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孙叔敖碑
楚相《孙君碑》,不见书撰人名氏。考《史记》本传,列于《循吏》之首,独载改币高捆事为详,而碑则略之。埋蛇阴德,仅书于刘向《新序》。属于云云,则在《优孟传》,然其文意皆不同。碑谓生于季末,仕于灵王,则谬矣。且庄之后,为共、为康、为郏敖,历三世凡五十年,始为灵,安得仕于灵卒后数年,而庄复封其子邪?六一先生跋,喜其得叔敖之名,兼以集录,二十年求之博且勤,乃得之,故不暇订正耳。
○周府君名
汉《周府君碑》,六一先生凡三四首跋,最后方辨其名煜。蒋颖叔作《武溪深》,乃谓名煜,且押之韵。盖石古剥落,以其形似求合于君光之字,故云尔。《曾南丰集》顾云:“从知韶州王之材得此碑,书来曰:‘按曲江县图经,名晰’。”则并与其形似而不辨,何至遽信而以六一为未详考邪。
○中阳里
《汉高祖纪》,沛丰邑中阳里人也。盖里名中阳。今《汉书标注》乃题云沛、丰邑中。岂公是先生误笔邪?因以知史笔无羡字。
○心经
释氏《心经》,其中自云般若波罗蜜多,盖梵语也。尝观六一先生《集古跋》中,乃书“多心经”。经为多心何以为佛?恐公误笔尔,因书以祛见者之惑。
○羹子国
夔州,春秋时巴子国也。今人言夔州,以至文字间率曰夔子国,而不知其误,往往以刘禹锡为证。余考禹锡之记云:“夔,子国也。”其文意谓夔乃子国,盖是两句。误以传讹,因不复辨,殊不知夔子国今实在归州。
○扬州
《广陵志》载扬之得名,李巡以为江南之气躁劲,厥性轻扬。《隋志》亦谓江都人性躁劲,风气果决,平陈之后,颇变淳质,俗敝稍愈于古。盖尝疑之,禹别九州,扬居其一,历三代秦汉隋唐,虽更徙分合不常,而名终勿易。
谂如前说,则隋以前扬人举非良士美俗矣。是岂古圣人所以名州之意邪?考《太康地记》,谓东渐太阳之位,履正含文,天气奋扬,故取名焉。余尝为《续志》引斯言以冠篇首,因为一洗躁劲轻扬之耻云。
○巴丘
《漫录地里门》载,巴丘县以巴山得名,县有巴山故也。巴丘,晋属庐陵,梁改置巴山郡,隋以来称崇仁县是也。以上吴说。
予按《临江志》,建安四年,孙策下豫章,分置庐陵郡,以孙贲为豫章太守,孙辅为庐陵太守,留周瑜镇巴丘。裴松之注云:“巴丘县。”前说谓晋属庐陵,固无异矣。然《九域志》以新淦县为古巴丘城,《舆地志》又以吴后主分石阳、新淦两县,置巴丘郡。隋平陈,开皇九年,章巡抚东南,遂废巴丘郡,复以新淦属庐陵。今县南八十里峡江市有古巴丘废城,六十里间有周瑜旧庙。今载瑜归江陵治,行于巴丘,病卒,后人因祠之。然则巴丘在新淦明矣,岂崇仁又一巴丘邪?然皆谓属庐陵,又何也?或云吴取荆州,周瑜镇巴丘,乃今岳州巴陵郡,姑存之,以俟博古者订焉。
○贤女铺
《漫录》载南康有贤女铺,盖祥符间女子,姓刘氏,夫死誓不再嫁,父兄强之,因自沉于水,铺因得名。然予尝过之,壁间有碑记,其大略似谓初尝议婚,已定而夫家贫,父兄悔之,别以许人。女曰:“一身而二适,虽未嫁,奈节何!”父兄强之,乃溺死。亦云旧名贞女,全与此不同,岂信传闻之误邪?
