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时命》者,严夫子之所作也。夫子名忌(一云名忌字夫子),与司马相如俱好辞赋,客游于梁,梁孝王甚奇重之。忌哀屈原受性忠贞(一云受命而生),不遭明君,而遇暗世,斐然作辞,叹而述之(一云追以述之),故曰哀时命也。
○哀时命
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时。
遘,遇也。《诗》曰:“遘闵既多。”言己自哀生时年命不及古贤圣之出遇清明之时,而当贪浊之世也。遘一作遭,闵一作。
往者不可扳援兮,亻来者不可与期,
言往者圣帝不可扳引而及,后世明主亦不可须待与期,伤生不遇时遭困也。扳一作攀,亻来一作徕。
志憾恨而不逞兮,
憾,亦恨也。《论语》曰:“与朋友共,弊之而无憾。”逞,解也。
杼中情而属诗。
属,续也。言己上下无所遭遇,意中憾恨,忧而不解,则杼我中情,属续诗文以陈己志也。杼一作抒。
夜炯炯而不寐兮,怀隐忧而历兹。
言己中心愁怛,目为炯炯而不能眠,如遭大忧,常怀戚戚,经历年岁,以至于此也。炯一作,《释文》作ぁ;隐一作殷。
心郁郁而无告兮,众孰可与深谋,
言己心中忧毒而无所告语,众皆谄谀无可与议忠信也。
愁悴而委惰兮,
,愁貌也。委惰,懈倦也。惰《释文》作。
老冉冉而逮之。
言己欲行忠信而不得进,然愁悴,意中懈倦,年复已过为老所及,而志不立也。
居处愁以隐约兮,志沈抑而不扬。
言己放于山泽,隐身守约,而意志沈抑,不得扬见于君而永忧恨也。居一作<尸几>,以一作。蒋礼鸿《义府续貂》“处愁”条曰:“居与志相对,居则犹今言环境也,志则犹今言情绪也。处愁亦与沈抑相对,沈抑二字同义连文,处愁二字亦同义连文。”又曰:“处愁即鼠愁、愁,亦即忧愁也。居处二字不得连读。”
道壅塞而不通兮,江河广而无梁。
言己欲竭忠谋,谗邪壅塞而不得达,若临江河无桥梁以济。达一作通。
愿至昆仑之悬圃兮,采钟山之玉英。
钟山在昆仑山西北。《淮南》言钟山之玉烧之三日,其色不变。言己自知不用,愿避世远去,上昆仑山,游于悬圃,采玉英咀而嚼之,以延寿也。
揽瑶木之覃枝兮,望阆风之板桐。
板桐,山名也,在阆风之上。言己既登昆仑,复欲引玉树之枝,上望阆风板桐之山,遂陟天庭而游戏也。揽一作,覃一作扌覃,板一作阪。
弱水汩其为难兮,
《尚书》曰“道弱水至于合黎”也。
路中断而不通。
言己想得神山,顾以娱忧,迫弱水不得涉渡,路绝不通,所为无可也。断一作绝。
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
言己势不能为公乘波渡水,又无羽翼可以飞翔,当亦穷困也。以一作而,度一作渡。
然隐悯而不达兮,独徙倚而彷徉。
徙倚,犹低回也。言己隐身山泽,内自悯伤,志不得达,独徘徊彷徉而游戏也。悯一作闵,彷徉一作仿佯。
怅惝罔永思兮,心纡而增伤。
言己含忧彷徉,意中怅然,惝罔长思,心屈缠痛,苦重伤也。一作以。
倚踌躇以淹留兮,日饥馑而绝粮。
蔬不熟曰馑。言己欲踌躇久留,恐百姓饥饿,粮食绝乏也。以一作,绝,古本作。
廓抱景而独倚兮,超永思乎故乡。
言己在于山泽,廓然无耦,独抑形景而立,长念楚国,心不能已,惝惘长思故乡也。乎一作兮,一云超永思乎此故乡。
廓落寂而无友兮,谁可与玩此遗芳?
