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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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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5年,只有39岁的兴宗病倒并死于一次他的经常性巡幸中。他留下了一个与主要邻国保持和平的帝国。在前几年,他应高丽国王的请求,授予了高丽王储一个显赫的官职。西夏国王派出使节请求下嫁一位契丹公主联姻,并进呈另一份友好誓表。1055年初,兴宗接待了宋朝来的例行使节,后者馈赠他两头驯象,他还接待了更多的西夏使节。

就国内而言,兴宗时的帝国也是相对和平与繁荣的,虽然他与他的母亲皇太后的关系依然紧张。他的曾被封为皇太弟的弟弟重元长期盘踞着南京留守的位置,并刚有了一个儿子。[1]

兴宗的皇位由其长子耶律洪基(1032—1101年,契丹名为涅邻或查刺,庙号道宗)继承。在过去的三年中,他与他的父亲一起理政,处理政府的例行事务。[2] 兴宗显然打算他的儿子不仅应当继承皇位,而且当他在位时,就应当做好统治的准备。道宗“即皇帝位于柩前”,向他的宫廷颁布了一道谦虚和安抚性的敕令,而且开始了一轮复杂的仪式和对各个祖先陵墓与祠堂进行祭祀。按照惯例,与高丽、西夏和宋互派了使节。从宋朝来的使节之一就是著名的学者与史学家欧阳修。这样,道宗的父亲所建立的国际秩序继续保持。

皇位继承并没有立即产生纠纷。钦哀皇太后仍对1035年兴宗把她从政治统治地位中驱逐出去耿耿于怀;而且,即使他去世后,也没有能够哪怕是假装去哀悼他,她教训兴宗悲痛欲绝的孀妻说:“汝年尚幼,何哀痛如是?”仅仅在一年之前,她告诉一名宋朝使节说,她赞成兄终弟及的真正的契丹继承方式,而不是父死子承的世袭继承。[3] 她显然已支持重元的要求,后者的称号为皇太弟,在契丹人背景中已具有对皇位的隐含要求,而她在兴宗在位时已曾经密谋使他登位。

兴宗本人显然已意识到重元继承皇位的危险性。1054年,他对宋朝使者王拱辰说:“吾有顽弟,他日得国,恐南朝(即宋朝)未得高枕也!”[4] 但无论如何,皇太后没有采取行动,即使她的兄弟与亲戚们占据着高位并且自然能够影响皇位继承。重元被授予新的荣誉皇太叔和独一无二的个人特权。皇帝既不直呼其名,重元也不拘礼节。但是,在被授予这些不同寻常的荣誉后,他被遣返南京,在新皇帝的名义下统治其民。钦哀皇太后被授予太皇太后的称号,而道宗的母亲仁懿后则成为皇太后。[5] 重元于1056年被任命为统帅(于越),而太皇太后则于1058年底病倒并死去。4

在道宗朝初期,萧革[6] 和萧阿剌[7] 两人在宫廷中发挥着巨大影响。后者是萧孝穆的儿子,所以仍是极有权势的钦哀皇太后家族的成员。萧阿剌在宫廷中长大,早就是兴宗的一位密友,在兴宗朝曾任同知北院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东京留守。道宗即位后,他被任命为北院枢密使,所以他就同投机者萧革在宫廷中分享了权力。不久,二人发生了争吵。大约1059年,萧阿剌请求致仕,但却被宫廷派出任东京留守。1061年,他于一次祭祀祖先的盛大仪式时回到宫廷,[8] 并对政府的措施提出了严厉而有力批评。这些批评所直指的萧革,向皇帝进谗言中伤阿剌,尽管皇太后为其求情,皇帝还是下令缢杀了萧阿剌。

《辽史》高度评价了萧阿剌不懈的忠诚和对政治的通晓,推测说,如果他没有被杀,既不会发生重元的叛乱,也不会发生以后皇后的被处死和皇太子的被谋杀。无论如何,阿剌的被杀是一个重大政治错误,而且是道宗缺乏判断力与固执不变的缺点的首次严重暴露,即使当诬告指向那些最亲近他的人时,他也总是热衷于相信这些诬告。

宫廷暂时落入了追逐私利的萧革(他在1062年致仕)和耶律仁先与耶律乙辛手中。

在这些年里,宫廷内由于激烈的个人勾心斗角而分裂。皇帝太软弱,既不能居间协调也不能解决问题。再者,基本问题也仍然存在,它们中的主要问题是由于契丹国家的逐渐汉化和中央权力对传统上是部族事务的苛求所造成的持续紧张状态。已有的“合理化”、集权化和汉化影响的趋势也依然存在,虽然最初新皇帝煞费苦心地在宫廷建立了某种书院气氛——在那里,他的官员和契丹权贵们能够自由地呈奏无拘束的建议。[9] 这些趋势的象征是,在1055年,所有的官员,而不仅仅是皇帝和汉人南面官,被要求在重要典礼时,穿戴中国宫廷服装。[10]

