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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北海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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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北海集

荐祢衡疏

(衡字正平,有异才,不合于时,惟善公及杨修。常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徳祖,余子碌碌,不足数也。”公亦深爱其才,上表荐之,并称于曹操。操欲见衡,衡素相轻,疾自穪狂病,不肯往。)

臣闻洪水横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贤俊。昔孝武继统,将弘祖业,畴咨熙载,群士响臻。陛下睿圣,纂承基绪,遭遇厄运,劳谦日昃。惟岳降神,异人并出。

窃见处士平原祢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质贞亮,英才卓砾。初涉蓺文,升堂覩奥,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潜计,安世默识,以衡准之,诚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疾恶如雠。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辞,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

昔贾谊求试属国,诡系单于;终军欲以长缨,牵致劲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衡宜与为比。如得龙跃天衢,振翼云汉,扬声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钧天广乐,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激楚》《扬阿》,至妙之容,台牧者之所贪;飞兔、騕褭,绝足奔放,良、乐之所急。臣等区区,敢不以闻!

陛下笃慎取士,必须效试,乞令衡以褐衣召见。必无可观采,臣等受面欺之罪。

论刘表疏

(时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乗舆。诏书欲发其罪,公上书论之。)

窃闻领荆州牧刘表桀逆放恣,所为不轨,至乃郊祭天地,拟仪社稷。虽昏僭恶极,罪不容诛,至于国体,宜且讳之。何者?万乘至重,天王至尊,身为圣躬,国为神器,陛级县远,禄位限绝,犹天之不可阶,日月之不可踰也。每有一竖臣,辄去图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愚谓虽有重戾,必宜隐忍。贾谊所谓“掷鼠忌器”,盖谓此也。是以齐兵次楚,唯责包茅;王师败绩,不书晋人。前以露袁术之罪,今复下刘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窥高岸,天险可得而登也。案表跋扈,擅诛列侯,遏绝诏命,断盗贡篚,招呼元恶,以自营卫,专为群逆,主萃渊薮。郜鼎在庙,章孰甚焉!桑落瓦解,其势可见。臣愚以为宜隐郊祀之事,以崇国防。

上书

荐谢该书

(该字文仪,善明左氏,为世名儒。徒及千人,以躬飬归田,公上书留之。)

臣闻高祖创业,韩、彭之将征讨暴乱,陆贾、叔孙通进说《诗》《书》。光武中兴,吴、耿佐命,范升、卫宏修述旧业,故能文武并用,成长久之计。阶下圣德钦明,同符二祖,劳谦运,三年乃讙。今尚父鹰扬,方叔翰飞,王师电鸷,群凶破殄,始有櫜弓卧鼓之次,宜得名儒,典综礼纪。窃见故公交车司马令谢该,体曾、史之淑性,兼商、偃之文学,博通群蓺,周览古今,物来有应,事至不惑,清白异行,敦悦道训。求之远近,少有俦匹。若乃巨骨出吴,隼集陈庭,黄熊入寝,亥有二首,非夫洽闻者,莫识其端也。隽不疑定北阙之前,夏侯胜辨常阴之验,然后朝士益重儒术。今该实卓然,比迹前列,闲以父母老疾,弃官欲归,道路险塞,无由自致。猥使良才抱璞而逃,踰越山河,沈沦荆楚,所谓往而不反者也。后日当更馈乐以钓由余,克像以求傅说,岂不烦哉?臣愚以为可推录所在,召该令还。楚人止孙卿之去国,汉朝追匡衡于平原,尊儒贵学,惜失贤也。

褒厚老臣书

先帝褒厚老臣,惧其殒越,是故扶接,助其气力。三公刺腋,近为忧之,非警戒也。云备大臣,非其类也。

复王畿古制书

(时以司空操领冀州牧,或说操复古九州岛,则所制者广,故公有此奏。操以公论建渐广,遂有害意。)

臣闻先王分九圻,以远及近;《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诗》云:“封畿千里,惟民所止。”故曰:天子之居,必以众大言之。周室既衰,六国力征,授赂割裂诸夏。镐京之制,商邑之度,历载弥久,遂以闇昧。秦兼天下,政不遵旧,革刬五等,扫灭侯甸,筑城万里,滨海立门,欲以六合为一区,五服为一家,关卫不要,遂使陈、项作难,家庭临海,击柝不救。圣汉因循,未之匡改,犹依古法,颍川、南阳、陈留、上党三海近郡,不封爵诸侯。臣愚以为千里国内,可略从《周官》六乡、六遂之文,分比北郡,皆令属司隶校尉,以正王赋,以崇帝室。役自近以宽远,繇华贡献,外薄四海。揆文奋武,各有典书。

奏事

上三府所辟称故吏事

三府所辟,州郡所辟,其不谒署,不得称故吏。臣惟古典,《春秋》“女在其国称女,在途称妇”,然则在途之臣应与为比。《谷梁传》曰:“天子之宰,通于四海。”三公之吏,不得以未至为差。狐突曰:“策名委质,贰乃辟也。”奉命承教,策名也。昔公孙婴齐卒于狸蜃,时未入国,鲁君以大夫之礼加焉。《传》曰:“吾固许之,返为大夫。”延陵季子解剑带徐君之墓,以明心许之信,况受三公之招,修拜辱之辞,有资父事君之志邪?臣愚以为礼宜从重,三公所召,虽未执职,便为故吏。

奏马贤事

楚将呉起,或遗之一榼酒。注之上流,使士卒迎流饮其下,明不独也。马贤于军中帐内施<翕毛><登毛>,士卒飘于风雪,不宜。

马日磾不宜加礼议

(初,太傅马日磾奉使山东。及至淮南,数有意于袁术。术轻侮之,遂夺取其节求去,又不听。因欲逼为军师,日磾深自恨,遂呕血而毙。及丧,自东还,朝廷议欲加礼。公独为此议,朝廷从之。)

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节之使,衔命直指,寍辑东夏,而曲媚奸臣,为所牵率,章表署用,辄使首名,附下罔上,奸以事君。昔国佐当晋军而不挠,宜僚临白刃而正色。王室大臣,岂得以见胁为辞!又袁术僭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随从,周旋历岁。《汉律》与罪人交关三日已上,皆应知情。《春秋》鲁叔孙得臣卒,以不发扬襄仲之罪,贬不书日。郑人讨幽公之乱,斲子家之棺。圣上哀矜旧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礼。

肉刑不宜复议

(时傅干陈纪皆议复肉刑,公独建此议,朝廷善之。卒不改,以至今日仁人之利溥哉。)

