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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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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诚意伯文集>

钦定四库全书

诚意伯文集卷十四

明 刘基 撰

春秋明经下

筑台于郎筑台于薛筑台於秦冬不雨

力役荐兴而力困故天降之异为可忧夫固国莫大于保民而保民莫切於备患也鲁之庄公不知务本而节用故即位之三十一年春而筑台于郎矣至夏而再筑台于薛其秋又筑台于秦三时而筑三台是谓妄兴力役无故以劳民也其冬而有不雨之异夫民力困矣而重之以天灾宁不深可忧乎是故一岁筑台而至于三则庄公之虐其民者可见一时不雨而书则圣人之忧民者可知矣云云吾尝观于庄公之经矣公之二十八年一兴筑郿之役而遂至于大无麦禾则其不能务本节用而无豫灾之备可知矣筑郿之岁未尝闻有水旱蝗螟之灾也而至于仓廪皆竭况乎连筑三台而重以不雨之变乎呜呼此春秋为之深忧而谨书之也古者天子有灵台以候天地诸侯有时台以候四时夫岂以为观游之所哉今庄公去国筑台于远则是为耳目之娱而劳民矣劳民以自乐使百姓见其车马羽旄皆疾首蹙頞而相告其何以为国乎故当卒岁于耜之时既已筑台于郎矣至举趾条桑之月又筑台于薛焉侈心一肆遂不可遏又役烹葵及菽之民而筑台于秦何至若是数数而不惮烦也哉财尽则怨力尽则怼怨怼之气积于下而隂阳之气沴于上是以不雨之应遂见于此年之冬呜呼天之爱民甚矣岂使一人肆于民上而淫从其欲哉今兹之警良可惧矣是故一时不雨非大灾也春秋犹谨书焉所以寓忧民之深意也抑尝论之鲁於春秋以周公之故而为天下诸侯之宗庄公值齐桓之伯宴安无事苟能立政立事以保乂其民周公之业可复振也今也不然及此时盘乐怠傲不亦深可惜哉三筑台而不雨矣明年之春又城小糓是以民力为不足惜而惟其所欲为矣身虽终于正寝而嗣子卒毙于乱臣之手其国几亡呜呼使天假之年吾恐庄公之忧不在其子孙而在其身矣

齐侯卫侯郑伯来战于郎齐人卫人郑人盟于恶曹

诸侯连兵以构怨又结言以固党春秋所以直书于前而贬之於後也夫征伐会盟已非诸侯之所得为而况以不道行之者乎郑憾鲁之後已而挟齐卫之君为郎之战是谓连兵以构怨非义甚矣既战而为恶曹之盟又结言以固党夫何义乎春秋存其爵于战所以见其实贬其爵于盟所以正其罪圣人之笔削严矣哉呜呼九伐之法职在司马王者所以讨不庭盟载之法掌於司盟圣人所以待衰世有天子在夫岂诸侯所得而私用哉彼齐者太师之胤卫者康叔之後而郑者宣王之懿亲也我周东迁子孙日失其序惟是一二伯父叔舅所当戮力以为藩屏岂如弁髦而因以敝之今也不然先王先公而私相树党以侵败王略使宗周之卑日益滋甚其何罪大焉呜呼此春秋之所必诛而不以聼也且郎之战何为耶鲁桓天下之大恶人人所得而讨也彼郑伯既首盟于越以定其位齐侯则继会于稷以济其奸卫亦坐视而不问也则皆与之为徒矣今乃以周班後郑之故合三国之君亲将戎卒压周公之封境以快心于一战尚为知类也夫是故春秋列序三国之爵而曰来战于郎若曰三国之志为此战也则其动衆无名残民不道之罪可见矣郑伯主兵而先齐者所以治恶党犹卫州吁主兵而先宋也恶曹之盟又何为耶方其来战也既曰同心以从事于兵革矣复何嫌隙而结盟哉盖其合也不以义则其中不无疑矣於是刑牲?血质之以鬼神矢之以约誓将以固其党与而求其所大欲而不知信之不由中盟何益哉徒足以长乱耳春秋於此贬其爵而称人贱之也若曰无道之君不足以当王爵也则其慢鬼神犯刑政之罪可见矣是故始不书爵则不知其为三国之君後不书人则不足以瘅三国之恶故前书爵而以来战着罪後书其盟而以夺爵示贬属词比事之教不亦深切着明矣哉厥後不出三年郑伯果合纪鲁而战齐卫明年齐卫又聼宋人之言而伐郑誓言果足恃乎卒之连兵结党惟利之从今日取赂而纳突明日纳朔而归俘使兄弟之伦君臣之义委诸草莽而不存也然後王纲凘尽而天下变为伯矣吁春秋深贬恶曹之盟其有以也夫

季孙宿会晋士匄宋华阅卫孙林父云云于戚晋人执卫行人石买

党大恶而治小罪此晋伯不竞之所由也夫伯主之所以能宗诸侯者以能明天下之大义也今卫孙林父逐君而立不正大恶也晋人乃合诸大夫于戚以列其罪人于会矣至于石买之伐曹较之林父非小罪乎晋人则因其来使而执之无乃不能三年而缌小功之察乎观春秋书于戚之会於前而书执卫行人石买於後则晋之所以为伯主者可知矣云云昔者桓王不讨宋鲁而伐郑以致繻葛之败王纲始大不振而春秋讥其不天为其不知轻重之伦也今有以臣遂君以弟簒兄则相与为谋以成其乱而欲以威力禁与国之争吾知其无益矣故曰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其斯之谓与是故孙林父卫之强臣也昔也不能事君而出奔晋又介於大国以归其国非定公之所欲也其於先君且然矣於嗣君乎何有丘宫之盟杀三公子尹佗之追直欲以一矢加之君臣不帅职而增淫发泄罪孰大焉晋悼惑师旷之邪言及中行偃之妄议不能共行天罚而反为之合七大夫于戚以定其所立之人其何以为训乎遂使乱臣贼子得有所恃以纵其恶而无所忌惮也不亦甚哉若夫石买之伐曹非无罪也然而毁瓶之怒起于孙蒯当是时也卫侯在外未入而潜窃之剽犹立于位也使晋平因曹人之愬治其旧恶告于诸侯复衎废剽执孙林父而戮之不亦善乎今也舍此弗问而执石买徒以伐曹之故伯讨宜不如是矣春秋先书于戚之会既出林父之名而继于卫侯出奔之後後书晋执石买而贬称人且曰执卫行人则晋人党大恶而治小罪之失可见矣呜呼买可讨也舍林父而讨买则不可也於是乎可以知春秋之权衡矣故以悼公之贤而伯止于萧鱼至平公而遂有溴梁大夫之纵则皆党孙氏之效也诸侯之贰岂必假羽旄之事哉向使晋人以会戚之大夫而讨逐君之罪以执石买之怒移于孙氏则晋之伯业未可量也而不能焉惜哉他日栾盈入于曲沃而赵鞅入于晋阳荀寅士吉射入于朝歌大夫相继而起其患不减于林父三家竞爽而靖公废为家人其祸不止于卫侯故曰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又曰始作俑者其无後乎推原其由则于戚之会可胜憾哉

