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论兵要义述卷之四
朝议郎使持节汉州诸军事守汉州刺史充威胜军使赐绯鱼袋臣王真上
治大国章第六十
臣真述曰:治天下国家之人,似烹煮小鱼也,当以安静不挠为本,既以安静为本,自然不失其道。道既不失,阴阳大和,阴阳大和,则风雨时若,风雨时若,则百灵获安,百灵既安,则妖精之徒不能为变怪之事,故曰其鬼不神。且明王在上,兵革不兴,信顺之人,天地福佑,是以圣神协应,盛德交归焉,不亦宜乎。
大国者下流章第六十一
臣真述曰:此章极言王者常以谦下为德也,岂以兵革强力而求胜负於其间哉。夫大国小国之交,人事兼畜之义,考其情理,岂非各务其所欲耶。夫各求其所欲,必则大者宜为下明矣。凡谦卑之道,皆损上益下,其用在上,不在下也,故《易》曰: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其是之谓乎。
道者万物章第六十二
臣真述曰:圣人所以宝此道者,以其可保,保养天下之人也。夫天下之人,善者少,不善者多,其可尽弃之耶。是以圣人立天下,置三公,务戢干戈,不用刑罚,美其言,尊其行,冀其迁善,理而化之,故为天下贵。何拱璧驷马而欲较其优劣哉。
为无为章第六十三
臣真述曰:至道之君,端拱垂衣而治,故曰为无为也。偃武不争,故曰事无事也。含道存神,故曰味无味也。夫万国之心,兆人之性,冬寒夏雨,尚有咨嗟,王者之心,岂限大小,宁论多少,皆当以德绥之,俾无怨咎,故曰报怨以德。夫天下难事必作於易者,言人君若有所慢易,则必有祸难之事生於其间也。天下大事必作於细者,言人君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也。是以圣人防微以至於着,积小以成其大,若於已着已大而后为之,则不及已,故曰终不为大,乃能成其大。若故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理固然矣。又简易之道,则易从也,慢易之失,则难生也,是以圣人犹难之者,重慎之至,然后能於万事万机竟无所难,故曰终无难。
其安易持章第六十四
臣真述曰:此章全言成败在人,始终有道,圣人以此不敢妄动以求速成者也,是以居安思危,故曰易持也。先天不违,故曰易谋也。忽有奸宄作难,必当乘其危脆之初,破之必易,接其细微之始,散之无难,故曰为之於未有,理之於未乱,此皆以先见先觉未萌未兆之前,欲早为之,恐其滋蔓,即难图也。又大树生於纤毫,高台起於覆篑,远行发於自迩,此三者皆明积小以至於大,由近以及其远,若循涯而俟之,则必至之期也。若过分而求之,则欲速之累也,故师旅之事不可为,为者必当自败也,干戈之器不可执,执者必当自失也,是以圣人无所为,无所执,故无以败,无以失,明矣。又世间之人皆从事多疑,临途好径,行师守国,多於垂成而自败之,此皆是失其本末,迷於始终者也。故曰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人之所不欲,故曰不贵难得之货,学人之所不学,故曰复众人之所过,盖欲辅助万物,使自然而成熟之,终亦不敢专擅独见,有所云为者也,故曰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也。
古之善为道章第六十五
臣真述曰:此言古者之善为道之君,不教天下之人使有智者,以其诈所藏也,将以天下之人愚之者,以其直所在也,故曰人之难治,以其智多。又曰:以智治国,国之贼。何者,凡众庶之徒,恒性浅劣,智虑未发,狙诈先行怨讟,岂辨於是非逆顺,宁知其抚虐,或蚁聚於州党,或蜂起於河山,一凶首谋,万人随唱,征伐之举,恒必由之,此亦非谓其用智治国即为国之贼也,言其使众庶之徒多智,即尽能为国之贼害也,故欲使天下之人皆能守其愚直朴素者,乃所以为国之福禄也。若国君常能知此两者,即自为楷模法式,是谓与天同德也。夫其玄德深矣远矣,欲令人君则之象之,自然与万物反其朴素,则天下之人必能至於大顺,故曰然后乃至大顺。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章第六十六
