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吴聿
汉武《析梁台》,群臣皆联七言,或述其职,或谦叙不能,至左冯翊曰:“三辅盗贼天下尤。”右扶风曰:“盗阻南山为民灾。”京兆尹曰:‘外家公主不可治。“则又有规警之风。及宋孝武《华林都亭》,梁元帝《清言殿》,皆效此体。虽无规儆之风,亦无佞谀之辞,独叙叨冒愧惭而已。近世应制,争献谀辞,褒日月而谀天地,恐不至。古者赓载相戒之风,於是扫地矣。
谢灵运有“蘋苹泛沈深,菰蒲冒清浅”,上句双声叠韵,下句叠韵双声。後人如杜少陵“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杜荀鹤“胡卢杓酌春浓酒,舴艋舟流夜涨滩”,温庭筠“废砌翳薜荔,枯湖无菰蒲”,“老媪宝藁草,愚夫输逋租”,皆出於叠韵,不若灵运之工也。
陆龟蒙《鄴宫词》云:“魏武平生不好香,枫胶蕙米洁宫房。可知遗令非前事,却有馀薰在绣囊。”或疑蕙不可焚,然事见《广志》,云:“蕙草,绿叶紫花。魏武帝以为香焚之。”
华亭船子和尚诗,少见於世,吕益柔刻三十九首於枫泾寺,云得其父遗编中。一诗云:“欧冶銛锋价最高,海中收得用吹毛。龙凤绕,鬼神号,不见全年可下刀。”涪翁屡用其语。
语言拘忌,莫如近世浅俗之甚。王仲宣《赠蔡子笃》诗云:“我友云徂。”今人以为语之大病矣。余尝诵《饭牛歌》“长夜漫漫何时旦”,谓人曰:“此岂亦宁戚谶语耶?”
尝见尉迟枢《南楚新闻》云:“薛昭纬避巢贼乱,遇旧识银工,邀食,有‘一碟膻根数十皴’之语。乃知王中令所遇食蒸豚僧诗所谓‘若把膻根来比并,膻根只合吃藤条’,亦自有来处耶。”
李义山云:“小亭闲眠微酒销,山榴海柏枝相交。”韩致光云:“深院下帘人昼寝,红蔷薇架对芭蕉。”皆微辞也。
庾信《鸳鸯赋》云:“昔有一双凤,飞来入魏宫。今成两株树,若个是韩冯。”盖符中切。半山《蝶》诗云:“岂能投死为韩冯。”乃皮冰切。
鲍当有《清风集》行於世,时号鲍清风。尝以《孤雁》诗上一钜公,亟称之,故又号鲍孤雁。又有《贫女吟》云:“贫女临水妆,徘徊波不定。岂敢怨春风,自无台上镜。”深有古意。幸不遇赏音,使有所遇,又将为鲍贫女耶。
《陈平传》言:“解衣裸而佐刺船。”涪翁与洪觉范诗云:“脱却衲衣着蓑笠,来佐涪翁刺钓船。”似恼之太酷,而觉范自以为“我欲收敛加冠巾”之意,所谓欲盖而彰也。
钱昭度诗云:“伯禹无端教鲜食,水中鱼尽不知休。”陈无己云:“谁初教鲜食,竭泽未能休。”便觉语胜。
东坡和辛字韵,至“捣残椒桂有馀辛”,用意愈工,出人意外。然陈无已“十里尘沉不受辛”,亦自然也。
陆韩卿《中山王孺子妾歌》云:“安陵泣前鱼。”本龙阳君事,误以为安陵君。涪翁论“黄独为土芋”,而云或以为黄精,非也。盖谓东坡云:“诗人空腹待黄精,生事只看长柄械。”不欲显名之耳。
东坡:“几思压茅柴,禁网日夜急。”盖世号市沽为茅柴,以其易着易过。周美成诗云:“冬曦如村酿,奇温止须臾。行行正须此,恋恋忽已无。”非惯饮茅柴,不能为此语也。
华亭并海有金山,潮至则在海中,潮退乃可游山。有寒穴泉,甘冽与惠山相埒。穴在山麓,泉锺其间,适与海平。而半山和华亭令唐询十咏寒穴泉诗乃云:“高穴与云平。”盖未尝至其处也。毛泽民作《泉铭》叙半山诗云:“泉当因此诗以名世。”然余以为因半山诗以增重於世,则此泉之幸。若後世好事者,欲凭此诗以考寒穴所在,则失之远矣,非泉之不幸欤?
