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宗端皇帝(讳由检,熹宗嫡弟。在位十七年)
崇祯元年(戊辰)春正月,禁衣饰僭侈;从御史梁天奇言也。
命内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许出禁门。谕戒廷臣结交近侍。
二月,以侍读学士温体仁直经筵日讲。
三月,以周延儒为礼部右侍郎。
五月,上召对平台,谕辅臣曰:『票拟之事,宜悉心商确』。谕吏部曰:『起废太多,会推宜慎』。责户部措办边饷无术,侍郎王嘉祯引罪。谕兵部边事,尚书王在晋语未详,命给笔札录进。谕刑部曰:『天时亢旱,用法宜平允』。既而,辅臣刘鸿训言更调甚速,宜久任、责实效。上曰:『海内疲于赋役,朕甚悯之!夫更调速,则民滋搅;任事久,则功易成。自今藩众郡邑,毋轻改调』。御史任赞化上言:『天下不患有真小人,而患有假君子。真小人居身秽浊,众所交攻,为祸犹浅;假君子阴行不肖,弹射莫加,为祸最烈。今之假君子,杨维垣是也』。
六月,户科给事韩一良上言:『皇上谕群臣,有「文官不爱钱」之语。然今之世,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臣起县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县官行贿之首,而给事纳贿之魁。今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不曰无碍官银,则曰未完纸赎。冲途过客,动有书仪;考满朝觐,不下三、四千金。而欲守、令之廉得乎』?上嘉纳之。寻擢右佥都御史。
上谕阁臣:『内操军士,俱魏忠贤招来,留居禁中,不测可虞。一朝解散,又恐激变,不如善遣之』。阁臣钱龙锡等极口赞扬。上因传旨:『内操军士劳苦特甚,着给假一月,归乡省亲;仍给月粮,从优犒赏』。众军欢感。
七月,上御平台,召督师袁崇焕,问以平定方略。崇焕慨然奏曰:『所有方略,已具疏中。但假臣便宜至五年,而东方可平』。上曰:『五年平定,朕不吝封侯之赏』。时四辅臣钱龙锡侍立,俱奏曰:『崇焕肝胆意气、识见方略,种种可嘉;真奇男子也』。上悦,赐茶果、瓜饼而退。
九月,海寇郑芝龙降于巡抚熊文灿。
十月,锦州军譁。袁崇焕上疏请饷,上示阁臣,阁臣求允发。周延儒曰:『关门昔防敌,今且防兵。前宁远譁,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极』!上曰:『奈何』?延儒曰:『臣非阻发帑;虽与之,当益求经久之策』。上善之。
十一月,上御暖阁,召问温体仁参钱谦益浙闱关节之事。先是,有旨会推枚卜,钱谦益名列第二,而温体仁不与;体仁因参谦益受钱千秋数千金之贿,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为关节取中之,结党欺君。故上召对诘问,体仁与谦益质辨不已。上问诸臣,周延儒对曰:『钱千秋关节是真』。辅臣钱龙锡等对曰:『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干』。上曰:『关节既真,他为主考,如何说不是他』!遂命拟旨:『钱谦益既有物议,回籍听勘;钱千秋下法司再问』。科臣章允儒辨体仁以「党」字加诸臣,是从来小人害君子榜样。上怒其胡扯,着锦衣卫拿下。
上大行皇帝庙号「熹宗哲皇帝」,上圣母「孝纯渊静、慈肃毗天、钟圣皇后」。圣母懿亲刘效祖,着封新乐伯。
延绥饥。土府谷民王嘉胤倡乱,饥民附之。白水盗王二等复合徒众,劫掠蒲州、韩城间。时承平久,猝被兵,人无固志。陕西巡抚胡廷宴庸而耄,恶闻贼,杖各县报者曰:『此饥氓,徐自定耳』。于是有司不敢闻。盗侦知之益肆,遂劫宜君县狱;北合嘉胤五、六千人,聚延庆之黄龙山。
诏焚毁非刑。谕曰:『非法非刑,惨毒异常,允非盛世所宜有。着遵高皇帝敕旨,概从焚毁』。
十二月,大学士韩爌入朝。
二年(己已)春正月,郧阳、陕西、延绥各报流贼肆掠。给事薛国观上言:『贼之炽也,由置盗不问,实酿其祸。今弭盗之方,在整饬吏治;有先事提防之法、有临事剪灭之法、有后事惩戒之法』。上是之。
二月,陕西兵备刘应选率毛兵入汉中,合川兵攻贼,追斩五百余,诛渠魁数十人;余走蜀。其匿汉阴山中者,皆自杀。
钦定逆案,魏忠贤、客氏磔死外,以七等定罪:一曰首逆同谋,兵部崔呈秀等六人。一曰结交近侍,都御史刘志选等十九人。一曰结交近侍次等,大学士魏广征等十一人。一曰逆孽军犯,东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谄附拥戴军犯,内监等十五人。一曰结交近侍末等,俱配赎,顾秉谦百二十八人。一曰祠颂,照不谨例,冠带闲住,大学士黄立极等四十四人。
四月,诏毁「三朝要典」。先是,翰林侍讲倪元璐上言:『梃击、红丸、移宫三案哄于清流,而「三朝要典」成于逆竖。其议不可不兼行,而其书不可不速毁!何也?盖主梃击者,力护东宫;争梃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伏义之言;争红丸者,原心之论。主移宫者,弭变于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六者各有其是,未可偏非。而奈何逆璫害人,则借三案;群小求荣,则又借三案:而三案之面目全非。故凡推慈归孝于先皇,犹夫颂德称功于义父;于是崔、魏两奸,乃始创之私编,标题「要典」。由此而观,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翻即纷嚣,改亦多事;惟有毁之而已』。上从之,故有是命。倪元璐又论『东林,天下之才薮也。其所宗主者,大都禀清挺之标,而或绳人过刻;树高明之帜,而或持论太深。谓非中行则可,谓之非狂狷则不可;若目曰邪党,则无不邪党者矣』。
秦、晋饥,盗起。征发太众,朝臣请捐俸助饷。上曰:『诸臣兴利除害,则国家受益者多矣;何必言助』。
陕西巡按御史吴焕上言:『秦寇惨掠,古所罕有。抚臣胡廷宴狃于积弛,束手无策,则举而委之边兵;延绥抚臣岳和声讳言边兵为盗,又委之内地。则西安、延安诸邑之被盗,皆两抚推诿隐讳实酿之也』。
六月,顺天府尹刘宗周上言:『陛下励精图治,然程效过急,不免见小利而慕近功。慕近功者,边事也;竭天下之力以养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冀一战而战无日:此计之左者也。见小利者,理财也;民力已竭,司农告匮,而一时所讲求者皆聚敛之术,水旱灾伤一切不问。有司以掊克为循良,而抚字之政绝;大吏以催科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无宁岁矣。顷者,严赃吏之诛,自执政以下坐重典者十余人,可谓得救时之权;然贪风不尽息者,由于道之未尽善,而功利之见不泯也』。
御史曹谷奏申太监王安之冤。上悯之,着还原官,家产给与子侄。
诏各处媚璫生祠,尽行拆毁。
给还万燝诬坐赃银三百两。谕曰:『万燝冤死堪怜,解到诬坐赃银给还家属,以旌忠直』。
七月,以司礼监太监曹化淳提督东厂。
十一月,清兵南下,遣干清宫太监王应朝监视行营。时京师戒严,外臣不称任使,故有是命。
逮蓟辽总督尚书袁崇焕于狱。下兵部尚书王洽于狱。
都城警,诏天下勤王。山西巡抚耿如杞以兵入援,譁于涿州,大掠良乡。耿如杞逮论死,溃兵遂窜走秦、晋山谷间为盗。先是,元年,米脂人李自成性狡黠,善走,能骑射。家贫,为驿书;闻王嘉胤,往投焉。已而参政洪承畴击贼破之,自成走匿山泽间。至是,溃兵窜归,遂出与之合。旬日间,众至万余,推高迎祥为首,称闯王;转寇山西、河南。已而官军击迎祥斩之,群盗遂推自成为主。
十二月,以周延儒入阁办事。
清兵北去,京师解严。
三年(庚午)春正月,陕西边盗王子顺、苗美连逃兵众至三、四千,掠绥德,南围韩城。总督杨鹤、巡抚刘广生击败之,贼遁。复犯清涧,官兵追逐,贼走西川。先是,万历时,朝廷念西军劳苦,预给三月粮以为常。至是秦旱,粟腾贵,军饷告匮,往往譁溃,亡命山谷,遂倡饥民为乱。时东事益急,廷议核兵饷;各边镇戍厘汰至数十万,乘障兵多噪而下。
给事刘懋请裁定驿站,可岁省金钱数十余万。上从之。给事许国荣、御史姜思浚争之不能得。河北游民向藉食驿糈,用是益无赖。岁不登,无所得食;所在溃兵煽之,而全陕无宁土矣。
命洪承畴以都御史巡抚延绥。
复故大学士张居正荫,赐故都督戚继光表忠祠。
前尚宝司原抱一劾大学士韩爌致寇,爌致仕归。
四月,磔袁崇焕于市。以崇焕力主和议,擅杀岛帅毛文龙,以致清兵深入也。
五月,贼破金锁关,杀都司王廉。
六月,以温体仁入阁办事。
贼降叛不常,总督杨鹤主抚,与陕抚刘广生遣官持牌四出招贼。贼魁黄虎、小红狼、一丈青、龙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给牌免死,安置延绥、河西;但不焚烧,其淫掠如故,民罹毒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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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事刘懋上言:『秦之流贼,即延庆之兵丁土贼也。边贼倚土寇为乡导、土寇倚边贼为羽翼,始数不多,至近年荒旱频仍,愚民影附,贼势始大。当事以不练之兵剿之不克,又议抚之。其剿也,所斩获皆饥民,而真贼饱扬以去;其抚也,非不称降,聚众无食,仍出劫掠,名降而实非降也』。御史黄道直上言:『盗起于饥,请发饷银易米,分赈饥民,庶收拾人心、解散党附』。不报。
八月,王嘉胤勾西人入犯,洪承畴、杜文焕击败之;佯乞降,仍夺路走。
十一月,山西总兵王国梁追贼于河曲,发西洋炮;炮炸,兵自乱。贼乘之,遂陷河曲。
四年(辛未)春正月,给事吴执御上言:『理财加派,不得已而用之;未有年余不罢者。捐助、搜括二者,尤难为训』。上曰:『加派原不累贫、捐助听之好义,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岂至病民乎』?不听。
召各省监司于平台,详问利弊。对毕,谕以『正己率属,爱养百姓。用命有显擢,不则罚随之』。各谢退。
谕左都御史闵洪学曰:『巡按贤,则守臣贤;若巡按不肖,其误非小!屡敕回道严核,何近日不称职之多也』!又曰:『卿与吏部实心任事,天下不难为也』。
盗神一元陷保安,副总兵张应昌击败之。一元死,弟一魁领其众。
命御史吴牲賫金赈陕西饥荒,招抚流盗。谕曰:『陕西屡报饥荒,小民失业;甚者迫而从贼,自罹锋刃。谁非赤手,颠连若斯!今特发十万金,命御史前去的被灾处,次第赈给。仍晓谕愚民,即或胁入贼党,若肯归正,即为良民;嘉与维新,一体收恤』。
二月,贼围庆阳。总督杨鹤在■〈分阝〉干,不即援。
三月,张应昌等援庆阳,贼围解。
四月,盗神一魁降于杨鹤。鹤责数其罪,俱伏谢。一魁有战骑五千,鹤侈其事,上言乞赐一、二万金赈济。
省臣论宣大总督魏云中、陕西总督杨鹤恇怯玩寇,上切责云中、鹤等平盗自赎。
上念旱,释前工部尚书张凤翔、左副都御史易应昌、御史李长春、给事杜齐芳、都督李如桢于狱。
御史吴牲西行至延长,寇聚城下,谕以祸福,分赈之;贼各解散。游贼闻之,皆回受赈,抚贼七千有几。
降盗不沾泥拥众胁粮赏,复攻米脂。总兵王承恩暨绥抚洪承畴连战,始遁。
五月,盗满天星降于杨鹤。鹤选其骁勇置营中;散其党万二千人,即命其魁分勒回籍。未数月,皆叛去。
吴执御上言:『今日言饷,加派则害民,不加派则害兵。前年遵永之变,袁崇焕以数百万金钱,狼狈失守;史应、张星、王象虞、左应选各以一邑,固守于婴城之际。由此言之,不在创法,而在择人。臣妄谓沿边诸邑,宜选补贤守,畀以本地钱粮,训练土着。此法一行,饷不取偿于司农、兵不借援于戍卒,计无便于此者』。上以钱粮留本地,则国课何从出;不听。
六月,曹文诏击斩王嘉胤于阳城。其党复推王自用为首,号曰紫金梁。其党自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刚、闯王、闯将、八大王、扫地王、闯塌天、破甲锥、邢红狼、乱世王、混天王、显道神、乡里人、活地草等,分为三十六营。
七月,给事孟国祥、曹履泰各奏抚贼欺饰之弊。逮总督三边都御史杨鹤下刑部狱,论戍;以主抚被欺也。
贼赵四儿六千余人东渡山西,入沁水县。县东北有窦庄,系故张忠烈铨里居。先是,铨父尚书五典谓海内将乱,筑墙为堡甚坚。至是,贼犯窦庄,五典、铨已死,铨子道浚、道泽俱官京师,惟铨妻霍氏守舍。众议弃堡避去,霍氏语其少子道澄曰:『避贼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贼,身更不免,等死耳。死于家,不犹愈死于野乎?且我坚守,贼必不得志』。躬率僮仆为守御。贼至,环攻之;堡中矢石并发,贼伤甚众。越四日,乃退。其避山谷者,多遇贼淫杀。惟张氏宗族得全,冀北兵备表其堡曰「夫人城」。