玩,习也。言己居处廓落,又无知友,当谁与讲习忠信之谋也。
白日δ晚其将入兮,哀余寿之弗将。
将,犹长也。言日月西流,δ晚而殁,天时不可留,哀我年命不得长久也。弗一作不。
车既弊而马罢兮,蹇徊而不能行。
言己周行四方,车以弊败,马又罢极,蹇然徊,不能复前,而不遇贤君也。
身既不容于浊世兮,不知进退之宜当!
言己执清洁之行,不能自入贪浊之世,愁不知进止之宜,当何所行者也。
冠崔嵬而切云兮,剑淋离而从横。
淋离,长貌也。言己虽不见容,犹整饰衣服,冠则崔嵬上摩于云,剑则长好,文武并盛,与众异也。
衣摄叶以储与兮,
摄叶、储与,不舒展貌。
左挂于桑。
,袖也。《诗》云:“羔裘豹。”言己衣服长大,摄叶储与,不得舒展,德能弘广,不得施用,东行则左袖挂于纟圭桑,无所不覆也。
右衽拂于不周兮,六合不足以肆行。
六合,谓天地四方也。言己西行则右衽拂于不周之山,以六合为小,不足肆行。言道德盛大,无所不包也。
上同凿枘于伏戏兮,下合矩于唐虞。
言己德能纯美,宜上辅伏戏,与同制量;下佐尧舜,与合法度,而共治也。合一作同,矩一作规。
愿尊节而式高兮,志犹卑夫禹汤。
言己虽不见用,犹尊高节度,意卑禹汤不欲事也。
虽知困其不改操兮,终不以邪枉害方。
言己虽自知贫贱困极,不能变志易操,终不能邪枉其身以害公方之行也。
世并举而好朋兮,壹斗斛而相量。
言今世之人比好朋党,并相荐举,持其贪佞之心以量清洁之士。壹或作一,斗一作升。
众比周以肩迫兮,
比,亲也。周,合也。以一作而。
贤者远而隐藏。
言众佞相与合同,并肩亲比,故贤者远逝而藏匿也。一云隐而退藏。
为凤皇作鹑笼兮,虽翕翅其不容。
为凤皇作栖以鹑安之笼,虽翕其翅翼,犹不能容其形体也。以言贤者遭世乱,虽屈其身,亦不能自容入。一本作上有而字,翅一作翼。
灵皇其不寤知兮,焉陈词而<交力>忠?
言怀王ウ蔽,心不觉寤,安所陈词<交力>己之忠信乎?词一作辞。
俗嫉妒而蔽贤兮,孰知余之从容?
言楚国风俗嫉妒蔽贤,无有知我进退执守忠信也。
愿舒志而抽冯兮,庸讵知其吉凶?
庸,用也。言己思舒志意,援引愤懑,尽极忠信,当何缘知其逢吉将被凶也。冯一作凭,一作懑,一作愁。
璋杂于甑兮,
璋,玉名也。,甑土孔。璋一作璋。
陇廉与孟n同宫。
陇廉,丑妇也。孟n,好女也。言世人不识善恶,乃以甑之一(一当作土)杂厕圭玉,又使丑妇与好女同室也。以言君ウ惑不别贤愚也。
举世以为恒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恒,常也。言举世不识贤愚以为常俗,我固当终身穷苦而已。
幽独转而不寐兮,惟烦懑而盈匈。
懑,愤也。言己愁思展转而不能卧,心中烦愤,气结满匈也。
眇眇而驰骋兮,心烦冤之忄々。
言己精眇眇独驰,心中烦懑,而忧也。一作魂,之一作而。
志憾而不忄詹兮,
忄詹,安也。
路幽昧而甚难。
言己心中恨,意识不安,欲复远去,以道路深冥,难数移也。
块独守此曲隅兮,然切而永叹。
言己独处山野,块然守此山曲,心为切痛,长叹而已。
愁夜而宛转兮,气涫其若波。
言己心忧宛转而不能卧,愁夜之长,气为涫,若水之波也。而一作之,其一作而,波一作汤。
握剞劂而不用兮,操规榘而无所施。
剞劂,刻镂刀也。言己怀德不用,若工握剞劂而无所刻镂,持方正圜而无所错也。一云而无施。
骋骐骥于中庭兮,焉能极夫远道?