涪翁《读中兴碑》诗云:“冻雨为洒前朝碑。”《楚词》云:“使冻雨兮洒途。”故张平子赋:“冻雨沛其洒途。”旧注云:“冻雨,暴雨也。”巴郡暴雨为冻雨。
《谭宾录》载唐率府兵曹参军冯光震入集贤院校《文选》,注“蹲鸱”云:“今之芋子,即着毛萝卜。”又温庭筠《乾巽子》所载不同,云:“萧嵩以《文选》是先代旧书,欲注‘蹲鸱’云‘今芋子,乃着毛萝卜’。”未知孰是。
沆瀣,王逸《楚词注》云:“北方半夜之气。”唐刘商《白角樽歌》云:“或谓轻冰盛沆瀣。”注云:“海气也。”
婪尾声酒,出《佛图澄传》。婪尾声者,最後饮酒也。东坡《除夜》诗云:“不辞最後饮屠苏。”是以乐天诗以“婪”作“蓝”云:“三杯蓝尾声酒,一碟胶牙饧。”皆更岁之事。而东坡诗有“蓝尾声忽惊新火後,遨头及要浣花前”之语,自注云:乐天《寒食》诗云:“三杯蓝尾声。”当是误记。
梅圣俞诗“莫打鸭,打鸭惊鸳鸯”之语,讥定量守笞官奴也。陈无己《戏杨理曹》诗云:“从来相戒莫打鸭,可打鸳鸯最後孙。”叠民宣守诗云;“一为文俗事,打鸭起鸳鸯。”皆用此也。然“起鸳鸯”三字亦有来处,杜牧之云:“织篷眠舴艋,惊梦起鸳鸯。”
《本阳杂俎》称庾信作诗用《西京杂记》事,旋自改曰:“此吴均语耳,恐不足用。”今本作《葛稚川集》,刘子骏文。
每疑《古乐府》有“长跪问故夫”之语,一日读《隋志》,至册后之礼,皇后先拜後起,皇帝後拜先起,乃知古妇人亦伏拜也。
陈无己跋旧词云:“晁无咎云:‘眉山宫词,盖不更此境也。’余谓不然,宋玉初不识巫山神女,而能赋之,岂待更而後知也。予他文未能及人,独於词,自谓不减秦七黄九。而为乡掾三年,去而复还,又三年矣,而乡妓无欲余之词者,独杜氏子勤恳不已,且云:‘所得诗词满箧,家多蓄纸笔墨,有暇则学书。’使不如言,其志亦可喜也,乃写以遗之。”○此下原本另起,今据原文移正。古语所谓“但解闭门留我住,主人不问是谁家”者,此语东坡《题藏春》两绝之一。全篇云:“莫寻群玉峰头路,休看玄都观里花,但解闭门留我住,主人莫问是谁家。”盖无己托为古语耳。
曾逢[c190]老於仕宦,所至以严惮称。近有客举一联云:“他日诗侯不敢客,如今到处欲为家。”曰:“此逢[c190]诗也。”二十五年来,仕於州县者鲜有能诗,乃知此老风力外,别有深处。
杜牧之云:“杜若芳州翠,严光钓濑喧。”此以杜与严为人姓相对也。又有“当时物议硃云小,後代声名白日悬”,此乃以硃云对白日,皆为假对,虽以人姓名偶物,不为偏枯,反为工也。如涪翁“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待九方皋”,尤为工致。
尝见东坡手写《会猎》诗云:“向不如皋闲射雉,人间何以得卿卿。”世所传本乃作“不向如皋”,遂以为东坡误用如皋为地名,特未尝见写本耳。
半山云:“不知太乙游何处,定把青藜独照公。”乃《上元夜戏刘贡父》诗。贡父时在馆中,适与王嘉所载刘向上元夜天禄阁遇太乙降事相契,事见《拾遗记》。原本嘉讹家,今正。故有此句。然此事前人引用已多,特半山用得着题耳。
前辈作桃花、菊诗虽多,而未见拔俗者。杨元素云:“清香旧已亲陶令,红艳新能惑阮郎。”张敏叔云:“但令陶令长为主,莫遗灵芰错认伊。”然世复盛传一联云:“陶令归来惊色变,刘郎去後笑开迟。”亦未为胜。但陶令归来,刘郎去後,乃切对也。
