在长安东北六千三百里。东与靺鞨，南与契丹，北与乌桓相接”云云。是乌洛侯即今索伦、锡伯之地，非俄罗斯，益可证官书《四裔考》之误。况原书作乌洛侯，而径改“侯”为“俟”，以叶“斯”音，亦太牵强，今并不取。《元史》称阿罗思地南去大都万余里，元太宗时有其地。然钦察、阿速诸国及岭北诸部皆不属阿罗思，则初境狭小尚不及今俄罗斯地十之二。至近日乃横绝东西北海，又南侵及印度界，其兴勃然。方乾隆中，土尔扈特之弃俄罗斯而来也，以俄罗斯与图理雅国之控葛尔汗构兵，图理雅一作普里社；控葛尔一作空科尔，一作洪豁尔。土尔扈特方恨其上国征役之迫，播迁之劳，故其诉告中国也，皆贬察罕而张控葛。谓“控葛尔汗国在俄罗斯之北，征讨俄罗斯，察罕汗几为其所覆，城环万里，富雄八溟”。而中国缙绅亦辄信之，笔诸载籍，荒矣哉！夫图理琛之奉使也，称所经地距北海仅一月程，其海滨夏至前后不夜。

而康熙六十年俄罗斯人至，称其地去北极二十度以上为冰海，人不能至。圣祖始信古记“北方层冰，冬夏不化”之言为不诬。盖夏至不夜，则冬至不昼，故市舶但有东西南洋，从无至北海之人，是其国已极北，迫近冰海，安得复有大国在其北乎？俄罗斯与荷兰、英吉利大西洋诸国接壤环峙，构兵通市，而利玛窦、南怀仁诸地图，开方计里，眉灿星胪，何地更位置此数万里之控葛尔，商舶从未通，人迹从未至乎？今西洋互市数十国，有普里社者逼俄罗斯西界，盖即《异域录》所称图里雅控葛尔汗与俄罗斯构兵之国，是汗名，非国名。粤人称普鲁社为单鹰，以市舶桅旗所画称之也。其国商舶岁至粤互市，并非荒渺绝城。《闻见录》妄听传闻，则好奇轻信之过。乾隆末，库伦办事大臣松筠撰《绥服纪略》，亦辟控葛尔大于俄罗斯之夸诞。黟县俞正燮亦辩正赵氏翼谓“俄罗斯无火枪，其汗通我侍卫”之诬妄，然又谓利玛窦等地图不知有俄罗斯。今考利玛窦图，以俄罗为缚罗，口缚罗答，曰缚罗得抹，日缚罗德没，三地相连，甚大。又有葛勒斯国，皆在地中海之北，欧罗巴东境，正当俄罗斯国都。南怀仁《图说》则曰：“欧罗巴州东北有莫哥斯未亚大国，东西万五千里，南北八千里，中分十六道，兵力甚强，日事吞并，其地极寒，冬至昼仅二时。”皆即俄罗斯之明证。不可谓佛兰西非佛郎机，英吉利非英圭黎，榜葛刺非孟加腊，弥利坚非墨利加也。今粗胪其事涉中国者于篇，余详《海国图志》。

附录

《澳门月报》道光十九年十二月报曰：我等闻俄罗斯之权柄阴谋，有大害于我等东边之印度、巴社等国。盖俄罗斯书馆在北京，中国事情悉知。中国已知英吉利印度之税饷皆由鸦片并茶叶多得中国之利益。而俄罗斯亦欲夺我等印度之贸易税饷，令公司所属之地不能安静，亦已足矣，又何必再用别法来相害耶？千八百三十七八年，我等所属印度各地方出兵，攻取印度西北，直到千擎哈，又至加布尔，英国兵马已近西藏之西界，相距叶尔羌、戈什哈地方不远。边疆上驻扎有大兵。在此几座城与达机士顿并附近各国贸易极大。中国看我等先时在印度不过只有贸易行而已，后来却全胜印度地方，又见我等再得新奇坡，又见我等好似有暗谋澳门、小吕宋之意，又见好似有犯中国之意，故此中国将自己之各埠头塞闭，只准在广东贸易，不肯待我等与大西洋俄罗斯一样，今又兼有俄罗斯人挑动，故用此胆大之法。我等今要中国待我与大西洋俄罗斯一体相同。

俄罗斯附记

大海南洋口印度海，与后藏、缅甸相邻，而廓尔喀贯其中。其邻廓夷之孟阿腊，则东印度也；再西南之孟迈，则南印度也；溯印度河北上为温都斯坦，则中印度也；温都，一作兴都，一作痕都，即印度之音转。再北为克什弥尔古厨宾国，为爱乌罕古大月（氐）〔氏〕，则北印度也；印度河西岸，凡波斯各白头回国，则西印度也。白头即白帽回。其国皆在葱岭西南，接中国西域。近日西洋英吉利自称管理五印度，盖惟西北印度未全为所据，其东、中、南三印度则几尽并于英夷。此皆近日事也。

方康熙、雍正间，英夷仅据有孟阿腊、孟迈二埠，未窥印度全境，而俄罗斯亦方与西北普鲁社构兵，未遑南牧，凡葱岭以西濒地中海东岸皆统于天方之回教。故乾隆中西域甫平，温都斯坦尚与巴达克山构兵，虽旋为爱乌罕所并，爱乌罕即古大月（氐）〔氏]。亦回教非西洋教。及乾隆、嘉庆以来，俄罗斯兵由黄海攻服黑海各部，又日沿里海南侵，而英吉利亦乔并温都斯坦，溯印度河北上；于是葱岭以西除布哈尔、爱乌罕数大国外，凡近里海之游牧回部号鞑鞑里者，皆并于俄罗斯，凡夹印度河及南洋之城郭回国半属于英吉利矣。里海即加士比唵海，亦名死海，亦名咸海，亦名北高海。《明史》谓游牧之蒙古曰鞑靼，西洋人谓游牧之回部曰鞑鞑，皆音近。其英、俄二境中，未并之数回国则爱乌罕为大，或称日阿付额尼，或称曰甲布尔，皆译音之转。

道光十九年，爱乌罕与沙苏野部相攻，沙苏野酋请救于英吉利，英吉利遂起印度之兵，攻破爱乌罕。爱乌罕酋亦走诉于俄罗斯，俄罗斯复起驻防鞑鞑里之兵，南攻巴社，取机（注）〔洼〕，取木哈腊，欲恢复爱乌罕故地，以直攻印度。英吉利兵据险力拒，于是英、俄二边境仅隔兴都哥士一大山，而血战无虚日矣。兴都即印度二字音转，盖山界北中二印度之间。爱乌罕及沙苏野二部皆在是山之南，机洼及木哈腊皆在是山之北，而沙苏野之部落亦有轶出山北者。是为英、俄交恶之由与交兵之界。

沙苏野王以道光十八年为爱乌罕兵破走，投援印度。时英吉利镇守印度之大兵帅曰□□□，副兵帅曰沙机尼，遂于十九年七月起孟阿腊、孟迈、温都斯坦三部之兵，使沙机尼将之，而沙苏野酋自以所部兵向导。时爱乌罕国王自都于加模尔城，遣其次子以兵三千五百守牙尼士城，长子以兵数千守加布尔城。牙尼士城本险固，于其城门前复增重濠重墙，守御甚固。英吉利军先营近郊，诱战不出，乃督马炮军、骆驼炮军、步炮军三路进攻，此三军谓以马负炮，以骆驼负炮，以人扛炮也。又开天炮击之。天炮者，仰空发炮，飞堕城中。遂逼城而营，并以兵扼加布尔援军之路。爱乌罕国王遣其长子领千五百骑、步兵三千，由加布尔城赴援，夹攻后路，为沙苏野部兵击退。次日，遂会各营专攻城门，更番迭进，城内兵亦死力鏖战，既而天炮从空雨下，城中震就，争溃遁。凡二昼夜拔其城，禽其次子，乘胜两路进攻加布尔城。爱乌罕国王同其长子率兵万有三千守格麻关，而军士夺气，望风解体，父子率三百骑走保麻缅，弃刍糗、火炮、辎械山积。英吉利遂据二城，遣沙苏野王复国，酌留欧罗巴兵、温都斯坦兵及爱乌罕之新降兵助守其地。此英夷侵北印度之事也。

爱乌罕酋既遁麻缅，则遣使乞师于俄罗斯。俄罗斯镇守鞑鞑里之兵帅久艳东南印度之富，特隔于各回部，至是乘各部自哄，谋由巴社以图印度。巴社者，回回祖国，即来粤贸易之白头番，所谓“港脚”者也，旧属于英吉利，故英吉利兵帅曰律屋兰者以兵助巴社拒之。俄罗斯复以收取逃奴为名，袭破机洼及木哈腊二部，皆游牧回子之近爱乌罕地者。又攻取沙苏野所属三部落之在兴都哥土山北者，遂驻兵荷萨士河，与英吉利中印度接界，并使人习印度法律、语言，又购木哈腊人向导，无一日忘印度。而英吉利亦严兵阿付尔颜界为备，且议还爱乌罕部酋于故地，以息外构而增藩蔽。议未定而广东之事起。