新皇帝和皇后都有较高的中国文化的素养并受到良好的教育,而且他们写诗。皇帝对儒学和佛教都非常感兴趣。也许道宗赞成汉族文化与法律倾向的最有力证据是他对后备官员的汉式教育和对考试制度的不断重视。通过每次考试(通常约每隔四年举办一次)的进士人数从兴宗时的50人或60人猛增到100多人。[11] 1059年,国家教育制度通过建立州县学校[12] 以及五京和黄龙府学与兴中府学的更高级学校[13] 而得到了改革。除了阿保机已在上京建立的帝国学府(国子监)外,[14] 1060年又在中京建立了第二座帝国学府,[15] 并最终下令举行仪式祭祀儒教先圣先师。[16]

皇帝亲自参与处理有关考试制度的事务。1070年设立了一种新的、被称为“贤良科”的特殊宫廷考试,参加者必须呈交10万字的作品。[17] 1072年,道宗亲自为进士科和贤良科的宫廷考试出题。[18]

对辽朝契丹族臣民采用汉式法律所造成的紧张状态,在道宗朝初期又一次表面化。1058年,道宗下诏部落审判官(夷离毕):“诸路鞫死罪,狱虽具,仍令别州县覆按,无冤,然后决之;称冤者,即具奏。”[19] 部落审判又一次被置于地方政府的汉式法律审查之下。

正如我们所知,重元在1044年的类似场合已代表契丹人的利益进行过请求,这完全可能构成一次反对汉人的本民族保护主义的派系斗争,从而导致了他在1063年图谋发动政变。

1063年重元的叛乱

史料对这一事件的叙述是混乱、支离破碎而且互相矛盾的,[20] 它表明重元不是最初的发动者,但被他野心勃勃的儿子涅鲁古和一群心怀不满的贵族拥戴为名义上的领袖而被卷入了这次阴谋,他的儿子已于1061年被任命为知南院枢密使事。这些人中主要有圣宗的孙子耶律贴不和圣宗与钦哀后的女儿严母堇当时的丈夫萧胡睹。萧胡睹为同知北院枢密事。[21]

涅鲁古最初打算让其父亲装病,这样皇帝就会前来探望,然后他们就有机会刺杀道宗。当1063年初秋皇帝到中京道西南的太子山(今承德附近)去行猎时,谋叛者们抓住了机会。他们率领一支由弓弩手组成的军队去伏击皇帝与他的营帐。道宗起初不相信发生了叛乱,虽然皇太后已经提前得到了一个耶律氏的忠实成员所发出的警告。[22] 然而在最初的遭遇战中,道宗受了伤,自己的马也被击中。一些忠实的仆人救了他,他的母亲皇太后则指挥部分卫队帮助他击退了进攻者。涅鲁古在最初的进攻中被一支流箭射死。同谋者之一、皇帝的一名侍从耶律撒剌竹,率领着一群心怀不满的猎手去支援叛军,但是叛军已经失败了,他们的实际领导者死了,而且他们令人不解地使自己错过了攻占皇帝营帐的最佳时机。虽然在天刚破晓而且战斗正在激烈进行时,他们宣布重元为皇帝,但他们还是完全被打败了。重元向北逃窜,他对听从儿子的计划并陷入毁灭而深感痛苦,并在荒野中自杀身亡。[23] 在战役中负伤的萧胡睹也逃走并投水而死。

南京留守耶律明是这一阴谋的参与者,当得知重元失败的消息之后,他率领一支奚人军队进入都城并武装起来,图谋参加叛乱。但他的副手召集汉人军队进行抵抗,当皇帝的紧急旨意到达时,他逮捕并处死了耶律明。叛乱时被派往宋朝宫廷的一批使节也牵涉进了这次阴谋,当他们一回到辽朝领土,就被逮捕并被解往都城处死。

比较清楚的是,这不仅仅是由皇室敌对成员或只是由于皇室不和所再次引发的另一个夺取权力的投机尝试。更确切地说,这是由一些重要的和有权势的人物策划的范围广范的阴谋所促成的。想要肯定地说出他们的确切目的是不可能的,但估计最可能的是他们叛乱是为了阻止对契丹游牧部落贵族利益的进一步侵犯。不管叛乱的原因如何,道宗的反应是迅速而强烈的。所有的阴谋者同他们的直系亲属被处死,其中包括萧革,他的儿子娶了重元的女儿。在各最高机构的掌权者中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