唐人夏日诗,有“炎风生白羽,畏日隔青油”,想见歊烦之景,不在林越之下也。
孟郊集有《四婵娟》篇,谓花、竹、人、月也。误见顾况集。
程文若在官,喜抄书,尝云:“古人以是为风流罪过,予以李义山‘举白弈棋兼把钓,不离至教事颠狂’之语作对云:‘举白颠狂,不离至教;抄书罪过,抄书当是杀青之讹。要是风流。’”
东坡诗有云:“绝胜仓公饮上池。”误以长桑君为仓公。
王武子多四言诗,间有五字句,余最爱“抱甕拙胜”。此下当有脱文。
扬州僧坊有谷林堂,乃东坡命名。必至其所,然後知其名之当。枣据诗云:“下窥幽谷底,窈窕一何深。鱼动起重渊,鸟惊奋高林。”谷林之名,盖出此耳。
杨元素《劝酒》诗云:“何必口辞山简醉,但教心似屈原醒。”此语殊可味也。
秦太虚用乐天《木藤谣》“吾独一身,赖尔为二”。作六言云:“身与杖藜为二,影将明月为三。”真奇对也。
乐天云:“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窕娘堤。”涪翁用此意作《渔父词》云:“新妇矶边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然新妇矶、女兒浦,顾况六言已作对矣。
杜荀鹤诗句鄙恶,世所传《唐风集》首篇“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者,余甚疑不类荀鹤语。他日观唐小人说,见此诗乃周朴所作,而欧阳文忠公亦云耳。盖借此引编,已行於世矣。
“九原”,《檀弓》一作“九京”,涪翁两用之云:“九京唤起杜陵翁。”又云:“百不试,埋九京。”
东坡名贾耘老之妾为双荷叶,初不晓所谓。他日,传赵德麟家所收泉南老人《杂记》,记此事云:“两髻并前如双荷叶,故以名之。”如荷叶髻,见温飞卿词:“裙拖安石榴,髻亸偏荷叶。”
五大夫,秦爵名也。封松为五大夫,非特为五株松也。近有题范文正所植鄱阳驿中六《松》云:“青青六大夫。”此殊可笑。
都下旧无红梅,一贵人家始移植,盛开,召士大夫燕赏,皆有诗,号《红梅集》,传於世。以半山“北人初未识,浑作杏花看”为冠。後东坡见云:“何待北人太薄。”
半山云:“窗明两不借,榻净一籧篨。”扬雄《方言》“丝作曰履,麻作曰不借”。崔豹《古今注》:“草履曰不借。”许慎《说文》云:“綥或作綦,帛苍艾色。”《诗》:“缟衣綥巾。”未嫁女所服。一曰不借,常所服御,而人皆易有者,皆可谓之不借,不独履也。然半山所指,乃草履耳。
半山诗有用蔡泽事云:“安排寿考无三甲。”又用退之语对云:“收拾文章有六丁。”东坡诗有用屈原事云:“岂意日斜庚子後。”又用郑康成梦对曰:“忽惊岁在己辰年。”皆天设对也。
秦太虚《与花光老求墨梅书》云:“仆方此忧患,无以自娱,愿师为我作两枝见寄,令我得展玩,洗去烦恼。幸甚。”涪翁和昊字韵《梅诗》云:“梦蝶真人貌黄槁,篱落逢花曾绝倒。雅闻花光能画梅,更乞一枝洗烦恼。”谓此也。
太虚又云:“仆有《梅花》一诗,东坡为和。王荆公尝书之於扇。”有见荆公扇上所书者,乃“月落参横画角哀,暗香消尽令人老”两句。涪翁又爱其四句云:“清泪斑斑和在有恨,恨春相从苦不早。甘心结子待君来,洗雨梳风为谁好。”曰:“《玉台》诗中,气格高者乃能及此耳。”