是年，大清怒西洋鸦片烟之耗蠹中国，钦差大臣赴广东严禁鸦烟，并罢英夷互市，声其罪恶，布告诸国。诸国如佛兰西、弥利坚仇英夷者咸称快，廓尔喀亦白驻藏大臣，愿率部兵攻东印度，又传闻俄罗斯使臣已自比革特起程比革特乃俄罗斯东藩属地，与喀尔（哈）〔喀〕蒙古相近。赴北京，约中国兵由缅甸、西藏夹攻印度。事虽未行，而英夷则惴惴甚，或欲乘俄罗斯使臣未至京之前，速行入寇；或料中国疑俄罗斯更甚于疑他国，未必遽信其言。是时，南洋、西洋诸国闻罢市之信，各埠茶叶、大黄皆不肯售，踊贵价倍。而英夷国中缴烟价、罢关税，各缺银千余万圆，诸银肆皆不肯出贷，银价复翔贵，借贷邻国银肆数百万充兵饷。而弥利坚、佛兰西先后在粤请助兵船，为中国效力，亦屡见于粤中督抚及将军之章奏。

事则可征也，时则可乘也。前《记》中以夷攻夷之议，尚或迂之而不察，故复述是篇，而以澳门探报附其后。

臣源曰：由近事溯之乾隆，则准酋阿睦尔萨纳之来投请兵也，盈廷喙拒，独高宗排群议用之，遂一戎衣而定伊犁矣；上尔扈特之弃俄罗斯来附也，盈廷喙拒，独高宗排群议受之，并移檄俄罗斯剖明曲直，卒尽臣瓦剌四大部矣。由近事溯之康熙，则俄罗斯所部东逼黑龙江，圣祖附书荷兰，转达俄汗，海道往还，半载得报，遂扩索伦地数千里矣；准噶尔请援兵六万于俄罗斯，圣祖移书宣示利害，绝其纠约，噶尔丹败无可投，卒溃窜死矣。圣神筹运于廊庙之间，而指麾嗾使于数万里之外，岂不在识夷情、洞敌势哉？西藏一陷于准噶尔，再陷于廓尔喀，彼时氛恶焰炽，孰不畏道远劳师？而两朝深维利害，不惜深入挞伐，恢域犁庭，是以北慑准夷，西震印度，奕世而后，尚有愿效驰驱之廓夷、夹攻印度之俄部、请助海艘之岛国，待我驱策，同我敌忾？故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此击则彼应，威立则令行，事会之来，间不容发哉！

附录

澳门月报即所谓新闻纸也

道光二十年七月，澳门接印度五月十四日来信，即中国四月十三日，论及俄罗斯欲攻打印度之事。盖我英国之印度兵攻取兴都哥士山在巴社国。南边各部落，而俄罗斯边境在此山之北。三年前，尚有回教四五国亘隔英吉利与俄罗斯属国之间，各远数百里，今止隔一大山而已。俄罗斯近日直攻至鞑鞑里之机洼，鞑鞑里谓游牧回部，如哈萨克、布鲁特之类，东起葱岭，西至里海，南界印度，北界俄罗斯皆是也。机洼乃鞑鞑里南方部落。皆因我等攻取阿付颜尼部，此部即爱乌罕，今为英吉利所据，在印度之西，巴社之东北，鞑鞑里之南。故俄罗斯人亦攻至荷萨士河，鞑鞑里地，近机洼。已约木哈腊亦鞑鞑里南方部落，近阿付颜尼。同取阿付颜尼之部落，以攻打印度，为我英国兵头沙阿力山及马约里治堵御，故计不行。俄罗斯前在希腊巴社国东方部落，近阿付颜尼。与巴社人立约，欲收服阿付颜尼，以攻取印度，亦因我兵头律屋兰所拒。已社即白头回国，南抵海，西界都鲁机，北界鞑鞑里。后诡称收回逃散奴仆，突攻取机洼及木哈腊。人皆谓俄罗斯既得此二地，当必退兵，乃又日日使人学习印度事务，又与木哈腊人立约，同取阿付颜尼，不知俄罗斯人要到何地方肯住手？现闻俄罗斯使者已自比特革起程，由鞑鞑里到中国，此鞑鞑里谓喀尔喀蒙古，盖凡游牧部皆谓之鞑鞑也。必怂恿中国人与英国争斗，并欲得北京出谕与缅甸人，使前来攻击，不知何时使臣能到得北京。我等切不可闭目不理。俄罗斯人曾以兵威自黄海攻至黑海一带地方，以广其国境，所以今日必要提防其在荷萨士河驻扎之兵前来攻击。倘我将阿付颜尼防兵撤回，则俄罗斯人必带领木哈腊之兵同攻阿付颜尼矣。我等今年若将阿付颜尼之王复立于加模尔城，阿付颜尼旧都，即应带兵过兴都哥士大山，取回沙苏野所失去之三部落。一日衮都斯，一日麻尔格，一日模特散，皆在阿付颜尼之北，木哈腊之南。然我兵到彼，必定遇俄罗斯兵与木哈腊兵约会夹攻我兵，我兵恐即扰乱而回，亦或与俄罗斯人相持。大抵英、俄二国在阿细亚洲交战之事不久即至，我等宜先预备出兵矣。

国初征抚朝鲜记

康熙四十五年，圣祖谕曰：“外藩惟朝鲜声明文物近中国。我太宗文皇帝亲征其国时，八道诸岛，军无不到，其国亡而复存，故国人树碑于文皇帝驻军之地，颂德至今。其尤可嘉者，当明末造，固守臣节，始终未尝贰明。”大哉王言！劝忠海外，教忠百世乎！朝鲜，《禹贡》青州逾海之地，舜割为营州，周封箕子，本中国地也，与盛京仅界鸭绿一江。我太祖高皇帝天命四年，明兵二十万四路来侵，朝鲜遣其将姜弘立以兵助明海盖军，合营富察之野。天反风疾雨，火器却焚，我师乘之，大捷，姜弘立以兵五千降。上归其部将十余，以书谕国王李晖曰：“昔明以兵救尔倭难，故尔国亦以兵勤明，势不得已，非于我有怨也。今所禽将吏，以王之故，释令还国。王其自审去就。”朝鲜不报谢。我军征瓦尔喀，复出境拒我，瓦尔喀部在鸭绿江之北，兴京之南，长白山之麓，与朝鲜接界。屡与我乌拉部贝勒布占泰构兵。太祖上宾，亦不遣使吊问。而明总兵毛文龙招辽遗民数万守皮岛，亦名东江，在鸭绿江口，去朝鲜及我朝东境各八十里，屡出师袭沿海城寨，牵制我朝，与朝鲜犄角。会朝鲜叛人韩润、郑梅亡入我朝，请为乡导，构兵端。时太宗文皇帝天聪元年，当明天启七年，朝鲜国王李保嗣位之三年也。

正月，命贝勒阿敏等率师征朝鲜。渡鸭绿江，先败文龙兵于铁山，〔文龙]1遁还皮岛。遂克义州、定州及汉山城，屠其军民数万，焚粮百余万，长驱而进。是月，渡青泉江，克安州，唐太宗所攻安市城也。进师平壤，城中官民悉遁，遂渡大同江，次中和。二月，次黄州。国中震恐，求援于明及求成于我之使络绎。

明辽东巡抚袁崇焕遣舟师援皮岛，又遣精兵九千逼三岔河，图牵制。

1据上海申报馆本补。

而我太宗亦恐明窥国兵虚实，亲出巡边，耀兵辽河岸为备。时征朝鲜之师已逼国都，倧挈妻子遁江华岛，复遣使诣军谢罪。江华岛在开州南海中，我军无舟不能渡也，乃遣使赴岛宣谕，而驻军平山以待。倧遣族弟原昌君李觉等献马百、虎豹皮百、绵绸苎布百、布万有五千，于是遣使往江华岛莅盟。三月庚午，刑白马乌牛，誓告天地。和议成，约为兄弟之国。初，朝鲜之求成也，诸贝勒等义以明与蒙古两敌环伺，国兵不可久出，且俘获已慊愿，宜许其成。而阿敏慕朝鲜国都城郭宫殿之壮，不肯旋师。于是贝勒济尔哈朗及岳托、硕托乃密议，令阿敏军平山，而先与朝鲜盟，事成乃告阿敏。阿敏谓已不预盟，仍纵兵四掠，乃使李觉复与阿敏盟于平壤城。上复驰谕阿敏毋复秋毫扰。乃分兵三千戍义州，振旅而还。四月，李觉随大军入朝。是秋，从倧请，召还义州之兵，并许赎所俘人民，定议春秋输岁币，互市中江。是年，明经略袁崇焕杀毛文龙于双岛，诸岛兵无主。