这并不是道宗漫长而大体和平的统治时期所发生的皇族间的最严重的事件。

耶律乙辛及其集团的统治

甚至在重元叛乱之前,辽廷的权力已经逐渐转入了以耶律乙辛(死于1083年,契丹名胡睹衮)[24] 为首的一群官员手中。作为皇族五院部的一名成员,乙辛从一个贫穷的青年成长为兴宗手下的一名宫廷侍者,而且,在那个时代的晚期成为一名护卫太保。道宗时,他得到进一步的恩宠,于1059年被任命为南院枢密使;不久,于同年改知北院。

乙辛权力的迅速上升与萧姓后族幼支家长氏族(少父帐)的衰落相一致,后者自从萧排押于1005年成为北府宰相以来,一直发挥着巨大的影响。这一官职后来几乎被幼支家长氏族的成员所把持,而且在兴宗统治时期,他们的权力得到了钦哀皇太后的有力支持。1058年她的去世标志着他们统治的真正结束,虽然这一支的个别成员继续占据着高位。

在重元叛乱不久前,乙辛已巩固了与另一位强人的个人联盟,这个人就是后来的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1013—1072年,契丹名查剌),[25] 他在1042年与宋谈判期间曾达到顶峰。仁先长期以来是重元及其集团的主要对手,重元在1060年试图策划通过任命他为麻烦的西北边界地区的西北路招讨使而把他从都城调出去,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宫廷自由行动。乙辛通过向道宗恳求而成功地挫败了这一计划,后来仁先和乙辛在平定叛乱时发挥了关键作用。[26] 平定叛乱后,他们在一段时间内共同控制了北枢密院;1065年,仁先被封为于越。

在以后的15年里,乙辛支配着宫廷和皇帝。他的公认对他有敌意的传记显示,虽然他在逐渐发挥着无可匹敌的影响,但他本质上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投机者,他挑选不中用的和腐败的人任职,接受贿赂,而且允许军队恣意妄为。惟有皇后的家族拒绝接受他的控制。甚至起初试图限制他的一些更加专横行为的耶律仁先,也发现自身处于危险之中而自愿接受了南京留守的职位。在那里,仁先显示出自己是一个模范统治者。[27]

要勾勒出乙辛统治时期的公正画面是非常困难的。那一时期的史料对他及其拥护者们怀有刻毒的敌意。在《辽史》中,他和他的集团被列入特殊的“奸臣”下的一组冷酷无情的反面传记中。[28] 但这些部分主要是以按照道宗的孙子与继承者天祚帝的旨意所编写的《实录》为基础的,[29] 正如我们所要看到的,他有很充分的理由憎恨乙辛并咒骂他的人格。显然,乙辛的统治是唤起强烈情绪的一段插曲,在进入12世纪时仍然令人记忆犹新。

似乎清楚的是,乙辛掌权并不意味着自圣宗时代起延续下来的中央集权、赞成汉化的趋势发生任何明显变化或者中断,也不意味着鼓吹中央集权、赞成汉化者与引起重元之乱的“本土保护主义者”、赞成契丹利益者之间的紧张状态的结束。然而,在道宗统治时期,这些冲突势力并没有导致形成不同种族构成的宗派集团。乙辛的某些支持者是汉人,他的对手也是如此。要想发现引起宫廷分裂的个人间仇恨与联合的真正利害关系是非常困难的。

皇帝本人与这些政治斗争保持着一段距离,而且还很愚蠢、多疑和易受别人影响,他总是随时留心所谓不忠诚的造谣中伤。他没有发挥真正的领导权力,而只是追求自身利益。道宗是一个天生的学者式人物:在1064年他下令搜集帝国书库所缺的书籍,[30] 而且他继续热心于考试制度,考试在这些年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道宗还显示了对历史的兴趣。在1074年,政府颁行了《史记》和《汉书》,[31] 大约就在这时建立了为辽朝编纂国史的机构,这一机构在1085年完成了前七位皇帝的实录。[32] 皇帝征召杰出的学者前来讲解各种经典,他自己也写诗和散文。他还继续尊奉佛教,[33] 有时候,他不顾地方官员们的反对,广施恩惠给各种僧侣,皇后也是如此。[34]

然而,契丹本土主义者对汉化的抵制在重元叛乱失败后并没有衰退,契丹贵族阶层也并没有被削弱。例如,在1069年,政府被迫下令禁止皇室成员倚仗权势,欺压百姓。[35] 道宗也被迫采取措施抚慰契丹势力。例如,在1067年,虽然道宗当时正全神贯注于佛教研究,但他还是举行了传统的“再生”礼,以再现其作为契丹民族领袖的正统性。[36]

