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箴》是《文心雕龙》的第十一篇。铭、箴是我国古代两种较早的韵文。本篇讲到的一些具体作品,如黄帝、夏禹、成汤等人的铭,夏、商两代的箴,虽为后人伪托,但从大量史料和文物来看,刘勰“盛于三代”之说,基本上是符合史实的;至少在商、周两代,这方面的作品是大量产生了。汉魏以后,除碑文渐盛而“以石代金”外,这两种文体都如刘勰所说“罕施后代”了。所以,本篇正反映了铭、箴二体在我国古代从产生、盛行到渐衰这一过程的基本面貌。
全篇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铭”的意义和发展情况,第二部分讲“箴”的意义和发展情况,第三部分讲铭、箴二体的同异及其基本写作特点。古代这方面优秀的作品是不多的,本篇对有关作家作品的评论,也是批评多而肯定少。但无论批评或肯定,都有一些很不恰当。如对张载的《剑阁铭》,崔骃、胡广的《百官箴》,都评价太高;对李尤、王朗作品的批判,却是从狭隘的封建观念出发,批的并不正确。但刘勰对铭、箴二体总的要求,是内容要有警戒过失的实际作用,文辞必须简明确切;而对那种荒诞不实的神怪之说,则发出了“可怪”、“可笑”的尖锐批判。在南朝形式主义文风盛行之下,这是有一定现实意义的。
(一)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1;大禹勒筍簴而招谏2;成汤盘盂3,著“日新”之规4;武王《户》、《席》5,题必戒之训6;周公“慎言”于《金人》7;仲尼“革容”于欹器8。则先圣鉴戒9,其来久矣。故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10,审用贵乎盛德。盖臧武仲之论铭也11,曰:“天子令德12,诸侯计功,大夫称伐13。”夏铸九牧之金鼎14,周勒肃慎之楛矢15,“令德”之事也16;吕望铭功于昆吾17,仲山镂绩于庸器18,“计功”之义也;魏颗纪勋于景钟19,孔悝表勤于卫鼎20,“称伐”之类也。若乃飞廉有石椁之锡21,灵公有蒿里之谥22;铭发幽石23,吁可怪矣24!赵灵勒迹于番吾25,秦昭刻博于华山26;夸诞示后27,吁可笑也!详观众例,铭义见矣。至于始皇勒岳28,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29。若班固《燕然》之勒30,张昶《华阴》之碣31,序亦盛矣32。蔡邕铭思33,独冠古今。桥公之《钺》34,吐纳典谟35;朱穆之《鼎》36,全成碑文37,溺所长也38。至如敬通杂器39,准矱戒铭40,而事非其物,繁略违中。崔骃品物41,赞多戒少;李尤积篇42,义俭辞碎43。蓍龟神物44,而居博弈之中45;衡斛嘉量46,而在臼杵之末47: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48!魏文九宝49,器利辞钝50。唯张载《剑阁》51,其才清采。迅足駸駸52,后发前至;勒铭岷、汉53,得其宜矣。
〔译文〕
相传从前轩辕黄帝在车厢、案桌等物上雕刻铭文,用以帮助自己警惕过错;夏禹曾在乐器架上雕刻铭文,表示希望听取他人的意见;商汤王的《盘铭》,提出“一天要比一天新”的规劝;周武王的《户铭》、《席四端铭》等,写了必须警戒的教训;周公在《金人铭》中,强调“语言要谨慎”;孔子在鲁桓公庙中,见到欹器而激动得变了脸色。可见先代圣贤,长期以来就注重鉴戒了。铭,就是名称,观察器物必须了解它的名称。正定名称而明确其作用,是为了重视言行谨慎这种美德。鲁国的臧武仲论铭曾说:“写铭文,对天子应以颂扬其美德为主,对诸侯应以肯定其功绩为主,对大夫则只能称赞其征伐的劳苦。”