古者敦庞,善否区别,吏端刑清政简,一无过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迟,风化坏乱,政挠其俗,法害其教。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绳之以古刑,投之以残弃,非所谓与时消息者也。纣斮朝涉之胫,天下谓为无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天下常有千八百纣也。求俗休和,弗可得也。且被刑之人,虑不念生,志在思死,类多趋恶,莫复归正。夙沙乱齐,伊戾祸宋,赵高、英布,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为非也,适足绝人还为善耳。虽忠如鬻权,信如卞和,智如孙膑,冤如巷伯,才如史迁,达如子政,一离刀锯,没世不齿。是太甲之思庸,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卫武之《初筵》,陈汤之都赖,魏尚之守边,无所复施也。汉开改恶之路,凡为此也。故明德之君,远度深惟,弃短就长,不苟革其政者也。

东海王祭礼对

(献帝子南阳王冯、东海王祇薨,帝伤其早殁,欲为修四时之祭。以访于公,公对云。)

圣恩敦睦,感时增思,悼二王之灵,发哀愍之诏,稽度前典,以正礼制。窃观故事,前梁怀王、临江愍王、齐哀王、临淮怀王并薨无后:同产昆弟,即景、武、昭、明四帝是也,未闻前朝修立祭祀。若临时所施,则不列传纪。臣愚以为诸在冲龀,圣慈哀悼,礼同成人,加以号谥者,宜称上恩,祭祀礼毕,而后绝之。至于一岁之限,不合礼意,又违先帝已然之法,所未敢处。

移教

答王修教

(公为北海太守,举修孝亷。譲邴原公,不听。)

原之贤也,吾已知之矣。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尧不能用,舜实举之。原可谓不患无位之士。以遗后贤,不亦可乎!

又答王修教

(修重辞孝亷公,又答之。)

掾清身絜己,历试诸难,谋而鲜过,惠训不倦。余嘉乃勋,应乃懿德,用升尔于王庭,其可辞乎!

告高密县立郑公乡教

(公深敬于玄,履屣造门,故移敎邑令。)

昔齐置“士乡”,越有“君子军”,皆异贤之意也。郑君好学,实怀明德。昔太史公、廷尉吴公、谒者仆射邓公,皆汉之名臣。又南山四皓有园公、夏黄公,潜光隐耀,世加其高,皆悉称公。然则公者仁德之正号,不必三事大夫也。今郑君乡宜曰“郑公乡”。昔东海于公仅有一节,犹或戒乡人侈其门闾。矧乃郑公之德,而无驷牡之路!可广开门衢,令容高车,号为“通德门”。

下高宻赈邓子然敎

志士邓子然告困,焉得爱釜庾之间,以惕烈士之心?与豆三斛,后乏复言。

告高宻县立郑公宅敎

(玄在徐州,公欲其还郡,敦请恳恻,使者继迹,故先令修其宅。)

郑公久游南夏,今艰难稍平,傥有归来之思,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藩垣林木,必缮治墙宇,以俟还。

再告高宻令敎

高密侯国笺言:郑公增门之崇,令容高车结驷之路,出麦五斛,以酬执事者之劳。

告高宻僚属敎

(既表其居,又讳其名,公之礼贤可谓至矣。)

昔周人尊师谓之尚父今可咸曰郑君不得称名也

告昌安县教

邑人高幼,自言辟得井中鼎。夫鼎久潜于井,德之休明。虽小重也,黄耳金铉,利贞之象。国遭凶荒,彝器出,或者明以飨人。

与曹操书论盛孝章书

(宪字孝章,会稽人。初为台郎路逄,公时十余岁,载归与言,知其竒。后为吴郡太守,以疾去官,归乡里。孙策平吴,忌宪名,囚之。公与操书,繇是征为骑都尉,征命未至,为孙权所害。)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公为始满,融又过二。海内知识,零落殆尽,惟会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于孙氏,妻孥湮没,单孑独立,孤危愁苦。若使忧能伤人,此子不得复永年矣。

《春秋传》曰:“诸侯有相灭亡者,桓公不能救,则桓公耻之。”今孝章实丈夫之雄也,天下谭士依以扬声,而身不免于幽执,命不期于旦夕,是吾祖不当复论损益之友,而朱穆所以绝交也。公诚能驰一介之使,加咫尺之书,则孝章可致,友道可弘也。

今之少年,喜谤前辈,或能讥平孝章;孝章要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民所共称叹。燕君市骏马之骨,非欲以骋道里,乃当以招绝足也。惟公匡复汉室,宗社将绝,又能正之。正之之术,实须得贤。珠玉无胫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况贤者之有足乎?昭王筑台以尊郭隗,隗虽小才,而逢大遇,竟能发明主之至心,故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邹衍自齐往。向使郭隗倒县而王不解,临溺而王不拯,则士亦将高翔远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凡所称引,自公所知,而复有云者,欲公崇笃斯义也。因表不悉。

与曹操论酒禁书

公当初来,邦人咸抃舞踊跃,以望我后。亦既至止,酒禁施行。酒之为德久矣,古先哲王,类帝禋宗,和神定人,以济万国,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曜,地列酒泉之郡,人着旨酒之德。尧非千锺,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樊哙解厄鸿门,非彘肩钟酒,无以奋其怒。赵之厮养,东迎其王,非引巵酒,无以激其气。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袁盎非醇醪之力,无以脱其命。定国非酣饮一斛,无以决其法。故郦生以高阳酒徒,着功于汉;屈原不餔糟歠醨,取困于楚。由是观之,酒何负于治者哉!

又论酒禁书

昨承训答,陈二代之祸,及众人之败,以酒亡者,实如来诲。虽然,徐偃王行仁义而亡,今令不绝仁义;燕哙以让失社稷,今令不禁谦退;鲁因儒而损,今令不弃文学;夏、商亦以妇人失天下,今令不断婚姻。而将酒独急者,疑但惜谷耳,非以亡王为戒也。

啁曹操讨乌桓书

大将军远征,萧条海外。昔肃慎氏不贡楛矢,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也。

报曹操书

(操以公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潜忌。正议虑鲠大业,山阳郗虑承望风旨,以微法奏免。公因显明雠怨,操书激厉公,公答之。岁余复拜大中大夫。)