吉禘于庄公作僖公主

礼失于亟而复失于缓春秋所以病望国也夫丧祭之礼各有其时缓与亟之失均也何谓亟庄公丧制未终三年而闵公遂行吉禘之祭母乃太早乎何谓缓僖公即世十有五月而文公始作练祭之主则又太慢矣先王制礼以节人情亟与缓同为不敬鲁为秉礼之国而若是焉可叹也夫云云古者三年之丧毕致新死之主于庙庙之远主当迁入祧於是大祭于太庙以审定昭穆之序其礼有常期也诸侯既葬则及虞虞主用桑期年而练祭练主用栗故特祀之於寝而不同于宗庙以昭其孝思之诚其日有定数也今闵公既失之於亟而文公又失之於缓一缓一亟皆以已意行之先王之制紊矣圣人爱礼甚矣宁不为周公之鲁惜哉自今观之吉禘于庄公在闵公二年之五月庄公之薨至是二十三月则三年之丧未毕矣丧未毕也而可以行吉禘之礼乎禘非鲁所当用姑置未论今先君方祀于寝而非宫庙遂用盛乐而行吉礼三年之爱忘矣为子而忘三年之爱是不有其父也是事也一举而三失礼也故春秋禘祭不书因其亟而书曰吉禘见其用吉之早也曰于庄公明其于寝也而闵公之失不可掩矣作僖公主在文公二年之二月则僖公之薨十有五月巳过乎期三月矣过期而犹未作主可乎生事死祭礼之大节以先君练祭之主而作不及时以为微而忽之慎终之意蔑矣事父而蔑慎终之意不可以为子也是事也积恶之原也春秋于他公作主不书以其缓而书之且谨志其日焉而先公之失不可盖矣送死人道之大变而不谨其礼履霜坚氷之渐也其可以为小失乎嗟夫禘者天子之祭也鲁僭天子以为常不可胜书也作主者事亡之常礼也不必书也今皆见于春秋之经矣为国以礼而祭祀又礼之大者而至于如此此时之鲁尚可为周公伯禽之鲁乎又其甚者禘太庙以致妾母纵逆祀以乱昭穆鲁之礼不可言矣周家之礼周公所制以周公之子孙而坏周公之法度吾于他国又何望焉呜呼周公其衰矣

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

贤者之後能不失其去国之礼春秋所以着其美也夫圣人不以常事过褒於人臣其有所褒者必其有以取之矣是故大夫去国待放而後出奔常礼也曹公孙会能行之于春秋之世则既贤于当时之人矣而况又为子臧之後乎春秋特因其出奔而书曰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鄸者其食邑也自鄸而出奔者待放也曹大夫鲜有以名氏书者其曰公孙贤也而又贤者之後也一人而二美具焉可不书乎古者大夫有罪待放于其竟三年君赐之环则复赐之玦则去是臣子之常礼也时入春秋君臣道丧久矣故臣子能专其邑者无不叛其国能使其衆者无不要其君以臧武仲之智而据防以求後况其他乎今有人焉语其世则贤人之子孙也观其所行又有异乎当时之人则君子又乌得而不録之哉若曹之公孙会是已夫公孙会者公子喜时之後也喜时者何所谓子臧是也子臧者曹宣公之庶子宣公伐秦而卒于师曹人使公子负刍守而使喜时逆曹伯之丧负刍乃杀太子而自立子臧将亡负刍惧而告罪乃反致其邑焉及晋侯之执负刍也将见子臧于王而立之子臧辞弗克而奔宋曹人所谓社禝之镇公子也今会之出亡也虽不可知其故然当衰乱之世独能行古人之礼故其去也不即走于他邦而居于鄸则非有大罪也明矣居鄸而君不赐之环矣然後徐徐焉自鄸出奔宋其进退之间雍容不乱隐然有子臧之遗风焉可谓不坠其世德矣观于子臧已如彼而子臧之後又如此子臧其不冺乎春秋之义善善也长而恶恶也短恶恶止其身而善善及其子孙安得不特书以着其美也哉故奔未有书自者而书自鄸则知其为待放也曹无大夫惟公子首以鞌之战特书以示贬此则特书公孙则知其与之也不书其入于鄸则非叛也自鄸出奔而不以鄸繋之曹则与宋华亥向宁华定自宋南里出奔楚者不同也由此观之圣人之情见矣抑尝论之国之衰也未尝不由亲小人而远贤臣也是故维鹈在梁刺于诗人乘轩三百数于伯主其来久矣故子臧贤公子也致邑与卿而不出公孙会好礼者也去国而入於宋然後白雁来而公孙强出矣且不得以亡国之善词书于经呜呼悲夫观鲁论记太师以下踰河蹈海而知鲁观春秋书子哀来奔而知宋吾于公孙会之去也而又有以知曹矣