如夏代帝王有德,九州的首领便送上金属,铸成金鼎;周代帝王为了传示其美德于后代,便在肃慎国送来的箭上雕刻铭文。这就是关于颂扬美德的例子。吕望辅助周武王的功绩,曾用金属铸成铭文;仲山甫辅佐周宣王的功绩,也曾刻在周代的记功器上。这就是关于肯定功绩的例子。晋国魏颗的战功,曾刻在晋国的景公钟上;卫国孔悝祖先勤于国事的功劳,曾记在孔悝的《鼎铭》中。这就是只称征伐之劳的例子。至如说飞廉得到天赐的石椁,卫灵公得到黄泉之下的谥号;铭文竟出现在地下的石椁上,这就太奇怪了!又说赵武灵王曾派人在番吾山上刻他的大脚印,秦昭王叫人在华山上刻了个大棋局:都是用虚夸不实的铭刻来显示后人,这就很可笑了!仔细看看以上正反两面的例子,铭文的意义就很清楚了。到秦始皇时,有《泰山》、《琅玡台》等山岳的刻石,虽然秦代政治残暴,这些刻石的文辞却较为润泽,也还有其畅达之美。到了汉代,如班固的《封燕然山铭》,张昶的《西岳华山堂阙碑铭》,其序文也写得很长了。蔡邕的铭文,更是独冠古今。如歌颂桥玄的《黄钺铭》,模仿《尚书》;歌颂朱穆的《鼎铭》,就完全写成碑文了;这是蔡邕惯于写碑文的原因。至于冯衍所写刀、杖、车等杂器的铭文,虽取法周武王,却写得事不称物,详略不当。此外,崔骃品量器物的铭文,赞颂多而警戒少;李尤写的大量铭文,内容单薄,文辞琐碎。他把蓍龟之类神物的铭文,和戏玩的《围棋铭》搀杂在一起;把写衡量器的《权衡铭》,放在关于杵臼的铭文之后。李尤在品量器物名称上,还没有来得及做好,怎能熟知事物的道理呢!曹丕写了九种宝物的《剑铭》,所讲的刀剑是锐利的,文辞却很平钝。只有张载的《剑阁铭》,写得清明而有辞采。他的铭文有如快马疾驰,后来居上;晋武帝下令把《剑阁铭》刻在氓山、汉水之间,那是得到适当的处置了。〔注释〕
1帝轩:指黄帝,传说中的古代帝王。舆:车箱。几:案。相传黄帝在舆、几上刻有铭文。《路史·疏仡(yi意)纪》所载黄帝《中几之铭》,显然是后人伪托。弼(bi必)违:纠正过失。弼:辅正。
2大禹:即夏禹,夏王朝的第一个帝王。勒:刻。筍簴(sunju损具):即簨簴,钟磐的架子,横木叫筍,旁柱叫簴。《鬻(yu玉)子》所载夏禹在簨簴上刻的铭文,也是后人伪托的。谏:规劝的意见。
3成汤:商王朝的第一个帝王。盘盂:食器。这里指传为汤的《盘铭》。
4日新:《礼记·大学》载汤的《盘铭》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个铭文也是后人伪托的。规:劝正。
5武王:周武王,周王朝的第一个帝王。《户》《席》:指《户铭》、《席四端铭》,均载《大戴礼记·武王践阼》,也是后人伪托。
6必戒之训:指周武王铭文中所讲必须警戒的教训,如《席四端铭》中的“安乐必敬”、“无行可悔”等。
7周公:周武王之弟,名旦,周初重要功臣。《金人》:《说苑·敬慎》篇说孔子曾在周朝太庙陛前看到金人(铜像),背上刻有铭文,即《金人铭》。全文以多言为戒,第一句是“我古之慎言人也”。此铭传为黄帝六铭之一,自然是伪托;刘勰认为是周公所作,可能由于此铜像是周初铸成;铭文中的“安乐必戒,无行所悔”等句子,和传为周武王所作铭文中的“安乐必敬”、“无行可悔”相似。
8仲尼:孔子字仲尼。革容:脸色因激动而变化。《淮南子·道应训》中说,孔子在鲁桓公庙见到欹(qi欺)器而“革容”。敬器:古代贵族宗庙中的器具,空的时候是倾斜的,盛水适中就正立,盛水过多就倾覆。孔子见欹器的故事,最先见于《荀子·宥坐》,其中有鲁桓公庙守庙者向孔子解释的话:“此盖为宥坐之器。”宥同右,宥坐即置于座右。纪昀谓“欹器不言有铭,此句未详”。其实,欹器本身就是放在座侧以为警戒之物。汉以后的《座右铭》正取此意。
9先圣:指上述黄帝、夏禹、商汤、周武王、周公、孔子等。