对汉人,开始实施一些引人注目的措施来加以限制。1070年,他们被禁止从事狩猎,因为这被认为是军事训练的一种方式。[37] 1064年,禁止私人出版书籍,[38] 这一措施只能对汉人精英聚集的地区产生影响。在1063年、[39] 1064年[40] 和1070年,[41] 禁止贩卖金属,特别是禁止向西夏贩卖铜;禁止向曾经惹麻烦的阻卜部落以及回鹘人贩卖铁。[42] 1064年颁布禁令,作为针对富人的节俭立法的一部分,禁止在南京道生产御用彩缎。[43]

最后在1070年,道宗“以契丹、汉人风俗不同,国法不可异施”,命令乙辛和耶律苏再一次更定法律。[44] 这次修改废弃了制定一部为公众所普遍接受的受汉人模式强烈影响的法典的早期尝试。新法律试图划定和保存契丹与汉人风俗的传统区别。最终成书的法典几乎是1036年《新定条制》的两倍,而在1075年到1085年间又加入了进一步的修订和补充,直到法典扩大到一千多条。这些新法律,正如其所规定的,试图把汉人和契丹习惯法汇集在单独的一部法典中,它们是如此地庞杂而且远离具体执行的步调,以致被证实是行不通的。新法律最终在1089年被废弃,而1036年的法典得以恢复,由此保留了法律的基本框架直到王朝灭亡。[45]

另一个变革时代到来的征兆是在1074年,当时博学的官员耶律庶箴(死于1082年)建议在契丹诸部推广汉式姓氏,这意味着采取外族通婚的汉式原则。但是皇帝立刻回绝了这一建议,他宣称“旧制不可遽厘”。[46]

很显然,契丹与汉人之间,或许是中央集权与赞成部落利益之间的区别与紧张状态继续影响着政治,而且延续了半个世纪的汉化措施已经达到了一个转折点。

自然灾害

在道宗统治时期经常影响政府的另一个主要因素是自然灾害和饥馑的经常性威胁。从1065年直到道宗统治时代末期,很少有一年辽帝国的某一地区不遭受某种自然灾害。[47] 最初这些灾害主要影响南部农业地区;后来,在11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游牧地区似乎也受害很大。这些灾害通常被记录下来,既因为需要对当地人口进行救济,又因为它们曾迫使政府准许免除税收。政府必须经常丧失国库收入,而且要面临提供救济的巨大开支。此外,还有普遍的苦难和有关大量无家可归的家庭和流民的奏报。但是政府能做的事很少。甚至当机会出现时,像在1074年东京道发生的灾难性洪灾之后,政府曾下令修建洪水控制工程,却被借口“大兴役事,非利国便农之道”而遭到反对。[48]

对这些自然灾害的影响给予任何准确的估计都是不可能的。我们甚至没有可靠的根据来估算这一时期辽朝的人口,而这在11世纪的中国宋王朝则是可能的,那里人口有了很大的增长而且生存危机正在形成。当然,宋朝在中国北部的地区也遭受了一系列类似的自然灾害,特别是在11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影响整个地区的破坏性蝗灾。然而,有一次灾害非常残酷地袭击了游牧人口。在1082年到1083年的严冬,一次罕见的大雪冻死了大量的牲畜与马匹(史书记载其数量占60%或70%,也许是夸大),而这是游牧地区财产的重要组成部分。[49]

处死皇后和谋害皇太子

1072年,惟一能在各个方面与乙辛相匹敌的耶律仁先死了。1075年,皇太子濬(1058—1077年,契丹名耶鲁斡,死后称为顺宗,虽然他从未登基)开始参与宫廷事务而且被授权掌管北面官的一些政务。他既是一名骑射绝人的典型的契丹勇士,又是一个聪慧好学的年轻人。[50] 耶律乙辛觉察到濬对皇帝的支配和影响已对自己形成一个潜在威胁。作为首要步骤,他决定首先除掉这位皇子的母亲宣懿皇后。[51]

1075年,皇后,一位非常有教养和受过良好教育的才女、诗人与音乐家,遭到一名宫廷奴婢和一名教坊小官的诬告,说她与侍从左右的伶官赵惟一通奸。耶律乙辛将这一诽谤上告皇帝,虽然赵惟一甚至在严刑之下也坚决否认这一指控,但乙辛与他的盟友、博学的汉人学者张孝杰显然捏造了一些据说是皇后写给赵惟一的情诗作为证据。赵与他的全族被处死。皇后被赐死,她的尸体用席子裹着送回娘家,当众以示羞辱。4