八月,御史吴执御论『周延儒揽权壅蔽,私其乡人。塘报章奏,一字涉边疆盗贼,辄借军机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发短长,他日败可以捷闻、功可以罪案也。皇上见延儒摘发细事,近于明敏;抑知特借此以行其私乎』?上切责之。执御疏凡三上,俱留中。
先是,陕西巡抚李应期言秦贼旋抚旋叛,上命吴牲确查。至是,牲报闻曰:『延庆地亘数千里,土瘠民穷,连岁旱荒,盗贼蜂起,胁从甚众,几于无民。近官军南剿,贼望风潜逃;相继招安,满天星降于榆林,余贼遂徙而北。降者虽散回原籍,仍复劫掠;于是有「官贼」之谣,而人人致恨于招抚之失事。点灯子众五、六千在青涧,旋抚旋叛;庆阳施临庵、刘六等亦尝受抚,今攻陷中部者,皆其众也。又降贼独头虎见大兵之来,已出韩城、潼关,道臣胡其俊犹追送赆钱九十万,贼复横索,一一给之惟谨;要挟重资之说,有自来矣。为今之计,集兵合剿,歼其渠而余众自破,明赏罚而士气自鼓,秦事犹可为也』。
贼独头虎五部恣掠,副总兵赵大胤在韩城去贼营二十里,不敢出战。土人强之出,报斩五千级;验之,则率妇人首也。给事魏呈润劾大胤,落职。
命洪承畴总督三边、张福臻巡抚延绥。
九月,命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初,上既罢诸内臣,外事悉委督、抚。然上英察,辄以法随之,多不称任使。二年清兵南下,京师戒严,乃复以内臣视行营。
自是,衔命四出,动以上官威倨加于庶司,群相壅蔽矣。
罢工部郎中孙肇兴。肇兴监督盔甲厂,以帑诎疏劾张彝宪;上怒,落职。
十一月,时黄道周以救钱龙锡谪外。中允倪元璐上言:『黄道周既以謇谔承贬,刘宗周又以肮脏投闲;天下本无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谁为陛下奋其忠良者』?上不听。
洪承畴击贼赵四儿,擒之。即点灯子也,起青涧、绥德,奔突延、西间,往来秦、晋,沿河郡县多苦之。至是伏诛,平阳稍安。
十二月,甘泉贼陷宜君,又陷葭州;兵备郭景嵩死之。
户部尚书毕自严下狱;以考选科道后,更核在任征输未完也。廷臣疏救,上切责之。自是,考选将及,先核税粮,不问抚字矣。
礼部侍郎罗喻义罢归。喻义直日讲,以尚书商王布、昭圣武章送阁。温体仁裁其半,皆喻义所引京营大阅语也;喻义执不可。体仁因上言:『旧例,惟经筵多进规语,日讲则正讲多、进规少。今喻义以日讲而用经筵之例,臣驳改不听,自愧不能表率后进』。上命下部议,部议:『圣听天亶,何俟喻义多言』!遂放归。
五年(壬申)春正月,延绥贼伪为米商,陷宜君,复陷保安、合水;流入山西者,陷蒲州、永宁,大掠四出。山西巡按罗世锦归咎于秦,谓以邻为壑。给事裴君锡,晋人也;上言请责成秦之抚、镇驱之回秦,而后再议剿抚。当事无识如此。
洪承畴请留陕西饷银二十万资剿费,并以劝农。从之。
宁塞逸贼合环庆诸寇屯镇原之蒲河,欲犯平原,走凤翔、汉中。陕抚练国事、总兵董志义遣兵各守要害,贼遂不敢出。既而洪承畴从鄜州间道至、曹文诏以临洮兵至、贺虎臣兵亦至,会于西澳,各夹击贼;大小十余战,追奔数十里,斩首千余级,伤坠无算,而宁塞之寇尽矣。惟浑天猴等尚据襄乐,练国事遂移镇宁州。时以西澳之捷,为用兵来第一。
陕西原任通政司马鸣世上言:『三秦为海内上游,自盗发以来,破城屠野,四载于兹。良以盗众我寡、盗饱我饥,内鲜及时之饷、外乏应手之援。揆厥所由,缘庙堂之上,以延庆视延庆,未尝以全秦视延庆;以秦视秦,未尝以天下安危视秦,而且误视此流贼为饥民。至今势焰燎原,莫可扑灭;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饷,为一劳永逸之计,恐官军骛于东、贼驰于西,师老财匮,揭竿莫御。天下事尚忍言哉』!
二月,宁塞逋贼复炽。盗夜入鄜州,兵备佥事郭应响死之。
三月,陕西贼陷华亭。知县徐兆麒赴任才七日,城陷;逮至,竟坐弃市。
工部右侍郎高弘图上言:『臣部有公署,中则尚书、旁列侍郎,礼也。内臣张彝宪奉总理两部之命,俨临其上,不亦辱朝廷而亵国体乎?臣之为侍郎也,贰尚书、非贰内臣也。国家大体,不容不慎;故仅以川堂相宾主,而公座毋宁已之。虽大拂宪意,臣不顾也。且总理公署,奉命别建;则在臣部者,宜还之臣部:岂不名正言顺而内外平』?上以军兴饷事重,应到各部验核;不听。弘图遂引疾求去;疏七上,削籍。
四月,湖广流寇自兴国入江西泰和、吉安等处。
六月,兵部员外华允诚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忧;内刺温体仁、闵洪学。上切责之。允诚回奏,又极言其私沈演、唐世济等。上怒,夺允诚俸。
七月,山西贼陷大宁。
以司礼监太监曹化淳提督京营。
八月,曹文诏击贼甘泉,败之。
九月,山西贼破临县,贼魁豹五等据其城。又陷修武,杀知县刘凤翔。焚掠武涉、晖县,遂围怀庆。上以藩封重地,切责河南巡抚樊尚燝杀贼自赎。
十一月,海盗刘香老犯福建小埕,游击郑芝龙击走之。
十二月,南礼主事周镳上言:『内臣用易而去难,此从来之通患;然不能遽去,犹冀有以裁挹之。今张彝宪用,而高弘图之骨鲠不可容矣;金铉之抚芦虽幸免罪,以他事中之矣。王坤用,而魏呈润以救胡良机处矣,赵良曦以直纠扶同处矣。邓希诏用,而曹文衡以互结投闲矣,王弘祖以礼数苛斥矣。若夫孙肇兴之激直,李曰辅、熊开元之慷慨,无不罢斥。尤可叹者,每读邸报,半属内侍之温纶。从此以后,草菅臣子委亵天言,祗徇中贵之心,将不知所极矣』。上怒其切直,削籍。礼部员外郎袁继咸疏救之,不听。
以司礼监右少监刘芳誉提督九门。
令百官进马:二品以上各贡一匹,余合进,俱纳于御马监;实賫金贸之本监也。否则,虽骏骥亦却之。
诏停开纳例。
六年(癸酉)春正月,大学士周延儒为宣府视阅太监王坤所劾,因上疏乞罢;不允。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言:『王坤内臣,不宜侵辅臣』。上诏群臣于平台,谓志道曰:『遣用内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议论之多也!王坤之疏,朕已责其诬妄。乃廷臣举劾,莫不牵引内臣;岂处分各官,皆为内臣耶』?志道奏曰:『王坤直劾辅臣,举朝皇皇,为纪纲法度之忧。臣为法度惜,非为诸臣地也』。上曰:『廷臣于国家大计不之言,惟因内臣在镇不利奸弊,乃借王坤疏要挟朝廷,诚巧佞也』。因诘志道者再。周延儒曰:『志道非专论内臣,实责臣等溺职』。上色稍霁,曰:『职掌不修,沽名立论,何堪宪纪』!立命志道退。延儒遂放归。
左良玉攻贼于涉县西,斩其渠,贼望其旗帜皆靡。然贼势尚炽,谋犯河南。
二月,贼踞林县山中,饥民相望而起。左良玉败绩于武安,河南兵七千先后失亡殆尽,贼益炽。
谕吏部举潜修之士,科道不必专出考选、馆员须先历知推,垂为法。
五月,谕兵部:『流寇蔓延,各路兵将功罪,应有监纪。特命太监陈大金、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为内中军,会各抚道分入曹文诏、左良玉诸营,纪功过、催粮饷;仍发内帑四万金、素红蟒段四百匹、红素千匹,军前给赏。
山西巡抚许鼎臣以流寇肆掠,请蠲积逋并预免数年赋额。不许。
六月,海寇刘香老犯长乐。
七月,贼屯彰德;复以阎思印同总兵张应昌合剿。汾阳知县费甲鏸以供应逼迫,投井死。
八月,陕西贼攻隆德,杀知县费彦芳。分守固原参政陆梦龙战于绥德城下,死之。
九月,张应昌败贼于平山,获贼首张有义,即一盏灯也。
十月,论囚。上素服御建极殿,召阁臣商确,温体仁竟无所平反。陕西华亭知县徐兆麒赴任仅七日城陷,竟弃市;上颇心恻。体仁不为救,人皆冤之。
十二月,延绥贼首钻天哨、开山斧据永宁关;前阻山险、下临黄河,负固数年不下。延绥巡抚陈奇瑜谋取之,乃阳传总制檄,发兵简众七千人抵延州,因潜师疾走入山;贼不虞大兵至,仓皇溃佚。焚其巢纵击,斩首千八百级,二贼死。分兵击贼首一座城,斩之。延永盗悉平,奇瑜威名着关陕。
是岁,陕西、山西大饥。
七年(甲戌)春正月,谪给事中李世祺于外;以劾大学士温体仁、吴宗达也。山西提学袁继咸上言曰:『养凤欲鸣、养鹰欲击,今鸣而箝其舌、击而绁其羽,朝廷之于言官,何以异此?使言官括囊无咎而大臣无一人议其后,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忧,臣所为太息也。且皇上乐听谠言,而天下知以攻弹大臣为天子所厌闻,其势将披靡不止也』。上以越职言事,切责之。
降盗王刚、王之臣、通天柱等至太原挟赏,巡抚戴君恩设宴诱刚等斩之,共斩四百二十九人。
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上言:『南都、凤泗、承天陵寝所在,乞敕淮抚杨一鹏急为预备,防贼东犯』。
二月,监视登岛太监魏相以给事中庄鳌献上「太平十二策」,请撤监视;因求罢。上不允,因贬鳌献于外。
总理太监张彝宪请入觐官投册,以隆体统;许之。提学袁继咸上言:『士有廉耻,然后有风俗;有气节,然后有事功。今诸臣未觐天子之光,先拜内臣之座,士大夫尚得有廉耻乎?逆璫方张时,义子、干儿昏夜拜伏,犹以为羞;今且白昼公庭,恬不知怪,所为太息也』。上以越职言事,责之。张彝宪奏辨觐官参谒,乃尊朝廷。继咸复上言:『尊朝廷,莫大于典例。知府见藩臬行属礼,典例也;见内臣行属礼,亦典例乎?诸司至京投册吏部各官,典例也;先揭内臣,亦典例乎?事本典例,虽坐受犹以为安;事创彝宪,即长揖祗增其辱。高皇帝立法,内臣不干外事;若必以内臣绳外臣,「会典」所不载』。上仍切责之。
进延绥巡抚陈奇瑜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视贼所向,随方剿抚。先是,贼既蔓延秦、晋、楚、豫之郊,流突无定;廷议以为各镇、抚事权不一,互相观望,宜以重臣开督府,统摄诸道兵讨贼,上允之。参议洪承畴因陕西三边所恃,未可轻易;故有奇瑜之命。
三月,山西大饥,民相食;发金五万赈之。
免浙江崇祯三年以前织造。
四月,海盗刘香老犯海丰。
五月,陕西按察副使贺自镜奏:监纪太监孙茂霖玩寇。宣府太监王坤奏:『监军纪功罪耳,追遂有将吏在:果如自镜言,则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问。
六月,江西饥,逋负益多。观政进士陆运昌上「抚字八条」,上可其奏,下部议。
叙禁旅功,荫太监曹化淳世袭锦衣卫千户,袁礼、杨朝进、卢志德各百户;以击盗屡捷也。
罢各道监视太监。谕曰:『朕御极之初,撤还内镇,举天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罔恤民艰;廉谨者,又迂疏无通论。己已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负国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各镇监视,添设两部总理;虽一时权宜,亦欲诸臣自知引罪。今经制粗立,兵饷稍清,诸臣亦应知省。其将总理、监视等官尽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惟关宁密迩外境,高起潜兼两镇暨内臣提督如故。
八月,总督陈奇瑜招抚降贼复叛。先是,众贼为洪承畴所逐,窜汉中;川兵扼巴西诸险,贼饥无所得食,故乞降于奇瑜凡数万人。奇瑜专事招抚,受其降,檄诸部按甲无动,遣官监护降者;且檄所过郡邑,为具糗粻传送之。诸盗本无降意,又未大创,徒以饥疲困于地险不得逞;既度栈道、已出险,渐不受绳束,仍事杀掠,所至罢市。贼遂尽杀监视官三十员,攻陷麟游、永寿,势不可遏矣。
贼先锋高杰降于贺人龙。
闰八月,陈奇瑜至凤县。时贼益炽,北接庆阳,西至巩昌,西北至■〈分阝〉州、长安,西南至盩厔、宝鸡,众殆二十万。奇瑜始悔其见愚,急分兵出御而兵已寡矣。
九月,陕西巡按傅永淳上言:『汉南降贼陷城破邑,所在骚然。皆由奇瑜专主招降,谓盗心已革,不许道途讯诘;故郡邑不敢问,开门揖盗,剿抚两妨。皆奇瑜之流毒也』。
十月,上数御经筵,遇雪不辍。谕讲官韩日缵、姜逢元等,毋忌讳。
十一月,削总督陈奇瑜职,听勘。
侍读倪元璐上言:『边臣之情(?)归命监军,无事禀成为恭,寇至,推委百出;阳以号于人曰:「吾不自由也」。陛下何不信赏必罚,以持其后;而必使近习之人,试之锋镝,又使藉口迄用无成哉!始陛下曰:「行之有绩,即撤」;今行之无绩,益宜撤』。不听。