10“观器”二句:唐写本作:“亲器必名焉,正名审用,贵乎慎德。”“亲器”误,仍应为“观器”。译文据“观器必名焉,正名审用,贵乎慎德”。正名:孔子针对春秋末年的政局,提出“必也正名”(《论语·子路》)的主张,原指正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名分。这里借指正定器物的名称。审:明。慎德:谨慎之德。
11臧武仲:春秋时鲁国的大夫。他论铭的话,见《左传·襄公十九年》。原话是:“夫铭,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人称伐。”
12令德:美德。这里指铭其美德。
13称伐:指铭其征伐之劳。
14九牧:九州之长。金鼎:《左传·宣公三年》中说,夏王曾使九州之长献金属铸鼎。这里也未提到鼎铭,只说鼎上铸了百物之形。
15肃慎:古国名。约在黑龙江省东南部。楛(hu户)矢:箭。楛:木名,茎可做箭杆。《国语·鲁语》说,周武王时,肃慎国进献楛矢,为了垂示后代,曾在箭上刻了铭文。
16令德之事:《左传·宣公三年》说,由于“夏之方有德”,所以九州牧献金铸鼎;《国语·鲁语下》说,周武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才在箭上刻铭。所以说二例都是有关“令德之事”。
17吕望:本姓姜,名尚,周初重要功臣。昆吾:传为古代产铁山名,也是善冶铁的工匠名。蔡邕《铭论》中讲到,吕望为周太师,“其功铭于昆吾之冶”。铭文今不存。
18仲山:指仲山甫,周宣王时的卿士。镂(lou漏):雕刻。绩:功。庸器:记功的铜器。《后汉书·窦宪传》载有仲山甫的鼎铭。
19魏颗:春秋时晋国将领。《国语·晋语七》载晋悼公说,魏颗因打败秦军,曾刻其功劳于景公钟上。景钟:即景公钟。这个铭文今不传。
20孔悝(kui亏):春秋时卫国大夫。《礼记·祭统》载孔悝的《鼎铭》,赞美其祖先的功绩。勤:劳苦。《鼎铭》中有“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懈)”等话。
21飞廉:有的史书作“蜚廉”,商纣王的臣下,秦国的祖先。《史记·秦本纪》载周灭纣后,蜚廉在霍山筑坛祭纣王时,得到一个刻有铭文的石椁,铭文说此椁是天赐给蜚廉的。椁:棺材的套棺。锡:赏赐。
22灵公:指春秋时卫灵公。《庄子·则阳》中说,卫灵公死后,在掘土埋葬时,发现地下一口刻有铭文的石椁,铭文说:灵公将夺得这个葬地。蒿(hāo好阴)里,在泰山下,相传是人死后聚集的地方。谥(shi市):帝王死后加以封号。“灵公”是谥号,石椁上的铭文,已有“灵公”这个谥号。
23幽石:指埋藏在地下的石椁。
24吁(xu需):表示怀疑的惊叹声。可怪:飞廉与卫灵公两个传说都荒唐无稽,刘勰并不相信。
25赵灵:指战国时赵武灵王,自号主父。番(pán盘)吾:在今河北平山县南。《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说,赵武灵王曾派人在番吾山上刻一个宽三尺、长五尺的大脚印,并刻上“主父常(尝)游于此”几个字。
26秦昭:指战国时秦昭王。博:古代一种棋局游戏。华山:在今陕西东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又说,秦昭王曾叫人到山上用松柏之心做个大型局戏,并刻上“昭王常(尝)与天神博于此”几个字。
27诞:虚妄不实。
28始皇:即秦始皇。岳:指泰山等山岳。《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载有《泰山刻石》、《琅玡台刻石》等,都是李斯写以歌颂秦始皇的。
29疏通:指文辞畅达。
30班固:字孟坚,东汉初年史学家、文学家,《燕(yān烟)然》:指班固的《封燕然山铭》。这篇铭是歌颂窦宪北征的功绩。载《文选》卷五十六及《后汉书·窦宪传》。燕然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