除掉皇后以后,乙辛以他的一个亲信萧霞抹的妹妹取代了皇后。这个女人通常以她后来的称号惠妃被提及,[52] 她被推荐给道宗且被带进皇宫。1076年,乙辛的另一个敌人皇太后也去世了。她死后的几天内,新配偶惠妃被正式册封为皇后。[53] 乙辛期望惠妃能在宫廷中直接为其施加影响,且保证他家族的前途,因为她的妹妹嫁给了他的一个儿子。[54]

由于宣懿皇后与皇太后都已去世,乙辛又被迫去对付皇太子。皇太子由于其母被杀,发誓要对他进行报复,而且他已获得宫廷中许多人及百姓的同情,他们都明白皇后是被不公正地处死的。她自杀后不久,乙辛逃过了一次刺杀他的拙劣企图,[55] 而且确知一旦皇太子继承皇位,他和他的同党将会很快被法办。

乙辛再一次诉诸诬陷与诡计。1077年五月,他上奏皇帝进行诬告,声称一些都是他的政敌的官员们密谋废黜道宗而拥立皇太子来取代皇位。虽然为了慎重起见,皇帝把被控告的官员委派到地方上去,但他发现控告不实。于是乙辛唆使一些宫廷低级官员伪称他们参加了这一阴谋,以使这一案件重新审理。虽然皇太子甚至被乙辛的同党毒打和讯问,但他否认了所有的指控,他指出无论如何他最终会继承皇位,所以他不会僭越。审问者们篡改了证词而宣称他已认罪。皇帝被激怒了,废皇太子为庶人,并把提到她被迫自杀。有关这一事件的详细研究,见[829]姚从吾:《辽道宗宣懿皇后十香词冤狱的文化的分析》;[185]霍姆格伦在《婚姻、亲族与继承》中认为(第80页)这一事件是道宗后宫中敌对的后妃间的一次斗争。但是这一观点没有可资引用的证据。在《辽史》,卷71,第1205—1206页中所提到的惟一的另一个后妃,是在宣懿皇后死后才进入后宫的。他送到上京监禁起来。不久,乙辛派秘使杀死了他,并指使上京留守上报说他已病死。与此同时,道宗对他在情绪激动时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并想征召皇太子的遗孀到宫廷;乙辛害怕真情由此会全部败露,派人也将她杀死。[56]

乙辛暂时安全并保住了他的地位。他不但除掉了他的主要权力竞争对手,而且成功地使他的许多政敌牵连进了这一所谓的阴谋,他们在随之而来的清洗中被处死。他自己的同党被提升和表彰,提供假证以重新审理案件的宫廷侍者甚至与皇室公主结了婚。

乙辛的覆灭

然而,乙辛的命运依然依赖于他带进宫中的新皇后。他自然期望在适当的时候她会生育一位他可以支配的皇室继承人。但是皇后一直没有生育。在绝望中,乙辛让皇后的妹妹与自己的儿子离异,接入皇宫。但是她也没能生出任何孩子。对乙辛极为不利的是,皇太子留下了一个生于1072或1075年的儿子(延禧,1072—1128年,契丹名阿果,后为天祚皇帝,1101—1125年在位,无庙号)。[57] 由于皇帝必须决定一位继承人,所以在萧兀纳的强烈要求下,他选择了这个孙子。同时还有另一个可能的候选人,他是道宗的弟弟和鲁斡之子,他的侄子淳(1063—1122年,契丹名涅里,在1122年曾作为北辽皇帝统治过数月,死后称为宣宗)。3

这位小继承人是乙辛实现野心的障碍。1079年,当皇帝欲赴冬捺钵狩猎时,乙辛要求把小皇孙留在都城。几位敌视乙辛的廷臣立刻确信他计划谋害皇孙,声言皇孙将会被置于危险之地,并自愿留下来保护他。皇帝最终被说服带着孩子同行。[58]

这一事件似乎最终使皇帝清醒地认识到了乙辛的邪恶与野心本质。于是,在1080年,乙辛的贵族等级被贬,最高官职被剥夺,并被贬逐到兴中府任职。然而,他已来日无多,1081年冬天,他因与外国交易违禁物品的罪名被判以死罪。由于他的极高地位,他的一个同党使死刑得以减轻,被流放于今山海关北面海边的来州。[59] 后来,乙辛被控告私藏武器和盔甲以及阴谋叛逃宋朝,终于被处死。[60]