秦伐晋狄侵宋楚子蔡侯次于厥貉

强国并起而伯势分春秋所以深为世道虑也世至文公中国衰而外夷强矣是故秦有伐晋之师而狄亦为侵宋之举二强并起遂使楚子得以乘间而挟蔡侯次于厥貉以与晋争伯春秋狄秦于前而爵楚于後然则成楚之强者秦与狄也观伐晋侵宋而次厥貉书于一年之间诸侯之无伯害哉尝考春秋之时倚方汉之险以冯陵诸夏者楚也据崤函之固以抗衡伯国者秦也恃豺狼之爪牙以逞其贪婪者狄也桓文不作伯业不振无岁不有秦狄之师无国不有荆楚之患春秋不以秦狄之患为忧而以秦狄党楚为忧者何哉盖当时天下之所倚赖者一晋而已今荆既盛于南而秦又起于西狄又跳踉于北三强竞爽不弱一个焉晋之世伯不易守矣是故秦人伐晋而楚遂灭江秦晋战于令狐而狄遂侵我西鄙楚师至于狼渊而狄又有侵齐之告何其不约而同耶南夷与北夷交中国不絶如綫可不惧哉况于晋君冲幼不在诸侯於是起范山之邪谋生蛮荆之祸心救郑不及楚人遂有以觇其不能聘鲁而傲楚人遂敢以试其倔强而北方之图坚不可破矣彼秦者晋之姻亲也令狐之役晋不谢秦固不直矣而秦纳不正岂为无罪康犹不悛不顾义理之是非而惟以报复为事兴兵伐晋以取北徵当楚狄交乱之际而乘时肆暴陵轹诸侯之盟主是以夏而为夷之行春秋以狄待秦者晋之失伯秦为之也由是狄患遂肆而三恪之宋首被其侵虽曰潜师以为侵掠而豺狼之毒寖不可遏是役也非特为宋患也将天下之患自此始矣於是楚人知中国之多故而乘势以兴厥貉之次以临宋也临宋所以图北方也而宋果以狄难不能御遂道以田孟诸夫以覆载不容之罪人俨然雄长诸侯之上驱诸侯而奴役之天下之变有大於此者乎故楚从此遂得书子同于中国以其强之成自此始矣春秋狄秦于前而进楚于後岂无意哉观楚秦相与?庸相与盟于蜀而他日吕相絶秦之言亦谓穆公即楚谋我则秦之党楚可知矣自是以後楚伐麋而狄侵齐楚围巢而秦战河曲新城之盟仅仅收拾而齐又叛晋人置不敢问不欲更生一敌以为东顾之忧也而不知文襄之业堂堂然去矣呜呼狄不足责也楚亦汚于荆蛮久矣秦之先死于王事有功于周室者也穆公以于崤之败出悔过之誓言圣人録之使其由是而进于善则其伯岂止西戎而已哉奈何连兵数岁不能成尺寸之功而徒以成楚人之暴抗呜呼春秋狄秦而至于再其有以也夫宋人卫人入郑宋人蔡人卫人伐戴郑伯伐取之

诸侯连兵以为暴而敌国又乘其後春秋所以交责之也夫兵圣人之所恶而况以诡诈相报复乎宋卫间郑师之在外而乘虚以入其国既入郑矣又召蔡人以伐戴则其阻兵肆暴未有若此之甚者也而不虞郑伯之起乘其弊伐而兼取其师焉夫宋卫固不义矣而郑亦岂得为义哉春秋书入书伐又书伐取则为交责之也可知矣云云周官九伐之法大司马掌焉列国而非王命不敢擅动其兵也东迁以来王纲不振诸侯各自为党以奸诈为仁义视杀戮为寻常侵夺纷纷莫之能禁其罪可胜诛哉今郑师以伐宋出宋人知其国之无守也於是挟卫人以捣其虚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之谋也果然造郑国都如入无人之境是宋卫之得志於郑矣二国既入郑而骄故以伐戴召蔡借曰郑有旧怨戴何罪乎不过乘时徼利以凌弱犯寡焉耳则其阻兵安忍之恶极矣而不知郑庄之计又巧也方二国之入郑也郑师已在郊矣不还师以自救而委国与之避其锐也及其既伐戴而图之撃其惰也是故驻师于郊多方以误之彼宋卫狃于入郑之役谓已实无敌矣而不虞郑伯之亦掩其不备郑攻其外戴应其内一举而一国之师尽没亦可为好兵毒衆者之戒矣呜呼宋卫以是施之於郑而郑又以此反之其民何罪而鱼肉之若是耶然则宋卫蔡郑皆不可逃王者之刑也春秋比书其事而四国之恶彰矣抑尝考之春秋之初以诈用兵莫甚于宋郑也前此宋人伐郑围其长葛郑则输平于鲁而不之救长葛见取於宋犹不顾也宋人自谓无能为矣不知宋鲁之党既离而郜防之取继至则宋已堕郑之术中而不寤也至此又蹈其前辄焉卒於民不堪命祸发萧墙呜呼若宋之殇公所谓自取之也夫齐人郑人入郕蔡人卫人陈人从王伐郑

假王命以逞其私忿抗王威而肆其不臣甚矣郑庄公之不道也夫诸侯而不知有王恶之大者也郑伯憾郕之不会伐宋於是托于王命而挟齐人以入其国入者不顺之词也则其假王命以逞私忿者可见矣既而以不朝得罪于王王帅诸侯以讨其罪乃敢用兵交战于繻葛王非诸侯之敌也抗王威以肆其不臣其罪又何如哉春秋于入郕书人书入以着齐郑之罪於伐郑不言战败所以存天下之防也呜呼郑者宣王之懿亲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则郑实王室之藩屏也奈何寤生以小人之雄连诸侯而逞其不义东迁之初实为无主之首是故伐卫而专征伐之权盟石门而乱司盟之法温麦周禾君臣道丧取邑易田灭纪废典则其不知有王也久矣至是以兵入郕果欲尊王室哉观繻葛之一战可以究其奸雄不道之心矣夫郕者文之昭也当鲁之九年郑人伐宋召郕而郕不与非郕罪也郑庄以其尝为王之卿士而托于王命以败诸侯於是合齐人以虐郕而诬以违命之罪干戈戎马造其国都而王臣不行王师不出则其矫假之罪已明而犹未也一旦王夺其政遂怀忿而不朝以致天王奋怒躬率三国以伐之此举虽非天讨而郑之见伐于王尤足信其入郕之为矫矣不然郑方纠逖王慝何至自受王师之伐也哉王师既至乃不俯首请命而敢执干戈与天子周旋繻葛之役至以一矢加之乘舆逆理悖道而有若此者乎春秋不言其战与败所以为王讳而存天下之大防也虽然郑之所以敢抗王者未始不由入郕之役致之也易曰履霜坚氷至矫制入郕而王不问然後大假王命以制诸侯于是而入许于是而纳冯志得意满遂有繻葛之举矣自繻葛以後而王命不行伯图遂启故夫东周之不振皆寤生之所为也论而至此郑庄之罪不容诛矣而齐以太公之苖裔赐履之命非不重也乃不能以义制郑而从其所欲然则禄父者亦寤生之徒与