31张昶(chǎng厂):字文舒,汉末作家。《华阴》:指张昶(一作张旭)的《西岳华山堂阙碑铭》。华山在华阴(今陕西华阴县)之南,所以用华阴指华山。碣(jié节):圆顶形的石碑。
32序亦盛:班固的《封燕然山铭》,和张昶的《西岳华山堂阙碑铭》,都有很长的序文。
33蔡邕(yong庸):字伯喈(jiē阶),汉末著名学者、文学家,以长于碑铭称著。
34桥公:名玄,字公祖,汉末大官僚。《钺》:蔡邕有《黄钺铭》,歌颂桥玄为度辽将军时的安边之功。铭存,见《全后汉文》卷七十四。钺(yuè月):兵器,似斧。
35吐纳:指模仿。典谟:指《尚书》,因其中有《尧典》、《皋陶(yáo摇)谟》等篇。
36朱穆:字公叔,东汉中年文人。蔡邕的《鼎铭》是歌颂朱穆的。铭存,载《全后汉文》卷七十四。
37全成碑文,《鼎铭》叙朱穆的家世及其一生经历,和碑体已完全一样了。
38溺(ni逆)所长:蔡邕特长于写碑文(参看本书《诔碑》篇),《全后汉文》辑其碑文四十余篇。溺:沉迷,溺爱,指蔡邕惯于写碑文。
39敬通:冯衍字敬通,东汉初年作家。杂器:指他的《刀阳铭》、《刀阴铭》、《杖铭》、《车铭》等,见《全后汉文》卷二十。
40矱(yuē曰):法度,这里作动词用。戒铭,唐写本作“武铭”,指传为周武王的《席四端铭》、《杖铭》等。译文据“武铭”。
41崔骃(yin音):字亭伯,东汉中年作家。品:评量。崔骃有《樽铭》、《刀剑铭》、《扇铭》等,见《全后汉文》卷四十四。
42李尤:字伯仁,东汉中年作家。《全后汉文》卷五十辑其尚存铭文,有《河铭》、《洛铭》第八十四篇。
43义俭:内容很少,意义不大。
44蓍(shi师)龟:占卜用的蓍草和龟甲。这里指李尤有关蓍龟的铭文,今不存。
45博弈(yi意):围棋。这里指李尤的《围棋铭》,今存。
46衡斛(hu胡):衡量之器。这里指李尤的《权衡铭》,今存。斛:十斗。嘉量:量器名。《周礼·考工记》所载量铭中说:“嘉量既成,以观(示)四国;永启厥后,兹器维则。”刘勰在这里以“嘉量”和“神物”并用,指好的量器。
47臼(jiu旧)杵(chu楚):唐写本作“杵臼”,舂米用的器具。这里指李尤有关杵臼的铭文,今不存。
48闲:即娴,熟练。
49魏文:魏文帝曹丕,字子桓,三国时作家。九宝:曹丕《典论·剑铭》中讲到九种宝器:三把剑、三把马刀,两把匕首和一把露陌刀。这里是用“九宝”指《剑铭》。铭存不完。
50辞钝:文辞一般化。钝:质鲁。
51张载:字孟阳,西晋作家。剑阁:在今四川北部大小剑山之间。这里指张载的《剑阁铭》。铭文载《文选》卷五十六、《晋书·张载传》。
52駸駸(qin亲):马跑得快的样子。这里借喻张载的文才。张载是很平庸的作家,刘勰的评价有些过分。
53勒铭:唐写本作“诏铭”,译文据“诏铭”。岷、汉:岷山和汉水,今四川、陕西之间的地区。《晋书·张载传》中讲到,张载的《剑阁铭》,“武帝遣使镌(刻)之于剑阁山”。
(二)
箴者1,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2。斯文之兴,盛于三代。夏、商二箴3,余句颇存。及周之辛甲百官箴一篇4,体义备焉5。迄至春秋,微而未绝。故魏绛讽君于后羿6,楚子训民于“在勤”7。战代以来8,弃德务功,铭辞代兴,箴文委绝9。至扬雄稽古10,始范《虞箴》11,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12。及崔、胡补缀13,总称《百官》,指事配位,鞶鉴可征14,信所谓追清风于前古15,攀辛甲于后代者也。至于潘勖《符节》16,要而失浅;温峤《傅臣》17,博而患繁;王济《国子》18,引广事杂19;潘尼《乘舆》20,义正体芜21:凡斯继作,鲜有克衷22。至于王朗《杂箴》23,乃置巾、履24,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25。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戒铭26,而水火井灶27,繁辞不已,志有偏也。