涪翁云:“江南野中,有一种小白花。木高数尺,春开,极香,野人号为郑花。王荆公尝求此花栽,欲作诗而隔其名,予请名曰山樊。野人采郑花叶以染黄,不借樊而成色,故曰山樊。‘海岸孤绝处,补佗落伽山。’译者谓小白山,余疑即此花是也。不然,何以观音老人端坐而不去也。”此题花光《补题二绝句跋》。翁作《水仙花》诗有“山樊是弟梅是兄”,亦谓此也。
太虚《梅》诗末云:“安得健步远移归,乱插繁花向晴昊。”乃用《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两句。
豫章诸洪作诗,有外家法律,然不多见於世。旧传龟父《游乌遮塔示师川》诗云:“华鲸唤起曲肱梦,行径幽寻小雨乾。风吹龙沙江流断,日下乌塔松阴寒。冰雪照人徐孺子,手提玉尘对西山。安得鸿崖入琼药,令我蜚出六合间。”此下原本另提行,今按当合为一条。玉父《寄兄》诗云:“六年作别书频至,一月相从袂又分。船宿绿波浦边雨,客行乌泥冈上云。陈留风俗尚可道,襄阳耆旧空复论。鸿飞冲天雁翅短,付与燕雀聊同群。”
涪翁跋半山书云:今世唯王荆公字得古人法,自杨虚白以来,一人而已。杨虚白自云“浮世百年今过半,校他蘧瑗十年迟”者,荆公此二帖近之。往时李西台喜学书,题《杨少师题大字院壁後》云:“枯杉倒桧霜天老,松烟麝煤阴雨寒。我亦生来有书癖,一回入寺一回看。”西台真能赏音者,今夫定林寺壁,荆公书数百字,未见赏音者。
《渑水燕谭》记张芸叟奉使辽东,宿幽州馆中,有题子瞻《老人行》於壁者。闻范阳书肆,亦刻子瞻诗数十首,谓之《大苏小集》。芸叟题其後云:“谁传佳句到幽都,逢着君兒问大苏。莫把文章动蛮貊,恐妨谈笑卧江湖。”此乃子由与坡诗。佳句二字,本云家集,坡亦有和篇。所谓“欲问君王乞鉴湖”是也。
东坡云:“醉眼炫红绿。”此乃“看硃成碧颜始红”换骨句耳。
盐官倪清,素宝东坡墨迹数轴,如护眼目。县官数以势力劫之,卒不可得,取试经行中语,自榜其所居曰“薄命佳人之馆”。
衣冠中有微时为小吏者,作三角亭诗,有“夜欠一檐雨,春无四面花”之语。献其所事,异之。使学,後果登第,今为郎矣。
东坡爱玉女洞中水,既致两瓶,恐後复取而为使者见绐。因破竹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为往来之信,戏谓为调水符,作诗云:“欺谩久成俗,关市有契繻。谁知南山下,取水亦置符。古人辨淄渑,皎若鹤与凫。吾今既谢此,但视符有无。常恐汲水人,智出符之馀。多防竟无及,弃置为长吁。”此当与择胜亭俱传於好事者,非确论也。
《南史》:丘仲孚喜读书,常以中宵钟鸣为限。乃知半夜钟声,不独见唐人诗句。
董庆夫云:“石懋敏若顷在都下除夜作诗云:‘索米长安久倦游,寂无杯盎洗牢愁。岁除借问除何事,除尽硃颜与黑头。’人以为有昔人减尽风情之谶,明年果卒。”懋有《杼林集》行於世,可读者,皆汪彦章诗也。
暢当诗有云:“酒喝爱江清,馀酣漱晚汀。软沙欹坐稳,冷石醉眠醒。”四句皆说醉,不觉烦也。
吴融云:“啸父知机先忆{制鱼},季鹰无事已思鲈。”按虞啸父为宋武帝侍中,帝从容问曰:“卿在门下,初不闻有献替。”啸父家富春,近海,谓帝望其贡献,对曰:“天时尚暖,{制鱼}鱼虾蚱未可致,寻当有所上献。”帝抚掌大笑。谓为知机可乎?将子华别有所据乎?