杞子来朝公子遂帅师入杞

事人而失其礼者固可责责人之失礼而加以兵者尤可罪夫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而仁者为能以大事小也若杞者可谓不知而鲁亦可谓之不仁也与夫杞不朝王而朝鲁非礼矣况以中华而用夷俗以夷变夏杞之罪容可免乎鲁之于杞有婚姻之好焉诲之以文告加之以诲辞抑岂不可而公子遂帅师入其国则太甚矣春秋交着其罪故杞本伯爵而贬称子狄之也公子遂帅师言其用大衆也入者不顺之词也而二国之罪皆无所逃矣云云昔者太王之事昆夷以小事大者也其诗曰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曷尝自外于礼乎汤之事葛以大事小者也其书曰乃葛伯仇饷初征自葛曷尝以失礼而遽伐之乎春秋之时人心斁坏天理不明故小国安于僻陋而无自强之志大国矜其威力而无仁爱之心於是并吞并起弱肉强食然後礼义衰而干戈横行中国微而夷狄暴横莫之能御夫岂无故而然哉且杞者先伐之後先王以之备三恪而作宾者也今而弃命废职忘先君之所事守不能守其封爵亦可鄙矣纵以微弱之故欲恃大国以镇抚其社禝则有先公之遗法在何至以夏后之子孙用东夷之习俗投章甫而袭左袵变礼乐而言侏离已则无礼以污大禹之明德其何罪大焉春秋因其来朝之用夷礼遂从而夷之以见杞之自絶于中国也由此观之杞则诚有罪矣奈何鲁以周公之胤周礼所在彼小国不能自振而倚我大国以为援其情亦可矜也而况于伯姬在祀甥舅之好庸可弃乎彼之来朝岂不有慕于我而为是仆仆也乎威仪文词之不类进退揖让之或愆胥教胥诲以引以翼以继武王周公兴?举废之心可也今也不然旁朝之车甫旋而上卿授钺直造东楼之国舍曰有罪何至於此彼以其卑我以吾暴嘉善而矜不能之意果安在乎春秋书公子遂帅师入杞继于杞子来朝之後则杞之失礼可罪也而鲁之不道不亦甚乎抑尝考之桓之二年杞尝朝鲁未几而鲁亦入杞则杞每以朝鲁而受其兵何哉桓不足责也僖公号称贤君而亦若是耶禘太庙致夫人而嫡妾之分失爱李姬遇鄫子而闺门之防乱况又从楚盟齐乞师于楚使天下沦于涂炭鲁之为鲁庸愈于杞乎不省已而以责人呜呼微春秋不仁者皆得以文其恶矣

及晋处父盟公孙敖会宋公云云晋士縠盟于埀陇

受人之非礼而效其尤者罪在望国待人以非礼而贰其过者罪在伯主夫大夫不可以抗诸侯礼之大节也今也文公朝晋而及晋处父盟是晋以非礼加鲁而鲁受其辱矣奈何埀陇之盟宋陈郑之君在焉而我以公孙敖会之晋又以士縠主之晋既贰过鲁亦效尤遂使君臣之分从此大紊於天下谁之咎耶春秋于处父之盟没公不书而处父去氏于埀陇之盟则据事直书而罪自见矣夫司盟之法已非列国之所当专况於以大夫而与诸侯盟乎周道衰微王纲解狃及邾盟蔑隐公实肇其端至于浮来之?降尊从卑于折之盟以下援上则乱常失序皆自我鲁为之宁不重可叹乎齐桓剙伯而以公子结抗盟为讨于防之?鲁又不祥直至後幽之盟齐伯大定二十余年纲纪粗立抑何幸与晋文以谲主诸侯而翟泉之役首为厉阶王臣且不顾矣况与国乎襄公当国家多难之时不知以礼信属诸侯而以不朝来讨文之伯也未能改物何遽至此我文公不能以周礼自守而畏大国之威奔走听命辱莫大焉晋侯不念同姓之懿而暴蔑周公之裔胄以宣示其侈处父大夫也敢盟天子之公侯乎?纪废典以干先王之法度其何罪如之春秋没公以为鲁讳鲁人取之君子亦耻之也至于埀陇之会宋以三恪之宾陈以虞帝之後郑以宣王之懿亲咸与在列而晋又使士縠主其盟是晋襄之待诸侯皆以大夫当之矣一之已甚其可再乎晋不足责也鲁亦可以省矣人以大夫盟我我之辱也敖也何人而使上敌三国之君辱於人不戒而亦此辱人夫效尤祸也不知政权下逮自此始矣是故有处父之盟而後有埀陇之盟晋有处父士縠而鲁有公孙敖相视而起相观而化三家六卿之祸萌矣春秋严谨始之法故深贬处父而埀陇之役遂列二子之名氏非但直书以从同而已也若曰大夫之交政于天下自此始也由是而大夫皆得以名氏书于经矣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後乎由是晋有赵盾鲁有仲遂纷纷迭起而桃园之事过市之笑继见呜呼滥觞之不塞孰滔天之可遏履霜之不谨知坚氷之必至他日昭公逐哀公走靖公废乃其效与然後知春秋正名辨分必谨于始为後世虑至深远矣

楚人伐郑公子遂会晋人云云救郑楚子使椒来聘

外夷猾夏而中国失御侮之道故外夷遂强而用中国之礼焉此夷夏盛衰之大机也夫外夷之所以强皆由中国不振而已矣当我文公之时晋灵少懦不在诸侯楚人师于狼渊以伐郑是以此尝晋之能否也晋大夫以五国之师救郑而缓不及事春秋贬大夫而人之以见中国之不振自此始欤由是楚势遂张而使椒聘鲁乃以爵书而君臣并见然後华夷无复辨矣可不为之寒心哉尝谓夷狄猾夏未足忧而中国之衰为可忧何哉当齐桓创伯之时荆始入蔡而伐郑其势张矣桓公同盟于幽之後荆始来聘其进不过书人而国号且未改也既聘之後屡驾伐郑而改称楚不駸駸乎强大而将不可遏与然而次陉之伐振旅于前而城濮之战献捷于後终桓文之世不得以爵见经以中国之有人也城濮以来楚人不敢北向者十有五年今而忽起伐郑之师宁不谓中国无人而可以逞其愿乎是役也实华夷盛衰之大机也晋之执事不思折冲御侮以消外患虽起救郑之师而逡巡畏缩不即赴敌遂令郑国失三大夫不得已而及楚平谁之咎耶春秋於伐郑之楚犹以人书向使晋能遏之於此亦何致遂成其强哉惟晋人不识事势而坐失其机然後强夷得遂其志而越椒来聘公然以中华之礼行乎望国观其以玉帛而来固异乎执干戈以从事推原其心岂诚知义而为之者哉不过借此以为窥觇之计耳春秋於救郑之後贬诸大夫而称人以中国之失策自此始也至于来聘之役遂进楚而称子以蛮荆之得与齐晋并肩自此始也由是而次厥貉由是而侵陈遂侵宋无乃滥觞于伐郑而滔天于聘鲁也与甚而至于辰陵之盟于邲之战首足遂倒悬焉然则晋灵赵盾长乱之罪无所逃矣或曰来聘之举传谓与之今子之云得无异乎曰君臣并书固与之也而寖强之意见焉不然何以从此而凡役得书爵耶愚请为之说曰滕子来朝自是而皆称子若曰滕之沦于夷狄自朝桓始也楚子使椒来聘自是而得称子曰楚之进于中国自聘鲁始也吁圣人之旨微矣哉