三年，我师伐明，纵反间杀明督师袁崇焕。五年，将乘虚征诸岛，征兵船于朝鲜，使至其国，三日乃见。倧曰：“明国犹吾父也。助人攻吾父之国，可乎？”自是渐渝成约。七年，赐倧书，责以减我岁币、匿我逃人、侵我参畜之罪，并议罢遣使，专互市。是夏，明毛文龙所部副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叛明，以舟师二万人自登州渡海来降。遣使征粮朝鲜曰：“尔国视明犹父，十输其粟；我今既为兄，独不可与一次乎？”倧不从。俟孔、耿已归沈阳，独我朝将吏在舟，始发粟往济。然于所索会宁城逃人及布占泰之人，屡书陈辩，复加筑京畿、黄海、平安三道十二城。上以书责倧负义州互市之约，停我缎布，减我参价；原议参每两价银十六两，朝鲜止给九两。又吴汉槎初至宁古塔煎服人参半斤，反腹泻，国初参价之贱如此。且瓦尔喀系女真部落，非布占泰、蒙古之比，谓我不当索，曷观辽、金二《史》。

八年春，上欲与明议和，令倧转达。倧以书告皮岛守将，迄无成议。是冬，倧使至，拒索逃人及互市，词甚厉，又欲坐我使臣于朝鲜大臣之下。上怒，却其币，留其使。初，朝鲜使来，我朝亦屡使报礼，又遣使往吊其祖母及王妃之丧。其上书称“奉书”，页物日“岁市”，彼此相称曰“贵国”、“敝国”，曰“不榖”，盖犹用邻国通聘之礼也。至是，大军平插汉部林丹汗，得元传国玺，于是八和硕贝勒及外藩蒙古四十九贝勒表请上尊号。上曰：“朝鲜兄弟之国，宜与共义。”于是内外诸贝勒各修书遣使约朝鲜共推戴。朝鲜诸臣争言不可，且以兵守我使臣。我使臣英俄尔泰率众夺马突门，保遣人追付报书，又以书谕其边臣戒严，有“丁卯年误与讲和，今当决绝”之语，我使并夺之以献。天聪十年，当明崇祯（八）〔九〕年也，四月，改元崇德，国大清。朝鲜使李廓等来朝贺，不拜，赐书令送质子，复不报。

是时，我朝已臣蒙古，破明军，无内顾忧，乃于十一月祭告天地、太庙、堂子，祃牙亲征，驰檄朝鲜官民，讨其败盟之罪。十二月，诸蒙古各以兵来会。命郑亲王济尔哈朗居守，命武英郡王阿济格、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分屯辽河海口，以备明海师援袭之路。命睿亲王多尔衮、贝勒豪格分统左翼满洲、蒙古兵，从宽甸入长山口，命豫亲王多铎等统先锋千有五百径捣国都，贝勒岳托等以兵三千继之。而上亲率礼亲王代善等诸军进发，共十万，渡镇江，次郭山城，降定州、安州，次临津江。江在国都北百余里，与都南之汉江夹拱王城者也。时江冰未合，及车驾将至，冰骤坚，六师毕济。而豫亲王前锋马福塔等以三百骑潜袭王京，败其精兵数千。倧仓皇遣使迎劳城外款兵，而徙妻子江华岛，自率亲兵逾江保南汉山城，皆其国天险也。汉江一名熊津江，其国都恃以为险，饷运皆萃于此。我军入其都城，豫亲王及贝勒岳托亦定平壤，抵王京，合军渡江图南汉山城，败其外援者三，败其城中兵者再。其前投朝鲜之瓦尔喀三百余户皆来归。上至，分兵搜剿都城，而亲统大军渡江，败全罗、忠清两道援兵，遣使赍敕往责朝鲜大臣。明年正月，旋师北渡，营城东二十里江岸。其睿亲王等左翼军由长山口克昌州，败安黄、宁边等州援兵万有五千，至是来会。贝勒杜度送大炮至临津江，冰泮复合如前。

初，倧遣使告急于明，并檄国中诸道勤王，欲固守以待外援。时明国方急流寇，不暇恤邻，登莱总兵陈洪范舟师出海，守风不敢渡。国中东南诸道援兵相继奔溃，西北援兵逗挠峡内不进，城中食且尽。我军四路并出，分略诸道，如震霆烈焰，倧再上书请成。上降敕切责，令出城亲觐，并缚献倡议败盟之人。倧始奏书称臣，乞免出城。适其妻子及大臣家口在江华岛者，我睿亲王以轮挽小舸由陆出海，炮沉其大艘三十，而小舸径渡，败其鸟枪兵千余，遂入岛城，获王妃、王子、宗室七十有六人，群臣家口百有六十六人，皆客诸别室。上谕倧：“江华岛已克，家室无恙，速遵前诏，出城来见。”你乃献出倡议败盟之弘文馆校理尹集、修撰吴达济及台谏官洪翼汉诣军前。上敕令纳明所给诰命册印，委身归命，质二子，奉正朔；岁时贡献表贺，一如明国旧制；有征伐调兵扈从，并献犒师礼物；毋擅筑城垣，毋擅收逃人，则三百年宗社、数千里封疆保尔无恙。保顿首受命。二月，从数十骑出城，先于汉江东岸三田渡筑坛，设黄幄，上陈仪卫，渡江，登坛作乐，将士环甲肃列。倧率其群臣离南汉山五里许步行，我朝遣使迎一里外，告以仪节。上降坐，率倧及其诸子群臣拜天。礼毕，上还坐。倧率其下伏地请罪，宣诏赦之，倧复率诸子群臣九顿首谢，令坐坛下左侧西向，位诸王上。赐燕毕，还其君臣家属于王京。

二月，尽召回诸道之兵，振旅而西，倧及诸子群臣跪送十里外。诏以朝鲜新被兵，先免丁丑、戊寅两年贡物，以己卯年秋为始；

如力有不逮，临时自有定夺。朝鲜臣民树碑颂德于三田渡坛下。

四月，倧送质子淫、等至。五月，攻明皮岛，以明降将孔有德等为乡导，乘朝鲜兵船，尽俘岛众数万而还。明人自是不复守岛。

崇德三年，上将伐明，征朝鲜兵从，失军期，降敕切责，命遣舟师讨东方库尔喀之叛入熊岛者，俘其渠来献。六年，大军攻明锦州，调朝鲜舟师五千，运粮万石。寻，倧奏言军船、粮船三十二艘并米石水手漂没无存。上以从前海运间遭风未有全漂者，降诏切责，刻期督催。复运粮万石，船百有十五艘，由大小凌河口进至三山岛，遭风礁所坏者五十余艘，又为明水师所截击，仅存五十二艘。至盖州，不能前进，请从陆运。诏责：“朝鲜三艘漂入明境通信，及见明兵船不迎敌，又不由水路前进，朕亦安用此米为？或弃道路，或载归本国，听尔自便。”朝鲜臣李庆业大惧，请冒险水运。上许其改从陆，止留火器兵千，斯役五百，余悉遗还。既而运粮士马久不至，遣使往朝鲜诘责，并鞫其大臣，得其尚书金声黑尼、阁臣申得英阻挠状。七年，锦州大捷，明遣使议和，上将许之，而将士咸欲进兵，上降敕询倧，令直陈所见。倧以“止杀安民，上符天意”对。已复侦有明兵船二至朝鲜界，上严诘之，得其阁臣崔鸣吉、兵使林庆业等潜通明国书馈往来诸状，逮讯治罪。

八年九月，世祖章皇帝即位，颁太宗文皇帝遗诏，免朝鲜岁贡三之一。顺治元年，以平定中原遣质子归国，免其岁贡之半，并大赦其国中死罪以下。其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屡免贡额，仅存十之一，不悉书。

朝鲜虽外藩也，实同内服。自康熙以后，国大饥，则海运漕粮以赈之；国中讨贼，则颁有功将士万金以犒之；《明史》告成，许更正其先世庄穆王倧篡逆之诬，皆他国所未有。而使臣筵宴，国王辄即席赋诗，其陪臣来贡，亦辄预上元诗宴。国虽不竞于武，而文学礼教有箕子遗风。箕子以后，至唐世都平壤，在今都西四百里，距鸭绿江三百里。五代始东徙开州，在今都之西二百里，距鸭绿江五百余里。明初王旦又东徙今都，夹熊津、临津二江之间，以控制诸道。其山脉自长白山之阳，东南走四千余里，而至釜山际海，与日本对马岛相峙，一帆半日可达。崇德三年，日本岛主平智连致书朝鲜，增索土产器币，国王李倧献其书，并请遣使往以观其变。时日本观衅而动，卒慑我朝天威，不敢犯朝鲜。其国南北二千里，分八道，统郡四十有一，府三十有三，州三十有八，县七十。

臣源曰：有国家者，礼义以为防，城郭甲兵以为固，自羲、黄以来，不能偏废。朝鲜北距辽，南东西三面距海，东西皆崇山绝岛，惟釜山与对马岛相望，为倭寇出入之闼。由釜山入王京必经全罗、庆尚二道，而全、庆之间云峰大丘皆可据之险。万历间，刘以兵五千戍全罗二载，海外截然。其王京踞八道之中，北倚丛山，南环沧峤，忠州，左右鸟、竹二岭，羊肠绕曲，有一夫当关之雄，倭尝守此，以防明师之南渡，而明副将吴惟忠孤军久戍，以备倭舶之内窥，是其地利非不可恃也。安平咸镜，俗尚弓马，人鸷悍，耐寒苦，是兵非不可用也。徒以八道十九无城，不知王公设险守国之义。兵多长衫大袖，无训练，又俗贵世官，贱世役，一切草莽枭桀之材，禁锢勃郁，往往东走倭，西走辽，为腹心患，故屡覆于敌国。且平壤西北鸭、二江俱南通渤海，倭夷尤长陆战，倘别遣一旅断平壤，则王京无西南之援。有国者自强为上，能审已结大援者次之。故一意亲附中朝，冯藉声灵，折冲外侮，自明至今，卒收其效；危蒙助救之助，安被怙帱之福。所谓甲胄乎忠信、干橹乎礼义者，则庶几焉。