礼部右侍郎陈子壮尝谒大学士温体仁,体仁盛称主上圣神,臣下不宜异同。子壮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祔庙之议、勳戚之狱,当日臣工犹执持不已;皇上威严有类世宗,而公之恩遇孰与张桂?但以将顺而废匡救,恐非「善则归君」之意也』。体仁意沮,遂成嫌隙。
十二月,进洪承畴兵部尚书,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保定、真定等处军务;其总督三边如故。
总督两广熊文灿戴罪自效。先是,文灿令守道洪云蒸、巡道康承祖、参将夏之木、张一杰往谢道山招降刘香老,既而被执。文灿奏『道将信贼自陷』;上曰『贼渠受抚,自当听其输诚;岂有登舟往抚之理!弛备长寇,尚称未知;督臣节制何事』?故令戴罪。
八年(乙亥)春正月,兵部职方主事贺王圣劾温体仁庸奸误国;谪外。御史吴履中劾温体仁、王应熊并及监视内臣;上切责之。
上以祖训凡郡王子孙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闻,朝廷考验授以职,迁除如常例。侍郎陈子壮上言:『宗秩改授,适开侥幸之门;隳藩规、溷铨政』。上以其间亲,下于理。明年四月,始得释。已而宗秩莅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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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游击郑芝龙合粤兵击刘香老于田尾远洋,香老胁兵备道洪云蒸出船止兵。云蒸大呼曰:『我矢死报国,亟击勿失』!遂遇害。香老势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木、张一杰脱归。
七月,以文震孟入阁办事。讲「春秋」称旨,故有此特简。
八月,上谕:『致治安民,全在守、令。而两京文职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举知府一人,无论科第贡监;在内翰林科道、在外抚按司道,各举州县官一人,无论贡监吏士。过期不举议处,失举连坐』。
十月,上避殿撤乐,下罪己之诏曰:『朕以凉德,缵承大统。不期倚用非人,边乃三入,寇则七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诎,而征调未已;闾阎凋敝,而加派难停。中夜思维,不胜愧愤。今年正月流氛震惊皇陵,祖恫民怨,责实在朕。今调劲兵、留新饷,立救元元,务在此举。惟是行间文武吏士劳苦饥寒,深切朕念。念其风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水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独衣文绣。择兹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非典祀事,惟以青衣从事,与我行间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厉,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一月,大学士何吾驺、文震孟罢。初,吾驺、震孟欲以工科给事许誉卿补南京太常卿,温体仁与吏部尚书谢陞难之。陞遂疏纠誉卿,震孟止欲夺誉卿俸,体仁不肯;震孟作色掷笔曰:『即削籍无害』。体仁夕揭上,而吾驺、震孟朝罢矣。
逮庶吉士郑鄤。鄤继母,大学士吴宗达女弟也。鄤薄于宗达,宗达因揭其杖母、烝〔父〕妾;体仁入告,下狱。
太监高起潜弟,荫锦衣卫中所正百户,世袭。
十二月,城凤阳。
吏部尚书谢升奏起废一百六人,不果用。
贼闯王攻陷光州,贼舁大炮二十座攻城,然二炮,城拉然崩颓。城中顷刻火作,贼乘而入,官吏士民屠戮无遗。
九年(丙子)春正月,以刘宗周为工部右侍郎。
特简淮安卫三科武举陈启新为吏科给事中。先是,启新伏阙献疏;疏称:『朝廷有三大病根:以科目取人,一病根也。据其文章,孝弟与尧舜同辙、仁义与孔孟争衡;及考政事,则恣其贪、任其酷,前所言者皆纸上空谈。盖其幼学文时,父、师所训皆谓读书可致富贵,故进步止知荣身、荣亲,谁更思行其致君、泽民之道哉!臣所以效贾生之哭者,此也。以资格取人,一病根也。考国初,典史冯坚任佥都、贡士彭友信任布政、秀才曾太授尚书,何尝以资格限之。至嘉靖时,犹三途并用。独今惟尚文之一途,即一途且分界地:贡士官止于贡、举人官止于举。贡者明知前途无路,取如是、不取如是,毋宁多取;举者明知历任有限,清如是、贪亦如是,毋宁贪求。若进士,则又知天下之爵,皆其砧几之物;天下之士,皆其朋比中人:炼成一气、打成一片,横行莫之问、放诞莫之稽。取凭其取、与遂其求,又安得官不贪、吏不污耶?偶有一清廉自爱者,则共道其矫、共骇其异,不去之不已。臣所以效贾谊之痛哭者,此也。以推知行取科道,又一病根也。知县者,民之父母;入仕之初,尚畏简书,自应谨饬。今一选知推,便不思爱养;梃政兼施,贪酷相济。所以然者,良由行取为科道也。彼受任时,先以科道自居,谓异日能举劾人、能荣辱人;及至守巡司府,竟以科道相待,谓彼异日可显我、可斥我:结交可为膀臂、投契可为奥援,畏敬之不暇,又何敢侮其意、制其行乎?故虐民、剥民、颠倒民、凌毙民,无不肆其所欲。可怜此蚩蚩之氓,叩阍无路、赴诉无门,欲不为盗得乎?臣所以效贾谊之痛哭者,此也。国家受此三大病痛,由是章句无用、党羽日盛,惟利是好、非情不行,竟成一迷局,举世尽醉梦于其中而不醒矣。尝见青衿子朝不谋夕,一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甲科,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试思此胡为乎来哉?嗟嗟!古云:「财不在下则在上」。使在下也,今日输赋税、明日输加派,犹有入之之日;即使在上,今日发内帑、明日发京库,犹有出之之时。今何不幸,而尽夺于中之缙绅乎!则何日而得其出而流通于世乎?不独不出也,彼且身无赋、产无徭、田无粮、物无税,且庇护奸民赋徭粮税,其入之正未艾也。即或有时而出,非买科第,则买地方、买迁陞,而出一无不入千。天下有数之财,岂堪此乎?上好下甚,日趋日极。今天下危矣,若病根不除,则盗贼必不能息;势不以皇上之天下断送于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臣所以席藁跪伏于大明门外引领待死,上陈治病之药言有四:一当速停科目,以黜虚文;一当速举孝廉,以崇实行;一当速罢知推行取科道,以除积年横恣之陋习;一当速蠲灾伤钱粮,以苏屡岁无告之颠连。由此真才自出、风俗还醇,而世臻上理矣』。洒洒五千余言,皆切时弊。上嘉异之,故特有是命。启新既拜命,惟敝车羸马以从事。
给事中常自裕上言:『流寇数十万,最强无过闯王。彼多番、汉降丁,坚甲铁骑;洪承畴、卢象升即日报斩获,不过别营小队耳,于闯势曾无损也。督、理两臣宜令专围闯王,而余贼自破竹矣』。
二月,郧襄贼犯竹山。竹山自七年为贼屠陷,至八年知县黄应鹏仅栖草舍数椽;至是,贼复至,应鹏弃城走,贼入据城。有征粮六百石,尽为贼食;食尽,焚县治而去为空城矣。
唐王聿键奏南阳洊饥,有母烹其女者。
三月,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皇上即位之初,锐意太平;而施为次第之间,未得其要。属意边疆,而贼臣以五年为期之说进;遂至戎马生郊,震及宗社,而朝廷始有积轻士大夫之心矣。由是厂卫司讥防,而告密之风炽;诏狱及卿士,而堂帘之情违。人人救过不给,而欺罔之习转甚;事事仰承独断,而谄谀之风日长。甚者参勘之法,惟重征输;官愈贪、民愈困,而贼愈逋。总理之外,复设监纪;权愈分、法愈废,而盗愈多矣。君臣相与,至难也!得一文震孟,而单词报罢矣;得一陈子壮,又以过戆下狱矣。市井杂流,乃得操其讹说投间抵隙,以希进用,而国事尚可问哉?乞皇上体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用风雷;念祖宗学古之益,而不至轻言改作。以宽大养人才,以拊循结人心;而且还内庭以扫除之役、正懦帅以失律之诛、慎宗贤以改秩之授。特颁尺一,遣廷臣賫内帑巡行郡国为招抚使,赦其无罪;而流亡者专责抚、镇陈师险隘、坚壁清野,听其穷而自归。诛渠之外,不杀一人。此圣王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新授吏科给事中陈启新,一言投契,立置清华;此诚盛事。臣愚谓宜先令以冠带,办事黄门,稍如试御史例;俟数月后,果有忠言奇计,实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疏入,不报。
四月,武生李璡奏:『致治在足国,请搜括巨室助饷』。大学士钱士升拟下之法司,不听。士升上言:『比者借端幸进,实繁有徒。而李璡者,乃倡为缙绅豪右报名输官,欲行手实籍没之法。此皆衰世乱政,而敢陈于圣人之前,小人无忌惮一至于此!且所恶于富者,兼并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贫民衣食之源也;以兵荒之故,归罪富家而籍没之,此秦始皇所不行于巴清、汉武帝所不行于卜式者也。此议一倡,亡命无赖之徒相率而与富家为难,大乱自此始矣』。已而温体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拟;上仍切责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誉已足致之,毋庸汲汲』!时福建右卫经历吴化鲲讦奏士升弟士晋,体仁亦拟严旨。士升遂乞罢,许之。御史詹尔选上言:『大学士钱士升引咎回籍,明乎辅臣以执争去也。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顾以为要誉耶!人臣而沽名,义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义鼓天下,使其臣为尸禄保宠,习为寡廉鲜耻之世,又岂国家所利哉?天下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难殚述;辅臣不过偶因一事,代天下请命耳,而竟郁志以去。所日与皇上处者,惟此刻薄、不识大体之徒,毁成法而酿隐忧,天下事尚可言哉』?上召见廷臣于武英殿。上怒詹尔选,诘之声色俱厉;尔选从容奏对,不为诎。上问『如何为苟且』?对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复数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听臣,事尚可为;即不听臣,亦可留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狱。阁臣申救;良久,命项系直庐,下都御史论罪。
国子监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见黄安县学生邹华妄行荐举,列及臣名;不胜惊异。陛下求言若渴,本期宣幽烛隐;而宵人干进,薄孔孟为秕糠,网簪缨为桃李。吴鲲化部民也,参及抚按;邹华下士也,荐及朝绅。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伸眉,岂可得乎』?上是之。
大学士温体仁等各捐俸市马;从关宁太监高起潜之请也。刘宗周上言:『一岁之间,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马价,亦何报称于万一;而时奉急公之旨,诸臣于此毋乃沾沾有市心乎?惟皇上罢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务,节省爱养,不徒为一切旦夕之计,亦何事屑屑以利为言乎』!不听。宗周寻报罢。
命乡、会试二、三场兼武经、书算,放榜后习骑射。
四川重庆府盩县童生瞿昌进献白兔;上嫌其献瑞渎奏,驱逐回籍。
五月,下诏大赦山、陕胁从群盗,令地方官多方安插,以消反侧;违者重治之。
逮滋阳县知县成德下锦衣卫狱。德性刚激,出文震孟之门。震孟罢,连章攻体仁;凡十上,尽发其奸。母张氏,伺体仁舆出,辄道诟之。后移狱刑部,戍延绥。
六月,命司礼监太监曹化淳同法司录囚。
七月,大清兵至居庸;分遣诸内臣李国辅等各守关隘。以张元佐为兵部右侍郎,镇守昌平;司礼监太监魏国征守天寿山,国征即日往。上语阁臣曰:『内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不出;何怪朕之用内臣耶』!