齐侯使其弟年来聘有年

礼施于不当施之人者人事之失瑞降于不当降之国者天道之变也夫时聘结好常礼也而以为非何哉鲁桓以不义得国王法所当讨也今齐侯以其弟年来聘兹非人事之失乎百谷顺成嘉瑞也而以为异何哉鲁桓以不义得国天理所不容也今五谷皆熟以有年兹非天道之变乎在他君以聘问为礼而施于桓公则非在他君以有年为常而降于桓公则异圣人之旨微矣哉尝谓春秋之作无非为存天理正人伦计也人事舛则伦不正天道僭则理不明圣人上奉天时下立人纪故有赏刑之庸而有爕理之道焉春秋天子之事也安得不于天人之际交致其谨也哉是故鲁桓簒隐而夺其位人伦之大变也执之者无罪杀之者无禁暴明其恶恭行天罚宜也鲁之臣子义不戴天而莫能讨则邻国之所当举法也况于太公实受赐履之命齐可以不问乎奈何不修方伯之职乃使其贵介弟将玉帛以修好人事之反其常未有甚于此者矣春秋书曰齐侯使其弟年来聘所谓礼施于不当施之人也桓簒隐而有其国天理之大变也不有人祸必有天殃旱乾水溢疾疫饥馑宜也天下诸侯视以为常而莫能讨则惟天能诛之耳况于丰年之瑞当应于有道之国鲁何以致此乎奈何不有凶灾之谴当其即位之三年乃获五谷皆熟之庆天道之反其常未有甚于此者矣春秋特书曰有年是瑞降于不当降之国也春秋深明天人之理安得不以为非常之事而谨书之哉厥後宣公之恶犹桓也元年齐侯与之会于平州以定公位则亦厘公修聘之类也十六年而大有年则亦桓公有年之类也人事之失天道之变春秋特于二公备之圣人诛乱讨贼之法严矣哉虽然弟年来聘齐之罪也而有年之瑞天亦僭乎以桓公在位十有八年大水螽灾每见于经而仅一有年则他岁之歉可知矣桓公之罪可诛而周公之遗民不可殄也天为民而有年岂桓公有以致之哉不然彭生之祸亦不异於蒍氏之祸何耶故曰天定亦能胜人不可诬矣

考仲子之宫筑王姬之馆于外

望国以非礼为礼春秋书之所以正其失也夫知其不当为而为之者天下之大罪矣故仲子惠公之妾也不当祀以夫人之礼而隐公成其父之邪志为别立宫以祀之盖自以为得礼而不知其非礼也齐者鲁之仇也不当为之主婚而庄公忘其父之雠为筑王姬之馆於外亦自以为得礼而不知其悖礼也由此言之岂非故为其所不当为者乎此春秋所以深恶之也古者庶子在父母之室为其母不禫所以厌于尊慈母与妾母不世祭所以降于嫡此礼之当辨者也况以妾母而敢立宫以尊之乎父母之雠不共戴天兄弟之雠不与同国九族之雠不同乡党此义之当行者也况以父雠而敢筑馆以主其婚乎今隐公紊嫡庶之分而庄公忘父子之亲天理絶而人伦亡矣春秋安得不深责之哉且仲子者桓公之妾母也隐公成先君之邪而让非所当让将立其子而先尊其母特以孟子既入惠公之庙则仲子不得与之并享则非不知仲子之为妾矣故特奉之以别宫自常情言之则不敢致诸太庙而别立宫焉疑若称也由君子观之则谓公虽不敢祔仲子於太庙而立宫之礼亦非故春秋因其始祀而书曰考仲子之宫考者始成而祀也不曰夫人而曰仲子正其名也而隐公之以非礼为礼可知矣庄公之于齐不共戴天之讐也天王嫁女于齐而使鲁为之主害义甚矣为庄公者泣血以请辞焉而勿从之可也奈何藐然不顾而遂受命焉然不馆之于国内则非不知其不当为也故特筑王姬之馆于外自常情言之则筑馆于外不失居丧之礼疑若可也以大义言之则公也方当寝苫枕戈之时而与仇人主婚姻之礼不亦悖乎故春秋特书筑王姬之馆于外则庄公之以非礼为礼又可见矣夫考宫常事也其得为者不书而考仲子之宫则书以其乱夫妇之伦也考宫书于上而继之以初献六羽六羽尤非仲子所当用则隐公之罪不可逃矣鲁主王姬久矣其得为者不书而庄公之主齐婚则书以其忘父子之伦也筑馆书于上而继之王姬归于齐归齐则非鲁所当主而庄公之罪不可逭矣斯二者三纲之所繋也春秋安得不深谨之哉呜呼鲁之礼若是耶而曰犹秉周礼也然则当时诸侯之於礼可知矣