乾隆征缅甸记上

滇边西南为大理、丽江、永昌、腾越，正南为顺宁、普洱、元江诸府州地，斜袤四千里，皆界缅甸；而永昌之虎踞、天马二关其门户。大金沙江自西藏贯其国入海，或言即《禹贡》黑水入南海之路也。于唐为骠国，至元始为中国患，世祖、成宗数征之，未得志。明万历中，宣慰使莽体瑞者吞诸部，并臣木邦、蛮莫、陇州、千厓、孟密诸土司。独孟养再破缅，而卒亦并于缅。遂为贝叶书与中国，自称“西南金楼白象主”。与敌者惟南掌、暹罗、

景迈、古刺诸国。及莽应里为刘、邓子龙捣阿瓦破降之，其后巡抚陈用宾又约暹罗夹攻，屡破之。由是不敢内犯，惟与暹罗及古剌、景迈世仇。明永历入缅时，其遗臣散入各国，李定国遣马九功约古刺，遣江国泰约暹罗，议犄角攻缅，裂其地，二国各造使报诺。而大清兵取永明王于阿瓦，二国之师失望而返。既而三藩叛乱，缅益辽隔，竞国于西南，不臣不贡。

雍正九年，缅与景迈交哄，景迈使至普洱求贡，乞视南掌、暹罗，云贵总督鄂尔泰疑而却之。景迈者，世所传八百息妇国也。居景迈城者为大八百，居景城者为小八百，在缅甸国东，户十万。明世与缅同为宣尉司，中灭于缅，旋恢复，故世仇也，畏缅之逼，求通中国以自重。缅密遣人至车里土司，探虚实，知景迈贡被却，则大喜，阳言缅来岁亦即人贡。旋兴兵二万攻景迈，而贡竟不至。其国都曰阿瓦，兼有十三路，南路近海为洞吾古刺，北东二路近中国，北路孟密、孟养、孟拱，东路木邦、孟艮，绝长补短约三千里。其北路孟密之蛮莫、新街、老官屯为金沙江达阿瓦之道，即永昌虎踞关外明桂王舟行入缅之路也。东路木邦、孟艮在耿马土司滚龙江南，直普洱边外，地稍平，李定国、吴三桂趋阿瓦之路也。江东有波竜山银场与我边之茂隆银场相连。

乾隆十八年，茂隆场商吴尚贤者说缅入贡，缅酋麻哈祖遣使以驯象涂金塔郇关求贡，使至京，锡赉如例。而吴尚贤旋被滇吏借事毙诸狱，于是茂隆银场众皆散。明年，缅酋为木疏土司雍籍牙所篡，雍，一作，以雍读去声而伪也。考缅酋来文称“相传一千七百余年”，盖其先世雍由者于汉和帝水元九年受印绶，至乾隆庚戌凡千六百九十三年也。唐有雍尧，明有雍罕，今有雍籍牙，皆一姓相传之证。惟桂家与木邦二土司抗不服，遂治兵相攻。桂家酋宫里雁一作古利宴。败窜近边，孟连土司刀派春夺其孥贿，为桂酋妻囊占所袭杀。总督吴达善使人诱宫里雁，戮之，而木邦土司亦兵败走死。于是缅酋益无忌，浸寻及我耿马、孟连诸土司，且以兵来边外，索木邦逸酋矣。

初，我诸土司之近缅者，皆于缅私有岁币。自木疏据国后，诸土司以其故等夷，不复馈献，缅酋遣兵勒索之。及桂家、木邦败窜，我边吏不扶植之，反为助翦，所忌遂渐及我内属诸土司。而囊占怨孟连与缅，又兼怨中国，欲构使相斗，乃嗾孟艮酋使内犯车里土司，扬言将渡衮龙江。时承平日久，民不知兵，普洱、永昌边外一日数惊，总兵刘德成、参将何琼诏、游击明浩等三路皆败。时刘藻代吴达善为总督，常钧为巡抚，束手无策。诏降刘藻湖北巡抚，藻自刎死。时乾隆三十年也。

诏大学士杨应琚自陕甘移督云南。应琚至，会普洱贼渐退，官兵得以其间收复车里、孟艮、整欠诸地，分隶土目。应琚见事机顺利，密奏缅甸可取状。诸将希意，言内附者纷纷日告，若孟密，若木邦，若孟养，若蛮暮，若整迈等，皆遣人诱致其酋，使献土，或招其子弟及所属小土司代献，其表皆言所属地一二千里，户十数万。应琚悉据入奏。其实其土地、户口皆悬在缅地，我不能有也。于是应琚自普洱移驻永昌，移文檄缅，言天兵数十万陈境上，不降即进讨。缅贼闻，乃大出兵攻木邦，攻景缐，皆陷之。

时副将赵宏榜以兵数百袭克蛮暮之新街。其地扼金沙江水口，缅与中国互市处，据阿瓦上游，为缅必争之地。贼以兵溯江而上，抵新街。宏榜烧器械辎重走还铜壁关，贼数万尾而入。应琚忧甚，痰疾遽作。诏两广总督杨廷璋赴滇代治应琚军，又遣侍卫傅灵安挟御医视应琚病，且密察军事。提督李时升调兵万四千，令总兵乌尔登额由宛项进剿木邦，总兵朱仑由铁壁关进守新街。贼佯遣人议款，而分兵绕入万仞关，围永昌、腾越各边营汛。朱仑由铜壁关退守陇川。应据、时升严檄乌尔登额、刘德成赴援，声势稍振。贼复乞降，以缓我师，而乘间袭猛卯城。副将哈国兴救之，与土司拒守八昼夜，援兵始至，贼溃走。而乌尔登额军不策应，故贼得浮猛卯江而逸。时三十二年正月也。杨廷璋至军，见贼事未易竣，遂奏言应琚病已痊，臣谨归粤。上召廷璋还京师。时贼人关侵掠，应琚皆不以闻，但言朱仑等杀贼万人，戮其大头目于猛卯。上视所进地图，疑贼既屡败，何以尚踞内土司境？会傅灵安奏赵宏榜、朱仑失地退守，李时升未临行阵；应琚亦劾总兵刘德成、乌尔登额逗留贻误。先后逮治，并论死。诏明瑞以将军兼云贵总督。明瑞在伊犁未至，先以鄂宁代之。鄂宁奏言：“上年九龙江外官兵夫役马匹瘴死过半，今正瘴兴之时，而汤聘奏称严饬将士，刻日进剿，其将谁欺？”并奏应琚贪功启衅，掩败为捷，不令傅灵安与闻边务，及抑讳阵亡将吏各状。应琚恐，乃奏请是秋大举征缅，调兵五万，五路并进，兼谕暹罗夹攻。上下其议，廷臣皆斥之。诏逮应琚至京，赐死。时杨宁驻军木邦，饷道为贼所断，溃还满河，总兵索柱等亡其印绶，明瑞以闻，杨宁亦被速。

诏发满洲兵三千及云、贵、四川兵二万余大举征缅。明瑞由木邦、孟艮攻东路，为正兵，参赞额尔景额及提督谭五格由孟密出新街水路，约会于阿瓦。以九月二十四日启行，连旬雨潦，又负粮以牛，不能速，至芒市易湿粮以行。会参赞额尔景额病卒，以额尔登额代之。十一月二日，始出宛顶，越八日整队至木邦，守城望风先遁，获其粮，留参赞珠鲁讷、按察使杨重英以兵五千守之，通饷道。明瑞自率兵万二千为浮桥渡锡箔江。缅素不养兵，有事则征兵于所属土司。惟阿瓦蓄胜兵万人，每战则令土司濮夷居前，胜兵督其后，又以骑兵为两翼战。既合，则两翼分绕而进。

度未可胜，则急树栅自环，而发连环枪炮蔽之，比烟开，则栅已立，入而拒守。其兵法皆如此。至是寨守天生桥南岸，我师绕浅渡而溃之，数日至蛮结，贼军二万立十六栅以待。领队大臣观音保麾众先据山左，哈国兴等三路登山，俯薄之，一呼直逼其垒。黔兵十余踊而入，众乘之，贼披靡，遂拔其栅。复连破三垒，而十二垒之贼皆宵遁，大获粮械，军声大振。捷闻，诏封明瑞诚嘉毅勇公，以所袭侯予其弟。然夷境益峭险，马乏草，牛路途，贼烧积贮，空村寨，无粮可掠，进至象孔迭1失道。明瑞度不能至阿瓦，念北路军约由孟密入，其地近孟笼，有缅屯粮，且可冀与北路军会合。乃议向孟笼，果大获粮。时军已深入二千余里，会岁除，而孟密北路之师无消息，谍报大山波竜多积谷，复议取道大山土司，向木邦以归，尽焚孟笼余粮。缅自去冬象孔改道后，获我病卒，知我军粮尽，不向阿瓦，即悉众来追。我军且战且行，每日先以一军拒敌，即以一军退至数里外成列，待军至则成列者复迎战。明瑞及观音保、哈国兴更番殿后，步步为营，每日行不三十里。