猥惠书教,告所不逮。融与鸿豫州里比邻,知之最早。虽尝陈其功美,欲以厚于见私,信于为国,不求其覆过掩恶,有罪望不坐也。前者黜退,欢欣受之。昔赵宣子朝登韩厥,夕被其戮,喜而求贺。况无彼人之功,而敢枉当官之平哉,忠非三闾,智非鼌错,窃位为过,免罪为幸。乃使余论远闻,所以惭惧也。朱、彭、寇、贾,为世壮士,爱恶相攻,能为国忧。至于轻弱薄劣,犹昆虫之相啮,适足还害其身,诚无所至也。晋侯嘉其臣所争者大,而师旷以为不如心竞。性既迟缓,与人无伤,虽出胯下之负,榆次之辱,不知贬毁之于己,犹蚊虻之过也。子产谓人心不相似,或矜势者欲以取胜为荣,不念宋人待四海之客,大炉不欲令酒酸也。至于屈谷巨瓠,坚而无窍,当以无用罪之耳。它者奉尊严教,不敢失坠。郗为故吏,融所推进。赵衰之拔郄縠。不轻公叔之升臣也。知同其爱,训诲发中,虽懿伯之忌,犹不得念,况恃旧交,而欲自外于贤吏哉!辄布腹心,修好如初。苦言至意,终身诵之。

答虞翻书

(翻与公书,示以易注,公答之。)

示所著《易传》,自商瞿以来,桀错多矣,去圣弥远,众说骋辞。曩闻延陵之理乐,今观吾君之治《易》,乃知东南之美者,非但会稽之竹箭焉。又观象云物,察应寒温,原其祸福,与神会契,可谓探赜穷道者已。方世清圣,上求贤者,梁邱以卦筮寍世,刘向以《洪范》昭名,想当来翔,追踪前烈。相见乃尽,不复多陈。

与韦甫休书

使君足下:怀远垂勋,西戎即叙。前别意恨,甚多不悉。辛从事至,承获所讯,喜而起居,不恙而到也。云便结驷,径至旧治。西土之人,宗服令德,鲜仇崇好,以顺风化,万里雍穆,如乐之和。虽为国家威灵感应,亦实士縠堪事之效也。昔伯安由幽都而登上司,子琰以豫州而取宰相,近事未远,当勉功业,以丰此庆耳。闲僻疾动,不得复与足下岸帻广坐,举杯相于,以为邑邑。

又与韦甫休书

(韦端字甫休,杜陵人。子康字符将,诞字仲将。)

前日元将来渊才亮茂,雅度弘毅,伟世之器也。昨日仲将复来,懿性真实,文敏笃诚,保家之主也。不意双珠近出老蚌,甚珍贵之。遣书通心。

与王朗书

(操表征朗未至,公与之书。)

世路隔塞,情问断绝,感怀增思。前见章表,知寻汤武罪己之迹,自投东裔同鲧之罚,览省未周,涕陨潸然。主上宽仁,贵德宥过。曹公辅政,思贤并立。策书屡下,殷勤款至。知棹舟浮海,息驾广陵,不意黄能突出羽渊也。谈笑有期,勉行自爱!

遗张纮书

(建安四年,纮为孙策奉章至许宫。留为侍御史,公等皆与亲善。后曹操闻策薨,令纮辅权,内附出纮为会稽东郡都尉。及权讨江夏,以东部少事命纮居守,遥领所职,公遗纮书。)

闻大军西征,足下留镇。不有居者,谁守社稷?深固折冲,亦大勋也。无乃李广之气,仓发益怒,乐一当单于,以尽余愤乎?南北并定,世将无事,孙叔投戈,绛、灌俎豆,亦在今日。但用离析,无缘会面,为愁叹耳。道直途清,相见岂复难哉?

又与张纮书

(纮旣好文学,又善楷篆,与公书自书,公遗纮书美之。)

前劳手笔,多篆书。每举篇见字,欣然独笑,如复覩其人也。

喻邴原书

(原字根矩,初署北海功曹。公为太守,以原为计佐。时汉朝陵迟政以贿成,原乃将家人入郁洲山中。郡举有道,公以书喻原,原遂到辽东。)

修性保贞,清虚守高,危邦不入,久潜乐土。王室多难,西迁镐京。圣朝劳谦,畴咨隽乂。我徂求定,策命恳恻。国之将陨,厘不恤纬,家之将亡,缇萦跋涉,彼匹妇也,犹执此义。实望根矩,仁为己任,授手援溺,振民于难。乃或晏晏居息,莫我肯顾,谓之君子,固如此乎!根矩,根矩,可以来矣!

又喻邴原书

(原自辽东欲归乡里,止于三山。公移书与之,原于是复返。积十余年后,乃遁还。)

随会在秦,贾季在翟,谘仰靡所,叹息增怀。顷知来至,近在三山。《诗》不云乎:“来归自镐,我行永久?”今遣五官掾奉问榜人舟楫之劳,祸福动静告慰。乱阶未已,阻兵之雄,若棋奕争枭。

与许博士书

(许博士为汉乐噐,公与书。)

今足下远以彝器金石并志,为国家来仪之瑞,亦丈夫之大勋。

与宗从弟书

知晚节豫学,既美大弟因而能寤,又合先君加我之义。岂唯仁弟实专承之,凡我宗族犹或赖焉。

与诸卿书

(又云:先日多惠胡桃,深知笃意。)

郑康成多臆说,人见其名学,谓有所出也。证案大较,要在《五经》四部书。如非此文,近为妄矣。若子所执,以为郊天鼓必当麒麟之皮也,写《孝经》本当曾子家策乎?

碑铭

卫尉张俭碑

其先张仲,实以孝友左右周室。晋主夏盟,而张老延君誉于四方。君禀干刚之正性,蹈高世之殊轨,冰洁渊清,介然特立,虽史鱼之励操,叔向之正色,未足比焉。中常侍同郡侯览,专权王命,豺虎肆虐,威震天下。君以西部督邮,上览祸乱凶国之罪,鞠没赋奸,以巨万计。俄而制书案验部党,君为览所陷,亦章名捕逐。当世英雄,受命殒身,以籍济君厄者,盖数十人,故克免斯艰。旋宅旧宇,众庶怀其德,王公慕其声,州宰争命,辟大将军幕府,公交车特就家拜少府,皆不就也。复以卫尉征,明诏严切,敕州郡,乃不得已而就之。惜乎不登泰阶,以尹天下,致皇代于隆熙。铭曰:

桓桓我君,应天淑灵。皓素其质,允迪忠贞。肆志直道,进不为荣。赴戟骄臣,发如震霆。凌刚摧坚,视危如寍。圣主克爱,命作喉唇。

汝颍优劣论

融以汝南士胜颍川士,陈长文难曰:“颇有芜菁。唐突人参也”。融答之曰:

