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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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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十

(明)王世贞 撰

○文部

△史论二十首

太公

管仲非太公俦也然而吾尝为之说曰为管仲难为太公易夫何以言太公易也文王之圣而有天下三分之二武王继之纣之虐失天下三分之二而其一亦且心叛矣即无太公商宁不周也无太公而周毕闳散之辈以将纣师不倒戈乎否也故曰无太公商宁不周也夫齐桓中材主也管仲以羁旅之匹夫而为之相屈高国世卿之威而惟吾使北攘狄南惩楚彼方强武整一以方张之势而我率孱诸侯以抑之而若承蜩此非有过人之材不能也吾故曰为管仲难为太公易夫太公非直易也凡太公之所为多隂谋秘术见於金匮六韬诸篇者先儒以其异於道而斥之以非太公作不尽尔也夫齐之後强於鲁而益远於道谁使之太公使之也故孔子津津焉推仁於管仲而太公之不及抑不特此也武王之灭商若畿内畿外之国以封同姓及功臣凡数十彼其君岂尽徇纣於虐若飞廉恶来者盖归附之称後则灭之耳夫岂亦崩角而就服者哉凡武而称无战则周毕功也太公不得称功臣太公而称功臣则不得不任术太公之任术也与武王之为武也夫子知而隐之若宋儒则以为无之矣

季札

余每读宋人语谓季札之才近伯夷未尝不为之失笑也季札而似伯夷谁不知者季札盖智人也得老氏之精而用之夫以诸樊之为长焉而让夷祭夷昧之为仲为叔焉而让即中人亦勉能之夷昧没而犹让则非中人所能也彼见夫吴之俗狠戾而好战日寻楚之干戈而僚以贪愎躁勇之性光以狡悍忍诟之资左右焉其人目睨而齿击盖未尝一日而忘乎王位也札欲以礼息鬬而不能以义割恩而不忍其身之不恤而何有於国故孰计而舍之非得已也彼二人者感札之予位而不忮安札之无欲而不疑以其属尊而不之逼而札始得为札矣彼吴之亟乱而亟定数衂而数胜若无札焉至百岁而犹能将师以救陈尚犹以老氏之道待楚虽以夫差之好胜而弗之责也夫差之将亡吴天下之人皆知之札听乐而辨六国之兴衰独不知吴之将亡而默无一救乎彼不欲以其身殉鸱夷也伯夷则不然其为夫差之叔父也必为比干吾故曰季札智人也得老氏之精而用之者也

蔺相如

蔺相如之完璧人人皆称之余未敢以为信也夫秦以十五城之空名而诈赵而胁其璧是时言取璧者情也非欲以窥赵也赵得其情则弗予不得其情则予得其情而畏之则予得其情而弗畏之则弗予此两言决耳奈之何既畏而复挑其怒也且夫秦欲璧赵弗予璧两无所曲直也入璧而秦弗与城曲在秦秦城出而璧归曲在赵欲使曲在秦则莫如弃璧畏弃璧则莫如弗予夫秦王既按图以予城又设九宾斋而受璧其势不得不予城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则前请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夫璧非赵宝也而十五城秦宝也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弃我如草芥也大王弗予城而绐赵璧以一璧故而失信於天下臣请辞就死於国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予璧也今奈何使舍人怀而逃之而归直於秦是时秦意未欲与赵絶耳令秦王怒而戮相如於市武安君十万衆压邯郸而责璧与信一胜而相如族再胜而璧终入秦矣吾故曰蔺相如之获全於璧也天也若其劲渑池柔信平则愈出而愈妙於用所以能存赵者天固曲成之哉