都城戒严,斗米三百钱。上忧之,召廷臣于平台,问方略。户部尚书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济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启请列营城外为守御,吏科都给事中颜继祖言收养京民细弱。上谕:『莫若蠲助为便』。
陕西巡抚孙传廷击贼于盩厔,大破之;擒贼首闯王高迎祥及刘哲等献俘阙下,磔于市。
国子监祭酒倪元璐罢;诚意伯刘孔昭参其以妾冒妻封也。有旨:『冠带闲住』。
八月,召廷臣于平台。初,御史金光宸参通州兵部右侍郎仇维桢首叙内臣功为借援,又请罢内臣督兵,上勿善也。是日,怒诘之曰:『仇维桢方至通州,尔即借题沽名』!欲重治之。适大雷雨,议谪。
九月,都城戒严,命督理卢象干总督各镇兵入援。时象升方追贼至郧西,闻警以师入卫;因改象升总督宣大、山西军务。
大清兵从建昌冷口还,守将崔秉德请率兵遏归路;总监高起潜不敢进,扬言当半渡击之。侦骑报师已尽行四日,起潜始进石门山,报斩三级。
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往者袁崇焕误国,其他不过为法受过耳;小人竞起而修门户之怨,举朝士之异己者概坐焕党,次第置之重典。自此小人进、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今日之祸实己已酿成之也。且张凤翼溺职中枢而与之专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于边而与之戴罪,何以服刘策之死;诸镇巡勤王之师争先入卫者几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岂昔之为异己驱除者,今不难以同己互相容隐欤?臣于是知小人之祸人国无已时也。皇上恶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讦进;皇上录清节,而臣下多以曲谨容;皇上崇厉精,而臣下奔走承顺以为恭;皇上尚综核,而臣下琐屑苛求以示察。窥其用心,无往不出于身家利禄;皇上不察而用之,则聚天下之小人立于朝而有所不觉矣。呜呼!八年之间,谁秉国成?臣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
禁文武舆盖、器饰之僭。
起守制杨嗣昌为兵部尚书。
命采平阳、凤翔诸矿以储国用。
赐太监曹化淳等彩币,以各进马也。叙京师城守功,太监张国元、曹化淳荫指挥佥事,各世袭。
吏部尚书谢升罢。先是,上命吏部指奏数年铨政大弊;吏部覆奏不称旨。上切责之曰:『尔部职专用人,推举不效,乃反称纲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时陞转,必优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胜外官、甲榜未必胜乙榜。如此游移,岂大臣实心体国之道』?故谢升罢职。
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济于狱;以荐霍维华也。上以维华逆案,世济蒙蔽也。
十年(丁丑)春正月,常熟县民张从儒讦奏前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科臣瞿式耜;谓二臣『喜怒操人才进退之权,贿赂握江南死生之柄。三党九族无不诈之人,兴贩通番无不为之事;甚至侵国帑、谤朝廷、危社稷。止因门生故旧列于要津,鸣冤无地;官干豪奴满于道路,泄忿何从』!奏上,温体仁拟旨,逮钱谦益、瞿式耜下刑部狱。先是,奸民陈履谦争产,求二官关说不允怀恨,遂唆从儒讦奏。既奉旨提问,履谦等得志,遂捏造「款曹、和温」等虚词,多方吓诈。款曹者,谓谦益尝作故太监王安祠记,曹化淳出王安门,宜款之;和温者,谓温与谦益有隙,宜和之。曹化淳访知之,愤发其奸。至是,刑部尚书郑三俊审出真情,陈履谦、张从儒各打一百棍,立枷三月死;谦等寻释归。
贼老回回、闯塌天等各数十股分扰江北;应天巡抚张国维驻师京口,沿江营火,夜烛数十里。仪真、六合人民俱倚担而立。
二月,左良玉大破贼于舒城、六安,连战三捷。既而贼潜窜大山中,张国维檄左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既立功,骄蹇不奉调发,纵兵焚劫。国维三檄之,始自舒城进发,贼已饱掠出境。廷臣核之,革良玉职,杀贼自赎。
遣廷臣趋各省逋赋。
三月,太仓州监生陆文声陈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太仓庶吉士张溥、前临川知县张釆倡复社,以乱天下。命南直提学倪元珙查究。元珙回奏,极言文声之妄。称『东吴精进之学,复社为最着。大都诚心质行、讲艺谈经,互相琢磨;文必先正、品必贤良,无惭名教。大都陆文声有憾于娄东,故借复社为名耳』。上责其蒙饰,降光禄寺录事。
四月,谕百官求直言。给事中李如灿上言:『国家祖制,千古称善。自军不用而兵设,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饷兴,农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练,兵增而饷益匮;有饷不核,饷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实之使四出,而掊克屡闻、占冒不减;可谓有政事乎?魏呈润、詹尔选、李化龙、刘宗周皆以一鸣辄斥,今下明诏求直言,倘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辅成君道,尤在朝臣;今此瞻彼顾、结党徇私,又何怪水旱、盗贼之屡见哉』!上怒,下如灿于狱。左谕德黄道周上言:『陛下下诏求直言,而建言者辄斥;清刑狱,而下狱者旋闻。大臣虽清强,曾何益理乱之数』!上不怿,切责之。
新安卫千户杨光先疏参陈启新并及温体仁,舁棺自随。谓『启新荷皇上独断,拔之泥淖之中、置之言路之首,宜致皇上为商周。启新为筑说,乃鄙夫既得、患失心生,称量利害、口与言违,正世俗所谓「说真方、卖假药」之小人也。按启新原疏所指诸大病根,今当首申前议,以拯斯民;何受事以来,绝无一字谈及?何当日在局外,则自谓傍观最清;一入局中,顿鹘突也!臣今所言清屯、赎锾,皆启新未结之局、皆启新分内之事。如启新不知弊源,是为不智;知而不言,是为不忠。人臣不忠,罪当死;不智而以浮词诳皇上骗美官,亦当死。启新本太仓州军士,尝充漕司书办。前启新五千余言,不出破「情面」二字。而原任山西布政樊良枢是其刑司服役之故主,则特疏引荐;情面乎?不情面乎?最可骇者,书办被杀,何关国体重轻?何与谏垣名节?乃以申明赏罚,为胡尔仪等请恤;非贪其一千四百金之贿,何耶?今胡尔仪见在关臣衙门供役,而启新谓之已死;是与指鹿为马何异?启新罪不容于死矣!至若首辅温体仁,自与启新不同:治国、平天下是其责,持危扶颠是其任,休休有容是其量。体仁柄国以来,边骑两薄都城、流贼各省延蔓,平治之绩安在?国危于上而不求所以安、民怨于下而不思所以恤,扶持之责安在?忠告之言不受、睚眦之怨不忘,休休之量安在?三者无一,诚殆哉一个臣也。惟有引罪以去,庶几不误人国;乃悠悠忽忽,一利不兴、一害不除,腼颜恋栈,若不断送尽天下苍生不已也』。上责其渎陈。陈启新疏辨,有旨:责其军国大事,竟无一言陈奏;着降二级,照旧供职。工部主事朱国寿疏参陈启新『何物么么?巧假灭祖、叛圣、坑儒乱世之言,遂骗六垣之长。启新久为漕运刑司书手,兔狡蝇营之丑、舞文弄智之奸。谓武举也,矮矮孱夫,无赳赳之壮气;谓文士也,录写椽役,可是蔼蔼之吉人?以不文、不武之书手,而大言无忌,才品何在?治行何在?乡评公议又何在?竟俨然垣长也!前奉明旨:「启新自破格特用后,军国大事竟无一言。陈启新着降二级」。大哉皇言!已窥破启新之假骗矣』。有旨:责其踵袭陈奏。杨光先屡疏参陈启新,上怒其恣意乱政,廷杖、戍辽东。
四月,抚宁侯朱国弼劾温体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济;又劾体仁受霍维华贿,令唐世济发端。上慰谕体仁,夺国弼侯爵,世济亦戍边。
总监高起潜行部,永平道刘景耀、关内道杨于国俱耻行属体,上疏求免。上谓:『总监原以总督体统行事,罢于国、降景耀一级』。以后监司皆莫敢争。
闰四月,大旱;久祈不雨。圣谕责臣罪己曰:『帝德好生,降罚必有所致;久祈不应,乃朕躬之悃诚未足上达、朝廷之德泽不能下沾。如张官设吏,原为治国安民。今出仕专为身谋、居官有同贸易,催钱粮先比火耗、完正额又欲羡余。甚至已经蠲免,悖旨私征;才议缮修,乘机自润。或召买不给价值、或驿递诡名轿抬;或差派则卖富殃贫、或理谳则以直为枉。阿堵违心,则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则解网念工。抚按之荐劾失真,要津之毁誉倒置。又如勳戚不知厌足,纵贪横于京畿;乡宦灭弃防维,肆侵凌于闾里。纳无赖为爪牙,受奸民之投献。不肖官吏,畏势而曲承;积恶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谁能安枕!似此种种,足干天和。积过良深,所以挽回不易;都着洗涤肺肝,共竭悃诚,仰祈天意』!
群盗盘踞江北,廷议大发兵。计臣苦于无饷,兵部尚书杨嗣昌建议,因改粮为均输,以济军食。因加赋二万两;下诏曰:『暂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
六月,大学士温体仁引疾免;赐金币,遣行人护归。初,体仁以摘发钱谦益受主知,遂入相。时上英明,愤廷臣苞苴无状。体仁惟斤斤自守,不殖货贿;故上始终信之。
至是,庇私党、排异己,举朝为仇,攻者无虚日;故免归。
七月,以史可法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庐、池、太等处军务。时以寇患,故创设。
工部员外郎方玺上言:『皇上亲擒魏忠贤而手刃之,岂溺情阉竖者;不过以外廷诸臣无一可用,而借才及之。况人臣苟知报答,何论内外!内臣既徼兹旷典,孰不欲弃捐顶踵以酬我皇上者,不必鳃鳃过计也』。给事中何楷驳其通内呈身,吏部请削其籍;上手改降三级,调外。
八月,以薛国观入阁办事。
十月,定东宫官属。先是,黄道周自陈「七不如」;谓品行不如刘宗周,至性不如倪元璐,远见深虑不如魏呈润,犯颜敢谏不如詹尔选,老成足备顾问不如陈继儒,朴心醇行不如李如灿、傅朝佑,文章气节不如钱谦益、郑鄤。有旨:责其『颠倒是非;甚至蔑伦杖母、名教罪人,犹曰不如,是何肺肠?着回将话来』!于是道周复疏辨谓:『臣与郑鄤同为庶常时,文震孟疏论魏忠贤,郑鄤抗疏,任之削籍入山;每以臣为怯,臣心愧之也。每执笔不能明白,辄思郑鄤。以为不如,真不如也。盖以此自砭,亦以此分规,非为累臣地也』。上念道周起废不久,有旨不究。至是,定东宫官属;右谕德项煜、编修杨廷麟交让道周,阁臣以道周有「不如郑鄤」语,谓其意见偏,寝之。给事中冯元飈言『道周忠足以动圣监,而不能得执政之心,恐天下后世有以议阁臣之得失也』。不听。
十一月,兵部尚书杨嗣昌请限剿贼之期,令各抚镇分任断截要害地方,提兵合剿。从之。
十一年(戊寅)春正月,近畿任丘、清苑等州县各有司多不法,上内访知,逮入。责抚按不先劾为溺职;近几如此,远地可知。命部院申饬。
裁南京冗员八十九员。
左良玉、陈洪范大破贼于郧西。
二月,河南巡按张任学改都督佥事总兵官,镇守河南。先是,任学觊得巡抚,且欲荐丹阳知县张放;因极诋诸镇兵不足恃,盛称文吏有奇才,可御寇。及承兹命,意大沮悔。
上御经筵毕,召诸臣问保举、考选,孰为得人?少詹黄道周对:『树人如树木,须养之数十年。近来人才远不及古,况摧残之后,必深加培养』。又曰:『立朝之才存乎心术,治边之才存乎形势。先年督、抚未按形势,随贼奔走;事既不效,辄谓兵饷不足。其实新旧饷约千二百万,可养四十万之师;今宁、锦三协师仅十六万,似不烦别求剿寇之用也』。
庶子黄景昉请宥郑三俊。上曰:『三俊蒙徇,虽清何济』?会南京应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郑三俊清节,上因释之。三俊为司寇,敝衣一箧,爨烟不给,以拟狱轻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还。
城芦沟,名拱极城。太监督役,掠涂人为工;民力为惫。
三月,户部主事张缙彦上言:『臣任清涧知县,于兵情、贼势亲见有素;盖贼之得势在流、失势在止,长技在分、穷计在合,乘时在秋夏、失时在冬春。昔大贼王嘉胤破河南据其城,曹文诏夺门斫杀而嘉胤歼;李老柴破中都据其城,练国事督兵攻围而老柴擒;神一元破宁塞据其城,左光先与战而一元死;谭雄破安塞据其城,王承恩等攻围而谭雄诛:此皆守而不去,故速死也。过天星、老回回等所破城邑无算,官军未至,旋即奔逸:此皆流而不居,故缓死也。贼入晋、豫,分头成部;自秦至汝、雒以至江北,无处不被贼。岂贼真有数十百万?盖分股以披其党牵制我兵,故见多也。前总督驱天下之贼尽入汉中、出栈道关,正可一鼓而灭;乃以招安致败,不可复收。古人以八日而平贼数万者,利其合也。夏、秋之间,刍粮尽在场圃,足为士马之资;冬、春非破城攻堡,不能得食,官兵促之则尤易:故时有利、不利也。今欲破贼,惟在乱其所长而使之短、破其所得而使之失;直截以攻之,分为两军:一追、一驻,贼当之必破矣。敌党虽众,大都观望;其先倡者,不过一、二支。故尽一股则论赏,不必事平汇叙;纵一股即论罚,不许报级塞责。诚如此,贼不望风而靡,未之有也』。上是之。
上御左顺门,召考选诸臣,问兵食计。曾就义对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从加派以济军兴,未为不可』。上拔第一。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
四月己酉丑刻,荧惑,去月仅七、八寸;退至尾初度,渐入心宿。兵部尚书杨嗣昌上言:『古今变异,月食五星,史不绝书,然亦观其时。昔汉元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韩单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马氏德贯后宫,明帝图画功臣于云台;唐宪宗元和七年月食荧惑,其年田兴以魏博来降;宋太祖太平兴国三年月掩荧惑,明年兴师灭北汉,遂征契丹,连年兵败。今者月食火星,犹幸在尾;内则阴宫,外则阴国。皇上修德召和,必有灾而不害者』。给事中何楷纠之;言『古人谓月变修刑,又言礼亏则罚见荧惑。诚欲修刑,莫如右礼;诚欲右礼,莫如修刑。杨嗣昌缕缕援引,出何典记?其言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说也;其言元和者,欲借以伸招抚之说也;其言太平兴国连年兵败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说也。附会诚巧,矫诬实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语,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所指斥矣』。嗣昌复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机中臣,不复及通市、招抚事。户部主事李凤鸣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变;给事中解学尹纠其谄。然实考嗣昌所引年月,俱谬。