1道光二十二年刻本及上海申报馆本“迭”皆作“迷”。

自象孔至小猛育二千余里之地，凡六十日而后至。其中又有蛮化之捷。时我军营山巅，贼即营于山半。明瑞以贼轻我甚，不可不痛创也。时贼识我军号，每晨我军吹波伦者三而起行，则贼亦起而追我。次日五鼓复吹波伦三，我军尽出营伏箐以待。贼闻波伦声，争上山来追，万枪突出，四面霆逼，贼无走路，溃坠者趾顶相藉，坑谷皆满，杀贼四千余。自是每夜遥屯二十余里外，不敢近。明瑞休军蛮化数日，取所得牛马犒士。而贼之先一日过者，已栅于要路，得波竜人引，以间道由桂家银厂旧址而出。会贼之分路袭木邦者断汲道及饷运，已溃我木邦之师，戕珠鲁讷，执杨重英，于是木邦之贼亦至。额尔登额之进孟密也，中途阻于老官屯之贼，顿兵月余。上以明瑞久绝军报，趣额尔登额移师援之，于是老官屯之贼亦至。明瑞行抵小猛育，贼已猬集数万，我军尚分七营，距宛顶粮台二百里，而额尔登额之援不至。明瑞乃令军士乘夜出，度皆得以自达，而自与诸领队大臣及巴图鲁侍卫数十人率亲兵数百断后。及晨，血战万贼中，无不一当百。俄，领队大臣札拉丰阿中枪死，巴图鲁侍卫皆散，明瑞、观音保死之，二月十日也。事闻，上以额尔登额拥重兵，既不能进取孟密以赴将军之约，及退军旱塔，闻木邦告急，可由旱塔间道往援。总督鄂宁驻永昌，七檄不应，领队侍卫海兰察自请往援，亦不许，翻迂道回铜壁关内，致木邦参赞之师溃于贼；而于内地积饷之宛顶数程可达者，又绕道行至半月，致旱塔之贼皆萃大营，而将军复陷于贼。情罪重大，逮至京磔之，并斩提督谭五格于市。是为征缅前一役。

武进赵翼曰：“方明将军之自缅退师也，贼随处可调兵，而我无后继；贼随处可取粮，而我无续运；贼以一象驮一炮，而我则兵械火具日少一日。当战苦时，枪炮声如百万爆竹同时迸裂，对面不闻人语也。然六十余日中未尝一败，其中又有蛮化之大捷。明瑞每晨起，即躬自督战，且战且撤；及归营，率以昏时，勺水犹未人口，粮久绝，仅啖牛炙一脔，犹与帐下亲兵共之。所将皆饥疲创残之余，明瑞体恤备至，有伤病者，令土练异以行，不忍弃，故虽极困惫，无一人有怨志。其死也，非不能自拔归，盖以阿瓦未破，惧无以返命；虽上有‘全师速出’之旨，而路阻不得达，故结队徐行，持重自固，使贼不能覆我；直至小猛育，距宛顶不过（三）〔二]百里，度将士皆可自达，然后自以身殉。方军势日蹙时，谓诸将曰：‘贼已知我力竭。然必决死战者，正欲贼知我国家威令严明，将上用命，虽孤军援绝，无一人不尽力；庶贼知所畏惮，而后来亦易于接办。’此其谋国之深，尤非慷慨徒死者可同日语矣。然明瑞虽死，缅人不知，余威犹震，四月中即归俘卒，赍贝叶书求和。时两阿公皆为将军，同在一营，余忝参戎幕，距将军殉节时不过数月，滇民及从征军士言及将军无不堕泪者，其得人心，虽古名将不能过也。惜将军已没，战（别）[功]1不及上闻，天下无由知。悲夫！悲夫！”

乾隆征缅甸记下

明瑞之死也，缅人不知，余威犹震。缅惧再讨。五月，纵所获卒许尔功等八人，持贝叶书附以杨重英之书及木邦头目苗温之书，乞罢兵。其缅书云：“暹罗国、得楞国、得怀国、白古国、一勘国、罕纪国、结罗国、大耳国及金银宝石厂飞刀飞马飞人有福好善之王殿下掌事官拜书领兵元帅：昔吴尚贤至阿瓦，敬述大皇帝仁慈乐善，我缅王用是具礼致贡，蒙赐缎帛、玉器，自是商旅相通，初无仇隙。

1据上海申报馆本改。

近因木邦、蛮暮土司从中播弄，兴兵争战，致彼此损伤人马。今特投文叙明颠末，请循古体，贡赐往来，永息

干戈。”副将军果毅公阿里衮以闻，上以明瑞军人关者尚逾万，所丧亡不过十之一二，然将帅亲臣皆捐躯，而缅夷求款未亲遣头目，非大举无以雪忠愤，命绝之勿报。命大学士恒经略，阿桂、阿里衮皆为副将军，明德为总督，哈国兴为提督。上以旗兵之从明瑞者久劳苦，召回京，别选索伦、吉林兵四千，健锐、火器营一千，合以荆州、成都驻防兵五千。十一月，副将军阿桂至军，适有陷贼守备程辙密书至，言缅方与暹罗仇杀，可约以夹攻也。阿桂奏言：“约通罗必经缅地，若由广东往，则远隔重洋，军期难必。”

诏两广总督李侍尧访察。侍尧奏言：“暹罗被缅残破，国地为土西割据。”由是用遥罗之议遂寝。

二十四年二月，经略（传）〔傅]1恒发京师，上御大和殿，授之敕印。四月朔，经略至永昌、腾越，议进兵之路。以阿瓦城在大金沙江之西，若由东路锡箔江进，则阿瓦仍隔江外。乃议大军从金沙江上游之戛鸠江亦曰兰鸠江，亦口槟榔江。经孟拱、孟养两土司地，陆行直捣阿瓦；偏师即由东岸夹江而下，进取孟密；而造舟于蛮暮，以通两军声势。乃遣哈国兴等率兵三千及湖广造船工匠出铜璧关野牛坝，造战艘。是役合满、汉精锐数万，马骡六万余匹，益以四川工咒术之刺麻，京城之神机火器，河南之火箭，四川之九节铜炮，湖南之铁鹿子，广东之阿魏，及在滇制造之军装、药械，皆刻期云集。时距霜降尚早，经略急于出师，谓师老则气懈，不如及其锐用之，且出缅不备。遂以七月二十日经略祭纛启行，渡戛鸠江而西。

1据上海申报馆本及上下文改。

孟拱、孟养各献驯象四，牛百头，粮数百石。缅方秋成刈获，未暇集兵，又孟拱、孟养非其腹地，故历二千里皆不血刃。而士马触暑雨，已多僵病，又道路不习，难深入。惟阿桂东路军万余新从虎踞关出，精锐可用。会九月下旬，蛮暮、野牛坝所造战舰成，闽、粤水师亦集，乃议两军并归一路，遣伊勒图以兵二千迎经略军。经略耀兵诸土司地而还，亦以十月朔渡江抵蛮暮，由蛮暮江出金沙江。贼已列舟扼江口，水陆来犯，一军营江滩，二军分据两岸。哈国兴将水兵，阿桂、阿里衮各将陆兵，分趋两岸。东岸陆贼先至，阿桂令步兵矢铳雨发，而劲骑272左右冲入，贼大溃。哈国兴及海兰察率舟师乘上游上风蹴之，贼舟自相撞击，杀溺数千，江水为赤。阿里衮亦败西岸之贼。三路皆捷。而经略及阿里衮已病，诸将议不向阿瓦，惟老官屯有贼垒，为前岁额尔登额顿兵处，欲取之以蒇事。

老官屯临大金沙江，贼分扼江之东西，而我师逼其东寨。寨据大坡周二里，迤逦插于江，栅皆巨木，入土其深，外周以三濠，濠外又横卧大树，锐其枝末外向，此缅夷拒敌之长技也。我军先筑土台，以大炮击之，遇木辄洞，而栅不塌，偶折辄补；又属生革为长组钩之，力急组辄断，乃伐箐中数百丈老籐，夜往钩其栅，役数千指曳之，为贼斧断。经略又命火攻，先为捍牌御枪炮，众挟膏薪随之，百牌齐进，逾濠抵栅，而江自四更雾起，迄平旦始息，栅木沾润不能燕，兼值反风，遂却。最后穴地道窖药轰之，栅突高起丈余，贼号骇震天，我军皆挺刃以待。俄，栅忽落平，又起又落者三，不复动。盖栅坡迤下，而地道平进，故土厚不能进裂也。然贼自是震惧。栅有水门通江，阿桂又拨战舰越栅截其西岸应援之贼，贼帅乃遣人立栅上递缅文，请结幕两军适中地，亲来议款。明日，复以其酋孟驳书至。阿桂集诸将议进止，皆惮水土瘴疠，争愿罢兵。乃令明亮、哈国兴、海兰察等往会其十三头目，责以进表纳贡，归逃人，反土司侵地。缅则欲我归其木邦、孟养、孟拱三土司。议未决。贼帅左顾而去，哈国兴单骑入其栅，独与贼帅定议而还。时阿里衮已卒于军，经略又病足，退居铜壁关。上以大军再举再破贼，已足张国威，不忍将士久冒瘴疠，谕经略班师。于是缅酋遣使十四人，赍贝叶书，诣经略馈献方物，自陈请入贡。遂焚舟熔大炮班师。共糜饷银千有三百万，迁木邦、孟拱、蛮暮三土司于关内，分置大理、蒙化、宁洱，而空关外地，留副将军阿桂于云南。缅旋以三土司未归不肯入贡，亦不还所羁官兵。