言骐骥壹驰千里,乃骋之中庭促狭之处,不得展足以极远道也。以言贤者执洒扫之役,亦不得展志意也。
置犭爰于槛兮,夫何以责其捷巧。
言犭爰当居高木茂林,见其才力而置之槛之中、迫局之处,责其捷巧,非其理也。以言君子当在庙堂为政,而弃之山林,责其智能,亦非其宜也。犭爰一作爰,一作<豸穴>,捷一作。
驷跛{敝黾}而上山兮,吾固知其不能升。
言己念君信用众愚,欲以致治,犹驾跛{敝黾}而欲上山,我固知其不能登也。
释管晏而任臧获兮,
臧,为人所贱系也。获,为人所系得也。贱系一作残击。
何权衡之能称?
言君欲为政,反置管仲晏婴任用贱军贱辱系获之士,何能称权衡,兴至治乎?或曰:臧,守藏者也。获,生禽者也。皆卑贱无知之人。
{昆}{路}杂于{麻取}蒸兮,机蓬矢以革。
已解于《七谏》也。{昆},竹也。一作{艹昆}{艹路},{麻取}一作,一作丛,一作靡,一作射。
负檐荷以丈尺兮,欲伸要而不可得。
背曰负,荷曰担。言己居于衰乱之世,常低头亻免视若以背肩负檐,丈尺而步,不敢伸要仰首,以远罪过也。檐一作担,要一作腰。
外迫胁于机臂兮,
迫胁,近附也。机臂,弩身也。于一作以,臂一作辟。
上牵联于<弋隹>。
言己居常恐惧,若附强弩机臂,畏其妄发,上恐牵联于<弋隹>,身被缴也。<弋隹>一作弋。
肩倾侧而不容兮,固荚腹而不得息。
言己欲倾侧肩背,容头自入,又不见纳,故荚腹小息,畏惧患祸也。
务光自投于深渊兮,
务光,古清白之士也。
不获世之尘垢。
言古有贤士务光憎恶浊世,言不见从,自投深渊,不为谗佞所尘,己慕其行也。垢一作埃。
孰魁摧之可久兮,愿退身而穷处。
言己为谀佞所谮,被过魁摧,不可久止,愿退我身,处于贫穷而已。
凿山楹而为室兮,
楹,柱。而一作以。
下被衣于水渚。
渚,水涯也。言己虽穷,犹凿山石以为室柱,下洗浴水涯,被己衣裳不失清洁也。
雾露其晨降兮,云依斐而承宇。
言幽居山谷,雾露而晨来下,浮云依斐,承我屋ニ,尽夜ウ冥也。一作朦胧,斐一作霏,一云云衣斐斐而承宇。
虹霓纷其朝霞兮,夕淫淫而淋雨。
言天云杂色,虹霓扬光,纷然炫日未明旦,复有朝霞,则夕淋雨,愁且思也。霓一作。
怊茫茫而无归兮,怅远望此旷野。
言己幽居遇雨,愁思茫茫,无所依归,但见旷野草木盛茂也。茫一作芒,旷一作广。
下垂钓于溪谷兮,上要求于仙者。
言己幽居无事,下则垂钓饵于谷,上则要结仙人,从之受道也。
与赤松而结为友兮,比王侨而为耦。
言己执守清洁,遂与二子为群党也。一无而字。
使枭杨先导兮,白虎为之前后。
枭杨,山神名,即狒狒也。导一作道。
浮云雾而入冥兮,骑白鹿而容与。
言己与仙人俱出,则山神先道乘雾,骑白鹿而游戏也。
正正以寄独兮,汩徂往而不归。
正正,独行貌也。言我神<耳正>々独行,寄居而处,然遂往而不还也。