会于萧鱼秦人伐晋莒人伐我东鄙围台

伯主既服贰国而不能制外患此春秋之所惜也夫功不在大而患不在小也惟不虑患于功成之後则未有不失之者矣晋悼公叠三驾之劳以得郑于萧鱼之会此中国莫大之功也奈何秦人继之以伐晋借曰秦晋仇也蕞尔莒乃敢伐我东鄙而围台彼固有以觇晋之怠矣而当悼公之世有是焉宁不深可惜哉故自萧鱼而晋伯衰矣云云吾尝观于齐桓公矣方其伯之盛也攘夷狄恤与国纠逖王慝如恐弗逮何其勤耶至于葵丘既盟怠心遽肆由是楚狄交炽公不能抑君子伤之以为有始而无终也然而缘陵之城救徐之役功虽不及犹有事焉而未至如晋悼之遽自画于服郑也人徒知葵丘为桓公盛衰之会又孰知夫萧鱼为悼公勤怠之机耶何也悼公之入国也逐不臣七人以治内围宋彭城以治外而复伯之权舆已在此矣由是而睦诸侯和戎狄三分四军以待来者其勤为何如耶故郑人之未服也申之以五会震之以三驾屡盟而屡叛屡叛而屡伐公亦知服人以威之未尽善矣於是乎肆眚围郑聊以张吾三军而纳斥堠禁侵掠旋继于行成之後讲好会而却誓盟推至诚以待郑使反覆之人不惟面革而并有以服其心庶几乎王者之气象矣奈何服郑之後遂有纵弛秦虎狼也党楚而来谋我盍亦预为之防乎今也徒知一郑之服为可喜而不知外侮之至为可忧蜂虿有毒况敌国乎秦人来伐乃使士鲂以孤军御之卒易秦而不设备于栎之战不敢以告诸侯亦可耻矣比及明年僻陋在夷之莒亦敢兴师伐晋而围其邑夫鲁晋之同姓事晋最谨而莒敢陵之岂徒弱鲁而已知晋之怠而不畏也观春秋书萧鱼之会而继书秦人伐晋明年又书莒人伐我东鄙围台无乃与盟于葵丘而继书狄灭温楚人伐黄之事类乎虽然萧鱼之会晋悼之终也诸侯赖之稍获息肩当衰乱之世亦可谓之小康然以圣人之王道律之则不然矣悼公以清明之资而止于此宁不深可惜哉悼公没晋伯替矣推原其由悼公之政大抵以大夫分之当其盛也有荀罃魏绦之良及其衰也伐秦制于栾黶而会戚惑于荀偃师旷然後駸駸不振而溴梁之兆见矣无竞维人岂虚语哉

宋皇瑗帅师取郑师于雍丘郑罕达帅师取宋师于岩

列国互用诈以相覆春秋比书之亦可见出乎己者之反乎己也夫兵圣人之所恶也而况於以诈谋相交倾覆者乎我哀公之九年宋皇瑗帅师取郑师于雍丘越五年而郑罕达又帅师取宋师于岩夫取者悉虏而俘之也成师以出而使敌人得尽取之则败者必有不备不虞之失而胜者必有出其不意之计诈谋并作仁义涂炭宁不重可怜哉观春秋书宋郑互相取师之文可以有所感矣先王用三驱而不掩羣君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待物且尔而况人乎时入春秋诸侯放恣干戈相寻靡有宁岁用诈逞奇纷纷而莫之禁以奸宄为仁义以杀戮为寻常在王法不可胜诛矣今郑大夫欲外取邑以与嬖人於是乎有围宋雍丘之举其罪岂不大哉春秋乃舍郑人之围邑而专着宋人取师之罪何也夫敌加于己自反而有礼焉则修文告以却之不得则告于天子请于方伯必有能伸之者今也不然则围郑师于雍丘日迁舍以合垒是宋人之志在于尽刘其衆而异于解罔祝禽者矣则不仁孰大焉故春秋不书郑之伐宋而但曰宋皇瑗帅师取郑师于雍丘言取则无一人得脱可知而郑之悬军深入自取败亡之罪亦见矣佳兵不祥之器出乎尔者必反乎尔矣不越五载而郑罕达又以取宋师书于经夫向巢欲尽平元之族而围嵓亦犹郑人之围雍丘也郑罕达救岩而围宋师亦犹皇瑗之救雍丘而围郑师也则郑人之志亦在於报宋必欲悉虏而俘之矣彼以不道施诸我而我又以不道报之以怨易怨当何时而已乎春秋亦不书宋人之伐郑而但书曰郑罕达帅师取宋师于嵓则用诈之罪在郑而宋之不备不虞以取丧师之罪又可知矣夫国以民为本君子之爱民也如保赤子不时且不敢使况以私忿小怨驱而纳诸陷阱之中使其肝脑涂地骨肉离析至此极哉有伯者作且不可容律以春秋之王法皆当服上刑矣抑尝考之春秋之初书曰宋人卫人入郑而继之曰宋人蔡人卫人伐戴郑伯伐取之是二国之以诈谋相掩非一日矣桓文迭起而取师之文不见于经至是乃两见焉而又出于宋郑宋以先代之後作宾王家而郑以母弟懿亲蕃屏王室而坏法乱纪至于如此可胜诛哉呜呼观宋殇郑庄于春秋之始而知天下之无王观宋皇瑗郑罕达于春秋之终而知天下之无伯始而诸侯终而大夫又可以言世变矣

仲孙羯会晋荀盈云云城杞晋侯使士鞅来聘杞子来盟

伯主以天下私其亲故命使施礼为可鄙而屈身要信为可贱也夫惟义可以率人苟以其私则无以令与国矣今晋之平公以杞出之故合十二大夫而城杞役诸侯以私其母家罪莫大焉是故既城之後而使士鞅来聘来聘所以拜城杞也未几而杞子又以来盟至鲁来盟所以拜杞田也比事以观则其以不义动人而有不慊于心者可知矣然则晋之失伯不亦宜哉云云夫伯者所以合诸侯而匡天下也苟以德命谁敢不从是故齐桓公以诸侯之师城邢封卫天下翕然以存亡继絶之美归齐不闻桓公之遣使以谢诸侯而亦不闻邢侯卫侯之亲往结盟于诸侯也而邢迁如归卫国忘亡其功为何如哉惟其心在于公义而非为私也今晋侯以奕世之伯号令诸侯非弱于齐也而城杞之後仆仆焉来聘来盟之不暇宁不可鄙贱哉何以言之晋平之母杞女也杞于是时非有外患如邢卫之在齐桓时也德则不竞而介于大国以劳诸侯夫诸侯者天子之诸侯也非晋国之役也昔者平王不抚其民而戍母家诗人有束薪蒲楚之刺君子伤之而况于晋乎今曾臣彪不恤周宗之阙而夏肄是屏于是乎合十二国之大夫勤版筑于东楼之杞文之伯也未至改物何以有此弃同即异不仁役人以私不义不义不仁何以为伯主当时鲁郑大夫有甚乎之叹而不敢违也则天下皆知其不当为而晋亦自知其不可矣城杞之役甫旋而士鞅之聘踵至谓区区礼文之未可以盖其愆而收诸姬之心乎则其鄙也不待贬而自见矣既城其国又治其田使晋命之出于公鲁何敢不尽归乎不瘠鲁以肥杞乃以卿大夫相继于朝府无虚月之故则晋之所以令诸侯者利而已矣来盟以固归田而以国君亲其事且不守中华之礼而用夷俗焉夫以土田之故亲辱于人是狥利也以先代之後而变于夷是弃礼也礼亏利胜其能国乎呜呼晋以城杞之故而来聘杞以得地之故而来盟则伯主之所以为伯主杞子之所以为诸侯皆可知矣春秋于城杞则列序十二大夫以着其动衆之罪而继之以晋侯使士鞅来聘又继之以杞子来盟杞称子贱之也盖尝考於斯时天下甚多故也吴楚交政于中国此何时耶平公举七世之伯业一朝付之於楚自谓可以奠枕而居矣不知于虢之会再读旧书于申之役楚主中夏他日将通少习之言一出而执戎蛮于赤归于楚如事天子然谁生厉阶至今为梗蛮夷侮其外而大臣叛其内晋国卒剖而为三则皆平公之功矣城杞之役可胜叹哉