魏公子无忌

当七雄之末诸善战者以法归吴起以智归孙膑以巧归田单以勇归白起及廉颇李牧而公子无忌不与焉彼公子者以为卑虚得士急於收名而稍见其实差胜於孟尝平原辈尔愚以为善为兵者固无如公子者也吴起孙膑之时秦固未甚强而田单之所摧则骑刼颇则栗腹而牧匈奴也白起用秦师以攻诸侯固无有不糜碎者是故白起用劲者也吴起用治者也膑单廉李乘瑕者也若夫邯郸之围秦悉关中河内之卒馘赵人四十五万而压其城城且旦暮下矣公子虽窃符以有魏师而其人皆嚄唶懦将之所教而恫胁不振之余也又纵其父兄独子以归者二万人外若削弱其形而内实有以一八万人之心而振其气偏师直入於虎狼之窟而逐之以存赵此其乘坚而为瑕转弱而为劲者何如也秦乘公子出而日夜伐魏其志已无魏矣魏旦暮亦唯有下耳三十年公子以二使致五国之师而其人又皆恫胁不振之余也国五其将将五其师此非可以顷刻联合也公子率而大破秦军於河外走蒙骜乘胜逐之至函谷关而不敢出此其联散以为整转弱而为劲者又何如也公子不死魏几不亡万金入而晋鄙之客之间行公子知饮酒近妇女之足以伤生不欲以生为秦虏耳愚哉魏王之为秦亡魏也或曰公子非善兵者公子之客善之是不然公子殁而未闻其客能西抗秦者也且客善兵亦唯公子善用之韩淮隂之驱市人战也高帝之将将也公子亦庶几矣其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絶有以也

高帝

高帝之斩丁公以为後世为人臣怀二心者戒也人许之能惩一而戒百此言非也帝之取天下孰非用间纳叛以有之而其在麾下自丰沛初起之士外孰非诸敌国之臣妾而独丁公称区区二心也且帝之窘果丁公生之不宜悖德也其以为人臣戒者亦非帝初意也帝方灭楚以号令诸雄王威天下而丁公首着其厄故丑之既戮而为此名以掩也吾何以知其然于纪信得之帝之诸功臣孰有大於纪信者毋论忠也而帝卒不録何也即无後侯之可也即不侯祠之可也而不然者旌信而成其成臯之降也非史几乎冺矣故其於信也耻之变而冺者也於丁公也羞之变而怒者也若季布则必欲诛之购之久而鲁朱家始以间投滕公脇帝以北走虏南走胡之说而後赦耳非赏布节也丁公固当诛吾独恠夫帝之诛不以道而不考古之士妄为之说者

周亚夫

汉将能持重决胜无如条侯周亚夫其为相侃侃识大体贤於申屠嘉远矣父勃亦不如也然而亚夫之下狱其祸不在於持后兄盖侯封而在不救梁始夫梁天子之介弟也而太后爱子也其左右习於口必能为百端以谗人而使之信而自太后入谗必能深中帝之讳而不使人觉毋亦以条侯畏七国重诿梁以尝之而为向背地进耶不然破吴楚亚夫功最大不益封即诸将亦无封者而梁王以拒吴江都王以请封吴俱赐天子旌旄出入警跸窦大将军监荥阳兵封栾太常布从下齐赵封彼其论计勲籍宁能一二埒亚夫也太尉之迁丞相亦以贵极无所踰且中外之望归之耳非必帝心内善之也又不然为丞相三岁而下狱下狱不食数日而死帝无毫发留意者岂一朝一夕之故也夫以晁大夫周丞相临江王皆帝之股肱肺腑骨肉一旦而弃之若承蜩帝真少恩哉藉令其劳细柳军亚夫且坐扞诏大不敬诛矣安望其贻之後也