汝南戴子高亲止千乘万骑,与光武皇帝共揖于道中;颍川士虽抗节,未有颉颃天子者也。汝南许子伯,与其友人共说世俗将坏,因夜起,举声号哭;颍川士虽颇忧时,未有能哭世者也。汝南许掾教太守邓晨图开稻陂,灌数万顷,累世获其功,夜有火光之瑞;韩元长虽好地理,未有成功见效,如许掾者也。汝南张元伯身死之后,见梦范巨卿;颍川士虽有奇异,未有鬼神能灵者也;汝南应世叔读书五行俱下;颍川士虽多聪明,未有能离娄并照者也。汝南李洪为太尉掾,弟杀人当死,洪自劾诣阁,乞代弟命,便饮酖而死,弟用得全;颍川士虽尚节义,未有能杀身成仁如洪者也。汝南翟文仲为东郡太守,始举义兵以讨王莽;颍川士虽疾恶,未有能破家为国者也。汝南袁公着为甲科郎中,上书欲治梁冀;颍川士虽慕忠谠,未有能投命直言者也。

圣人优劣论

荀愔等以为圣人俱受乾坤之醇灵,禀造化之和气,该百行之高善,备九德之淑懿,极鸿源之深闾,穷品物之情类,旷荡出于无外,沈微沦于无内。器不是周,不充圣极。荀以为孔子称:“大哉,尧之为君也,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是为覆盖众圣最优之明文也。孔以尧作天子九十余年,政化洽于民心,《雅》《颂》流于众听,是以声德发闻,遂为称首。则《易》所谓“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百年然后胜残去杀,必世而后仁者也,故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尧之为圣也明,其圣与诸圣同,但以久见称为君尔。

圣人优劣又论

马之骏者,名曰骐骥;犬之骏者,名曰韩卢,犬之有韩卢,马之有骐骥,犹人之有圣也,名号等设。骐骥与韩卢并是,寍能头尾相当,八脚如一,无有先后之觉矣?

周武王汉高祖论

武王从后稷以来,至其身相承,积五十世,俱有鱼鸟之瑞。至高祖一身修德,瑞有四:吕公望形而荐女;吕后见云知其处;白蛇分,神母哭;西入关,五星聚。又武王伐纣,斩而刺之,高祖入秦,赦子婴而遣之,是宽裕又不如高祖也。

六言诗三首

汉家中叶道微,董卓作乱乘衰,僭上虐下专威,万官惶怖莫违,百姓惨惨心悲。

其二

郭李分争为非,迁都长安思归,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

其三

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减去厨膳甘肥,群僚率从祈祈,虽得俸禄常饥,念我苦寒心悲。

杂诗二首

岩岩钟山首,赫赫炎天路。高明曜云门,远景灼寒素。昂昂累世士,结根在所固。吕望老匹夫,苟为因世故。管仲小囚臣,独能建功祚。人生有何常,但患年岁暮。幸托不肖躯,且当猛虎步。安能苦一身,与世同举厝。由不慎小节,庸夫笑我度。吕望尚不希,夷齐何足慕?

其二

远送新行客,岁暮乃来归。入门望爱子,妻妾向人悲。闻子不可见,日已潜光辉。孤坟在西北,常念君来迟。褰裳上墟丘,但见蒿与薇。白骨归黄泉,肌体乘尘飞。生时不识父,死后知我谁。孤魂游穷暮,飘飖安所依。人生图嗣息,尔死我念追。俛仰内伤心,不觉泪沾衣。人生自有命,但恨生日希。

离合作郡姓名字诗

渔父屈节,水潜匿方。(离“鱼”字。)与时进止,出行施张。(离“日”字。“鱼”、“日”合成“鲁”。)吕公矶钓,阖口渭傍。(离“口”字。)九域有圣,无土不王。(离“或”字。“口”、“或”合成“国”。)好是正直,女回于匡。(离“子”字。)海外有截,隼逝鹰扬。(当离“乙”字,恐古文与今文不同,合成“孔”也。)六翮将奋,羽仪未彰。(离“鬲”字。)蛇龙之蛰,俾也可忘。(离“虫”字,合成“融”。)玟璇隐曜,美玉韬光。(去“玉”成“文”,不须合。)无名无誉,放言深藏。(离“与”字。)按辔安行,谁谓路长。(离“才”字,合成“举”。)

临终诗

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河溃蚁孔端,山坏由猿穴。涓涓江汉流,天窗通冥室。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靡辞无忠诚,华繁竟不实。人有两三心,安能合为一?三人成市虎,浸渍解胶漆。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

失题

归家酒债多问客粲几(一作成)行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觞

占句

坐上客恒满,樽中饮不空。

后汉书孔融传

孔融字文举,鲁国人,孔子二十世孙也。七世祖霸,为元帝师,位至侍中。《前书》霸字次儒,元帝师。解见孔昱传。父宙,太山都尉。

融幼有异才。《融家传》曰:“兄弟七人,融第六,幼有自然之性。年四岁时,每与诸兄共食梨,融辄引小者。大人问其故,答曰:‘我小儿,法当取小者。’由是宗族奇之。”年十岁,随父诣京师。时河南尹李膺膺,颍川襄城人。《融家传》曰:“闻汉中李公清节直亮,意慕之,遂造公门。”李固,汉中人,为太尉,与此传不同也。以简重自居,不妄接士宾客,来外自非当世名人及与通家,皆不得白。融欲观其人,故造膺门。语门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门者言之。膺请融,问曰:“高明祖父尝与仆有恩旧乎?”融曰:“然。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家语》曰:“孔子谓南宫敬叔曰:‘吾闻老聃博古而达今,通礼乐之源,明道德之归,即吾之师也。今将往矣。’遂至周,问礼于老聃焉。”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众坐莫不叹息。太中大夫陈炜后至,炜音于匦反。坐中以告炜。炜曰:“夫人小而聪了,大未必奇。”融应声曰:“观君所言,将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为伟器。”

年十三,丧父,哀悴过毁,扶而后起,州里归其孝。性好学,博涉多该览。

山阳张俭为中常侍侯览所怨,览为刊章下州郡,以名捕俭。刊,削也。谓削去告人姓名。俭与融兄褒有旧,亡抵于褒,不遇。抵,归也。《融家传》“褒字文礼”也。时融年十六,俭少之而不告。融见其有窘色,窘,迫也。谓曰:“兄虽在外,吾独不能为君主邪?”因留舍之。舍,止也。后事泄,国相以下,密就掩捕,俭得脱走,遂并收褒、融送狱。二人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之。”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请甘其罪。”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前书音义》曰:“谳,请也,音宜杰反。”诏书竟坐褒焉。融由是显名,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齐声称。州郡礼命,皆不就。