随着乙辛的灭亡,曾经支持过他的整个腐败集团也瓦解了,他们中的最重要人物是萧余里也和耶律孝杰。

耶律孝杰与乙辛集团中大多数的腐朽与堕落的契丹贵族有很大的不同。起先,耶律孝杰是一位出身于汉人家庭的贫穷学者,名叫张孝杰,他于1055年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进士考试。他在官府中一直稳步升迁,直到11世纪60年代初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并成为北府宰相。由于在皇后的覆灭中他扮演了邪恶的角色,所以皇后自杀后,他被赐予国姓。乙辛失势后,以贪得无厌和公开受贿而臭名昭著的耶律孝杰。于1080年以非法动用官府款项的罪名被贬为地方官。1081年他被废为庶人。然而,后来他被允许返回都城,而且在11世纪80年代末的某一时候平静地死去。

当乙辛被流放时,新皇后也被驱逐,贬为惠妃并被从皇宫流放去守皇陵乾陵。[61] 她的妹妹被从皇宫中驱除并遣送回家。[62] 然而,皇帝并没有为乙辛阴谋的不幸牺牲者恢复名誉。直到1101年天祚帝即位后,皇后才被重新安葬于皇陵并追加谥号。皇太子则较为幸运些。1083年,道宗恢复了他的身份,追谥他为昭怀太子,并且在玉峰山完全以皇帝的礼仪重新安葬。[63] 但是被清洗的贵族和高官依然没有被恢复名誉,那些已被流放的人仍然在受苦。道宗并没有对那些曾经引起他疑心与发怒的人宽宏大量。

耶律乙辛覆灭后的道宗时代后期,相对来说平安无事。道宗此刻已经是一位老人(他在1082年已50岁),而活跃与迁徙的契丹生活方式甚至对一位皇帝来说也是紧张而苛刻的。他的先人只有一个活过60岁。然而,皇帝继续对知识与宗教感兴趣,学者们被征召来阐述各种儒教经典,僧侣也被征召来讲解佛教经文。1090年,一位宋朝使节详细评论了道宗对佛教僧侣们的慷慨布施及佛教在社会中到处弥漫着的影响。[64] 可是,道宗越来越疏懒于政务。一件轶事告诉我们,在他时代的后期,他甚而以候选人掷骰子的方式来选拔高官;甚至后来编纂皇朝实录的史学家本人说自己也曾通过这种方式被选中。[65]

从11世纪80年代起,皇孙耶律延禧,当时的燕国王,被谨慎地推举继承帝位。1086年道宗向这位年轻的燕国王庄严地展示了先帝太祖和太宗所使用的铠甲和武器,并向他叙述了创业征伐的艰难。几个星期后,燕国王举行了“再生”礼,这是他被选定为统治者的一个重要标志。[66] 1088年,他被任命为一系列机构的首脑,以便在政府中进行训练。同年他结了婚,[67] 而且在1089年和1093年相继有了两个儿子,[68] 这是世袭的进一步保证。

乙辛及其集团的覆灭并没有带来政策上的任何明显改变。在乙辛时开始的法典契丹化改革仍在继续进行,而在1085年又进行了更多的修改,但这些都被证实在执行时是行不通的。[69] 1090年,整个新法律体系被放弃,1034年的法律得以恢复。在其他方面,这20年的历史记载,除了对遭受自然灾害的地区准许免税和进行赈济外,很少有行政措施的著录。

最值得注意的事情是必须处理与邻国的关系。与诸大国的关系总的说来仍保持着和平。1074年与宋曾有过一次麻烦的边界划界危机,但经过漫长的谈判后,这一问题于1076年通过外交途径和平地解决。[70] 条约自身仍然有效,而且继续定期互派使节。对西夏和高丽的关系也是如此:1078年高丽国王请求割予鸭绿江以东的领土,但被拒绝,且没有引起两国关系的任何中断。[71]

道宗的真正问题是与北部和西北部边界诸游牧民族的关系。辽朝的部落边疆从没有被清晰地划定,它构成一个地区,这一地区由分裂而不稳定的诸游牧群体居住,他们分散地臣服于辽朝宫廷。常常是同一民族的一些组成部分被吸收进辽帝国的部落单位,而他们的其他亲属却生活在边界之外。由于部落群体的结合、分裂和变化无常,故而形势总是容易发生变化。对于两个民族来说,这一情况显得特别复杂:一是东北地区北部和东部的女真,二是生活在蒙古腹地鄂尔浑河与色愣格河流域的阻卜诸部落。