夺总督洪承畴尚书爵,仍以侍郎总督;左光先、曹应蛟并夺五级,限五月尽贼。
六月,以杨嗣昌入阁办事,仍署兵部。
七月,杨嗣昌母服才五月,有旨:『嗣昌大礼、大庆暨传制、颁诏诸大典不与,朝讲召见如常服随班』。给事中何楷劾嗣昌忘亲,上切责之。先是,吏部会推阁员,止及词臣资序。上不允,命并及在籍守制者;盖嗣昌为陈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为兵部侍郎,总督宣大。〔大〕学士黄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岂无一定策效谋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怿。召群臣于平台,上问黄道周曰:『无所为而为之,谓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人欲。尔前疏适当枚卜不用之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天人止是义利,臣心为国家、不为功名,自信其无所为』。上曰:『前月推陈新甲,何不言』?对曰:『时御史林兰友、给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乡,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无嫌乎』?道周对曰:『天下纲常、边疆大计,失今不言,后将无及,非私也』。上曰:『清虽美德,不可傲物遂非。惟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许其仁』。上怒其强说。道周又极诋杨嗣昌;嗣昌奏曰:『臣不生于空桑,岂遂不知父母;臣尝再疏,而明旨迫切。道周学行,臣实企仰之。今谓不如郑鄤,臣始叹息绝望。鄤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纲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郑鄤』。上责其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何敢为比』。上曰:『孔子诛少正卯,当时亦称闻人;惟行僻而坚、言伪而辩,不免孔子之诛』。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盗名,臣无此心。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上曰:『尔读书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头起,复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之前谗谄而谀者为忠乎?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优容之。上曰:『朕亦优容多矣』。诸臣退,上召回,谕以毋党同伐异,宜共修职业。翰林院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给事何楷、试御史林兰友各疏救道周、劾杨嗣昌,俱谪调有差。
八月,总督洪承畴报陕西贼剿降略尽。
十月,京师戒严,召孙传庭于陕西、洪承畴于三边。于是承畴、传庭率诸将合兵五万,先后出潼关入援。贼曹操闻之,谓为剿己也,率九营从郧阳浅渚乱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太和山。提督太监李维政乞抚。维政言于文灿,文灿乃檄止诸军,曹操九营皆就抚。曹操,名罗汝才。汝才既抚,屯群贼于房、竹,保障四邑;自言不愿受官食饷,愿为百姓耕由此中。文灿一切羁縻,檄汝才解散胁从,简壮勇从征立功;汝才不听,因与郧、均诸邑居民分地错壤而居。时张献忠亦就抚屯榖城,汝才遥与为声援。抚治郧阳戴东旻奏曰:『曹操就抚,不从解散之令,愿为百姓耕田;此目前为盗铃之说耳。张献忠入据榖城,屡檄不前;其意将有不可言者。然数省大寇环聚二、三百里,四面合围,实有釜鱼、阱兽之势。以理臣现在兵马,再令督臣发秦兵由兴安驰赴协同扫荡,实荡平之机也』。
十一月,括废铜铸钱。
十二年(己卯)春正月,叙缉奸功,东厂太监王之心、曹化淳荫锦衣卫百户。
二月,御史王聚奎劾刑科右给事陈启新缄默溺职;上切责之。都御史李先春议当夺俸,上不怿。谪聚奎,并罢先春。先春为编修林增志荐入,遂追责增志;增志亦引罪。
三月,左良玉大败河南贼于内乡。上闻其步兵淫掠,责之。
召参议郑二阳于平台,问练兵、措饷之计。对曰:『大抵额设之兵,原有额饷。但求实练,则兵不虚冒、饷自足用;是核兵即足饷也。若兵不实练,虽措饷何益』?上问措饷;对曰:『诸臣条例尽之矣,在得人。得人,则利归公家;否则在私室』。又曰:『臣见州县多破残,宜下宽大之诏,收拾人心』。上称善,擢佥都御史。
四月,抚治郧阳戴东旻免,以王鳌永代之。
谕释轻系。时上颇于内庭建设斋醮。给事中张埰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祸福。正德初年,遣太监驱驰西域,可为监戒』。不听。
京城浚濠,广五丈、深三丈。给事中夏尚絅上言:『连年塞垣失守,门庭无恙。若使堑水足拒,则去年通德、沧济,其为广川巨浸何限?而扬鞭飞渡,如入无人。则控扼险要在人、不在险明矣。掷此百万于水滨,孰若用之于岩疆,使敌骑不得躏入哉』!不听。
五月,出帑金三十万济饷,仍命后偿之。山西按察副使魏士章请遣京官搜括天下钱粮充饷;从之。
六月,礼部尚书林欲楫请核僧道赡地、毁淫祠,括绝田充饷。
张献忠复叛于榖城,罗汝才九营并起应之。既而二贼合于房县,左良玉追及之,大败而还,失其符印。事闻,革熊文灿职、降左良玉职,戴罪杀贼。初,文灿与大学士杨嗣昌深相结纳,嗣昌冀文灿成功,以结上知。文灿既偾,嗣昌内不自安;因请督师南征,上甚慰劳之。
安庆巡抚史可法以忧归。
考选科道左懋第等、给事中詹时雨等、试御史吴昌时等并各部主事。昌时首拟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后,示不测。昌时得礼部主事,谓薛国观所为:恨之。
七月,以司礼监太监张荣提督九门。
戒午门、端门诸内臣延接朝士,戒中外官馈遗请托。
八月,故庶吉士郑鄤磔于市。先是,吴宗达揭后,中书舍人许曦奏鄤不孝渎伦,又与温体仁疏合,命逮下狱。刑部尚书冯英会问奏称:『据原参谓郑鄤假箕仙幻术,蛊惑伊父郑振先无端披剃;又假箕仙批词,迫其父以杖母,亦未尝真指鄤之杖母也』。又称鄤有才名,语近回护。上怒,责其徇私,着吏部议处。法司再定鄤罪拟辟;上命加等,故磔于市。鄤初选庶吉士,有直谏声;文震孟、黄道周皆与之游。当事欲借鄤以倾震孟、道周,谳驳逾重;而鄤居乡多不法,遂罹惨祸。
命大学士杨嗣昌以兵部尚书督师讨贼,赐尚方剑并「督师辅臣」银印;给金四万,赏功牌千五百,蟒紵绢各五百。
九月,杨嗣昌陛辞,上宴于平台后殿;手觞嗣昌三爵,赐诗。命会兵十万,给本、折色银二万两。出师之隆,莫盛于此。
免各州县田租有差。时中外交讧,上念穷民罹灾,己卯、庚辰之间蠲贷屡下;而有司骫法,侵蠹如故。
十月,彗星见。谕停刑。
杨嗣昌至襄阳,入熊文灿军中;逮文灿入京论死,弃西市。
拜左良玉为平贼将军。良玉所部多降将,嗣昌谓可倚以办贼,为请于上,故有是命。
辽将黄得功、川将杜先春屡战却贼,贼每避其军。
贼多购蕲、黄人为间,或携药囊、蓍蔡为医卜,或谈青乌、姑布星家言,或缁流黄冠,或为乞丐戏术,分布江、皖诸境觇虚实。时时突出焚掠;相持逾年,流毒四境。
十一月,庶吉士张居请行铜钞;从之。
是年,两京、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旱,饥。
十三年(庚辰)春闰正月,纪录卓异诸臣。苏州知府陈洪谧多逋赋不预,寻削籍;松江知府方岳贡亦以逋负,夺官。
命巡城御史煮粥赈饥,发帑金八千赈真定、发帑金六千赈山东。
杨嗣昌奏辟永州推官万元吉为军前监纪;从之。
二月,给杨嗣昌万金;赐斗牛服,又赐海骝马一、枣骝马一、金鞍二。嗣昌驻襄阳,调兵会剿;以陕西兴安一路失期,斩其监军殷太白。
令会试贡士先廷对日习射。
风霾亢旱,诏求直言。
三月,赈京师贫民各钱二百。给事中左懋第上言:『去岁彗见,下诏停刑,而彗即消;何今日之不应也?夫停刑之诏,特其具耳;令之斋醮,犹其文也。臣知皇上先以文,即继以实;此时得无实尚未见而天不之信乎?臣敢以实进。练饷之派,以益军实;今兵汰而饷犹未免,恐贪者借以饱其私。惟陛下诏宽加派之数,使天下明知之。至于刑狱之轻重,宜一一得其实。停刑可以消彗,岂明刑不足以返风乎』?已而分赈畿南三万金,是日雨。
杨嗣昌次荆门,立大剿营,以新募湖南杀手二千人隶之;更以戏下骑兵为上将营,新抚降丁皆隶焉,以副将猛如虎将之。日望撤各镇内监还京。
策贡士于建极殿,赐魏藻德第一。先是,上召贡士四十八人于文华殿,上问『边隅多警,何以报仇雪耻』?藻德对曰:『使大小诸臣皆知所耻,则功业自建』。娓娓数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识之。至是,遂拔第一。
四月,命考选大典湏科贡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吏部考选不列举贡,特命贡士并岁贡二百六十三人俱补部寺司属、推官、知县,不为例。
令朝臣及抚按各举将才。
黄道周以前召对忤旨,谪布政司断事。巡抚江西佥都御史解学龙荐举之。上以道周党邪乱政、学龙徇私,俱逮下理,廷杖论戍。户部主事叶廷秀请宽之,并杖,削籍。监生涂仲吉上言:『黄道周通籍二十载,半居坟庐,稽古著书;一生学力,止知君亲。虽言尝过戆,而志实忠纯。今喘息仅存,犹读书不倦。此臣不为道周惜,而为皇上天下万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征之面折,至欲杀而终不果;汉武帝恶汲黯之直谏,虽远出而实优容。皇上欲远法尧、舜,奈何出汉、唐主下?断不宜以党人轻议学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并劾通政使施邦曜遏抑言路。上怒,下狱杖之,论戍。
四月,罢郧抚王鳌永,以袁继永代之。
五月,召廷臣于平台,问守边、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石麒对曰:『守边在农、战互用,救荒在劝民输粟,安民在省官用贤』。上是之。
罗汝才、过天星七股尽入蜀,监军万元吉扼夔门。已而贼陷大昌、犯夔州,石柱女帅秦良玉发兵授夔州,万元吉与之合。
副将军贺人龙所将陕兵骁勇善战而多拥降丁,思得总兵名号以统辖之;川抚邵捷春为请于嗣昌。初,嗣昌以左良玉兵强,足破贼;表佩平贼将军印。良玉进止多不从节制,嗣昌乃密疏于朝,请以人龙易之。后不果,人龙始怨。
黄梅贡士吴卿上言:『流贼奸宄出没,尤善侦走;尝日驰二百里,酗酒耽色,渴睡不醒。若将勇敢衔枚夜袭,贼不能觉也。今兵不杀贼,反以仇民。穷乡男妇匿林逃难,割首献功以愚主将、主将以愚监纪;监纪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当痛惩者也』。
六月,大学士薛国观免。初,国观以温体仁援,得入阁;上颇用之。至是,拟谕失旨议处,致仕。上尝语国观:『朝士婪贿』。国观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时东厂太监王化民在侧,汗出浃背;于是专侦其阴事,以至于败。国观既削籍,给事中袁恺再疏劾之,言国观纳贿有迹并及尚书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俱下镇抚司讯。又下都御史叶有声于狱;亦以通贿国观也。时株连颇众。
七月,发帑金二万赈顺天、保定。
八月,发仓粟赈河东饥民。
九月,免汝州十年前田租。
谕灾荒停刑。又恐人心肆玩,其事关封疆及钱粮、剿寇者,限刑部五日具狱。
命有司祭难民、瘗暴骸。
御史魏景琦论囚西市,御史高钦舜、工部郎中胡琏等十五人已论辟,忽内臣本清衔命驰免,因释十一人。明日,景琦回奏,被责下锦衣卫狱。盖上以囚或有声冤者停刑请旨,景琦仓卒不辨也。
加福建参将郑芝龙署总兵。芝龙既俘刘香老,海氛颇息;因以海利交通朝贵,寖以大显。
冬十月,出帑金万两市旧绵衣一万,给京师穷民。
十一月,工部主事李振声请限品官占田。如一品田十顷、屋百间,其下递减。下部议。
是岁贼寇横流四境,虽时有斩获、屡报招降,然降党未经解散而饥民复相煽聚,势若燎原,莫可扑灭。
十四年(辛巳)春正月,故大学士辨国观奏辨袁恺诬劾出礼部主事吴昌时之意;上不听。
山东土贼李廷实、李鼎铉陷高唐州,一时啸聚响应,所在皆贼。东平州吏胥倡乱,迎贼入城;巡抚王国宾檄刘泽清击破之,复其城。河南土贼艾一、侯二、侯四啸聚数千人,封丘知县击破之。
二月,河南土贼瓦礶子、一斗榖诸盗尽归于李自成,合攻开封。
东寇益炽,徐、德数千里白骨纵横。又旱荒大饥,民父子相食,行人断绝。
三月,革山东巡抚王国宝职,命杨御蕃、刘泽清会兵剿曹、濮贼。
四月,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入朝。至发辞不出,逢圣出不久以病归;惟延儒受事。初,延儒既罢,丹阳监生贺顺、虞城侯氏共敛金,属太监等冀乘间得复相。至是召用,主事吴昌时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六月,两京、山东、河南、浙江旱,蝗。
八月,故大学士薛国观赐死,籍其家。国观性偏刻,因温体仁荐,自佥宪骤登政府,欲结于上。会上忧用匮,因导以借助;曰:『外则乡绅,臣等任之;内则戚畹,非出自独断不可』。微以李武清为言。遂密旨借四十万金,李氏尽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皇子病,众倡为九莲菩萨之言,云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尽。上大悔惧。国观又忤太监王化民,遂败。
诛中书舍人王陞彦,籍其家。初,国观以王升彦通赂免官,命伺其卯,则王升彦至,执之下狱。升彦为吴昌时甥,临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时国观事发于东厂,佥云昌时实启其机。
上幸大学,以重修告成也。先期,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奉命率群臣习仪;时比之唐鱼朝恩讲经、元李邦宁释奠事。
九月,改东厂提督京营者,亦称总督。
冬十月,特设裕国足民、奇谋异勇科,谕朝臣谘访征辟,称朕破格旁求之意。
十一月,禁朝臣私探内阁、通内侍。于是待漏俱露立,毋敢入直舍。
襄城守将李万庆没于贼。万庆,乃降将射塌天也;累功至副将。至是,闯贼陷襄阳,杀之。诏赠都督同知、荣禄大夫,立祠襄城。