魏相

终汉世而称守成之宰则无如丙魏其奉职见功吉若不能及相者而其人则犹之乎薰犹也当博陆侯之下相系虽其心以相逐故车丞相武库令为不长者而实用告贼杀不辜事法之非以私也本始之代天子拱手而唯大将军之为而相以刺史高第入为大司农又以大司农高第拜御史大夫谁为用之博陆侯用之也侯以地节春殁而大夫相以夏因昌成君许广汉极言世卿之横讥切霍氏遂得入给事中去尚书副封而功显君之邪谋始发矣相盖窥帝之有疑惮於霍而借以修其郄也夫以博陆侯之忠与安社稷之勲犹将十世宥之而不能保一髫龀之血胤安在其为汉德乎哉博陆侯之族谁为族之相族之也赵广汉材臣也其窥见微指而剪抑霍氏与相同之乎为忮者也夫以一九卿之末按胁丞相私事欲以自救而诛之固当然不有颍川京兆之绩可少赎乎哉京兆尹按丞相丞相不以为望而救之帝必为感动京兆尹免而丞相之德益宏矣广汉之诛谁为诛之相诛之也宣帝之治汉选用贤能吏核名实国富兵强威加於四夷固相之材有以称之然而隂朘汉之元气开幸戚之路以糵哀平之乱者相亦不能无一二也若夫寛博长者以不德收德则吉恢乎有余地矣

昭烈

说者以昭烈取刘璋为孔明之罪或曰孔明未尝入蜀也盖龎统谋之也或曰昭烈之入蜀刘璋迎之也至蜀而後有疑乃始成师焉愚以为不然刘焉者虽帝宗也而不臣尝为乘舆服御物絶贡赋矣曹氏欲挟帝以讨之而力未及刘璋之嗣有地也非汉意也其入蜀也以迎其用兵也以郄何伤乎且是时荆州半与吴共之其势必不足以立国有蜀而始可存汉之绪而进足以讨贼愚以为孔明即与谋可也且取天下与存天下者异存天下不得已而权以济之犹胜於迂而失天下者也昭烈之不杀璋佩其将军印与其财物而使之居公安处之善者也

关公

关公之失荆州以为公之失余以为非公之失而昭烈之失也昭烈之失在委公以与操角而不为之後继也其不备吴则次之夫操猾虏也割天下之三垂而以戎马据其吭公虽胜获于禁七军能保操之不自至乎操至公保其能胜乎即胜能孤军乘而深入乎不胜其何以退乎夫胜而不能退是自纵敌也不胜而不可以退是委公敌也俱非所以有荆州之道也当是时昭烈或自出或以委孔明翼德率三万之衆而驻荆襄为公声援公进而可以藉其威而胁操退而可以有所就而不坏散隐然夺蒙逊之狡谋而江陵固於太山矣夫以昭烈之明孔明之智而计不能及此孰非天也夫取襄樊而因以北掩洛东蹂许其贤於箕山斜谷不百倍哉故曰天也

陶侃

自陶士行殁而梅陶与人书谓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而纂史者略节其善而称之遂以为江左之巨擘吾以为士行知为名镇将而已殆不知有晋也当处仲之作逆也士行虽失职居广州然所部不乏军食且负岭海之固坐视其先後之兵起而进不闻一言以相阻退不闻与谯王甘卓之盟以掎其後假令处仲遂得志始兴当为司马孚而士行不亦为孔光王舜乎苏峻之难京师已失守矣当号哭而勤王以死誓讨贼可也而乃以不预顾命为恨其拒温平南曰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士行何官何寄也而称越局兹何时也而尚恨顾命之不预哉兵既发而复追之还食有余而不肯贷太真至动义旗回指之说然後勉强以趣事侥幸而成功耳假令太真欵郗氏伏峻亦遂得志而劝进之笺亦可自荆州发乎亦遂可为峻之孔光王舜乎或若刘石之分王乎吾不知其所自处也史称其有异志以梦折翼祥而止又称其瓌珤珍异富於天府宁尽诬哉凡士行之所为治治于其所自有之地而已其有功於晋者仅居一焉而又不纯唐之李临淮亦类之临淮之功大於士行而不能终其劝王忠嗣之行赂与激史思明之叛盖可以窥其所以不终矣吾尝谓是二公者称名将可也称贤臣不可也