阻卜战争,1092—1102年

阻卜是与塔塔儿人(鞑靼,达旦)同种或者有密切联系的一支蒙古人。[72] 同建立王朝前的契丹人一样,他们是一个包含不同游牧部落的“国家”,当必要时,这些部落会联合在一起,而后会成为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辽朝把他们列为属民,而他们则非常规矩地来朝呈送贡品。他们中的一些部落生活在辽朝境内,甚至有些效力于某个皇室斡鲁朵。然而,他们非常桀骜不逊,契丹人无论何时想要向西北扩张,他们都非常猛烈地对其进行抵抗。在进入11世纪时,辽朝与阻卜已开始有巨大的麻烦:在997—1000年、1007年、1012—1023年和1027年爆发了数次战争,这些战争几乎都与契丹向今甘肃的回鹘人控制地区扩张同时。1069年,又爆发了一次新的阻卜叛乱,后被耶律仁先平息下去。自此,友好关系又得以恢复,1086年阻卜首领来朝,道宗命令年轻的皇孙延禧以未来盟友的身份与之结交。

1089年,阻卜受到一个强有力的首领磨古斯的领导。1092年,契丹在蒙古边界进攻了一些他们的邻部,而在这次冲突中,阻卜也卷了进去。1093年,在磨古斯的率领下,他们沿辽朝西北边界发动了一系列的猛烈进攻,驱散了许多在那儿放牧的契丹马群。其他一些部落也加入了他们的叛乱,其中包括生活在呼伦诺尔(今黑龙江西部)周围的敌烈,他们以前曾于1073年发动过叛乱。阻卜的入侵对契丹的牧区是一个严重威胁,朝廷把镇压的任务交给了知北院枢密使事耶律斡特剌。经过八年不断的残酷战争,他终于收复了辽朝的牧场并迫使阻卜臣服。1100年春天,磨古斯被俘并被送到京城,在那儿,他被凌迟处死。但是战争依然冗长乏味地拖延下去。到这一年年底,斡特剌又与西北其他部落开战,直到1102年他镇压了这些叛乱并击退阻卜新的一次入侵,和平才得以恢复。

虽然这次战争是契丹的最后一次军事胜利,但道宗的时代毕竟以胜利而告终。当他于1101年去世时,他的帝国依然保持着强大、稳固和国内和平,并享受着周边民族对它的尊敬。

[1] [645]《辽史》,卷20,第247页。

[2] [645]《辽史》,卷21,第251页。

[3] [58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77,第4282页。

[4] [58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77,第4282—4283页。

[5] [645]《辽史》,卷21,第252页;卷71,第1204页。

[6] [645]《辽史》,卷113,第1510—1511页。

[7] [645]《辽史》,卷90,第1355页。

[8] 据[645]《辽史》,卷90,第1355页,举行的是瑟瑟礼;而据同书卷113,第1511页,则是南郊献祭。后者似乎更为可信。

[9] 关于道宗统治时期政治两极分化的分析,见[785]陈述:《契丹政治史稿》,第137—152页。

[10] [645]《辽史》,卷56,第908页。

[11] [541]《中国社会史:辽》,第492页(表格)。

[12] [645]《辽史》,卷48,第807、811、817—821页。

[13] [645]《辽史》,卷48,第807、811、820页。

[14] [645]《辽史》,卷48,第807页。

[15] [645]《辽史》,卷47,第788页。

[16] [645]《辽史》,卷21,第258页。

[17] [645]《辽史》,卷22,第269页。

[18] [645]《辽史》,卷23,第275页。

[19] [645]《辽史》,卷21,第256页。

[20] [645]《辽史》,卷22,第262页;卷64,第988—989页;卷112,第1502页;卷114,第1514页(译文见[541]《中国社会史:辽》,第421页);[595]《契丹国志》,卷9,第88页。

[21] [580]王鼎:《焚椒录》(序言为1089年),2b—3a,断言重元还被他的妻子所煽动,后者曾经与道宗的年轻皇后有过一次争吵。

[22] [645]《辽史》,卷71,第1204页。

[23] [595]《契丹国志》,卷14,第153页;[580]王鼎:《焚椒录》,3b,均误认为他是被处死的。

[24] 他的传记,见[645]《辽史》,卷110,第1483—1486页。

[25] 他的传记,见[645]《辽史》,卷96,第1395-1397页。

[26] [645]《辽史》,卷110,第1484页;卷96,第1396—1397页。

[27] [645]《辽史》,卷96,第1387页。

[28] [645]《辽史》,卷110、111,特别是这些章节的前言(第1483页)和史家的评论(第1495页)。

[29] 这一实录由天祚帝下令编撰,于1103年由耶律俨完成。《辽史》的编纂者还用来作为材料来源的《契丹国志》,几乎完全忽略了道宗统治时期的事件,而且它的记载充满了错误。同样有敌意的《焚椒录》由王鼎(死于1106年)于1089年写成,它保存下来是由于天祚帝解除了对作者的监禁,并把他流放到遥远的边界地区,由于天祚帝的个人态度,他一直住在那里。见[654]《辽史》,卷104,第1453页。