唐人有《访吕逸人不遇》诗云:“到门不解题凡鸟,爱竹何须问主人。”余甚爱其用事,然观其意,乃大不重其人耳。
昔人有言,诗有三百四病,马有三百八病,诗病多於马病,信哉。高子勉能诗,涪翁与之诗云:“更能识诗家病,方是我眼中人。”此亦苦口也。
王立之云:“潘邠老《望汉阳》诗云:‘两屐上层楼,一目略千里。’说者云着屐岂可登楼,余以为不然。殷浩王胡之徒,秋夜登武昌南楼,闻亟道中屐声甚夥,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许人步来,非着屐登楼耶?亟道,今所谓胡梯是也。
唐《教坊记》云:“平人女以容色选入内者,原本女讹奴,今据《教坊记》正。教习琵琶、三弦、箜篌、筝者,原本三讹五,今据《教坊记》正。谓之搊弹家。”杜少陵诗有“弦管罢搊弹”之句。管非搊弹之物,或改为“弦管罢吹弹”,或改为“弦索罢搊弹”,然皆非本语。
一僧问王茂公云:“凡花皆经岁复开,东坡何为独於梅花言返魂香耶?”茂公云:“以梅花清绝能醒人,非馀花可比故耳。”遂引苏德歌及聚窟洲返魂香事为证。僧来从余借二书验之,皆与梅花了不相关,遂憾茂公之欺。余为言其事见韩偓《金銮密纪》,出内廷诗,有“玉为通体寻常见,香驼运动容易回”之语。其题云:“岭南梅花,一岁再发。故作此诗,题於花下。”东坡云:“返魂香入岭头梅。”僧遂释然。
刘向《列女传》,以为《式微》之诗,二人所作,一在中露,一在泥中,卫之二邑也。或者以为联句始此。
有题金陵永庆招提壁云:“余从师川同句法,师川举近诗云:‘人言春事已,我言未遽央。试向後湖去,菰叶如许长。’”
半山酷爱唐乐府“雨打梨花深闭门”之句。
半谷云:“余从半山老人得古诗句法云:‘春风取花去,酬我以清阴。’”
半山尝於江上人家壁间见一绝云:“一江春水碧揉蓝,船趁归潮未上帆。渡口酒家赊不得,问人何处典春衫。”深味其首句,为踌躇久之而去。已而作小词,有“平涨小桥千幛抱,揉蓝一水萦花草”之句,盖追用其语。
李光禄元亮,兄弟数人皆隽才。元亮作《吊项羽赋》,追古作者。世称其诗有“可怜三万六千日,长作东西南北人”之句,特中鼎之一脔耳。
陆龟蒙有《蓬伞》诗云:“吾江善编蓬,圆者柄为伞。所至以自随,清阴覆一墠。自吾为此计,蓑笠□□短。何须诣亭阴,风雨皆足缓。”此三家村择胜亭耳。
元次山自序云:“带笭箵而画船。”注郎丁、桑荒切,今韵中不收。欧文忠公与涪翁皆於清字韵压。
温庭筠记狐书两篇,其一词曰:“正色鸿焘,神司化伐。穹施后承,光负悬设。哎论吐萌,垠倪斫截。迷阳郄曲,嬿音队[b173]音埋噎。雀毁龟水,犍驰御窟。拿尾声群狐,袜袜哲々。[a125]音泯用秘功,以岭以穴。抱薪代栎,莽野万茁。顺律则祥,拂伦唯孽。壮虚无有,颐咽蕊屑。肇素未来,武寻轮辙。”其二词曰:“五行七曜,成此撒馀。上帝降灵,岁且涒涂。蛇蜕其皮,君亦神据。九九六六,束身天除。何以充喉,吐纳太虚。何以蔽倮,霞袿云袽。哀尔浮生,掷此荒墟。吾复浩气,还形之初。在帝左右,道济忽诸。”题云:应天狐超异科策八道,後文繁杂不载。事见《乾撰子》。东坡喜录鬼语,便是人道不到处,信哉。
半山《酴酎醿金沙》诗云:“我无丹白看如梦,人有硃铅见即愁。”孙思邈云:“苟丹白存於心中,即神灵如不降。”其用事精切如此。