〔译文〕
箴,就是针刺,用以批评过错,防止祸患,好比治病的石针。这种文体兴起后,盛行于夏、商、周三代。《夏箴》和《商箴》,还留下几个残余句子。周代的辛甲,要求各种官吏都写箴辞,用以针刺天子的过失。其中只有《虞人之箴》一篇,箴体的格式和内容都比较完备。到春秋时期,这种文体逐渐少起来,但还未衰绝。所以晋国魏绛曾用《虞人之箴》中讲的后羿,来讽谏晋君;楚庄王曾用“民生在勤”等话来箴戒国人。战国以后,抛弃道德,专求有功;因此,铭辞代之而兴,箴文就基本上绝迹了。到了汉代,扬雄考古,才模仿《虞人之箴》,写了卿尹、州牧等各种官吏的箴文共二十五篇。后来崔骃、胡广等又加以补写,总称为《百官箴》。按照不同的官位,提出应该箴戒的事项,充分发挥鉴戒的作用,这就可说是学习古人的清风,继承辛甲的做法了。汉末潘勖的《符节箴》,比较简要,却失于肤浅;东晋温峤的《侍臣箴》,内容广博,却过于繁杂;西晋王济的《国子箴》,虽然旁征博引,内容却很贫乏;潘尼的《乘舆箴》,内容正确,但又写得过于芜杂:所有这些相继出现的作品,很少写得恰到好处。至于魏国王朗的《杂箴》,把头巾、鞋子也写了进去,虽也有了戒慎的意义,但在箴中写这种东西是不恰当的。《杂箴》的文词简明扼要,是学周武王的铭写的;但它写一些水火井灶之类,就显得拉杂不已了,这是立意不正造成的。
〔注释〕
1箴(zhén真)者:唐写本作“箴者,针也”。译文据唐写本。箴:劝告。针:针刺治病。
2针石:即石针,古代用石针治病。
3夏商二箴:《周书·文传解》引到《夏箴》数句,《吕氏春秋·应同》引到《商箴》数句。但这些未必是夏商时的作品。
4“及周之辛甲”句:唐写本作:“周之辛甲,百官箴阙,唯《虞箴》一篇。”译文据此。辛甲:原来是商臣,后做周文王的大史。百官箴阙:据《左传·襄公四年》,辛甲曾“命百官官箴王阙”。阙:过失。《虞箴》:指《虞人之箴》,见《左传·襄公四年》。
5体义:指箴这种文体的基本格式和内容。
6魏绛:春秋时晋国人。《左传·襄公四年》说,魏绛曾引《虞人之箴》谏晋君。后羿(yi义):传为夏代有穷国的君主,善于射箭。《虞人之箴》中曾讲到后羿因射猎而忘国事,所以魏绛用来劝告晋君不要荒于田猎。
7楚子:指楚庄王。在勤:《左传·宣公十二年》载栾(luán挛)武子说,楚庄王经常教育国人,曾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
8战代:战国时代。
9委:唐写本作“萎”,译文据“萎”字。萎:衰。
10扬雄:字子云,西汉末年文学家。稽:查考。
11范:模范,这里作动词用,指学习,模仿。
12卿尹州牧:均官名,这里指扬雄所作《冀州箴》、《司空箴》、《宗正卿箴》等二十多篇各种官吏的箴文。载《全汉文》卷五十四。
13崔:指东汉文人崔骃、崔瑗父子。胡:胡广,字伯始,东汉大官僚。他们继扬雄补写各种官吏的箴文,共四十八篇,叫做《百官箴》。《全后汉文》辑得崔七篇(卷四十四)、崔瑗九篇(卷四十五)、胡广三篇(卷五十六)。
14鞶(pán盘):官服的大带。鉴:镜,指装饰在鞶带上的镜。据《左传·庄公二十一年》“王以后(皇后)之鞶鉴于之”句注,鞶鉴原是“古之遗服”或“妇人之物”,可见刘勰所说“鞶鉴”不是实指其物,而主要是取“鉴”的鉴戒之意。征:验证。
15信所谓:唐写本作“可谓”,无“信”字。译文据“可谓”二字。
16潘勖(xu续):字元茂,汉末作家。他的《符节箴》已亡。