臣真述曰:此特引江海之为喻者,盖欲其人君谦柔卑巽之极也,夫谦柔卑巽之极,乃得天下之欢心,得天下之欢心,然后得乐推而不厌,得乐推而不厌,则自然上下无争。夫不争之义,与天同德,美利万物,不言善应,周流六虚,不谋善胜,且天下之人孰能与不争者争乎哉,必不然矣。
天下皆谓我大章第六十七
臣真述曰:此章欲明三宝之要,先举我大之文。夫大者道之体也,下士不知,故谓似不肖,此欲其人君深详三宝之义,保而持之,故先开用舍之端,以明慈俭之德也。夫言慈故能勇者,谓以一人之慈心,而得天下之死力,非能勇而何。夫言俭故能广者,谓以一人之俭啬,而得天下之富有,非能广而何。是以三皇用之以克九黎,五帝用之而去四凶,汤武用之而以兵胜天下,成康文景用之而刑罚皆措。及其桀纣舍之而国灭,幽厉舍之而身亡,秦羸舍之而二代夷戮,项籍舍之而五体割分,汉武舍之而天下臧半,曹公舍之而吴蜀鼎峙,故曰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夫言舍其慈者,谓去其慈爱於人,人无死力之报,乃以一人之胆烈,欲敌天下之仇雠,安可施其勇敢哉。夫言舍其俭者,谓不知爱啬,厚其聚敛,奢其宫室,加其师旅,财谷皆空,君孰与足。又经曰:后其身而身先,又云:欲先人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常不敢为天下先,而终为天下先矣。故自黄帝至于文景用之之效也如彼,自桀纣至于曹公舍之之验也如此,故曰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善为士者不武章第六十八
臣真述曰:夫体道之君,皆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奚武之所尚哉。又善战者不败,必以恬淡为上,既曰胜而不美,犹以悲哀丧礼而处之,何怒之有哉。又圣君德合天地,自然无争,故曰善胜敌者不争。夫王者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故用辅弼之臣,则比之股肱心膂,用将帅之臣,则跪而受钺,行而推毂,此必先得其心,后用其力者也。故曰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不争之德,可以配天立极,故曰古之极也。
用兵有言章第六十九
臣真述曰:道君谦让,不能自言,故假用兵者有言也。夫兵者必以先举者为主,后应者为客也,且圣人之兵,常为不得已而用之,故应敌而后起。应敌而后起者,所以常为客也。进少退多者,是沉机密用,重敌之意也。故虽有敌至,我则善师而不阵,善师而不阵,即自无征伐矣,故曰行无行也。既无征行,即我之师徒抱义以守,何攘臂之有哉。夫有道之君,纵有凶暴之寇,妄动而来,我师告之以文词,舞之以干羽,彼必闻义而退,自然无敌,故曰仍无敌。敌既退却,干戈戢藏,故曰执无兵。兵既戢藏,恐其忘战,故又戒之曰:祸莫大於轻敌,轻敌几丧吾宝。轻敌者谓好战於外,无备於内,与其无备於内,宁好战於外,好战於外,犹有胜负,无备於内,必至灭亡。夫圣人在上,诚无敌於天下,然以其时主理乱言之,则敌亦众矣,何者,《书》云:抚我则后,虐我则俨,若然者即天下皆吾敌也,一国亦吾敌也,一乡亦吾敌也,一家亦吾敌也,一身亦吾敌也,故王者不遗卑小之臣,即得万国之欢心矣。公侯不侮於鳏寡,即得百姓之欢心矣。卿大夫不失其臣妾,即得小大之欢心矣。士庶人不忘於修身,即得真实之欢心矣。夫然乃可以全吾所宝矣。吾宝者身与位也,故曰抗兵相加,哀者胜矣。凡言哀者口慈爱发‘於哀诚之谓也。若上存慈爱之心,不失使臣之礼,下输忠勇之节,尽得事君之义,即何向而不胜哉,故曰哀者胜矣。
吾言甚易知章第七十