楚人伐黄楚人伐徐公至自会

外患自远而至近春秋危望国以见伯业之衰也夫华夷之势不两立伯业衰则夷狄强矣当齐桓之暮年楚人伐黄而公不救然後楚复伐徐夫黄远国而徐在山东与齐为邻非外患自远而至近乎是以牡丘之盟春秋始书公至自会而桓德之衰与国皆有可危之势於是因鲁以见其余也云云楚之为中国患久矣东迁以来僭号称王凭陵上国尚赖齐桓剏伯以攘夷安夏为己任是以有次陉之役而中华之势复振抑何幸也奈何葵丘既会震矜遂生一念之怠前功遽废使强夷得以忖度其心而前日相与周旋之国悉蒙其患自远以及于近岂不駸駸乎剥床以肤也哉观春秋危公之意亦可惧矣且夫黄自贯泽受盟于齐於是有阳谷之会相为掎角以牵制楚人之肘腋用能致屈完之来盟则黄实有功于齐也今楚人敢兴兵以伐黄无乃讨其前日从齐之故与黄以从齐见伐于楚则楚师之起乃所以尝齐也齐既视黄而不救然後浸淫而及徐鸣钟撃鼓将问徐以何罪不过为其附齐而取舒也借曰黄远国也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徐在齐之宇下可不被发缨冠而往救之乎始之伐黄则置而不恤继之伐徐则救而不亟则桓公之不竞不足以庇与国可知矣是故春秋凡桓公之会盟皆不书至安之也至于牡丘之盟始书公至自会夫楚之患自黄而及徐矣徐之去鲁不远也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宁不有无厌及我之患乎呜呼岂独鲁也天下之从齐者莫不岌岌乎殆矣春秋鲁史故至公以着其危而他国从可知焉商书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吾于桓公见之矣厥後公卒未几而楚遂至其国都以盟鲁郑陈蔡越八年而以师伐齐取谷至是则盟贯取舒进次于陉之憾悉报无遗呜呼向使桓公敦不息之诚当楚人伐黄而振旅焉天下事岂至此也或者谓桓公初致江黄之时管敬仲尝有言矣桓公不从而卒贻祸于二国吁仲之言是也而未知道也使其能引公以正心修身而行王道则岂无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之遗事乎而仲不能也使小国贤君欲自援于蛮夷之污而不克遂其志君子盖深伤之不然仲之器不小矣

吴入郢於越入吴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於越入吴

强国每逞力于外而不虞敌人之乘其後观春秋书吴之事亦可以为戒矣方吴之败楚而入郢也师犹在楚而於越乘虚以入吴亦可警矣至于黄池之会方与晋侯争长何不虞於越之又入其国耶春秋始书於越入吴于吴入郢之後再书於越入吴于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之後则其虚内事外阻兵安忍之效岂不深切着明也哉尝谓以力胜人者人亦以力胜之此理之必然者也春秋之季吴国天下莫强焉长岸鸡父之战?巢?徐之文经不絶书犹曰以蛮夷而攻蛮夷也及其胜楚则遂及齐而及鲁及晋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自以为莫能敌已不知祸乱相寻罔有纪极东南又生一越为其腹心之患一之已甚而至于再姑苏之栖兆矣岂不可为陵人而不顾己者之大戒哉自今观之吴乘楚之得罪于中国而伐之虽曰因以复怨犹有名也至于五战而造其国都系累其人民鞭挞其冢墓君居其君之寝大夫处其大夫之室弃约肆淫恣行无忌暴横未有甚於此矣方且扬扬然自以为得志也不思国内空虚而於越之兵捣其不备入其巢穴如造无人之境无乃出乎己者之反乎己也乎春秋书吴入郢而继之以於越入吴比事以观可谓深切着明矣吾意吴人为是恐惧而警省也岂意夫胜齐伐鲁之後复驾晋而争伯黄池有会方将逞其枭雄以长上国不知勾践之又蹑其後也死灰然于会稽而太子毙于姑蔑所得几何不足以偿所丧春秋书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而又继之以於越入吴何其蒙患于前而又不戒于後也呜呼吴以力胜楚而越又以力胜之吴以强陵晋而越又以强陵之天道好还岂不信哉阖闾之时犹曰不备不虞而已矣若夫差何其愚耶春秋因事而比书之埀戒之意远矣是故观入郢而会黄池宜吴之盛也而於越入吴败亦随之譬之蛇豕踯躅卒以自偾不亦可哀也哉虽然吴不足论也吾于此而为中国诸侯悲也当入郢之时特以晋不救蔡而吴得假之以为功吴兴而晋遂失伯隽李一败北向之图稍辍而诸侯莫之省也齐卫方助叛臣以挠晋鲁方有事于邾而晋则惟纳蒯聩伐鲜虞之是务也而皆不以吴为忧遂使伐陈会鲁势焰复炽而齐晋大国俱受其患庸非自致之耶然後吴越争衡而春秋终矣其可叹也夫