苻坚

苻坚之伐晋其势在必尅而当时中外智勇之士未有不谏而阻者何也其识在坚下也坚之所以败者一其不知胜道者一失关中者一而伐晋不与焉坚不当在行人主而在行将帅不得展其用而内顾重所谓萃三军之良以攻王一败而师崩师一崩而天下之心尽摇一也坚又不当舍荆而先夀春夫桓冲虽忠而闇懦非谢玄比也坚既已取蜀有襄阳则荆州之胆夺矣阳平率张蚝窦冲之辈以二十万而萃於荆荆必破桓氏必覆桓氏覆而谢氏之胆夺矣然後长乐率慕容姚苌之辈以二十万分捣长淮之南以缀谢玄而阳平用王濬故事以舟师径捣建业未有不举者也坚不出此而以百万之师付之於一掷其不知胜道一也坚又散氐於中土而留鲜卑及羌於肘腋之下然犹未也吕光伐西域而秦凉之卒十万西矣坚伐晋而宿卫之良数十万悉东矣坚败而关中之所以为卫者无几矣夫是以慕容叛而鲜卑之在秦者蜂起而应之羌亦从而讧焉不踰岁而国灭虽坚之失策亦孰非天也天下剖而为二北之并南若三而未有不先下荆襄者也王濬之於吴巴延之下宋皆由江而达者也虽以贺弼韩擒之捷亦杨素之取上游有以制之也坚以六十万而溃亮以六十万而弑魏太武之号百万虽入六州而士马死者过半信乎不利人主哉若坚取晋而以仁义守天下後世不得不以正统归之夫岂惟晋隋又宁在唐下也夫晋伐吴而同者仅羊祜王濬杜预张华四人耳宁可以成败论哉

袁粲

袁景倩抗节而死於石头史称其简淡平素而无经世之才身居剧任不肯当事闲居高卧门无杂宾故及於败而裴子野之论之亦曰景倩民望国华受付托之重智不足以除奸权不足以处变萧条散落危而不扶及九鼎既轻三才将换区区斗城之里出万死而不辞盖蹈匹夫之节而无栋梁之具矣余谓景倩诚名义士也其才固不足言虽然凡其所以後之不能振者皆其获全於猜暴者也当泰始之末湘东之忮益甚以建安之勋亲王景文之懿密而皆不免景倩苟自强励为援接而收物情当其时亦且伏金罂之赐矣观景文表解扬州湘东报曰人居贵要但闻心若为耳大明之世巢徐二载位不过执戟权亢人世今袁粲作仆射领选而人往往不知有粲粲迁为令居之不疑人情向粲澹然亦复不改此乃粲之所以为全者也凡始之所以全皆其後之所以不振者也虽然居上宰之位当母忧则解职不以势夺情闻桂阳之变则扶曳入殿墨胄策骑不以私夺公承苍梧之难则出镇东府隂谋讨贼不以身夺节至於臣死忠子死孝为粲者亦可以无愧矣盖其伯父淑尝事逆劭於东宫弑逆之夕以不从见杀赠太尉諡忠宪天下归其节而至於粲乃独施异议焉夫粲不死不失作谢朏而淑不死乃作萧斌淑之死亦宁能如粲哉