论者谓新街江口顺流六日可至阿瓦，使舍戛鸠江之行程与攻老官屯之日，力以捣阿瓦有余。刘、白文选再攻阿瓦，皆辄破，非坚城也。即为城下之盟而还，亦必能制其死命，称臣请贡无反侧。若老官屯偏在东岸，止需留偏师羁縻之，非能阻我遄进，此与唐太宗顿兵安市城不直趋平壤者何异？是役以出师过早失天时，以顿兵坚垒失地利，以多调客兵少募土勇失选士；亦小夷气数未，天姑少延之欤？《水道提纲》口：云南通缅甸诸夷水路，惟知有金沙江可通大舟，不知潞江、车里一派可通摆古、澜沧、枪窀，一派可通八百、交趾，皆可舟可航之水。经理南夷者不可不讲（北）[此]1也。

三十五年，经略还朝即病卒，鄂宁亦卒于永昌。老官屯目移书索木邦、蛮暮、孟拱三土司，阿桂遣都司苏尔相赍檄答之，复被留。上以缅负险，知我兵限于天时地利，故敢倔强。三十六年，敕阿桂于秋冬酌遣偏师扰之。阿桂奏言：“蛮暮、木邦、孟密三土司外，始为缅地，距边已二千余里，偏师不可深入。若出近边，1据上海申报馆本及文义改。

则所歼乃野人濮夷，与缅无损。不如休息数年，外约暹罗同时大挙。”上以大挙非计，乃黑阿桂，以温福代之。明年，金川反，温福、阿桂皆赴四川。而缅亦方西南用兵暹罗，于是暹罗灭于缅。

三十八年，缅目得鲁蕴至老官屯，请如前约，遣孟迤等入关议。中国方急金川，不暇问。缅酋孟驳旋死，子赘角牙立。四十一年，两金川平，缅惧，请入贡，愿出杨重英、苏尔相，求开关互市。明年，出苏尔相，而杨重英不至。大学士阿桂、李侍尧赴滇，勘边界，益兵备。四十七年，其西孟鲁杀赘角牙而自立，国人又杀孟鲁而立孟云。孟云者，雍籍牙季子，少为僧，前此兵衅皆未预闻也，而值暹罗之难，乃思附中国。

暹罗者，居缅西南海，与缅世仇，缅西孟驳于乾隆三十六年灭之。而缅自连年抗中国后，耗费不赀，又其土产木棉、象牙、苏木、翡翠、碧垭珐及海口洋货、波竜厂铜，恃云南官商采买者皆闭关罢市。缅加戍东北而力战东南，其用日绌，既并暹罗，征取无艺。乾隆四十三年，暹罗遗民愤缅无道，推其遗臣郑昭为主，起兵尽复旧封，又兴师侵缅地，于四十六年航海来贡告捷，朝廷不使亦不止也。至是昭子华嗣立，亦材武，缅酋孟云不能支，乃东徙居蛮得。五十一年，诏封华为暹罗国王，于是缅益惧。五十三年，由木邦赍金叶表、金塔一、驯象八及宝石、番毯等款关求贡，并归杨重英等。表言：“已嗣国家，深知孟驳父子前罪，久欲进贡，因暹罗侵扰，是以稽迟。”乃谕暹罗罢兵。五十五年，遣使贺八旬万寿，乞赐封，并乞开关市。许之，遣使赐敕印，封为缅甸国王，定十年一贡。嘉庆十年秋，暹罗贡表，又言方出师攻缅获捷。复颁敕谕解之。是冬，缅甸叩关求人贡，疆吏以非贡期却之。而西南边自是无缅患，奉贡不绝。

臣源曰：蛮夷之性，畏威甚于怀德，畏沿边土勇甚于官兵，畏邻部之强又甚于畏中国。其巢穴僻处海澨，中国孟冬出师，仲春避瘴当返，势难以五月之久，犁数千里之庭。故夜郎倔强，悉索敝赋，以奋螳臂之拒。一闻两金川灭，而震叠求贡；再闻暹罗封，而稽首请臣；三闻暹罗见亲于中国，且非贡期而贡媚。盖前明万历中，滇抚陈用宾尝约暹罗夹攻缅，其国几覆，李定国又尝约暹罗、古刺将夹攻缅。是其伤弓覆车之戒，震邻切肤之灾，于以知暹罗之大可用也。次则腾越野人亦平缅劲旅，彼其水土气力皆同，非若中国之限于险远。又暹罗、景迈皆缅世仇。诚能水陆并举，新街则以野人土兵为前驱，海道则以暹罗、景迈为犄角，使首尾不顾，必可一举殄灭。鄂尔泰不知用景迈去缅所忌，始偃蹇于南徽；刘藻不知用桂家及茂隆厂，而缅遂骎淫于近塞；及阿桂久习滇事，思用暹罗而又值朝廷厌兵之时；孙士毅复不知用暹罗而失安南于垂得。用兵者其可不中贼所忌，驭夷者其可不众建而分其势哉！且万历中滇人又尝用孟养制缅矣。孟养断缅饷道，缅酋一军饥困垂毙，止待滇兵二千塞陇川之路，而巡抚王凝檄止之，使贼得外援，间道逸去，致孟养反并于缅，缅遂尾大不掉。夫字小者，大国之仁；伐交者，上兵之智。臣是以反复于前代以蛮攻蛮之成效，而知刺虎持鹬，功在乘时，固不在勤天下之力以求之也。

入缅路程见师范《滇系》

由腾越州城南六十里为曩宋，为南甸土司，故为府。由南甸左行六十里为龙抱树，又五十里为杉木笼山，山之险者也。又三十里为蛮陇，又六十里为陇川土司，又四十里为邦中山，又一百里为猛卯土司，凡四百五十里。自南甸右行二十里至沙冲，二十里至猛宋，五十里至黄陵岗，五十里至千崖土司，八十里至盏达土司，三十里至太平街，又自翁轮三十里至铜壁关，凡三百五十里。此自腾越州南分左右之里数也。自陇川八十里至腊撒土司，户撒在其北三十里，自腊撒至铁壁关八十里，由铁壁而左二十里至蛮等，七十里至虎踞关，又五十里至南喜，三十里至等拐，又十里至天马关，此境内南行之里数也。至于临夷之路则有五：一自腾北道四程至茶山界；自腾西道八程至里麻界，十程抵孟养境；一自州南一程至南甸，二程至千崖，四程至盏达蛮哈山，十程由蛮暮至猛密，二十七程至缅甸，三千里有奇至南海；一自腾南一程至南甸，四程至陇川，自陇川西南又十程至猛密，转达缅，自陇川东道又十程至木邦，转达景国；一自腾东南道二程至蒲窝，二程至芒市，转达镇康。旧谓古临夷之路，皆抚剿所必由。惟茶山而西号野人境，峭壁不可梯绳，弱水难于舟筏。而茶山、里麻前明设有两长官司，明季时为野人所驱，奔入内地，今尚有早土司后裔，已为齐民，其地闭塞不通久矣。至阿瓦之道，出铜壁、铁壁、虎踞三关皆可乘船赴缅，惟孟卯出天马关，陆路多于水道。前用兵时，密探其路，自天马关五十里而小滥，又五十里而趸布，三十里而猛卡，四十里而蛮空，四十五里而猛老，四十里而猛勒，四十五里而蛮黑，六十里而猛密土司，三十里而布亚，七十里而章谷洞，三十里而泥孤，凡五百九十五里，然后下船，两日即抵阿瓦。历彦得、上浆谬直埂至阿瓦，约三百里，计天马关至阿瓦，水陆兼行不过九百里耳。而明将军征缅，由木邦出天生桥取宋寨，其地散漫，小径丛出，深入无继，必至溃散。傅经略由万仞关四十里历猛弄、蛮理、止丹1、来戛、南盏河，又三十里出戛鸠江，江十里蛮乃；三十里蛮赧，又三十里麻里，而至猛拱，百五十里南乌赖，三十五里沙河，三十里深沟，又六十里而至孟养。