臣真述曰:天下之利害,莫大於用兵,是以道君殷勤恳恻,於此前章已极言用兵重敌之义矣,犹恐后之人不能晓达,故於此章又特云: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又曰:言有宗,事有君,宗者根本之谓,君者主守之谓,此谓吾之云言,皆有宗本,吾之叙事,皆有主守,而人但不能知不能行尔,故叹曰知我者希,则我者贵。则,法也。贵亦犹希也。今既不能见知於我,又不能法则於我,即是道德不行,道德不行是以圣人见暗於外,藏明於内,处而不出之义也,故曰被褐怀玉。
知不知上章第七十一
臣真述曰:夫有知其所知而不言其所知,此人之上也。盖有不知其所知而强言其所知者,是人之病也。故知此妄知为病,则不病也。至於用兵之机,尤在於此,唯圣与贤乃能知之也。
民不畏威章第七十二
臣真述曰:大威者甲兵之谓也,凡士庶人无所畏则刑罚至,卿大夫无所畏则黜辱至,侯王无所畏则甲兵至。又书云:不畏入畏,同此义也。又戒其为人上者,当以宽大居心,无令狭隘为体,又不得自鄙薄其生之理,夫不自鄙薄,必重於治人,重於治人,人必乐推,人既乐推,又谁厌乎。故先为不可厌之事,然后得人不厌,故曰夫唯不厌,是以不厌。夫圣人之明,固已自知,安肯扬己露才以自呈见。圣人之仁固当自爱,安肯骄人做物以为尊贵,是以去彼自见自贵之大迷,取此自知自爱之弘益,故曰去彼取此。
勇於敢则杀章第七十三
臣真述曰:此章言人君若果敢而为勇猛者,必好兵强於天下,而残杀其人也。若果敢而不为勇猛者,必务道行於域中,而全活其人也。故曰知此两者,有利有害。夫天之所恶者,好杀之人也,圣人知之久矣。今又言犹难之者,盖重戒之极也。夫圣人则天行道,无为而立事,不言而设教,在天下岂有争之者乎。既无所争,则何从而不胜,故曰不争而善胜。夫天从人欲,疾於影响,非善应欤。寒则夏至,热则冬至,非自来欤。品物流形,各正性命,非善谋欤。恢恢之网,人君象法也,宥过无大,非疏而何。刑故无小,非不失而何。又《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亦同此义也。
人不畏死章第七十四
臣真述曰:夫穷兵黩武,峻制严刑,则人必无聊也。人既无聊,则不得畏其死,明矣。既不畏死,如何更以罪罪之,民免而无耻,其在兹乎。若人君以道德化之,则人必怀生而畏死,自然有耻且格。既有耻且格,而复有凶恶之徒忽为奇者,即吾得执而杀之,此谓用兵之徒作奇巧诈伪,而乱人惑众者也,则吾得执持而诛杀之。然以其是天之所恶,犹不得自专,故曰孰敢。常有司杀者,司杀者谓天网也,且王者万方有罪,当自责躬以俟天神自行诛趣也,岂可寄情迁怒,滥罚无辜,故曰代大匠斲,希有不伤其手者矣。
人之饥章第七十五
臣真述曰:此章言人君役繁赋厚,税重入多,由此凶饥,理固然矣。又言有为者是人君好为兵革之事,夫一家有兵以及一乡,一乡有兵以及一国,一国有兵以及天下,天下有兵,乱靡有定,於是耕夫释末而执干戈,工女投机而休识纴,齐人编户,太半从戎,子弟父兄,邻里宗党,同为锋侠,共作奸回,虽善诱恂恂,孰云孔易,故曰难治。夫人之轻死者,为君上营求之过厚,使下之人无聊,是以轻死,故叹曰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於贵生。贤犹善也。此谓好积财以贵其生者也,非保道以养其生者也。
民之生章第七十六
臣真述曰:此章又极言柔弱之用,指陈生死之徒。臣愚窃稽其深意,都在於兵强则不胜之义。又下文云:木强则拱,强大处下,柔弱处上者,盖又切戒其兵强之患也。何者,夫兵者所谓凶险之器,斗争之具,所触之境,与敌对者也。故兵强则主不忧,主不忧则将骄,将骄则卒暴。夫以不忧之君御骄将,以骄将临暴卒,且败覆之不暇,何胜敌之有哉。故夏商之衰,以百万之师而倾四海,始皇之末,以一统之业而丧九州,项羽忽霸而遽亡,新莽既篡而旋灭,符坚狼狈於淮上,隋炀分崩於楚宫,此数家之兵,皆多至数兆,少犹数亿,无不自恃其成以取其败,此皆强则不胜之明验也。又兵者求胜非难,持胜其难。唯有道之君然后能持胜,向数君之败,皆由不能持胜之过也,岂不信哉。
天之道章第七十七