辟司徒杨赐府。时隐核官僚之贪浊者,将加贬黜,融多举中官亲族。尚书畏迫内宠,召掾属诘责之。融陈对罪恶,言无阿挠。挠,曲也,音乃孝反。河南尹何进当迁为大将军,杨赐遣融奉谒贺进,不时通,融即夺谒还府,投劾而去。河南官属耻之,私遣剑客欲追杀融。客有言于进曰:“孔文举有重名,《融家传》曰:“客言于进曰:‘孔文举于时英雄特杰,譬诸物类,犹众星之有北辰,百谷之有黍稷,天下莫不属目也’。”将军若造怨此人,则四方之士引领而去矣。不如因而礼之,可以示广于天下。”进然之,既拜而辟融,举高第,为侍御史。与中丞赵舍不同,托病归家。

后辟司空掾,拜中军候。在职三日,迁虎贲中郎将。会董卓废立,融每因对答,辄有匡正之言。以忤卓旨,转为议郎。时黄巾寇数州,而北海最为贼冲,卓乃讽三府同举融为北海相。

融到郡,收合士民,起兵讲武,驰檄飞翰,引谋州郡。贼张饶等群辈二十万众从冀州还,融逆击,为饶所败,乃收散兵保朱虚县。稍复鸠集吏民为黄巾所误者男女四万余人,更置城邑,立学校,表显儒术,荐举贤良郑玄、彭璆、邴原等。璆音巨秋反,又音求。郡人甄子然、临孝存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命配食县社。其余虽一介之善,莫不加礼焉。郡人无后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为棺具而敛葬之。时黄巾复来侵暴,融乃出屯都昌,都昌,县,属北海郡,故城在今青州临朐县东北。为贼管亥所围。融逼急,乃遣东莱太史慈求救于平原相刘备。《吴志》,慈字子义,东莱人也。避事之辽东,北海相孔融闻而奇之,数遣人讯问其母,并致饷遗。时融为管亥所围,慈从辽东还,母谓之曰:“汝与孔北海未尝相见,至汝行后,赡恤殷勤,过于故旧。今为贼所围,汝宜赴之。”慈单步见融,既而求救于刘备,得兵以解围焉。备惊曰:“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即遣兵三千救之,贼乃散走。

时袁、曹方盛,而融无所协附。左丞祖者,称有意谋,劝融有所结纳。融知绍、操终图汉室,不欲与同,故怒而杀之。

融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迄,竟也。在郡六年,刘备表领青州刺史。建安元年,为袁谭所攻,自春至夏,战士所余裁数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内接。融隐几读书,隐,凭也。《庄子》曰:“南郭子綦隐几而坐。”谈笑自若。城夜陷,乃奔东山,妻子为谭所虏。

及献帝都许,征融为将作大匠,迁少府。每朝会访对,融辄引正定议,公卿大夫皆隶名而已。《说文》云:“隶,附着。”

初,太傅马日磾奉使山东,及至淮南,数有意于袁术。术轻侮之,遂夺取其节,求去又不听,因欲逼为军帅。日磾深自恨,遂呕血而毙。《三辅决录》曰:“日磾字翁叔,马融之族子。少传融业,以才学进。与杨彪、卢植、蔡邕等典校中书,历位九卿,遂登台辅。”《献帝春秋》曰:“术从日磾借节观之,因夺不还,条军中十余人使促辟之。日磾谓术曰:‘卿先代诸公辟士云何?而言促之,谓公府掾可劫得乎?’从术求去,而术不遣,既以失节屈辱忧恚。”及丧还,朝廷议欲加礼。融乃独议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节之使,衔命直指,直指,无屈挠也。《前书》有绣衣直指。宁辑东夏,辑,和也。而曲媚奸臣,为所牵率,章表署用,辄使首名,所上章表及署补用,皆以日磾名为首也。附下罔上,《前书》曰:“附下罔上者刑。”奸以事君。《左传》叔向曰:“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昔国佐当晋军而不挠,《公羊传》曰:“鞍之战,齐师大败。齐侯使国佐如师。郄克曰:‘与我纪侯之甗,反鲁、卫之侵地,使耕者东西其亩,以萧同叔子为质,则吾舍子。’国佐曰:‘与我纪侯之甗,请诺。使反鲁、卫之侵,请诺。使耕者东西其亩,是则土齐也。萧同叔子者,齐君母也,齐君母犹晋君之母也,曰不可。请战,一战而不胜,请再战,再战而不胜,请三战,三战不胜,则齐国尽子之有也,何必萧同叔子为质!’揖而去之。”宜僚临白刃而正色。楚白公胜欲为乱,谓石乞曰:“王卿士皆以五百人当之则可。”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相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乃从白公而见之。与言,悦;告之故,辞;承之以剑,不动。事见《左传》。王室大臣,岂得以见胁为辞!又袁术僭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随从,周旋历岁。《汉律》与罪人交关三日已上,皆应知情。春秋鲁叔孙得臣卒,以不发扬襄仲之罪,贬不书日。《公羊传》曰:“叔孙得臣卒。”何休注曰:“不日者,知公子遂欲杀君,而为人臣知贼而不言,明当诛也。”公子遂即襄仲也。郑人讨幽公之乱,斫子家之棺。《左传》:“郑子家卒,郑人讨幽公之乱,斫子家之棺而逐其族。”杜预注曰:“斫薄其棺,不使从卿礼。”为其杀君故也。圣上哀矜旧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礼。”朝廷从之。