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齐人宋人陈人伐我西鄙

大夫越礼以生事而贻患于其国春秋据事直书而自见矣夫失己失人寇之招也今公子结以国卿下媵陈人之妇已失已矣媵妇之後遂专事以及齐侯宋公盟公侯岂大夫之敢敌乎是以牲?徒陈而反以致三国之伐然後生事病国之祸见矣结可责也而齐侯宋公亦不得免焉云云古者夫人之出疆也受命而不受词有可以安社禝利民人者专之可也未闻专命而非礼以致患者也夫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後人伐之皆由己以致之况于己为大夫固当使其君安富尊荣而民无侵陵之患也今一举而害及其国其罪岂不大哉是故公子结者鲁之卿也媵妇贱事非大臣所当亲今乃纵其私情去国踰境以媵微者之妇则以尊而临卑紊上下之分矣彼齐侯者太师之胤尊为东州之方伯宋公者先代之後爵为天子之上公夫岂列国大夫所可敌哉今结也因媵妇之行遂及二君为盟焉夫盟者有国之大事也乃不禀命于君而专之外有以卑抗尊之罪而内有以臣专君之恶一举而二罪倂焉其可乎哉他日西鄙之伐辱国殄民果谁之所致乎则结之罪不可逃矣是故媵妇贱事不当书而春秋特书曰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陈人微者既见其重以失已矣而继之曰遂及齐侯宋公盟遂者专词及者所欲又见其轻以失人也至于西鄙之师而书曰伐见三国之有词于伐也然则三国义乎曰鲁则失矣三国亦岂义哉夫以伯主之严上公之重谁得而犯之蕞尔大夫而求盟其从其否诚在我也训之以礼义道之以名分不与之盟可也执而治之可也何至以二大国之君俛首与之共?既?之後而以兵刃临之夫抗尊求盟者公子结也西鄙之民何罪慢鬼神而食话言虐无辜以黩威武不义甚矣吾尝观乎文公之经有曰季孙行父会齐侯于阳谷齐侯弗及盟夫以商人之不义且能却大夫之请何桓公乃不能慎之于始而悔之於终乎然则结也不足责也齐为伯主於是乎有慙德矣

公围成公至自围成筑蛇渊囿

君令不行于陪臣而劳臣以自乐甚矣鲁之不竞也夫佚游从欲己非人君之当为而况作於患难之时乎是故成鲁邑也而强臣据焉定公欲堕其城而亲帅师徒以围之卒不能克而返是正恐惧警省之时也奈何告至之後乃役民以筑蛇渊之囿尚可谓知务乎春秋书公围成公至自围成于十有二年之冬而书筑蛇渊囿于十有三年之夏则定公之失君道可知矣呜呼鲁自宣公受国于东门氏而禄去公室矣成公失政而政逮于大夫丘甲之作费邑之城三军之作中军之舍不絶于经三家竞爽不弱一个焉孰知陪臣之又专制其後哉至于孔子摄相然後费郈继堕公室可为之兆已见于此使其终用圣人鲁可以为政于天下矣虽百成何能为哉今定公不知二邑之堕出于仲尼之化而以为己功也於是亲帅其师以围成而不知公歛处父之徒无君之人也於公何难哉是以无成是无孟氏之言一动强臣之心而深沟高垒坚守弗下以封内之邑而用师围之有如敌国已见鲁之失政矣况以堂堂国君之尊伐一陪臣而不能胜卷甲而归亦可危矣吾意定公因是而惧改前辙以自新委国圣人之不暇也奈何恬不知畏告至之後反自肆于骄乐当举趾条桑之月役农作之民以筑囿焉夫筑者创始之词而囿者育鸟兽之所也当闲暇之时且不可为也而况于萧墙之寇未弭此何时耶而自放于盘乐怠傲无乃安危利菑而乐其所以亡乎置民人社禝于度外而以奉己为重颠倒错乱未有甚于此者矣春秋先书公围成而继之以公至自围成危之之意已见至明年之夏而有筑蛇渊囿之书则定公之不足与有为也明矣卒之女乐至庭而圣人以燔肉去遂使一变至道之国日沦于微弱而大野之麟卒虚其应悲夫吾尝观于春秋书筑台及囿凡六见庄公一年而筑三台当齐桓方伯四邻和睦国家无事可以有为而不为也故鲁自是始弱及庄公告终而遂大乱国几亡成公之时内政归于强臣而外屡辱于大国末年晋悼复伯稍获见重而遂筑鹿囿昭公堕於季孙之术中而筑郎囿卒以客死今定公不以先君为鉴而又履其辙焉呜呼无囿犹可无民何为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是谁之咎哉

取汶阳田公会楚公子婴齐于蜀

藉势以复地其利国也为甚微致赂以从夷其辱国也为甚大夫为国而不知以义为利未有不受其咎者矣鲁之成公恃晋之势一战胜齐以取汶阳之田以乱而易乱也其利国不亦微乎遂使楚人以此藉口而为阳桥之役公也乃屈千乘之尊会其大夫于蜀致赂纳质以求免焉则其辱国大矣观春秋书取汶阳田于前而书公会楚公子婴齐于後则鲁之所获不如所丧为国而不以礼其效岂不深切着明矣哉尝谓天下莫大于礼莫强于义是故诸侯修睦以事天子不敢失也而後蛮夷顺令以事中国不敢违也今也友邦冢君不能和协而使外夷得以借此以为猾夏之阶不亦甚哉观成公之所以胜齐而辱於楚者抑亦可以为戒矣且夫汶阳鲁故田也而见夺于强大之齐考于建邦土地之图若在封域之中则先王所锡先祖所受不敢失坠所当告于天王以正疆界不当擅兵以取之也不然侵小得之则固有兴灭继絶之义齐固不得而有亦岂鲁之所当有哉今鲁之战齐也以大夫之一怒而介于大国幸以获胜则藉郤克之言以取汶阳而不使一介告诸天子是惟强力之恃而於君臣之义蔑矣虽取故邑与夺人之有何异哉而不知我以强力陵人人亦以强力而陵我矣未几楚人遂有侵卫侵我之师以问伐齐之故甥舅之国剪为仇雠而使蛮夷得以为词亦已傎矣而又不能亲贤修政保固疆圉乃以国君之尊亲会公子婴齐于蜀而荐贿焉以周公之裔千乘之君降班失列以聼于夷狄之大夫岂不哀哉惟其不能以礼为国以及此忧也故曰藉势以复地其利国也为甚微致赂以从夷其辱国也为甚大也季孙行父为国上卿固当上使其君保安富尊荣之位而下庇其民使无辛苦垫隘之祸也而乃不忍一朝之忿残民以逞其私汶田之归扬扬然自以为功而辱逮君父不顾也方将立武宫以宣示其侈而不知他日韩穿一言复束手以归诸齐而所得者为虚文不足以偿所丧然後知不以义为利而以利为利乃有国家者之大患而春秋讥取汶阳田之意远矣

诚意伯文集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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