魏徵

自程叔子之以为玄成之事唐太宗与管仲异而紫阳因之曰管仲有功而无罪王魏先有罪而後有功叔子又曰管仲知非而反正圣人取其反正也愚以为此皆不熟於史之过也按左史襄公立无常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出奔莒杜预注小白僖公庶子至乱作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来奔预注曰子纠小白庶兄也大史公世家襄公次弟纠奔鲁其母鲁女也次弟小白奔莒小白母卫女也然则纠与小白俱僖公之庶子而纠为兄何以不当有齐管仲何以称知非而反正也且身傅子纠与小白战以竞齐不胜而死之何辞也夫子以攘夷尊周之功大而不责其死曰仲傅也犹可以无死至玄成之为隐太子宫臣则不然高帝命之也当是时可以迁而为他官或下移而为秦齐之国属且而事太子夕而去之非委质从一者比也始玄成之与隐太子谋也不过以秦王勋重有夺嫡势劝其立功以身安而已玄武门之蹀血玄成固未尝身与其事若仲之射鈎也秦王正东宫而以高帝之命召玄成玄成可以无死矣然则管仲之於玄成俱不得言无功也仲为大玄成次之亦不得言无罪也玄成为小仲甚之虽然玄成尝从李密归唐而为秘书丞已使黎阳陷窦建德遂为建德之中书舍人矣而独责其死建成何也故吾所以轻玄成於管仲者以事论不以人论

武瞾

自天地辟有君臣而中国之臣妾身为簒而身失之者有三羿浞已耳新莽已耳周武瞾已耳其以女主而男号者一亦瞾已耳羿浞不尽戮姒氏莽不尽戮刘氏故天下卒归於姒刘氏之嗣若族而瞾不然也其杀唐诸帝之子孙殆尽而後革命杀唐之良士大夫及其子孙之五而後革命革命而又杀唐士大夫其子孙之十九诸凡为瞾之公卿大夫非其屠剥之余若羊豕之垂鼎俎而後解缚者则亦其屠剥之余之裔也非身为唐臣食唐禄者则亦其臣与食其禄之裔也朝而入朝其冕黼而居其上者一媍人也又其故主之讐也其弁衫比肩而相揖逊者非女主之淫僧与淫少年也不然亦其女主之屠人殱宗室贤士大夫者也然是时公卿大夫相率而为之臣而不之耻何也其它魏元忠娄师德之徒无论已贤如狄仁杰才如姚崇节如宋璟而皆为之卿相宋儒之笔严於霜钺齗齗焉齕散吏之扬雄与故僚之王魏而於是诸贤者略不之及又何也野史称仁杰有寡姊老而贫仁杰尝过之为设浊酒麦饭其子自外猎归以一兎肩供仁杰曰姊老矣而仁杰幸居相位柰何不及某在而使之仕姊曰吾有一子不欲其事女主乃慙而退呜呼孰谓宋儒之识而不及狄氏姊哉

牛僧孺

吐蕃悉怛谋以维州之衆奔成都西川节度使李德裕遣兵据之事闻宰相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万里失一维州未能损其势彼若来责曰何事失信养马蔚茹川上平凉阪万骑缀回中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此时西南数千里外得百维州何用之上以为然诏德裕以其城归吐蕃执悉怛谋及所用偕来者悉归之吐蕃尽诛之於境上极其惨酷司马光曰以利言之则维州小而信大似也以害言之则维州缓而关中急此言悞矣僧孺险人也惟德裕之是阻而不深为国家计以信愚缙绅而以利害愚人主司马公迂儒也为僧孺愚而不覩其时势之缓急夫吐蕃一入长安立伪帝数蹂畿甸而悉掩我河西北庭之土地人民而有之其祸几与唐相终始清水之盟血未入口而伏兵已发於帐外彼之请盟於长庆也岂有所慕於中国而事息兵耶夫亦南困於南诏北摧於回鹘力不支而後盟也彼其能以万骑缀回中而责我何所事盟亦何必假维州以为兵端彼力之不足不得已而事兵於维州德裕固任其能角之矣即不得已而归维州以示信则可奈之何缚已降之将卒而使之甘心焉伤天地之和示中国以弱也且夫悉怛谋之归也德裕以出境之法受之矣受之而复反之是何求信於吐蕃而不信於悉怛谋也为唐计者以正告吐蕃曰吾无所利於雕甲弱弓之士天子仁慈不忍使一物之颠隮以归尔则不能令而废法而法行是我陷人於死也今投之不毛之地以示警如不可则曰安西北庭之中国人者数十万能归我我亦如之吐蕃喜於得地而惮於兵端必无它也庶几可以无废仁而全信或曰然则金完顔主之不受任得敬赵位宠降非欤曰是何可同日语也夫夏高丽於金为不侵不叛之臣也权臣乘其主之弱而以地市金奈之何其受之若悉怛谋者谓之向化可也