十二月,黄道周、解学龙遣戍。初,刑部尚书刘泽深拟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曰:『道周之罪,前两疏已严矣;过此,惟有论死。死生之际,臣不敢不慎也。自来论死诸臣,非封疆、则贪酷,未有以建言诛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无封疆、贪酷之失,而有建言受戮之名;在道周固得矣,非我皇上覆载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党耳;党者,见诸实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未始不相与也。今且短之、继而斥之,乌有所谓党而烦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时,忽奉旨停免;今皇上岂有积恨于道周?万一转圜动念,而臣已论定,噬脐何及?敢仍以原拟上』。上从之。
谕停内操。
敕内臣毋干外政,申戒廷臣毋交通近侍。
十五年(壬午)春正月辛未朔,上朝毕,召大学士周延儒、贺逢圣、谢升入殿;曰:『古圣帝明王,皆崇师道。卿等,朕之师也;宗社奠安,惟诸先生是赖』。命东向立,上降座西向揖之;各愧谢。
山东盗平,擒李青山入京。青山,本屠人;乘机啸聚万人,屡寇兖州。给事范淑泰、鲁府左相俞起蛟拒战,擒之。
罢提督京营内臣。
御史杨仁愿上言:『臣稽高皇帝初无所谓缉事,臣工不法,止于明纠,无阴讦也。臣待罪南城,所见词讼,多假番役,妄称东厂,诱人作奸,挟仇首告;惟恐其不为恶,又惟恐其不即罹于法。揆之皇上泣罪解网之仁,岂不伤哉?伏愿先宽东厂;东厂宽,则刑法可以渐省。臣更有请:臣子获罪,槛送阙下可也;若缇骑一出,有资者家门破散、无资者地方敛馈,为害匪浅』。上是之。谕东厂所缉,止于谋逆乱伦;其作奸犯科,自有司存。并戒锦衣校尉奉使需搅。
二月,发帑金二万赈山东。免省直十二年以前税粮,有司混征者罪;百姓欢呼称庆。
四月,给事中倪仁祯上言:『臣初拜官,例候阁臣谢升;言及兵饷事,忽曰「皇上自用聪明,察察为务,天下俱坏」。陞位极人臣,敢归罪天子如此』。上怒,命削陞籍。
清兵再入内地,上特命周延儒以阁部督师,断其归路,务期尽剿,无令生还。然清兵势大,畏不敢逼;适天气渐炎,清兵大肆劫掠而还。延儒侦知之,奏捷,加封太师,赐归。有山人题诗讥之曰:『虏畏炎■〈高炎〉归思催,黄金红粉尽驮回;出关一月无消息,昨日元戎报捷来』。既而台省交章论列延儒受贿,纵敌出口。上颔之。
宥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佥都御史,提督凤阳。士英初抚宣大,以总监王坤论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铖为营救,故得起用。
五月,革贼陷无为州,士民投河死者无算。颍州参将李栩侦知之,伏兵东南二十里。左至,栩以骑兵迎战;伏兵起绕其后,奋击败之,斩首千余。
六月,免开封、河南、归德、汝州去年田租。谕各省直停刑三年。
以蒋德璟、黄景昉、吴牲入阁办事。且谕责吏部:『会推大典,自当矢公矢慎。今称诩徇情,如房可壮、张三谟、宋玫并与推举,岂大臣之道』?
召廷臣于中左门,赐馔。上青袍,太子、定王、永王绯衣侍。上诘吏部尚书李日宣曰:『朕屡谕诸臣,有「宁背君父、不背私交,宁隳职业、不破情面」两语。昨枚卜犹滥举如此,况其他乎』?日宣奏辨。上又责吏科都给事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张煊,阁臣力为救解,不听。明日,下日宣等六人于理;日宣等戍边、可壮等削籍。初,大学士陈演所亲廖惟一为试御史;及考核,托房可壮为之地,不纳。张煊又加厉焉,遂外调;演憾之。适上游西苑,演从;密奏枚卜大典,皆二人主持。上怒,故有是谴。
御史吴履中上言:『误用温体仁、杨嗣昌为二失』。又曰:『内治阙,而后戎马生;民生促,而后盗贼起。今者敌起于外,而政治愈棼;寇起于内,而赋敛愈急。欲无生乱得乎』?
八月,召还黄道周,仍任少詹事。先是,道周在狱,人谓必不可救。时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以微词解之。至是,上偶言及岳飞事,叹曰:『安得将如岳飞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飞自是名将,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词;即如黄道周之为人,传之史册,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还宫,即传旨复官。
保镇游击赵崇新与贼袁时中讲抚于夏邑,为贼所绐,被杀;时中复徉就抚,诏许之。时中出不备,突入萧县,执知县以去。
进刘宗周左都御史。
刑科给事中陈启新匿丧被劾,下抚按讯之。寻遁。
九月,诛兵部尚书陈新甲;以边疆多失也。周延儒为营解曰:『国法:大司马兵不临城,不斩』。上曰:『他边疆即勿论,戮辱我亲藩七,不甚于薄城乎』?不听。
冬十月,诛司礼监太监刘元斌。元斌监军河南,群盗在陕、洛,元斌留归德不敢进,纵兵大掠,杀樵汲者论功。及论辟,未得旨,即奏辨。上怒,并诛太监王裕民。
赐贫民米布。
十一月,左都御史刘宗周上言六事:『一建道揆:京师首善,请立书院,以昭圣明致治之本。一贞法守:请立焚锦衣刑具,一切狱词专听法司。一崇国体:大臣自三品以上犯罪者,宜令九卿详会,乃付司寇;司寇议辟,乃得收系。此于戮辱之中,不忘礼遇之意。一清伏奸:凡匿名文书,请一切立毁。一惩官邪:京师士大夫与外官交际愈多愈巧,臣必风闻弹劾之。一饬吏治:吏治之败,无如催科、火耗、词讼、赎锾,已复为长例矣。至于营陞、谢荐,巡方御史尤甚。请以风宪受赃之律,为回道考察之第一义』。上是之。
召大学士王应熊入朝。已而陛见请老,许之;赐金币还。先是,周延儒知己渐有异议,故荐以自代,资为援也。已而上知其非,故赐还。
闰十一月,下诏罪己。
下礼科给事姜埰于理。时有匿名书二十四气之说,隐诋朝士。埰上言:『诽语腾谤,必大奸巨憨恶言官而思中之;谓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后,将争效塞蝉,壅蔽天听,谁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狱。
召廷臣于中左门,问用督、抚之宜。都御史刘宗周对曰:『使贪、使诈,此最误事。为督、抚者,须先极廉』。上曰:『亦须论才』。又问御敌;御史杨若桥举西洋人汤若望习火器。宗周曰:『唐、宋以前,并无火器;自有火器,辄依为劲,误专在此』。上色不怿曰:『火器终为中国长技』。命宗周退。时姜垓、熊开元俱系狱,宗周又进请释之;曰:『厂卫不可轻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视屋梁曰:『厂卫俱是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论不屈;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无他意。上益怒,宗周免冠谢。始命退。既而,姜垓、熊开元廷杖,刘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调;廷臣疏救,不听。
给事中陈燕翼上言:『兵饷皆缘朝廷无刚正之臣,而利臣获进也。陛下设厂卫,即因厂卫为介绍;托近侍,即因近侍为援引。陛下筹兵、措饷不遗余力,而此辈平日所辇输以得官者,皆陛下之兵;所满载而侯代者,即陛下之饷也。必左右大臣发愤改图,庶几挽积习而强国本』。
十六年(癸未)春正月,左良玉率众二十万避贼东下,沿江纵掠。时降兵、叛将所在蜂拥,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留守诸军尽列沿江两岸,不问为兵、为贼,皆击之。良玉列状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贼始散。
三月,闯贼袭杀革里眼、左金王,并其众。时群贼俱归闯贼,听其约束,惟革里眼恃其众不相下。闯贼置酒宴左、革,杀之席上(革里眼名贺一龙)。
闯贼屯襄阳,命罗汝才攻郧阳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闯贼。
改礼部仪制主事吴昌时为吏部文选主事,署郎中事。昌时好结纳,通太监王化民等,欲转铨司。吏部尚书郑三俊问乡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荐于上。盖石麒畏昌时深机,故誉之;而三俊不知。
例转给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陈荩等六人。故事:例转科一、道二。文选主事吴昌时特广其数,意胁台省,为驱除地也。
免直隶、山东残破州、县去年田租。
四月,闯贼数十骑突入汝才营;汝才卧未起,入帐中斩其头,汝才一军皆譁。闯贼以大队兵胁之,七日乃定,所部多散亡。汝才,延安人;多智而狡。初隶高迎祥,后合献忠;又合自成,折节下之。闯兵长于攻、罗兵长于战,相倚为用。汝才嗜声色,每破城邑,择子女之美者,后房数百、女乐数部。所至,珍食山积,酣燕歌舞。闯贼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东人玄珪为谋主,每事取决焉;闯贼并杀珪。
御史祁彪佳劾吴昌时紊制弄权,御史徐殿臣、贺登选各疏参之。
五月,召巡抚保定右都御史徐标入对;标曰:『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路,鸡犬无声,曾不见一耕者;皇上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标又曰:『天下以边疆为门户;门户固,则堂奥安。其要致备内治,重守、令;守、令贤,则政简刑清,而盗自息』。上善之。标受事不久,而数数召见;盖闵念饥民,欲得其详也。
以魏藻德入阁办事。
命勳臣子弟骑射。
吏部尚书郑三俊自引咎罢;以误荐吴昌时也。大学士周延儒放归。给事中郝絅复参吏部郎中吴昌时、礼部郎中周仲琏『窃权附势、纳贿行私;内阁票拟机密,每事先知。总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时、仲琏又延儒之罪人也』。御史蒋拱宸、何纶亦交劾之。
闯贼攻袁时中,杀之;小袁营遂灭。
六月,召见桐城诸生蒋臣于中左门。臣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银买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
七月,召山东兵备雷演祚与山东总督范志完面质于中左门。先是,演祚入朝,面奏志完在山东纵兵淫掠及金银鞍马行贿,上命逮讯。至是逮至,面质。上问行贿京师状;演祚历历有指。上问演祚曰:『尔言称功颂德、遍于班联者谁也』?演祚曰:『周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蠲租自以为功,考选科道尽收门下。凡求总兵、巡抚,必先通贿幕客董廷献,然后得之』。上怒,即命逮董廷献。又问志完鞍马何所馈?志完谢无有。上斥其妄。因问御史吴履中:『尔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对如演祚言。寻诛志完。
以史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
发帑金四十万贮富新仓,出陈纳新,毋得轻重。
出千金资太医院疗疫。时京师大疫,自春徂秋,死亡略尽。又出金二万,下巡城御史收殡。
戒廷臣私谒内侍。果有事,朝房商之。
上自讯吴昌时于中左门,拷掠至折胫乃止。征周延儒听勘。初,延儒再召时,庶吉士张溥、马世奇以公论感动之,故其所举措,尽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进之,上亦虚己以听。溥既没,世奇远权势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时辈,故以至于败。
八月,谕入觐官荐将才。
九月,擢山东漕运副使方岳贡为左都副御史。岳贡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迁以养廉耻,责吏治于荒残,储将才于部伍。上是之。寻进东阁大学士。
十月,上自用铜锡木器,屏金银;命文武诸臣各崇省约,士庶不得衣锦绣珠玉。
十一月,谕臣民助饷立功者录之。
十二月,诛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前大学士周延儒有罪,赐死。延儒当中外交讧,无能为上画一筹。然受主眷深,故其罢内监、撤厂卫,诸璫日夜乘间媒孽,上俱不信,延儒益忽之。迨视师行边,上意稍移;而诸当乃尽发其蒙蔽状,上始信之。至是,吴昌时事发,圣怒遂不可回矣。
十七年(甲申)春正月朔,大风霾;占曰:风从干起,主暴兵破城。
凤阳地震。
李自成称王于西安,僭国号曰顺,改元永昌。劫掠河东绦州,一路俱陷。
自成投伪牒于兵部约战,言三月十日至。兵部执投牒者,斩之。
上忧寇,临朝而叹曰:『卿等无为朕分忧哉』?大学士李建泰进曰:『主忧如此,臣敢不竭力!愿以家财佐军,北召甘肃、宁夏之兵,外连羗部,召募忠勇,剿寇立功;否亦内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贼不得东渡』。上悦曰:『卿若行,朕当仿古推轮行之』。
癸丑夜,星入月中;占曰:国破君亡。
乙卯,李建泰出师。上以特牲告庙,廷授节剑、法驾;御正阳门设宴作乐,亲赐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亲行』。建泰顿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风扬沙;占曰:不利行师。建泰肩舆不数武,杆折;识者忧之。建泰出都,恃有家财佐军。道闻山西烽火甚急,家已破;进退失措,逗遛畿内。
二月朔,上视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缴』。一时相顾失色。
李自成陷蒲州及汾州。
怀庆不守,福王出奔,与太妃相失,遂至卫辉依潞王。
自成至太原,巡抚蔡懋德遣骁将牛勇、朱孔训出战;孔训炮伤、牛勇阵死,一军皆没,城中夺气。贼移檄远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公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裤,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读之,多为扼腕。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写遗表间道奏京师。八日,风沙大起,贼乘风夜登城;懋德暨中军盛应时策马赴敌死。应时誓死,先已自杀其妻子。赵布政、毛副使及府、县各官四十六员咸死之。