时论者多欲复肉刑。融乃建议曰:“古者敦庬,善否不别,《左传》楚申叔时曰:“人生敦庬。”杜预注:“庬,厚大也。”吏端刑清,端,直也。政无过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迟,风化坏乱,政挠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绳之以古刑,投之以残弃,残其支体而弃废之。非所谓与时消息者也。《易》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纣斫朝涉之胫,天下谓为无道。《尚书》曰:“纣斫朝涉之胫。”孔安国注曰:“冬日见朝涉水者,谓其胫耐寒,斫而视之。”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前书》贾山曰:“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岛之人养千八百君也。”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纣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虑不念生,志在思死,类多趋恶,莫复归正。夙沙乱齐,《左传》曰,灵公废太子光,立公子牙,使高厚傅牙,夙沙卫为少傅。崔杼逆光而立之,是为庄公。庄公以夙沙卫易己,卫奔高唐以叛。伊戾祸宋,《左传》,楚客聘于晋,过宋,太子痤知之,请野享之。公使往,伊戾请从,遣之。至则欿用牲,加书征之,骋而告曰:“太子将为乱,既与楚客盟矣。”公使视之,则信有焉。公囚太子,太子缢死。公徐闻其无罪,乃亨伊戾。赵高、英布,为世大患。《史记》,胡亥谓李斯曰:“高,故宫人也。”遂专信任之。后杀李斯,劫杀胡亥,卒亡秦也。《前书》,英布坐法黥,论输骊山,亡之江中为群盗。及属项羽,常为先锋陷阵。后归汉,为九江王。谋反,诛之。不能止人遂为非也,适足绝人还为善耳。虽忠如鬻拳,《左传》:“初,鬻拳强谏,楚子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拳曰:‘吾惧君以兵,罪莫大焉。’遂自刖。楚人以为大阍。君子曰:‘鬻拳可谓爱君矣。谏以自纳于刑,刑犹不忘纳君于善。’”信如卞和,《韩子》曰:“楚人和氏得璞玉于楚山之中,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曰:‘石也。’王以和为谩己,刖其左足。及文王即位,和又奉其璞,玉人又曰:‘石也。’又刖其右足。文王薨,成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以血。王使玉人攻璞而得宝焉。”《琴操》曰:“荆王封和为陵阳侯,和辞不就而去。乃作怨歌曰:‘进宝得刑,足离分兮。去封立信,守休芸兮。断者不续,岂不冤兮!’”智如孙膑,《史记》,孙膑与庞涓学兵法,涓事魏惠王为将军,自以能不及膑,阴使召膑,断其两足而黥之。膑后入齐,威王问兵法,以为师。魏与赵攻韩,齐使田忌将而往。庞涓闻,去韩而归。膑谓田忌曰:“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明日为二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卒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兵,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旁多险阻,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木下”。于是令齐军曰:“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莫见火举而俱发。”涓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攒火烛之,读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遂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矣。”冤如巷伯,毛苌注《诗》云:“巷伯,内小臣也。掌王后之命于宫中,故谓之巷伯。”伯被谗将刑,寺人孟子伤而作诗,以刺幽王也。才如史迁,李陵为匈奴败,马迁明陵当必立功以报汉,遂被下蚕室宫刑,后乃着《史记》。达如子政,刘向字子政。宣帝时,上言黄金可成。上令典尚方铸作事,费甚多,方不验,乃下吏,当死。上奇其材,得逾冬减论。班固云:“向博物洽闻,通达古今。”一离刀锯,没世不齿。《国语》“中刑用刀锯”也。是太甲之思庸,《尚书》:“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孔注曰:“念常道也。”穆公之霸秦,秦穆使孟明、白乙等伐郑,蹇叔谏,不从。晋襄公败诸崤,囚孟明等,后归之。穆公曰:“孤之罪也,夫子何罪!”复使为政,遂霸西戎。事见《左传》。南睢之骨立,卫武之初筵,韩诗曰:“《宾之初筵》,卫武公饮酒悔过也。言宾客初就筵之时,宾主秩秩然,俱谨敬也。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不知其为恶也。”陈汤之都赖,《前书》,汤字子公。迁西域副校尉,矫制发诸国兵,斩郅支单于于都赖水上。魏尚之守边,文帝时,尚为云中守,坐上首虏差六级,下吏削爵。赵人冯唐为郎,为言文帝,赦尚复为云中守也。无所复施也。汉开改恶之路,凡为此也。故明德之君,远度深惟,弃短就长,不苟革其政者也。”朝廷善之,卒不改焉。

是时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斥,指也。诏书班下其事。融上疏曰:“窃闻领荆州牧刘表桀逆放恣,所为不轨,至乃郊祭天地,拟仪社稷。虽昏僭恶极,罪不容诛,至于国体,宜且讳之。体谓国家之大体也。何者?万乘至重,天王至尊,身为圣躬,国为神器,《老子》曰:“天下神器,不可为也。”陛级县远,禄位限绝,贾谊曰:“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乃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也。”犹天之不可阶,日月之不可逾也。《论语》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又曰:“仲尼如日月,无得而逾焉。”每有一竖臣,辄云图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形,见也。愚谓虽有重戾,必宜隐忍。贾谊所谓‘掷鼠忌器’,盖谓此也。《前书》贾谊曰:“里谚云‘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乎贵臣之近主乎?”是以齐兵次楚,唯责包茅;《左传》,齐桓伐楚,责以“苞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杜预注曰:“包,里束也。茅,菁茅也。束茅而灌之以酒,为缩酒也。”王师败绩,不书晋人。《公羊传》:“成公元年秋,王师败绩于{夗/贝}戎。孰败之?盖晋败之。曷为不言晋败之?王者无敌,莫敢当也。”前以露袁术之罪,今复下刘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窥高岸,天险可得而登也。《史记》李斯曰:“故城高五丈,而楼季不轻犯也;太山之高百仞,而跛牂牧其上。夫楼季而难五丈之限,岂跛牂而易百仞之高哉?峭渐之埶异也。”《尔雅》曰:“羊牝曰牂。”《易》曰:“天险不可升,地险山川丘陵也。”案表跋扈,剑诛列侯,遏绝诏命,断盗贡篚,郑玄注《仪礼》曰:“篚,竹器如筐也。”《书》曰:“厥篚玄纁玑组。”招呼元恶,以自营卫,专为群逆,主萃渊薮。《书》曰:“今商王受亡道,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孔注曰:“天下罪人逃亡者,而纣为魁主,窟聚泉府薮泽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左传》:“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臧哀伯谏曰:‘君人者,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郜鼎在庙,彰孰甚焉!’”郜鼎,郜国所作也。桑落瓦解,其埶可见。《诗》曰:“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臣愚以为宜隐郊祀之事,以崇国防。”

五年,南阳王冯、东海王祗薨,并献帝子。帝伤其早殁,欲为修四时之祭,以访于融。融对曰:“圣恩敦睦,感时增思,悼二王之灵,发哀愍之诏,稽度前典,以正礼制。窃观故事,前梁怀王、临江愍王、齐哀王、临淮怀王并薨无后,同产昆弟,即景、武、昭、明四帝是也,梁怀王揖,景帝弟也,立十年薨。临江闵王荣,武帝兄也,为皇太子,四岁废为王,坐侵庙壖地自杀。齐怀王闳,武帝子,昭帝异母兄,立八年薨。臣贤案:齐哀王,悼惠王之子,高帝之孙,非昭帝兄弟,当为怀王,作“哀”者误也。临淮公衡,明帝弟,建武十五年立,未及进爵为王而薨。《融家传》及本传皆作“公”,此为“王”者,亦误也。未闻前朝修立祭祀。若临时所施,则不列传纪。臣愚以为诸在冲乱,圣慈哀悼,礼同成人,加以号谥者,宜称上恩,称音尺证反。祭祀礼毕,而后绝之。至于一岁之限,不合礼意,又违先帝已然之法,所未敢处。”处犹安也。