李纲

宋自靖康而後称相者庶几李伯纪为巨擘焉虽然谓以伯纪之用舍而卜中兴之济与否非吾所敢知也当斡里雅布之南下也都城之必不可弃夫人而能知之而是时举朝皆媍女穉子也皆宣政之所乳哺而伶蓄者也天子欲一旦而弃吾百岁之宗社而委其子女於敌伯纪独奋而请守之都邑之人心不在他将相而在伯纪明矣天下勤王之师日至而斡里雅布以孤军深入而不得决乃纵其从容以归而不乘其■〈谷卂〉而掩之此则诸将相之罪也命伯纪为宣抚事固已去矣然三镇犹未尽下也伯纪致命遂志之日也一抗诏而不出一衂师而求罢其在汉法能逃死乎及召相而首以诛张邦昌为去就尤非策也邦昌一死骨耳其人不足道然金人立之而不为请纪纲之卒金人退而从其大臣以迎康王其迹犹未叛也留之以招夫北属之将帅士大夫犹不足而必诛之诛之不足而又修郄以戮疑似之宋齐愈遂使刘豫偃然中原吏民之上以甘心於我而忠节如张孝纯者俛首而为之辅豫固藉口於邦昌而孝纯有所惩於齐愈者也且宋之有天下久矣非於君臣之义尚未明也而汲汲於诛邦昌者何也当金再入而伯纪在汴汴亦破金入维扬而伯纪在相高宗亦必走凡宋之所以绌伯纪而不用者皆所以全之也夫汴被围矣而士大夫方汲汲於辨程颐王安石之学术与孔门之从祀於乎宋之不卒复中原岂尽小人罪哉

岳飞

昔人有以岳武穆朱仙之役奉金牌十二班师为恨者且谓武穆用大夫出疆之法不奉诏而进兵可以报讐而复中原则非也凡可以用出疆之命不奉诏而进兵者其势足以制内者也势不足以制内而为之必败势足以制内而为之虽成功非纯臣也有如武穆不奉诏而进兵桧以尺一削武穆官使一部将代将之而归何以自处乎强敌乘於前而严戮迫於後是非徒败身也且败国夫非独义不顺也武穆虽强两河之兵虽响应势亦不能独举何以言之乌珠者亦栗悍猾贼人也女直之重兵尚聚於燕云之北而未尽发也武穆入势必用韩世忠张俊之军为之左右掎角刘琦王德以殿岩之卒後劲吴璘以秦蜀重兵出刼其西援而後金之胆夺而中原可全复今诸帅一时奉诏归而武穆以孤军深入情见气摄而敌悉其全师以萃我胜负之机固未有所分也夫武穆可以复中原而不使之复又使之必不复是故志士仁人所以深痛恨於高宗也