东坡在湖州,甲寅年,与杨元素张子野陈令举,由苕霅泛舟至吴兴。东坡家尚出琵琶,并沈冲宅犀玉共三面胡琴。又州妓一姓周,一姓邵,呼为“二南”。子野赋《六客辞》,後子野令举孝叔化去,唯东坡与元素公择在尔。元素因作诗寄坡云:“仙舟游漾霅溪风,三奏琵琶一舰红。门望喜传新政异,梦魂犹忆旧欢同。二南籍里知谁在,六客堂中已半空。细问人间为宰相,争如愿住水晶宫。”天池问卢杞:“愿住水晶宫?愿为人间宰相?”杞对曰:“愿作人间宰相。”遂不得天兴有水晶宫之号,故云。
杨元素疏论半山云:“臣窍见唐贤,多以所为之文,见其人生平行事,如蓍蔡之不谬。如李绅作《闵农》诗,当时文士称其有宰相器。韩愈称欧阳詹亦曰:‘读其书,知其慈孝最隆也。’近世丁谓诗有‘天门深九重,终当掉臂入’,王禹你读之曰:‘入公门,犹鞠躬如也。天门岂可掉臂入乎?此人必不忠。’後果如其言。臣闻王安石文章之名久矣。尝闻其诗曰:‘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今睹其行事,已颇类矣。愿陛下详其言而防其志。”
半山晚年所至处,书窗屏间云:“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盖痛悔之词,此乃唐薛能诗句。此条原本误连上条,今移正。
沈休文《锺山应西阳王教》一首五章,第四章用两足字韵。上云:“多值息心侣,结架山之足。”下云:“所愿从之游,寸心於此足。”一章才四韵,而两韵同一字。又陆士衡《拟古》一篇,用两音字。前云:“思君徽与音。”後云:“归云难寄音。”东坡一诗用两耳字。云:“二义不同,故得重用。”又涪翁一诗压两朋字云:“大府佳友朋。”“归鸟求其朋。”又有一诗用两扁字韵:“责任媲和扁。”“持断问轮扁。”自注云:“复有此一韵,事异似不类出此也。”
“鸡鸣高树巅”,古县录诗也。县录当是乐府之讹。而陆士衡陶渊明皆用之。士衡对用“虎啸深谷底”,渊明以对“犬吠深巷中”。
古人五字,往往句有相犯者。如潘安仁王仲宣皆云:“但愬杯行迟。”曹子建应德琏皆云:“公子敬爱客。”李少卿云:“行人怀往路。”苏子卿云:“征夫怀往路。”左太冲云:“绿叶日夜黄。”张景阳云:“密叶日夜疏。”《古诗》:“秋草凄以绿。”又:“秋草萋更碧。”谢玄晖又云:“春草秋更绿。”如此者众,不可悉举。
《西征赋》恶谑博字韵一联云:“成七国之称乱,翻助逆而诛错。”李善注云:“错,七故反,今叶韵七各反。”然今时人读晁错为黾错,七各反,则以为不识字矣。
何邵赠张华云:“在昔同班列,今者并园墟。”华答邵云:“自昔同寮寀,於今此园庐。”今之酬和者如此,人必以为笑资矣。
江文通斅李陵等《杂体》三十首,内斅休上人《怨别》一首,有“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之句,後人便以为休上人语。其末又有“桂水日千里,因之平生怀”之句,唐《东观记》又以为太子家令沈约诗。所谓文通锦,割截殆尽矣。
鲍明远《升天行》云:“九籥隐丹经。”李善云:“《易纬》注:齐鲁之间,名门户及藏器之管曰籥。以藏经而丹有九转,故曰九籥。”此可笑也。天门有九,故曰九籥。涪翁云“九籥天阙守夜义”是也。
世所传“一日看除目,终年损道心”之语,乃姚合《武功县》诗也。
唐人多作五粒松诗,有以五粒为鬣者。大历时,监察御史顾惜《我国记》云:“松树大连抱,有五粒子,形如桃仁而稍小。皮硬,中有仁。取而食之,味如胡桃,浸酒疗风。”然则松名五粒者,以子名之也。