初,曹操攻屠邺城,袁氏妇子多见侵略,而操子丕私纳袁熙妻甄氏。《袁绍传》,熙,绍之中子也。甄氏,中山无极人,汉太保甄邯后也。父逸,上蔡令。《魏略》曰:“熙出在幽州,甄氏侍姑,及邺城破,文帝入绍舍,后怖,伏姑膝上。帝令举头就视,见其颜色非凡。太祖闻其意,为迎取之。”融乃与操书,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妲音丁末反,又音旦。纣之妃,有苏氏女也。纣用其言,毒虐众庶。武王克殷,斩妲己头,县之于小白旗,以为纣之亡由此女也。出《列女传》也。操不悟,后问出何经典。对曰:“以今度之,想当然耳。”后操讨乌桓,建安十二年也。又嘲之曰:“大将军远征,萧条海外。昔肃慎不贡楛矢,《国语》曰:“昔武王克商,通于九夷百蛮,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肃慎国记》曰:“肃慎氏,其地在夫余国北,东滨大海。”《魏略》曰:“挹娄一名肃慎氏。”《说文》曰“楛,木也。今辽左有楛木,状如荆,叶如榆”也。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也。”《山海经》曰:“北海之内,有丁零之国。”《前书》苏武使匈奴,单于徙北海上,丁零盗武牛羊,武遂穷厄也。

时年饥兵兴,操表制酒禁,融频书争之,多侮慢之辞。融集与操书云:“酒之为德久矣。古先哲王,类帝禋宗,和神定人,以济万国,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耀,地列酒泉之郡,人着旨酒之德。尧不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樊哙解厄鸿门,非豕肩钟酒,无以奋其怒。赵之厮养,东迎其王,非引卮酒,无以激其气。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袁盎非醇醪之力,无以脱其命。定国不酣饮一斛,无以决其法。故郦生以高阳酒徒,着功于汉;屈原不餔蓸歠醨,取困于楚。由是观之,酒何负于政哉?”又书曰:“昨承训答,陈二代之祸,及众人之败,以酒亡者,实如来诲。虽然,徐偃王行仁义而亡,今令不绝仁义;燕哙以让失社稷,今令不禁谦退;鲁因儒而损,今令不弃文学;夏、商亦以妇人失天下,今令不断婚姻。而将酒独急者,疑但惜谷耳,非以亡王为戒也。”既见操雄诈渐着,数不能堪,故发辞偏宕,多致乖忤。偏邪跌宕,不拘正理。又尝奏宜准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周礼》:“方千里曰国畿,其外五百里侯畿。”郑玄注:“畿,限也。”操疑其所论建渐广,益惮之。然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潜忌正议,虑鲠大业。山阳郗虑《续汉书》:“虑字鸿豫,山阳高平人,少受学于郑玄。”虞浦《江表传》曰:“献帝尝时见虑及少府孔融。问融曰:‘鸿豫何所优长?’融曰:‘可与适道,未可与权。’虑举笏曰:‘融昔宰北海,政散人流,其权安在?’遂与融互相长短,以至不穆。曹操以书和解之。”虑从光禄勋迁御史大夫。承望风旨,以微法奏免融官。因显明仇怨,操故书激厉融曰:“盖闻唐虞之朝,有克让之臣,《尚书》曰,舜以伯禹为司空,禹让稷、契暨皋陶。以益为朕虞,益让于朱虎、熊罴。以伯夷为秩宗,伯夷让于夔龙。故麟凤来而颂声作也。《史记》曰:“于是禹兴《九韶》之乐,致异物,凤皇来仪。”后世德薄,犹有杀身为君,若齐孟阳代君居床以待贼,西汉纪信乘黄屋诳楚之类也。破家为国。若要离焚妻子以徇吴,李通诛宗族以从汉之类也。及至其敝,睚眦之怨必仇,一餐之惠必报。《史记》,范睢一餐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故晁错念国,遘祸于袁盎;景帝时,错为御史大夫,以诸侯国大,请削其土。吴楚七国反,以诛错为名。袁盎素与错不相善,盎乃进说,请斩错以谢七国,景帝遂斩错也。屈平悼楚,受谮于椒、兰;屈平楚怀王时为三闾大夫。秦昭王使张仪谲诈怀王,令绝齐交,又诱请会武关,平谏,王不听其言,卒客死于秦。怀王子子椒、子兰谗之于襄王,而放逐之。见《史记》。彭宠倾乱,起自朱浮;朱浮与宠不相能,数谮之光武,宠遂反。邓禹威损,失于宗、冯。邓禹征赤眉,令宗钦、冯愔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遂杀钦,因反击禹。今流俗本“宗”误作“宋”也。由此言之,喜怒怨爱,祸福所因,可不慎与!音余。昔廉、蔺小国之臣,犹能相下;赵惠文王与秦昭王会黾池,归,拜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右。颇曰;“吾不忍为之下,必辱之。”相如每朝,常避之。颇闻之,肉袒负荆谢之,相与为刎颈之友。事见《史记》。寇、贾仓卒武夫,屈节崇好;光武不问伯升之怨;齐侯不疑射钩之虏。公子悫与桓公争立,管仲射桓公中钩。后桓公即位,以管仲为相也。夫立大操者,岂累细故哉!往闻二君有执法之平,以为小介,介犹蒂芥也。公法虽平,私情为蒂芥者也。当收旧好;而怨毒渐积,志相危害,闻之怃然,中夜而起。怃音舞。怃,失意貌也。昔国家东迁,文举盛叹鸿豫名实相副,综达经学,出于郑玄,又明《司马法》,《史记》,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法》。其法论田及兵之法也。鸿豫亦称文举奇逸博闻,诚怪今者与始相违。孤与文举既非旧好,又于鸿豫亦无恩纪,然愿人之相美,不乐人之相伤,是以区区思协欢好。又知二君群小所构,孤为人臣,进不能风化海内,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抚养战士,杀身为国,破浮华交会之徒,计有余矣。”