李自成至黎城。
上下罪己诏。诏甫下,贼前锋已至大安驿。议京师城守。
督辅李建泰兵过东光不戢,士民闭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
真定知府丘茂华叛,降贼。先是,茂华闻警,遣家人出城;总督徐标执茂华下狱。标麾下中军伺标登城,尽守御,劫标城外杀之,出茂华。茂华遂檄属县叛,待贼。贼数骑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然无言者。
进魏藻德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练。进方岳贡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练,往济宁。会有言各官不可令出,出即潜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征天下勤王。命府部大臣各条战守事宜。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左庶子李明睿各言南迁及东宫迁抚南京;上骤览之,怒甚。曰:『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至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谋乃若此!夫国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复多言』。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山海关外,召吴三桂入卫。廷臣皆以弃地非策,不敢主其议。陕西总督余应桂上言:『贼众号百万,非天下全力注之不可;请调左良玉、吴三桂并高杰、唐通、周遇吉、黄得功、曹友义、马科、张天禄、马岱、刘泽清、土国宝、刘良佐、葛汝芝及副将丘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贤、金守亮等会师真、保之间。督辅之外,加一督师;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赐以尚方,悬以公侯之赏以鼓励之,庶贼可灭也』。
大学士陈演乞休;许之。先是,上忧秦寇,演谓无足虑。至是不自安,故求去。
寇薄宁武关,传檄五日不下,且屠。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击伤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重,可款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耶?然胜之,一军皆为忠义;万一不支,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杀贼数千人。贼惧欲遁,或谓贼策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击之。递出战,不二日可歼矣』。贼引兵复进,脱帽递战,我兵大败。遇吉阖室自焚,挥短刀力斗,被流矢,见执;贼缚于市,磔焉。遂屠武宁,婴稚不遗。李自成既杀遇吉,叹曰:『使守将尽周将军,吾安得至此』!
寇犯大同,兵民皆欲降,命城守不应。总兵朱三乐自刎,巡抚卫景瑗、督粮郎中徐有声、朱家仕俱死之。文学李若葵阖家九人自缢,先题曰「一门完节」。
三月,宣府告急;命镇朔将军王承胤侦寇所向。
督师李建泰上书:『请驾南迁,愿奉太子先行』。上召对平台;谕阁臣曰:『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国君死社稷,朕将何往』!大学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请先奉太子抚军江南;给事中光时亨大声曰:『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复问战守之策,众臣默然。上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尔』!遂拂袖起。
钦天监奏帝星下移。
诏封吴三桂平西伯、左良玉宁南伯、黄得功靖南伯,其余俱各陞一级。
始弃宁远,征吴三桂、王永吉率兵入卫。又召唐通、刘泽清率兵入卫。泽清前命移镇彰德,因纵掠临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卫,守居庸。
贼犯保定,李建泰已病,中军郭中杰缒城降贼。贼入城,建泰被执。御史金毓峒守西门,贼执之。入三皇庙见贼帅,毓峒奋拳殴贼帅仆之,跃入井中死。妻王氏,自经。从侄振孙以武举效力行间,登城射贼。城陷,众解戎衣自匿;振孙衣裲裆,大呼曰:『我金御史侄也』。贼支解之。毓峒子婴、子妇陈年十八,与其祖母张、母杨、嫂常一时尽投于井,侍婢四人亦从下。
李自成长驱向宣府。宣府叛将白广恩贻总兵姜镶书,约降。监视太监杜勳绯袍八驺,郊迎三十里。巡抚朱之冯劳军守城,无一应者;三命之,咸叩头曰:『愿中丞听军民纳款』。之冯独行巡城,见大炮,曰:『汝曹试发之,可杀数百人;贼虽杀我,无恨矣』。众又不应。之冯不得已,自起燃火;兵民竞抱其手。之冯愤甚,乃夺士卒刃自刎。军民遂迎降于贼。
上按籍令勋戚、大璫助饷。遣太监徐高谕嘉定伯周奎为倡,奎谢无有。高泣谕再三,奎漫词以对。高悱然起曰:『外戚如此,国事去矣,多金何益』!奎不得已,奏捐万金。上少之,勒其二万。奎密书皇后求助,后勉应以五千金;奎匿二千金,仅输三千金。太监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万、五万。王之心最富,上面谕之,仅输万金。诸内官各大书于门曰:『此房急卖』。后贼拷王之心,追十五万;周奎抄现银五十二万。
丙申,大风霾,昼晦。
贼警益逼,有劝上南迁者;上怒曰:『卿等平日专营门户,今日死守,夫复何言』!
上召对,以举朝无人,常泣下。廷臣长策,惟闭门止出入;余无一筹。给九门守者人百钱。召前太监曹化淳守城。
南京孝陵夜哭。
贼自柳沟抵居庸关,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迎降。抚臣何谦伪死私遁,总兵马岱自杀。时京师以西诸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伪权将军移檄至京云:『十八日至幽州会同馆暂缴』;京师大震。
贼陷昌平州,诸军皆降。总兵李守鑅骂贼不屈,手格杀数人,人不能执;诸贼围之,守鑅引刀自刎。贼焚十二陵享殿,传檄至京师。先是,上知寇警益急,从吴麟征请徙宁远疏,飞檄趋吴三桂入关。三桂徒五十万众,日行数十里;是日始及关,贼骑已过昌平矣。
上御殿,召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对中旨,授给事中;余以次对。未及半,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是夜,贼直犯平则门,竟夜焚掠,火光烛天。京师内外,雉堞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守陴不充。又无炊具,市饭为餐;饷久阙,仅人给百钱,无不解体。
贼久窥畿辅空虚,潜遣其党辇金钱毡■〈山上〈厂剡〉下〉,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赀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悉必知。都中日遣拨马探之,贼党即指示告贼;贼掠之入营,厚贿结之,拨马多降贼,无一骑还者。
上早朝,召对诸臣而泣,俛首书御案十二字,以示司礼监王之心;寻拭去。须臾,贼大至;方报过芦沟桥,俄报攻平则、彰义等门矣。城外三大营皆溃降,火车、巨炮、蒺藜、鹿角皆为贼有。贼反炮攻城,轰声震地。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阙下,汗浃沾衣;内侍呵止之,国桢曰:『此何时也!君臣即求相见,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因奏守军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上因命内臣俱守城;诸内臣譁曰:『诸文武何为』?且言『官止内操,我甲械俱无,奈何』!亦有曰:『我辈月食五十万,傚死固当』。乃请如己已所派数俱乘城,凡数千人。上括中外库金二十万犒军。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锦衣卫千户。
丙午,寇攻城,炮声不绝,流矢雨集。贼仰语守兵曰:『亟开门!否则屠矣』。守者惧,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犹挥手示贼退,乃发。李自成对彰义门设座,晋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勳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缒下一人以语』。守者曰:『留一人下为质,请公上』。勳曰:『我杜勳无所畏,何质为』?提督太监王承恩缒之上,因入大内,盛称『贼势重,皇上可自为计』。守陵太监申之秀自昌平降贼,亦缒上入见,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诸内臣请留勳,勳曰:『有秦、晋二王为质;不反,则二王不免矣』。乃纵之出,仍缒下。勳语守璫王则尧等曰:『吾党富贵自在也』。初,闻勳殉难,赠司礼监,荫锦衣,立祠;至是,方知其从贼为逆也。
上下诏亲征,召驸马巩永固谋以家丁护太子南行。对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当贼』!乃罢。
申刻,彰义门启,李自成率群贼大队疾驱入,沿途杀掠。大学士蒋德璟宿会馆,被创。上亟召阁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陞下之福,自当无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命退。是夕,上不能寝。内城陷,一阉奔告;上曰:『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答曰:『大营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应。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宫,登万寿山,望烽火烛天。徘徊踰时,回干清宫,朱书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阁。因命进酒,连沃数觥;叹曰:『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语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宫人环泣,上挥去,令各为计。皇后顿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幸不听一语,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恸甚,遣之出;后自经。召公主至(年十五),叹曰:『尔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刃断左臂,未殊死,手栗而止。命袁贵妃自经;系绝复苏,上拔剑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嫔数人。召王承恩对饮;少顷,易靴出中南门,手持三眼枪,杂内竖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华门。内监守城疑有内变,施矢石相向。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阍人辞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且曙矣。上御前殿,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仍回南宫,登万寿山之灵寿亭,自经。亭新成,所阅内操处也。太监王承恩对缢。上披发,御蓝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御书曰:『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又书一行:『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犹谓阁臣已得朱书也。不知内侍持朱谕至阁,阁臣已散,置几上而返;文武群臣,并无一人知者。先是,大内有秘室,鐍键甚严。相传刘诚意藏秘记于内,非大变,戒勿启。至是,事急启之,得绘图三轴。末一轴,图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披发中悬;于今无异,诚天数也。
丁未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贼骑塞巷;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于是俱门书「顺民」。贼经象房桥,群象哀鸣,泪下如雨。
太子走诣周奎第,奎卧未起,叩门不得入;同走匿内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宫也,使人诣懿安皇后所,劝后自裁;仓卒不得达。宫中既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成国公第。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肩仆地,与宫人救之而苏。公主曰:『父皇赐我死,我何敢偷生』!何新曰:『贼已将入,恐受其辱;且至国丈府避之』。乃负之出。既而贼入,宫人魏氏大呼曰:『贼入大内,我辈必遭所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一、二百人。
自成入至承天门,顾盼自得,弯弓指门榜语诸贼曰:『我一矢中其字,必一统』。射之不中,中「天」字下;自成愕然。贼党牛金星趋进曰:『中其下,当中分天下』。
自成喜,投弓而笑。太监王德化以内员三百人先迎德胜门,令仍旧任;各监局印官迎,亦如之。自成入宫,问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族。