赠人诗多用同姓事。如东坡赠郑户曹云:“公业有田常乏食,广文好客竟无氈。”又赠蔡子华云:“莫寻唐举问封侯,但遣麻姑为爬背。”涪翁和东坡诗云:“人间化鹤三千岁,海上看羊十九年。”陈无己赠何郎中云:“已度城阴先得句,不应从俗未忘荤。”唯徐师川赠张仁云:“诗如云态度,人似柳风流。”尤为工也。又半山与刘发诗云:“何妨过我论奇字,亦复令公见异书。”则又用彼我两姓事。
杜诗云:“江莲摇白羽,天棘梦青丝。”世不晓其用梦字,余考之,盖蔓字讹而为梦耳。何逊《王孙游》“日碧草蔓丝”是也。天棘,天门冬也,如★香而蔓生。或以为柳,误矣。
《树萱录》云:“杜工部诗,世传骨气高峭,如爽鹘摩霄,骏马绝地。”又唐人谓李贺文体,如崇岩峭壁,万仞崛起。又《摭言》载赵牧效李长吉歌诗,自谓蹙金结绣而无痕迹。
东坡诗有“滟翻白兽樽中酒,归煮青泥坊底芹”,为贬谪者设也。《续仙传》载一神仙诗,有“滟翻王母九霞觞,谪向人间作酒狂”之语,盖用此耳。滟,一本作踏。
殷芸《小说》载《马融列传》云:“融善鼓琴,吹笛之声一发,得蜻{列虫}出吟,有如相和。原脱如字,据《续谈助》所录殷芸小说补。蜻{列虫},蔡邕《月令章句》以为蟋蟀。马融《长笛赋》:“有洛客舍逆旅,吹笛为《气出精列》、《相和》。”李善云:“《歌录》曰:‘古相和歌十八曲,《气出》一,《蜻{列虫}》二,古曲。’”据《文选》,当注作《气出》一,《精列》二。魏武帝有《气出》《精列》二古曲。此似有脱字。则殷芸所载,不唯谬甚,亦可笑也。
丁晋公《筑球》诗,世称曲尽形容之妙。如半山《观棋》诗云:“旁观各技痒,窃议兒女嗫。讳轮宁断头,悔悟乃搏颊。”亦曲写人情之妙也。
东坡《王平父哀词》云:“已知毅豹为均死,未识荆凡定孰存。”虽拘诗律,易楚为荆。然古人多以荆楚二字互用,如後汉《臧洪论》云:“可谓怀哭秦之节,存荆则未也。”亦不云楚而云荆也。
陆龟蒙《谢人诗卷》云:“谈仙忽似朝金母,说艳浑如见玉兒。”杜牧之云:“粉毫唯画月,琼尺只裁云。”“美似狂酲初啖蔗,快如衰病得观涛。”涪翁:“清似钓船闻夜雨,壮如军垒动秋鼙。”论用事之工,半山为胜也。
诸晁酬和柳字韵诗,至三四反不困,盖篇篇可观。“世已乏知音,何劳问迭柳。”尤为工也。
孙兴公《天台山赋》有“赤城霞起而建标,瀑布飞流而界道”之语,为当时所推。後庚信数用其语,作《玮禅师碑》云:“游极箕张,建标霞起。”又《襄州凤林寺碑》云:“干霄秀出,建霞起□。”至徐凝作《庐山瀑布》诗云:“一条界破青山色。”盖亦用瀑布界道之语,乃尔鄙恶。
凤之九苞,一曰口包命,二曰心合度,三曰耳聪达,四曰舌屈伸,五曰色光采,六曰冠矩硃。七曰矩锐钩,八曰音激扬,九曰腹文户。涪翁《和萧元礼》诗云:“归凤求凰振九苞。”自注乃云:“苞,尾声也。”未详。
鲍照云:“伤禽恶弦惊,倦客恶离声。”“断肠声里无形影,画出无声亦断肠”,盖以此也。
乐天云:“近世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文,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故东坡有“乐天长短三千首,却爱韦郎五字诗”之句。然乐天既知韦应物之诗,而乃自甘心于浅俗,何耶?岂才有所限乎?