高宗

高宗之所以信秦桧而必欲和者非桧之术真足以动之也谓高宗之不欲二帝归者亦非情也当是时政和帝殂矣用兵不已渊圣必不归即归而帝不解以一虚名居之别宫耶凡帝之所以信秦桧而必欲和者有三而兹不与焉一曰志足二曰气夺三曰中疑曰志足者何也夫帝故康王也天下非有变而帝不过以一使相奉朝请终其身足矣今虽称臣金然犹人主也虽失中原然犹有天下半也彼重视其所有而恐失之者足於其所有者也且以其所不得者非其所素有者也曰气夺者何也大梁之请和也与磁州之南驰也维扬之宵遁也明州之泛海也岌岌其身之不保者数矣夫身之不保临安之不敢有而何有於中原帝之所忧者非二圣之不还也忧其以身为二帝从也曰中疑者何也苗刘变而帝之心不敢以尽付诸将矣是韩张与岳三将军其兵皆重於京师而秦桧以和之说进立夺其兵而易置之帝之安不安於和而安於三将之失兵矣彼其轻於废韩而易於戮岳者皆此意也凡言不欲二帝归者皆深恶高宗而文之罪者也呜呼高宗诚可深恶也自建炎而至咸淳百余年来其真可以恢复者独此时耳完顔亶弱尼玛哈死大将之可以战者仅乌珠耳非岳飞敌也萨里罕乌噜非韩世忠刘琦吴璘敌也海上之女真其覆燕倾汴者渐以疲老中原之子弟则犹知有宋德也而我之兵方骤振而甚整不於兹时复而谁复哉夫大定之治治於淳熙而浚之才又不能过布萨揆赫舍哩志宁孝宗有志而不获时帝有时而不见志若开禧以後且厌厌为人役矣呜呼天哉呜呼天哉

文天祥

谈者悲文信公之忠而惜其才之不称也余以为不然夫信公非无才者也当咸淳之未天下之事已去而信公以一远郡守募万余乌合之衆率以勤王而衆不溃此非有驾驭之术不能也丹徒之役能以智窜免间关万死而後至闽复能合其衆以收已失之郡邑而所遣张汴邹凤遇李恒悉败既再散而再合矣而举军皆大疫死者过半五坡之役复遇张弘范以败凡天祥之所用将皆非恒范敌也元起朔汉以力雄海内外灭国四十殱夷女直以至宋宋自朱僊以後未有能抽一矢发一骑而北驰者元举太山之势以压宋卵而信公欲以单辞羁身鼓舞其病媍弱息以与贲育中黄之徒抗盖未接刃而魄先夺矣虽有韩白未易支也故信公之数败而能数起吾以是知其才其数起而数败吾不谓其才之不称也凡闽僧之告星变中山狂人之欲起兵与诏使之不及止皆所以成信公也方外备顾问之言毋亦馁乎然此非公之志也留梦炎之不请释公虽以害公其为知公者矣即不杀公而公竟以黄冠终不可也即公不以黄冠终而有所为必败败而死於盗贼之手以殱其宗而夷赵氏之祼将亦未可也然则公之为宋尽矣其亦可以死矣故曰闽僧之告星变中山狂人之欲起兵与诏使之不及止皆所以成信公也

尼玛哈

自北魏以後得志於中原者毋若金而金之所以得志者则皆尼玛哈为之也其速於取辽而缓於定宋皆有说辽盖其类也虽有城不善守而以野战为务故金得以其长而用之一再胜之後而举之如破竹宋之大漠而南长江而北其为名城者数百千其人不能战而能守兵民之繁夥盖百倍於辽而不已也金之初起其女直腹心之衆不满万人益以渤海靺鞨杂部更五之而已尔破大梁之後留兵则有所不能取河南北之後分戍则有所不足惧其情之见而势之屈也故尽辇宋之重宝百工士女以去而以其地轻弃之张邦昌刘豫而不之顾彼非诚弃中原也借其为之力而扞宋也彼聚其重兵於燕云之际而遥为之声势有警则分道而下用其国之衆而无所不攻事已则敛兵而归委之中国之逆臣而无所不守俟其势之定人心之稍安则加之罪而废之而後江淮以北始晏然而为金有矣尼玛哈之初策以西举夏定关陕而後遣师渡江以追高宗其意谓夏可朞月而下也举夏则肘腋之患除定关陕则右臂之援絶尼玛哈不死宋之为宋未可知也夫尼玛哈一谋臣耳取燕下汴算无遗策涸宋之府库而不与其当建策立太祖之冢嫡而其主不能夺使金之乌奇迈得贤於宋之太宗噫孰谓金无人哉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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