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凶问于煤山。自成令以双扉舁帝后于东华门侧,敛以柳棺、覆以蓬厂,莫有敢往哭者。
自成登皇极殿,据黼座。牛金星檄召百官,期二十一日俱集于朝。贼党入宫,太监杜之秩等每率党前导;自成责其背主当斩,秩等叩首曰:『识天命,故至此』。自成叱去之。
贼分宫嫔各三十人,牛金星、军师宋献策亦各数人。宫人费氏年十六,投眢井。贼钩出之,见其姿容,争相夺。费氏绐曰:『我长公主也,若不得无礼!必告汝主』。群贼拥见自成,自成令内官审之,非是;赏部校罗贼,令携出。费氏复绐曰:『我实天潢之胤,义难苟合;惟将军择吉成礼,死生惟命』。贼喜,置酒极欢。费氏怀利刃,俟贼醉,断其喉;因自刎。自成大惊,命收葬之。
内臣献太子,自成留之西宫,封为宋王;太子不为屈。
辛亥,改殡先帝后。出梓宫二,以丹漆殡先帝、黝漆殡先后。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后袍带亦如之。
诸臣闻变,大学士范景文死之。初,贼犯都城,景文知事不可为,叹曰:『身为大臣,不能从疆场、少树功伐,虽死奚益』?十八日召对,已不食三日矣;饮泣入告,声不能续。翼日城陷,景文望阙再拜,自经。家人解之,乃赋诗二首,潜赴龙泉巷古井死。其妾亦自经。户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倪元璐闻变,叹曰:『国家至此,臣死有余辜』。乃衣冠向阙北谢天子、南谢母,索酒招二友为别于汉寿亭侯像前。题几案曰:『南都尚可为;死,吾分也』。谓家人曰:『慎勿棺衾,以志吾痛。即欲殓,必大行殓,方收吾尸』。遂缢死。三日后,贼突入,见颜色如生,惊避去。一门殉节共十有三人。左都御史李邦华闻变,叹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复何辞。但得为东宫导一去路,死无憾矣!势不可为矣』!乃题阁门曰:『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矢死靡他』。乃走文丞相祠,再拜自经。贼至,见其冠带危坐,争前执之;知其死,惊避去。副都御史施邦曜闻变,恸哭题诗于几曰;『愧无半策匡时难,但有微躯报主恩』。遂自经。仆解之后苏,邦曜叱曰:『若知大义,毋久留我』!乃更饮药而卒。大理卿凌义渠闻难,以首触柱,流血被面;尽焚其生平所着述,服绯正笏,望阙拜,复南向拜。遗书上其父,有曰:『尽忠即所以尽孝,能死庶不辱父』。乃系帛奋身,绝吭而死。兵部右侍郎王家彦,贼犯城都,奉命守德胜门;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仆掖入民舍,自缢死。贼燔民舍,焚其一臂,余体仆收归。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奉命守正阳门,贼至,死于门下。妻何氏亦死。子进士章明,收葬父尸;亟归,别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独死,当死从之』。王氏曰:『君死,妾亦死』。章明以头跄地曰:『谢夫人。然夫人须先死』!乃遣其家人尽出,章明视妻缢,取笔大书壁曰:『有侮吾夫妇尸者,吾必为厉鬼杀之』。妻气绝,取一扉置上,加绯服;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绯自缢。嘱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左谕德马世奇,是日方早食,闻变,曰:『是当死』。家人曰:『奈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遂作书别母。侍妾朱氏、李氏盛服前,世奇曰:『若辞我去耶』?二妾言:『主人尽节,吾二人亦欲尽节』。拜辞已,并入堂自缢。世奇亦自缢,家人救之复苏,告曰:『闻圣驾已南幸矣,可为从亡计』!世奇不应,睹二妾已死,笑曰:『若少年,遂能死乎』!乃朝服捧敕,北面再拜,焚冠带于庭,以司经局印置案上,嘱仆曰:『上如出幸,以此上行在;否则,投之吏部』。复南拜母,端坐引颈自缢死。左中允刘理顺闻变,题于壁曰:『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余何不然』?酌酒自尽。其妻万氏、妾李氏及子孝廉并婢仆十八人阖门缢死。贼多河南人,至其居曰:『此吾乡杞县刘状元,居乡厚德,奉李将军令护卫,公何遽死也』!数百人下拜,泣涕而去。时谓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仆死主,一家殉难者以刘状元为最。太常少卿吴麟征,城陷时,传天子蒙尘,有劝公南归者,不应;同官招之降贼,怒挥之户外,遂自经。家人救之苏,泣而请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诀』。麟征许之。祝渊晨至,麟征酌酒慷慨与别,曰:『山河破碎,不死何为』!相对泣数行下。因作书诀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一旦有失,身居谏垣,无所匡救,法应褫服;殓时用角巾青衫,覆以单衾、藉以布蓆足矣。茫茫泉路,咽咽寸心,所以瞑于目者,又不在乎此也。罪臣吴麟征绝笔』。书毕,投缳死之。渊为视含殓,乃去。左庶子周凤翔,帝崩,梓宫暴露东华门外,凤翔赴哭恸绝;归寓,遗书诀父曰:『男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吾事毕矣!罔极之思,无以为报,矢之来生』。复作诗一首,有『碧血九重依圣主,白头二老泣忠魂』之句。向阙再拜,自缢;二妾从之,俱死。简讨汪伟闻贼渐近都城,遗书友人曰:『京师单弱,不惟不能战,亦不能守;一死外,无他计也』。及贼犯阙,累日不食。妻耿氏从容语曰:『苟事不测,请从君死』。城陷,伟趋吴给事甘来所,约同殉难。归与妻呼酒命酌,因大书前人语于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为两缳于梁间,伟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缢,耿氏复抑曰:『止止!虽在颠沛,夫妇之序不可失也』。复解缳正左右序而死。户部给事中吴甘来,贼薄京师,兄礼部员外泰来至寓执甘来手泣曰:『事势至此,奈何』?甘来曰:『有死,无二义也』。城陷,传闻驾南出,甘来曰:『上明且决,必不轻出』。家人进饮食,却之。有劝潜遁者,甘来曰:『今不能调兵杀贼,顾欲苟全求活耶』?遂作书,以后事属其兄弟。简几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过』。取火焚之。兄子家仪奔至,甘来相与恸哭,曰:『我不死,无以见志;汝父死,无以终养。古者兄弟同难,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则土木袁彬、逊国程济皆可为也。否则,求真人于白水、起斟鄩于有仍,是我虽死犹生也。努力勉之』?遂冠带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赋绝命诗一首,引佩带自缢死。御史王章巡城至阜城门,贼缘堞而上,从人骇走;贼持刃问曰:『降否』?章叱之曰:『不降』?贼以刃筑其膝仆地,遂遇害。章子之拭,后亦死难于闽甚烈,与章同。御史陈良谟闻变,痛饮作诗,为缳于梁,欲自缢;妾时氏有娠,良谋谓之曰:『吾年踰五十无子,幸有娠;尚生男,可延陈氏血食,勉之』!时氏曰:『主人死,妾将谁依?与其为贼辱,不如无子。请先死,以绝君念』!遂入投缳。良谟别作一缳,与之同尽。御史陈纯德,时提督北直学校,行部至易水,试士未竟。闻都城贼警,即戎装入都;不数日城陷,自缢。御史赵譔巡视中城,捕贼谍杀之。城陷,贼获譔,譔瞑目大骂;贼怒,杀于白帽衚衕。太仆寺丞申佳胤闻城陷,投井死。吏部员外许直,城陷,传天子南迁,有劝其扈跸偕行者;直唯之。既而出门一望,曰:『当此四面干戈,驾将焉往』?比闻帝崩,号恸几绝。旁解慰者辄曰:『亲老子幼』。直曰:『有兄在,吾无忧也』。是夜,为书报其父,作诗六章,有『丹心未雪生前恨,青节空留死后声』之句。起拜阙,已复拜父,自缢死;一手持绳尾、一手上握,神色如生。兵部郎中成德,报贼急,即致书同年马世奇曰:『主忧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以报国耳。君常忠孝夙禀,宜有同心也』。及帝崩,德以鸡酒哭奠梓宫前;贼怒,露刃胁视之,不为动。归寓,跪母张氏前恸哭。母曰:『我知之矣』!入室,自缢死。妻张氏亦死。一子六岁,扑杀之;然后自杀。兵部员外金铉,贼攻城急,跪母章氏前曰:『儿世受国恩,义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曰:『尔受国恩,我独不受国恩乎?事急,庑下井是吾死所』。铉痛哭,即辞母往视事。丁未,归至御河桥,闻城陷,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从人拯救,铉啮其臂,急赴深处。时河浅,俯首泥泞死之。家人报至,母章氏亦投井死,妾王氏亦随死。其弟诸生錝哭曰:『母死,我必从死;然母未归土,未敢死也』。遂棺殓其母。既葬三日,复投井而死。光禄寺署丞于腾蛟,自冠带,呼妻亦衣命服,同缢死。襄城伯李国桢闻贼舁帝后梓宫于东华门外设厂,百官过者莫敢进视;国桢泥首去帻,踉跄奔赴,跪梓宫前大哭。贼执国桢见自成,复大哭,以头触阶,流血被面;贼众持之,自成以好语诱国桢,使降。国桢曰:『有三事,尔从我即降。一、祖宗陵寝不可发;一、须葬先帝以天子礼;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诺之。扶出,贼欲诱其降,因以天子礼葬先帝于田贵妃墓;惟国桢一人斩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毕,恸哭作诗数章,遂于帝后寝前自缢,死之。新乐侯刘文炳,贼破外城,文炳叹曰:『身为戚臣,义不受辱,不可不与国同难』。其女弟适李,未三十而寡;文炳召之归。城陷,与弟左都督文耀择一大井,驱子孙男女及其妹十六人,尽投其中;纵火焚赐第,火燃,俱投火死。祖母瀛国太夫人,即帝外祖母也,年九十余;亦投井死。驸马巩永固杀其爱马、焚其弓刀铠仗,大书于壁曰:『世受国恩,身不可辱』。时安乐公主先囊以黄绳,缚子女五人于柱,命外举火,遂自刭。惠安伯张庆臻闻城陷,尽散财物与亲戚,置酒一家聚饮,积薪四围,合家燔死。宣城伯卫时春闻变,合家赴井死,无一存者。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闻变,自缢死。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门,城陷,作绝命词云:『死矣即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自缢死。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城陷,一家十七人俱自杀,尸狼籍于路。顺天府知府陈贞达自尽。副司马使姚成、中书舍人宋天显皆自尽。中书舍人滕之所、阮文贵、经历张应选,咸投御河死。阳和卫经历毛维张,不屈死。百户王某,周钟寓其家,百户劝钟死,钟不应,出门欲降;百户挽钟带至断,钟不听,百户自缢。儒士张世禧二子懋赏、懋官父子,俱自经。顺天府学教官五人,同缢明伦堂上。长洲生员许琰闻京师之变,悲号欲绝,遍体书「崇祯圣上」四字,绝粒七日而死。布衣汤文琼闻变,书其身曰:『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存文丞相之心』。见先帝梓宫过,恸哭触石死。贼既窃据,一时诸臣尽节稍不决烈,即被其拘执于朝,极刑拷掠,迫胁献金;陈演献至银三万两、金三千两、珠三斗。其余多寡不同,俱不免有献;献不满意,仍复受刑;受刑不过,魏操德自勒死、方岳贡不食死、丘瑜自缢死。丘瑜未被执前,即书绝命词;有云:『百岁春光强半过,匡时力短愧鸣珂;诗书万卷都无用,惟有先贤正气歌』。既被执后死,浪传从贼,事与愿违,君子惜之。庶吉士魏学濂临死有绝命词云:『忠孝千古事,于我只家风;一死轻鸿毛,临难须从容。有血洒微躯,官卑非侍中;有舌且存之,并逊常山公。因约同志友,延颈受霜锋。不能张空拳,与彼争雌雄;不能奉龙种,再造成奇功。死且有余罪,何敢言丹忠!所痛母垂白,七十仍尸饔;未葬凡五丧,留与子侄封。人生谁百年,寿夭死所同。我比兄与弟,我年独为丰;高堂无复悲,譬不生阿侬;辞母却就父,死生犹西东;骸骨虽不归,即瘗此诗筒。墓木有拱时,清韵入楸松』。君子读之,多哀其意而原其心焉。
贼兵充塞街巷,恣意淫掠;惟殉难诸臣家,贼戒不敢骚搅。贯城罪囚,一时尽放。
京城汹汹,早有官民劝进。劝进表文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之句;出自才笔,一时相传为士林之羞。贼既受朝贺,即命毁太庙神主,迁太祖神主于历代帝王庙中。贼每陞御座,辄目眩头晕,见白衣人数丈者前立。命铸永昌钱,字不成文;又铸九玺不成。又命改阁为天佑等名,改六部尚书为政府。明朝制度,任意纷更,识者已知其终于贼矣。
既而,吴三桂率兵入关。报至,军民鼎沸。先是,三桂军众行迟,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京师陷矣。三桂闻变愤甚,顿兵山海,走清朝乞师,而后长驱以入。贼急,胁三桂父骧作书招三桂,复賫银四万两,遣唐通犒之;别以贼兵二万守关。三桂佯受其金而出不意,尽行斫杀,贼将负重伤逃归。三桂致书绝父曰:『儿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戎行;日夜励志,冀得一当,以酬圣眷。属边警方急,宁远巨镇为国门户,沦陷几尽。儿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狂,不久即当扑灭。恐往反道路两失事机,故尔暂稽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万雉,何至一、二日内便已失堕!使儿卷甲赴阙,事已后期,可悲可恨。侧闻圣主晏驾,臣民戮辱,不胜眦裂。犹意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槌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缟素号恸,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媿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自成怒,尽戮吴骧家口三十余人。三桂痛哭誓师,令其兵皆薙发,刻期剿贼,军声大振,大败贼于一片石。
二十六日,贼狼狈还京,诛陈演及成国、定国诸勳戚。二十八日,悉众西行,辎重无算;或曰太子、二王,挟之俱出。二十九日,焚宫殿,后队亦尽去。
五月初一日,大清定鼎,谥先帝为怀宗端皇帝、周皇后为烈皇后。明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