1上海申报馆本“止丹”作“止舟”。

其地至阿瓦甚远，且路径不熟，炎天瘴盛，因回师而驻老官屯。其路则出铁壁关五十里而至猛卡，又五十里而至楞木，又十里而至洗怕河，历猛允、猛而至新街，赵宏榜所败绩处也。南行即为老官屯，临大金沙江，贼分扼江之东西，我军逼其东寨而驻，故有造船之议。谓元人征缅以此取胜也，要在熟悉地势，多集兵力，出其不意耳。缅人善于操舟，舟之头尾多置西洋大炮，旋转如飞，赵宏榜新街之败，为其炮所击溃。又提督常青言：“三十四年驻兵江岸时，月夜见江中出数象，象背载数十人，逆流起伏甚捷。”水中用象载战兵，古所未闻，并志之以谂知兵者。国史馆《郭世勋传》：乾隆五十五年，暹罗国王郑华（走）[奏]1称：“乾隆三十一年被乌土国构兵围城，国君被陷。其父郑昭克复旧基仅十分之六，其旧地丹（著）〔著]2氏、麻叨、涂（怀）〔坯]3三城尚被占踞，请敕令乌土割回三城。”诏以乌土即缅甸国别名，前此缅酋孟驳与暹罗诏氏构兵，非新王孟陨之事。今缅甸已易世，暹罗且易姓，何得上烦天朝追索侵地？命两广总督郭世勋檄谕止之。源案：谢清高《海录》称暹罗东境满刺加之北为乌土国，与东印度接界，即缅甸也。

乾隆征抚安南记

黎氏自明以来，世王安南。顺治十六年，王师定云南，国王黎维提遣使至军。康熙五年，缴所受明桂王敕印，诏封维禧安南国王。

123据《清史稿》卷一百十九《郭世勋传》改。

时莫元清尚据高平，亦受都统使职，屡构兵。六年，黎维禧袭夺高平，莫元清率三千口走云南。七年，朝廷谕黎氏以高平、泗州还元清。十三年，吴三桂叛，维禧复乘间攻取高平，于是安南尽归黎氏。自后请六年两贡并进。六传至维端，而有阮氏之乱。

初，明嘉靖中，安南为莫登庸所篡，国王黎维德走保清华。至孙维潭1，起兵破莫复国，实其臣郑檍、阮口之力，世为左右辅政。后右辅政郑氏乘阮死幼孤，兼摄左辅政，专国事，而出阮氏于顺化，号广南王，由是阮、郑世仇构兵。及黎维端，权益下移，仅守府。〔郑]2栋遂杀世子，据金印，有篡志，而忌广南之强，乃诱其土酋阮岳、阮惠共攻灭广南王于富春。阮惠自为泰德王，郑栋自为郑靖王，两并抗黎，王无如何也。安南所都曰东京，即交州，唐都护治所。而以广南、顺化二道为西京，即古日南、九真地。中隔海口，世为广南阮氏割据，兵强于安南。

乾隆五十有一年，郑栋死，子郑宗、郑幹内阅，幹遣其臣贡整请广南兵以灭宗，于是阮氏复专国。黎维端犒以两郡，且妻以女。明年，维褍卒，嗣孙维祁立，阮惠尽取象载珍宝归广南，使贡整留镇都城。贡整思扶黎拒阮，乃以王命率兵夺回象五十，而阮岳亦于广南要夺其辎重。阮惠归，治城池于富春垒，而使其将阮任以兵数万攻贡整于国都。整战死，维祁出亡，阮任遂据东京，四守险要，亦有自王志。五十三年夏，阮惠复以兵诛阮任于黎京，而请维祁复位，维祁知其叵测，不敢出。惠知民心不附，尽毁王宫，挟子女玉帛舟回富春，留兵三千守黎京。

有高平府督阮辉宿者，扈嗣孙母妻宗族二百口，由高平登舟远遁至博淰溪河，广西太平府龙州边也，冒死涉水登北岸，其不及渡河者，尽为南岸追兵所害。

1上海申报馆印本“潭”作“潭”。

2据同上版本补。

两广总督孙士毅、广西巡抚孙永清先后以闻，且言：“推固予夺，惟上所命。”上以黎氏守藩奉贡百余年，不屑乘危利其土地，宜出师问罪，以兴灭继绝。先置其家于南宁府，遣其陪臣黎侗、阮廷枚等回国，密报嗣孙。安南地东距海，西接老挝，南与占城隔海，北连广西、云南，东西千有七百余里，南北二千有八百里。有五十二府，其十二府为土司所居，实止四十府，共分十三道。此时未陷者，清华道四府十五县，宣光道三州一县，兴化道十州二县；又上路未陷下路已陷者，安道四府十二县，山西道五府二十四县，京北道四府二十县，太原道三州八县；其上路已陷下路未陷者，山南道九府三十六县，海阳道四府十九县。惟广南、顺化二道，本阮酋巢穴，又据高平、一府四州。谅山一府七县。二道以捍遏内地。上命孙士毅移檄安南各路，示以顺逆，早反正。时维祁弟维袖、维祉皆出避难，维袖死宣光城，维祉由京北波蓬厂来投。孙士毅以维祉有才气，欲令权摄国事。上虑其兄弟日后嫌疑，不许，乃令土田州岑宜栋护维祉出口，号召义兵。会阮廷枚等以嗣孙复书至，乞转奏。于是安南国土司及未陷各州官民争缚伪党，献地图，又关外各厂义勇数万，皆乞饷团练，请为向导。时阮惠兄弟亦叩关请贡，以其国臣民表至，言黎维祁不知存亡，请立故王维端之子翁皇司维主国事，并迎其母妃回国。上知阮惠欺维端愚懦易与，狡计缓师，令孙士毅严斥之。

安南进兵路三：一出广西镇南关，为正道；一由广东钦州泛海，过乌雷山至安南海东府，为唐以前舟师之道；一由云南蒙自县莲花滩陆行至安南之洮江，乃明沭晟出师之道。孙士毅及提督许世亨率两广兵一万出关，以八千直捣王京，以二千驻谅山为声援。其云南提督乌大经以兵八千取道开化厅之马白关，逾咒河，人交趾界千有百里而至宣化镇，较沭晟旧路稍近。云贵总督富纲请行，上以一军不可二帅，令驻边外都竜饷运。十月末，粤师出镇南关。诏以安南乱后，劳瘠不堪供亿，其运饷内地，滇、粤两路设台站七十余所。王师所过，秋毫无扰。孙士毅、许世亨由谅山分路进，谅山即宋广州狄青夺昆仑关处也。总兵尚维昇、副将庆成率广西兵，总兵张朝龙、李化龙率广东兵。时各土兵义勇随行，声言大兵数十万，各守隘贼望风奔遁，惟扼三江之险以拒。十一月十三日，尚维昇、庆成以兵千余，五鼓抵寿昌江。贼退保南岸，我兵乘之，浮桥断，皆超筏直上。贼雾中自相格杀，我兵遂尽渡，大蹂大膊。张朝龙亦破贼柱石。十五日，进军市球江。江阔，且南岸依山，高于北岸，贼据险列炮，我师不能结筏。诸将以江势缭曲，贼望不及远，乃阳运竹木造浮桥，示必渡，而潜兵二千于上游二十里溜缓处小舟宵济。十七日，我师乘筏薄岸相持正急，适上游兵已绕出其背，乘高大呼下击，声震山谷，贼不知王师何自降，瓦解溃北。十九日，薄富良江，江即在国门外，贼尽伐沿江竹木，敛舟泊对岸。然遥望其阵不整，知众无固志，乃觅远岸小舟，载兵百余，夜至江心，夺其战舰一，遂载兵二百余，许世亨亲帅之渡江。复夺小舟三十余，更番渡兵二千，分捣贼营。贼昏夜不辨多寡，大溃，焚其十余艘，获总兵、侯、伯数十。黎明，我师毕济。黎氏宗族、百姓出迎，伏道左。孙士毅、许世亨入城，宣慰而出。城环土垒，高不数尺，上植丛竹，内有砖城二，则国王所居，宫室荡尽。而黎维祁匿民村，是夜二鼓始出，诣营见孙士毅，九顿首谢。捷闻。初，王师之出也，上虑事成后，册封往反稽时，致王师久暴露于外，先命礼部铸印，内阁撰册，邮寄军前。孙士毅遂以二十二日宣诏，册封黎维祁安南国王，并驰报孙永清归其家属。维祁表谢，请于乾隆五十五年诣京祝八旬万寿。诏俟安南全定，维祁能自立，许来朝。是役也，乘思黎之旧民与各厂之义勇先驱向导，又许世亨、二张等皆新自台湾立功之战将，故得以万余兵长驱深入，不匝月而克复国都，其云南乌大经之兵尚未至也。诏封士毅一等谋勇公，许世亨一等子，诸将士赏赉有差。

时阮惠已遁还巢穴，孙士毅谋造船追讨。孙永清奏言：“广南距黎都又二千里，用兵万人，设粮站即需运夫十万，与镇南关至黎城等。”上以安南残破空虚，且黎氏屡世孱弱，兴废未尝非运数，既道远饷艰，无旷日老师代其搜捕理，诏即班师入关。而孙士毅贪俘阮为功，师不即班，又轻敌，不设备，散遣士兵义勇悬军黎城月余。阮氏谍知虚实，于岁暮倾巢再举袭国都，而我师方信其来降之诳词，晏然不知也。明年正月朔，军中置酒张乐，夜忽报阮兵大至，始仓皇御敌。贼皆象载大炮冲阵，我师众寡不敌，黑夜自相蹂躏。黎维祁挈家先遁，滇师闻炮声震天，亦退走，孙士毅夺渡富良江，即斩浮桥以断后，由是在南岸之军，提督许世亨、总兵张朝龙以下官兵夫役万余皆挤溺死焉。士毅走回镇南关，尽焚弃关外粮械、火药数十万，士马还者不及一半。其云南之师，以黎臣黄文通向导得全返。黎维祁母子复来投。奏闻，上以士毅不早班师，且阮惠已败复来，必非旦夕所能纠合，何漫无筹备，致挫国威、损将士，命褫职来京待罪，以福康安代之。