○余干
饶之余干,号于越。考《闽粤王传》,无诸、摇皆勾践之后。秦并天下,以其地为闽中郡。诸侯畔秦,无诸、摇率粤归番阳令吴芮。又《严助传淮南王谏伐闽越书》云:“越人欲为变,必先由余干界中。”韦昭注:“越邑,今鄱阳县也。”于越得名以此。而余干之名县不书所由起。按玉山县有二溪,名上干、下干,合流至饶之东南,而水回环,因以名县余干是也。
○于越
于越之名,以于溪入越地,无以议为也。荀子云,“于越夷貉之子”,则有疑焉。《春秋》定公五年书於越入吴,注云:“於,发声也。”《史记》又书为于越,注云“发声也”,与“於”同。然则于、於皆越人夷语之发声,犹吴人之言勾吴耳。予谓此於越恐合是于越。
○管名
四明奉化县凡八乡,皆有一管名,如曰广平、松贤、履信、鸣雁、黄甘、嵩溪、灵泉、栖凤,他处未闻也。
○尧庙
桂林有尧、舜庙。尧庙在尧山下,漓江中分,舜庙在西岸相望,皆有碑刻高崖,韩云卿文。韩择木八分书,李阳冰篆额。盖舜葬苍梧,故于此立祠,无可疑者。尧庙则谓因山而立,郡人每岁于水际望祀。南轩先生亦有《祠唐帝词》云:淳熙四年,静江守臣张┉,既新陶唐帝祠。二月甲子,率官属祗谒祠下,再拜稽首。退而歌曰:“溪交流兮谷幽,山作屏兮曾丘。皇胡为乎于此留?蔼冠佩兮充庭,洁芳馨兮载陈。纯衣兮在御,东风吹兮物为春。皇之仁兮其天,四时序兮何言。出门兮四顾,渺宇宙兮茫然。”南轩是时毁诸淫祀,而独留此二庙,且修之。抑不知尝考证其所始乎?盖尧未尝至南方,若因山而祀,则予曩游桂林,大抵回环之山皆积石,惟尧山则累土,故此山因土而名尧,恐非陶唐氏之尧。若庙而祀之,特此山之神可矣。若曰唐帝,恐成附会,故愿与博古者评之。(鲲案:尧山之尧庙,乃其后人所立。张衡《南都赋》云:远世则刘后甘厥、龙醢视鲁县而来迁,奉先帝追孝,立唐祀于尧山。盖刘累迁于鲁县,因立尧庙干县之西山,故谓之尧山。《水经氵蚩水注》甚明,兴伯特未之考耳。)
○荆飞庙
四明城北盐仓之西,有荆飞庙,无碑载神姓氏。考《淮南子》,荆有非,得宝剑于干。还,渡江中流,暴风扬波,两蛟夹舟。非谓船者曰:“有如此而得活者乎?”曰:“未尝见也。”于是非嗔目攘臂拔剑曰:“武士可以仁义说,不可劫而夺。此江中之腐肉朽骨弃剑而已,余又奚爱焉!”赴江刺蛟,遂断其头,舟人尽活,荆爵为执圭。孔子闻之曰:“夫善载腐肉朽骨弃剑者,非之谓乎?”今庙称荆依飞侯,《图经》亦谓州北有蛟池。故老云,尝有蛟自江来窟于此,人患之,故即其旁立飞庙以镇之。是则真以为荆之非矣。然予观《吕氏春秋》,荆有勇士次非,盖是姓次名非。岂应以神姓名为庙号,而况加为侯封哉!且次与、非与飞字皆不同,而好事者附会斩蛟之说,以镇蛟池,强名之,传流至今,载在祀典,竟未有辨之者。《汉百官公卿表》: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左弋为飞,掌弋射。则飞之名,实始于此。又《宣帝纪》神爵元年,发应募飞射士。服虔亦谓以材力名官。若据建隆中鄞令金翊《纂异记》,谓唐武德时,为鄞州。至开元中,改鄞为明,郡名奉化,城号甬东,地名句章,军号飞。则此庙必因军将之有功于人,故人为之祠尔。官于此者,合讨论而正其名,庶几神亦歆其祀也。
○草鞋大王事
绍兴癸丑,予客淮南。时右司陈子长损之,蜀人也,以庾节摄楚州。往访之。从容言及蜀道上有百年古木,枝叶繁茂,阴可庇一亩。故东西行者多憩其下,或易扉屦,则以其旧抛挂于枝上以为戏,久而积千百两。亦有卜心事者,往往皆应,人固神之。忽一士人应举过之,旁无人焉,取佩刀削树皮书曰:“草鞋大王,某年月日降。”莫有知者。洎回涂,则已立四柱小庙堂矣。士笑而不言。三年再至,则祠宇壮丽,亦有十数家于其侧。惊而问焉,则备言其灵感。士乃留宿而扣神曰:“神之号盖某戏书,胡然而至此,盛邪?抑神何人也?”是夕,梦神紫绶而请见,告之曰:“予,此近老铺兵也,平生不敢欺心,拣汰之后,每见负重而不能前者,因为送五里以息其肩,无他长也。不谓上帝录是劳绩,顾未有所处,得先辈书此号,遂受敕,俾血食。”士曰:“若何为而能灵感?”神曰:“是非予所能也,每有祷雨或休咎,即为奏帝。帝以其诚,随扣得请尔。”士曰:“然则某之前程可问乎?”神曰:“诺。”再夕,梦神告曰:必俟某年而后登第,当至何官。已而皆验。然则神亦何常之有,人苟有一善,上帝无不录之,积恶亦然,可不知所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