17温峤(qiáo桥):字太真,东晋初文人。傅臣:唐写本作“侍臣”。译文据“侍臣”,指温峤的《侍臣箴》(见《艺文类聚》卷十六)。
18王济:字武子,西晋文人。他的《国子箴》已亡。
19引广事杂:唐写本作“引多而事寡”,译文据此。
20潘尼:字正叔,西晋文人。他的《乘舆箴》载《晋书·潘尼传》。
21义正:《乘舆箴》虽从封建统治者长治久安的愿望出发,但其中讲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故人主所患,莫甚于不知其过,而所美莫美于好闻其过”等,刘勰评以“义正”,在当时是有可取之处的。
22衷:中,恰到好处。
23王朗:字景兴,三国时魏国文人。他的《杂箴》只残存数句,见《艺文类聚》卷八十。
24巾:指头巾。履:鞋。
25失其所施,刘勰在本篇第三部分说:“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古代箴词多用于箴戒帝王,王朗在《杂箴》中讲到巾、履之类,所以刘勰认为用非其所。
26宪章:法度。这里用作动词,指学习。戒铭:唐写本作“武铭”,指周武王的铭文。译文据“武铭”。
27水火井灶:今存王朗《杂箴》中说:要使冬天像夏天那样温暖,没有火灶怎么行?要使夏天像冬天那样凉快,没有井水怎么行?
(三)
夫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名目虽异1,而警戒实同。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2。其取事也必核以辨3,其摛文也必简而深4,此其大要也。然矢言之道盖阙5,庸器之制久沦6,所以箴铭异用7,罕施于代8。惟秉文君子9,宜酌其远大焉10。〔译文〕
箴是官吏对帝王讽诵,铭是用来品题器物,它们的名称和用途虽然不同,但引起警戒的作用是一致的。箴主要用来抵御过失,所以文词必须准确切实;铭则兼有褒扬赞美的作用,因此,其篇体以弘大润泽为贵。总的来说,铭和箴所讲的事,都必须确实而清楚明白;所用的文词,都必须简要而深远。这就是铭箴二体在写作上的基本要求。但由于说直话的风气逐渐消失,记功的制度也长期不存在,所以这两种文体都不多用,也就很少施行于后代了。今后的作者,应注意取其弘润、深远的特点。〔注释〕
1名目:唐写本作“名用”。译文据“名用”。
2弘润:即《文赋》所说:“铭博约而温润。”
3核:核实,符合事实。辨:明,清楚。
4摛(chi吃):发布。
5矢:正直。阙:缺少。
6沦:沉没。
7异用:一作“寡用”。译文据“寡用”。
8罕:稀少。于代:唐写本作“后代”。译文据“后代”。
9秉文:写作。秉:操,持。
10酌:择善而取。远大:指上面说的弘润、深远。本书《定势》篇说,“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
(四)
赞曰:铭实表器1,箴惟德轨。有佩于言2,无鉴于水3。秉兹贞厉4,敬言乎履5。义典则弘6,文约为美。
〔译文〕
总之,铭主要是彰明器物,箴主要是轨范道理。应该牢记警戒的语言,而不要徒取铭箴的形式。要用这种贞正的勉励,来警戒人的实际行为。内容合于常道就能弘大,文辞则以简要为美好。〔注释〕
1表器:唐写本作“器表”。表:明,这里作动词用。
2佩:结于衣带的装饰物。这里指铭记于心,佩服不忘。
3无鉴于水:《国语·吴语》:伍子胥谏吴王说:“王其盍(何不)亦鉴于人,无鉴于水。”韦昭注:“鉴,镜也。以人为镜,见成败;以水为镜,见形而已。”刘勰所说“无鉴于水”,就是用这个意思。
4贞:正。厉:劝勉。
5敬言乎履:唐写本作“敬乎立履”。履:行为,实践。
6典:常道,这里指合于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