处卓卓而日远兮,
卓卓,高貌也。卓一作。远一作高。
志浩荡而伤怀。
言己随从仙人上游,所居卓卓,日以高远,中心浩荡,罔然愁思,念楚国也。
鸾凤翔于苍云兮故缴而不能加,
一无而字。
蛟龙潜于旋渊兮,身不挂于罔罗。
言鸾凤飞于千仞,蛟龙藏于旋渊,故缴不能逮,罗罔不能加也。以言贤者亦宜高举隐藏,法令不能拘也。旋一作深,罔一作网。
知贪饵而近死兮,不如下游乎清波。
清波,清洁之流,无人之处也。言蛟龙明于避害,知贪香饵必近于死,故下游于清波无人之处也。以言贤者亦不宜贪禄位,以危其身也。而一作之。
宁幽隐以远祸兮,孰侵辱之可为?
言己亦宁隐身幽藏以远患祸,不能久被侵辱,斋为难也。
子胥死而成义兮,屈原沈于汨罗。虽体解其不变兮,岂忠信之可化。
其一作而。
志怦怦而内直兮,履绳墨而不颇。
皆已解于《离骚》、《九辩》、《七谏》。怦一作忄并。
执权衡而无私兮,称轻重而不差。
差,过也。言己如得执持权衡,能无私阿,称量贤愚,必不过差,各如其理也。
扌既尘垢之枉攘兮,
枉攘,乱貌。扌既一作慨,枉攘一作狂攘。
除秽累而反真。
言己又欲扌既激浊乱之臣,使君除去秽累而反于清明之德。真一作{直心}。
形体白而质素兮,中交洁而淑清。
言己自念形体洁白,表里如素,心中交洁,内有善性清明之质也。
时厌饫而不用兮,且隐伏而远身。
言时君不好忠直之士,厌倦其言而不肯用,故且隐伏山泽,斥远己身也。
聊窜端而匿迹兮,莫寂默而无声。
言己竭忠而不见用,且逃头匿足,窜伏自藏,执守寂寞,吞舌无声也。莫一作漠,一作叹,一作叹。一云叹寂漠。
独便ぉ而烦毒兮,焉发愤而抒情?
言己怀忠直之志,独ぉ悒烦毒,无所发人愤懑,世己忠心也。便ぉ一ぉ悒。
时暧暧其将罢兮,遂闷叹而无名。
言己遭时不明,行善罢倦,心遂烦闷,伤无美名以流后世也。暧一作;叹一作漠,一作莫。
伯夷死于首阳兮,卒夭隐而不荣。
言伯夷饿于首阳,夭命而死,不飨其爵禄,得其荣宠也。一作首山,一云首阳之山;夭一作夭。
太公不遇文王兮,身至死而不得逞。
言太公不遇文王,至死不得解于厮贱。一无得字。
怀瑶象而佩琼兮,愿陈列而无正。
言己怀玉象,履忠信,愿陈列己志,无有明正之君听而受之也。
生天之若过兮,忽烂漫而无成。
烂漫,犹消散也。言己生于天地之间,忽若风雨之过,ㄙ然而消散,恨无成功也。烂一作澜。
邪气袭余之形体兮,疾よ怛而萌生。
袭,及也。言己常恐邪恶之气及我形体,疾病よ痛,横发而生,身僵仆也。一无体字。
愿壹见阳春之白日兮,恐不终乎永年!
言己被疾忧惧,恐随草木徂落,不能至阳春见白日,不终年命,遂委弃也。
《楚辞章句疏证》卷一五《九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