臣真述曰:此一章所引张弓之喻者,正在於损益之道尔。言侯王若能知此损益利害之要,则天下将自均平矣。《易》曰: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人为非曰义,且成财者耕织之人也,破财者军旅之人也。夫成者寡而破者众,此其所以长损不足而奉有余也。若使化兵为农,损上益下,则自然无偏无党,平施大同,故曰孰能以有余奉天下,唯有道者。此言理财正辞以佐佑人之义也。又圣人虽能变化两仪,而不恃其力,虽能生成万物,不处其功,盖欲阴德潜行,不言所利,故曰不欲见贤。见贤谓扬己伐善也。
天下柔弱章第七十八
臣真述曰:此一章又特引水柔弱能攻坚强者也。尝试论之曰:且夫五行之用,土能制水,原其至极,土在水中,钻石流金,无所不克,万川朝海,四海宗天,孰云刚强而有胜此,故曰其无以易之。是以道君深叹天下之人不能知此之妙用,勤而行之,故曰莫能知,莫能行。复引圣人之言,受国之垢,与其不祥,此所谓百姓有过,在余一人,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王者之心诚兼此义言之,有似反倒,故曰正言若反。
和大怨章第七十九
臣真述曰:夫天生蒸人,而大欲各存於心,争胜逐利,背正为邪,大者相雠,小者相怨,天既愍之,树君以理,令其革弊,乃有余弊生焉,岂得为善也,故曰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持德信之心,行不言之教,加恩於九有,恕罪於万方。夫契者德信之谓,又吉事尚左,无问智愚,皆同赤子,故曰执左契而不责於人也。若人君不以道化天下,但齐之以刑,导之以政,即不得尽善之道,故曰无德司彻。彻者有迹之谓也,言守其礼法之彻迩耳。又言人君若长能体道理国者,则天地灵祇必常隆其景祚也,故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小国寡民章第八十
臣真述曰:此章言为君之道,虽处大国之强,亦常须自为卑小,虽有众庶之力,亦常须自示寡弱。夫自为卑小者,且无矜大之过,不失谦柔之道,自示寡弱者,且无恃赖之尤,不失堤防之备。设使国中有什人之豪,百人之长者,亦不任用以生其必,夫如是则人各怀恋其生,畏重其死,既安乡土,宁远迁移。又绩饷不行,则舟车无所用,战争既息,则兵甲无所陈,自然人致太平,以复结绳之政。由是甘其食,美其服,止足存於衷也。安其居,乐其俗,风化行於时也。自然邻国对境,无相觊觎,诈伪不行,忠信为宝,不相姑息,俱无聘问之私,不怀隐欺,自绝往来之礼,故曰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也。
信言不美章第八十一
臣真述曰:此一章道君自以为亲着五千之文,将传亿万之代,明彰日月,德合乾坤,弘大道先天而生,表圣人法地而理,定德仁之优劣,论礼义之重轻,去彼薄华,居斯厚实,是以重标三节,将明两端,此盖同出而异涂,言行之深戒者也。夫诚信者不务谄谀,不矜捷给,无甘巧之说,绝诡饰之词,安得而美哉。夫善德善言,天之道也。圣人奉而行之,岂容辩伪生乎其间。又曰:圣人不积者,此言圣人非无积也,但以其财积而能散之,德积则能行之,故下文又言天之道,利而不害者,终欲重明圣人象天地之大德,以佐佑生生之理,故又曰: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夫圣人所以贵之者,无为也,今此乃言为而不争何也,臣以为此之一章,乃是八十篇之末章,此之一句又是五千文之末句,故知言之宗,事之君,其义尽在此矣。此盖不言有为与无为,而直言为者,欲其人君为无为也,又欲其无不为也,其义明矣。夫一家不争,即国讼息矣。一国不争,即战阵息矣。天下不争,则征伐息矣。夫阙讼息於家,战阵息於国,征伐息於天下,此圣人之理也。故曰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其此之谓欤。
道德经论兵要义述卷之四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