[30] [645]《辽史》,卷22,第264页。

[31] [645]《辽史》,卷23,第276页。

[32] [645]《辽史》,卷24,第290页;卷104,第1456页。

[33] 见[541]《中国社会史:辽》中所收集的资料,第304—307页。

[34] [645]《辽史》,卷24,第284页。

[35] [645]《辽史》,卷22,第268页。

[36] [645]《辽史》,卷22,第267页。

[37] [645]《辽史》,卷22,第270页。

[38] [645]《辽史》,卷22,第264页。

[39] [645]《辽史》,卷22,第262页。

[40] [645]《辽史》,卷22,第264页。

[41] [645]《辽史》,卷22,第270页。

[42] [645]《辽史》,卷22,第270页。

[43] [645]《辽史》,卷22,第264页。

[44] [645]《辽史》,卷62,第945页。

[45] [645]《辽史》,卷62,第945—946页;[145]傅海波译:《辽史中的“刑法志”》。

[46] [645]《辽史》,卷89,第1350页。

[47] 有关原始材料的辑录,见[541]《中国社会史:辽》,第389—395页。

[48] [645]《辽史》,卷105,第1460页。

[49] [645]《辽史》,卷24,第288页。

[50] [645]《辽史》,卷23,第277页;卷72,第1215页。

[51] 宣懿是在1001年给她的谥号,见[645]《辽史》,卷27,第318页。她当时的称号为懿德。她的传记,见《辽史》,卷71,第1205页。她的墓志铭收于[808]金毓黻:《辽陵石刻集录》,8b—10a。

[52] [645]《辽史》,卷71,第1205页。

[53] [645]《辽史》,卷23,第277—278页。

[54] [645]《辽史》,卷71,第1205页。

[55] [645]《辽史》,卷110,第1484—1485页。

[56] [645]《辽史》,卷72,第1215—1216页;卷23,第279—280页;卷110,第1485—1488页;卷62,第945—946页。

[57] [645]《辽史》,卷24,第276页,以1075年作为他的出生时间。然而,这很可能是错误的。《辽史》,卷30,第351页,记载他1125年死时54岁,由此可推出他出生在1072年。

[58] [645]《辽史》,卷110,第1485页。

[59] [645]《辽史》,卷24,第286页;卷110,第1486页。

[60] 同上书;卷110,第1486页。

[61] [645]《辽史》,卷24,第287页;卷71,第1205页。

[62] [645]《辽史》,卷71,第1205页。以后在1086年的某一时间,她们的母亲燕国夫人削古,由于以前曾经勾引过梁王而被处死。梁王是从1080年三月到1083年十一月皇太孙延禧的封号。如果是指延禧的话,则这一指控似乎是难以置信的,因为她被处死时,他还只有11岁,而当他拥有梁王封号时,他是在5岁到8岁之间。极有可能的是,这一事件牵涉到的不是延禧,而是他的父亲皇太子,他从1063年以后也拥有相同的封号。见《辽史》,卷22,第263页。因此,这一事件也许是由于皇太子死后在1083年被恢复名誉的结果。由于她的被杀,削古的女儿、前皇后被免为庶人并被送去过隔离式生活。见[645]《辽史》,卷71,第1205页;卷24,第292页。(译者注:此处有误,据[645]《辽史》卷24《道宗纪》载,大安二年七月丁巳,“惠妃母燕国夫人削古以厌魅梁王事觉,伏诛”。厌魅,在这里是指用迷信的方法祈祷鬼神或诅咒,并不是勾引的意思)。

[63] [645]《辽史》,卷72,第1216页;卷24,第288页。

[64] [576]见苏辙:《栾城集》,卷42,第940页。有关辽朝佛教影响规模的一些资料,见[541]《中国社会史:辽》,第291—297页。

[65] [645]《辽史》,卷98,第1416页。

[66] [645]《辽史》,卷24,第292页。

[67] [645]《辽史》,卷24,第297页;卷25,第300页;卷27,第317页。

[68] [645]《辽史》,卷71,第1206页;卷25,第298、302页。

[69] 1090年在给宋朝皇帝的一份报告中,苏辙评论道,汉人与契丹人之间待遇的悬殊很大部分被限定于暴力犯罪的判决,而并不是人们普遍所相信的那样对汉人百姓不适用。他还报告了辽朝法律制度下的普遍贪污与贿赂。见[576]苏辙:《栾城集》,卷42,第940页。

[70] 见[500]克劳斯·蒂兹:《1074—1076年的辽宋边界冲突》。

[71] [645]《辽史》,卷115,第1522页。

[72] 见[698]王国维:《鞑靼考》,《观堂集林》,卷14,5b—1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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