阮惠既踞安南，自知贾祸，大惧王师再讨，又方与暹罗构兵，恐暹罗乘其后，叩关谢罪乞降，改名阮光平，《明史》安南国王皆有二名，以其一名事中国，列表奏。遣其兄子光显赍表入贡。言守广南已九世，与安南敌国，非君臣，且蛮触自争，非敢抗中国。请来年亲觐京师，并愿立庙国中，祀死绥将士。又闻暹罗贡使将入京，恐媒孽其短，乞天朝勿听其言。福康安先后以闻。上以维祁再弃其国，并册印不能守，是天厌黎氏，不能存立；而阮光平既请亲觐，非前代莫、黎仅贡代身金人之比。且安南自五季以来，曲、矫、吴、丁、李、陈、黎、莫互相吞噬，前代曾郡县其地，反侧无常，不足廑南顾之忧。乃允其请，其黎维祁赏三品衔，编旗安置京师。五十五年，阮光平来朝祝釐，宴热河山庄，班亲王下、郡王上，赐冠带受封归。次年，击败黎维祉及万象国之师来献捷。五十七年三月卒，子阮光缵嗣立，年十有五。上以阮邦新造，人心未定，且阮岳尚在广南，吴文楚久握兵柄，主少国疑，防有变动，特调福康安云贵总督备边，又遣按察使成林谕祭，并密侦其国。成林旋以国事粗定闻，乃止。

初，阮氏世王广南，以顺化港为门户，与占城、暹罗皆接壤，西南濒海。有商舶飘入港者，非西风不得出，辄没入其货，即中国商舶偶入，亦倍税其半，故红毛、暹罗、占城诸国商船，皆以近广南界为戒。阮光平父子以兵篡国，国用虚耗，商舶不至，乃遣乌艚船百余、总兵十二，以采办军饷为名，多招中国沿海亡命，啖以官爵，资以船械，使向导入寇闽、粤、江、浙。嘉庆初，各省奏禽海盗，屡有安南兵将及总兵封爵敕印。诏移咨安南，尚不谓国王预知也。暹罗既与广南积怨，会黎氏甥农耐王阮福映者，本名种，此其改名。奔暹罗，暹罗妻以女弟，助之兵，克复农耐，势日强，号“旧阮”，屡与新阮战，夺其富春旧都，嘉庆九年，两广总督倭什布奏言：“安南夷艇由顺化港而人琼州洋面，缘顺化为安南、富春门户，富春其国都也。”案此乃西都，非东都。并缚献海贼莫扶观等，皆中国奸民，受安南东海王及总兵伪职。又上其攻克富春时所获阮光缵封册、金印，是为嘉庆四年。诏以“阮氏父子臣事天朝，乃招纳叛亡，薮奸诲盗，负恩莫大。今国都册印不保，灭亡已在旦夕，足征倾覆之不爽。其命两广总督吉庆赴镇南关勒兵备边，俟阮福映攻复安南全境以闻”。

七年十二月，阮福映灭安南，遣使入贡，备陈构兵始末，为先世黎氏复仇；其旧封农耐，本古越裳之地，案《明史》占城老挝者，古越裳地，则农耐当与接壤，在广南之西。今兼并安南，不忘世守，乞以“越南”名国。诏封越南国王。

初，乾隆五十四年，黎维祁之安置京师也，其旧臣黎侗等四人坚不剃发易衣冠，且言国王弟维祉与其宗党旧臣屯聚自保，义师甚众，欲出关图恢复。上以阮光平既归顺锡封，无更张理，而黎侗等流离播迁，不以盛衰为去就，尚忠于所事，特敕阮光平送出黎维祁妻妾弟妹，毋俾失所。事未行，及嘉庆七年阮光缵灭，于是诏黎臣怀故土者，随黎维祁遗榇归国。盖新阮篡黎十余年而复灭于旧阮，今修职贡者非复前日阮氏云。

初，安南恶西洋之鸦片烟、天主教，久绝其广南市舶。及是英吉利驻印度兵酋闻阮邦新造，衅可乘，乃以兵舰十余驶入富良江口。安南人尽敛舟藏内港，数百里无一人。直抵东都。夜，忽小舟百十出下游内港，乘风潮火攻之。英夷无走路，先人七艘烬焉，其海口余艘骇遁，无颜返国，乃顺抵广东图占澳门，不果而去。即嘉庆十三年吴熊光督粤时事。

臣源曰：安南形势，西都强于东都，故陈、莫、黎、阮迭兴，皆先据广南、顺化者胜。方大兵之东征也，正兵由广西直趋东都，其奇兵当由云南孟氏土司，趋安南水尾州，约暹罗夹攻广南，覆其西都，则阮光平走必成禽，而无后患，用兵可不明地利哉！乌艚艇匪入盗中国，亦屡挫于闽、浙，碎于风飓，不及西洋夹板船远甚，而能两歼英夷窥伺之艘者，皆纵敌入港，设伏火攻。固知正不如奇，力不斗智，御海口不若御内河也。必欲洋炮、洋艘始足制西洋，其不为安南所笑者几希；如欲调札船以驰逐外洋，或必守海口而不许闯人，其又不为安南所笑者几希。

《明一统志》曰：入交道三：一由广西，一由广东，一由云南。由广东则用水军，伏波以来皆行之广东道。宋行之云南道。明始开广西，亦分为三：从凭祥川入者，由州南关隘一日至交之文渊州坡垒驿，复经脱朗州北，一日至谅山府，又一日至温州之北险径，半日至鬼关，又一日经温州之南新丽村，一日至保禄县，半日至昌江，又一日至安越县南市桥江下流北岸。一道由思明府入，过摩天岭，一日至思陵州，过办强隘，一日至禄平州，州西有路，一日半至谅山府。若从东行过千里江，此江永乐中黎季堰之以拒王师，后侦知其堰处，乃决之以济师。一日半至安博州，又一日半过耗军洞，山路险恶，又一日至风眼县。又分二道：一道一日至保禄县，亦渡昌江，一道入谅山府，亦一日至安越县之南市桥江北岸，各与前道会。其自龙州入者，一日至平尔隘，又一日至七渊州，二日至文兰、平茄社。又分为二道：一道从文兰州一日径右陇县北山，径鬼门关平地四十里，渡昌江上源，径右陇之南，沿江南岸而下，一日至世安县平地，至安勇县，又一日亦至安越县之中市桥江北岸；一道从平茄社西，一日半经武岸州山径，二日至司农县平地，又一日半亦进至安越县之北市桥江上流北岸。市桥江在安越县境中昌江之南诸路总会之处，随处皆可济师。一日至慈山府，又至东岸嘉林等县，渡富良江以入交州。云南亦有二道：其一道由蒙自经莲花滩入交州之右龙关下程澜峒，循洮江源右岸四日至水尾州，又八日至文盘州，又五日至镇安县，又五日至夏华县，又二日至清波县，又三日至临洮府。洮水即富良江上流，其北为宣化江，南为沱江，所谓三江者也。临洮三日至山围县，又二日至兴化府，即古多邦城，自兴化一日至白鹤神庙三岐江，又四日至白鹤县，渡富流江。其一道自河阳隘循洮江左岸十日至平源州，又五日至福安县，又一日至宣化州，又二日至端雄府，又五日至白鹤三岐江，然皆山径，欹侧难行。其循洮江右岸入者，地势平夷，乃大道也。若广东海道，自廉州乌雷山发舟，北风顺利一二日可抵交之海东府；若沿海岸以行，则乌雷山一日至永安州白龙尾，二日至玉山门，又一日至万宁州，万宁一日至庙山，庙山一日至屯卒巡司，又二日至海东府，海东二日至经熟社，有石堤，陈氏所筑以御元兵者，又一日至白藤海口，经天辽巡司南至安阳海口，又南至涂山海口，又南至多渔海口，各有支港以入交州。自白藤而入，则经水棠、东潮二县至海阳府，复经至灵县过黄径、平滩等江。其自安阳海口而入者，则经安阳县至荆门府，亦至黄径等江，由南策上洪之北境以入。其自涂山而入者，则取古斋，又取古阳孙，经安老县之北至平河县，经南策、上洪之南境以入。其自多渔海口而入者，则由安老、新明二县至四岐，溯洪江至快州，经咸子关以入。多渔南为太平海口，其路由太平、新兴二府亦经快州咸子关口由富良江以入。此海道之大略也。交州之东有海阳、荆门、南策、上洪、下洪、顺安、快州等府，去海颇远，各有支港穿达，迤通数百里，大舰不能入，故交人多平底浅舟，以便入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