颜鲁公云:“夕照明村树。”僧清塞云:“夕照显重山。”顾非熊云:“斜日晒林桑。”杜牧云:“落日羡楼台。”半山云:“返照媚林塘。”皆不若严维“花坞夕阳迟”也。
杜牧诗喜用“纟恆”字:“半月纟恆双脸”,“如日月纟恆升”,“日痕絙翠献”,“孤直纟恆月定。”
牧又多以竹雨比羽林,《栽竹》诗云:“历历羽林影。”又:“竹冈森羽林。”《大雨行》:“万里横亘羽林枪。”又:“云林寺外逢猛雨,林黑山高雨脚长。曾奉郊官近为侍,分明㧐㧐羽林枪。”
一日,琏公与余书,纸尾声批云:“比雨过,庵前後竹萌戢戢,取以充庖,颇觉有味。因诵东坡‘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之语。时敏闻同槃,亦云:‘白汤浇饭肥腯腯,吃肉一把骨。’相与大笑,喷饭满案。”因书及此,庶知庵中亦不寂寥也。
乐府有风人诗,如“围棋烧败絮,著子故衣然”之类是也。然或一句托一物耳。独杨元素《荷花》借字诗四韵,全托一物,尤为工也。诗云:“香艳怜渠好,无端杂芰窠。向来因藕断,特地见丝多。实有终成的,露摇争奈何。深房莲底味,心里苦相和。”
文忠公诗有“春深桃李作絪缊”,又“欲晴花气渐絪缊”,一作氤氲。皆丽句也。絪缊,厚貌。今四声韵。缊,乌昆切,赤之间色。
钱伯瞻有侍兒,妙丽为一时衣冠家桃李之冠,故时人号花王,即东坡涪翁赓和蓬字韵诗所谓“安得春笋手,为我剥莲蓬”者也。名倩奴。坡与涪翁诗,皆曰《青人咏》云。
《西京杂记》云:“以酒为书滴,取其不冰。以玉为研,亦取其不冰。”贺方回词云:“罗帷映月,玉研生冰。”似失契勘。
李觏泰伯,江西人。作《非孟子》书。有高世之论。无尽读其所作《新成院记》诗云:“昔读《盱川集》,尝闻泰伯贤。新成文刻在,往事野僧传。气格终惊俗,光冷贯天。田翁不知价,祇得十千钱。”盖僧云时以十千润笔耳。
予家有听雨轩,尝集古今人句。杜牧之云:“可惜和风夜来雨,醉中虚度打窗声。”贾岛云:“宿客不来过半夜,独闻山雨到来时。”欧阳文忠公:“芳丛绿叶聊须种,犹得萧萧听雨声。”王荆公:“深炷炉香闭斋阁,卧闻檐雨泻高秋。”东坡:“一听南堂新瓦响,似闻东坞少荷香。”陈无己云:“一枕雨窗深闭阁,卧听丛竹雨来时。”赵德麟云:“卧听檐雨作宫商。”尤为工也。
东坡诗有“厌小人羹”者,盖用颍考叔之语:“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然初不云小人羹也。
反语,其来远矣,晋宋间尤尚。今都下有三番四番语,亦此类。往过宛丘道中,逆旅壁间见画一妇人鞋样,下题云:“不信但看羊子解,便须信道菊兒姜。”虽是鄙语,亦殊精绝。
余在都下,尝对客语古人诗集中,可采而不见传记者甚多。如杜牧之一绝句,题下注云:“李鄂州爱酒,性地闲雅。”一作“情地闲雅”,此亦可用。坐有新第者,问予“情地闲雅”可对甚,予答云:“可对‘性天高明’。”旁坐有解其意者,为之绝倒。
《南史》载谢朓长五言诗,沈约常云:“二百年来无此作。”
又颜黄门记刘孝绰当时既有重名,无所与让,唯服谢朓。常以谢朓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咏。
又《谈薮》载梁高祖重陈郡谢朓诗,曰:“不读谢朓诗三日,口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