融报曰:“猥惠书教,猥,曲也。告所不逮。融与鸿豫州里比郡,山阳与鲁郡相邻比。知之最早。虽尝陈其功美,欲以厚于见私,信于为国,不求其覆过掩恶,有罪望不坐也。前者黜退,欢欣受之。昔赵宣子朝登韩厥,夕被其戮,喜而求贺。宣子,赵盾谥也。《国语》曰:“宣子言韩厥于灵公,以为司马。河曲之役,赵宣子使人以其乘车干行,韩厥执而戮之。众咸曰:‘韩厥必不没矣。其主朝升之而暮戮其车,其谁安之?’宣子召而礼之,谓诸大夫曰:‘二三子可以贺我矣。吾举厥也,中吾,乃今知免于罪矣。’”况无彼人之功,而敢枉当官之平哉!忠非三闾,即屈原也。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故曰“三闾”。智非晁错,窃位为过,免罪为幸。乃使余论远闻,所以惭惧也。朱、彭、寇、贾,为世壮士,爱恶相攻,能为国忧。至于轻弱薄劣,犹昆虫之相啮,适足还害其身,《夏小正》云:“昆,众也。”《孙卿子》曰:“昆虫亦有知。”诚无所至也。晋侯嘉其臣所争者大,而师旷以为不如心竞。《左传》“秦伯之弟针如晋修成,叔向命召行人子员。行人子朱曰:‘朱也当御。’三云,叔向不应。子朱怒曰:‘班爵同,何以黜朱于朝?’抚剑从之。叔向曰:‘秦晋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晋国赖之;不集,三军暴骨。子员导二国之言无私,子常易之。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拂衣从之。人救之。平公曰:‘晋其庶乎!吾臣之所争者大。’师旷曰:‘公室惧卑,臣不心竞而力争’”也。性既迟缓,与人无伤,虽出胯下之负,韩信贫贱,淮阴少年侮之,令信出跨下。榆次之辱,《史记》,荆轲尝游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去。不知贬毁之于己,犹蚊虻之一过也。蚊音文。虻音盟。言蚊虻之暂过,未以为害。子产谓人心不相似,《左传》曰,子产谓子皮曰:“人心不同,其如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或矜埶者,欲以取胜为荣,不念宋人待四海之客,大炉不欲令酒酸也。炉,累土为之,以居酒瓮,四边隆起,一面高如锻炉,故名炉。字或作“垆”。《韩子》曰:“宋人有沽酒者,斗燍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而酒不售,酒酸。怪其故,问所知闾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何故不售?’曰:‘人畏焉。’令孺子怀钱挈壶往沽,狗迎龁之,酒所以酸而不售。”至于屈谷巨瓠,坚而无窍,当以无用罪之耳。《韩子》曰:“齐有居士田仲,宋人屈谷往见之,曰:‘谷闻先生之义,不恃仰人而食。今谷有树瓠之法,坚如石,闻厚而无窍,愿献先生。’田仲曰:‘夫子徒谓我也。凡贵于树瓠者,为可以盛也。今厚而无窍,则不可以盛物,而任坚如石,则不可以割而斟,吾无以此瓠为也。’曰:‘然,谷将弃之。’今仲不恃仰人而食,亦无益人国,亦坚瓠之类。”它者奉遵严教,不敢失坠。郗为故吏,融所推进。赵衰之拔郄縠,《左传》,晋文公谋元帅,赵衰曰:“郄縠可。”乃使郄縠将中军。不轻公叔之升臣也。公叔文子,卫大夫,其家臣名撰,行与文子同,升之于公,与之并为大夫。撰音士眷反,见《论语》。知同其爱,训诲发中。言曹公与己同爱郗虑,故发于中心而训诲。虽懿伯之忌,犹不得念,《礼记檀弓》曰;“滕成公之丧,使子叔敬叔吊,子服惠伯为介。及郊,为懿伯之忌不入。惠伯曰:‘政也,不可以叔父之私不将公事。’遂入。”郑玄注曰:“懿伯,惠伯之叔父也。忌,怨也。”况恃旧交,而欲自外于贤吏哉!贤吏谓虑也。辄布腹心,修好如初。苦言至意,终身诵之。”

岁余,复拜太中大夫。性宽容少忌,好士,喜诱益后进。及退闲职,太中大夫职在言议,故云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与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贲士貌类于邕,《汉官典职仪》曰:“虎贲中郎将,主武贲千五百人。”融每酒酣,引与同坐,曰:“虽无老成人,且有典刑。”《诗大雅》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也。融闻人之善,若出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面告其短,而退称所长,荐达贤士,多所奖进,知而未言,以为己过,故海内英俊皆信服之。

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典略》曰:“粹字文蔚,陈留人,少学于蔡邕。建安初,以高第擢拜尚书郎,后为军谋祭酒,与陈琳、阮瑀等典记室。融诛之后,人睹粹所作,无不嘉其才而忌其笔也。”枉状奏融曰:“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史记》曰,鲁大夫孟厘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服虔注曰;“圣人谓商汤也。孔子六代祖孔父嘉为宋华督所杀,其子奔鲁也。”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讪音所谏反。讪谓谤毁也。《苍颉篇》曰:“讪,非也。”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谓不加帻。唐突宫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跌荡,无仪检也。放,纵也。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说文》曰:“缶,缶也。”《字书》曰:“缶似缶而高。”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书奏,下狱弃市。时年五十六。妻子皆被诛。

初,女年七岁,男年九岁,以其幼弱得全,寄它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而不动。左右曰:“父执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遗肉汁,男渴而饮之。女曰:“今日之祸,岂得久活,何赖知肉味乎?”兄号泣而止。或言于曹操,遂尽杀之。及收至,谓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见父母,岂非至愿!”乃延颈就刑,颜色不变,莫不伤之。

初,京兆人脂习元升,与融相善,每戒融刚直。《魏略》曰:“曹操为司空,威德日盛,融故以旧意书疏倨傲,习常责融令改节,融不从之。”及被害,许下莫敢收者,习往抚尸曰:“文举舍我死,吾何用生为?”操闻大怒,将收习杀之,后得赦出。

魏文帝深好融文辞,每叹曰:“杨、班俦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所著诗、颂、碑文、论议、六言、策文、表、檄、教令、书记凡二十五篇。文帝以习有栾布之节,加中散大夫。《前书》曰:“栾布,梁人也,为梁王彭越大夫,使于齐,未反。汉诛越,枭首雒阳下,布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

论曰:昔谏大夫郑昌有言:“山有猛兽者,藜藿为之不采。”宣帝时,司隶校尉盖宽饶以直言得罪,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故上书讼之。是以孔父正色,不容弑虐之谋;《公羊传》曰:“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则人莫敢过而致难于其君者,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平仲立朝,有纾盗齐之望。纾音舒,解也,缓也。盗齐谓田常也。《庄子》曰:“田成子一旦弑齐君而盗其国。”《左传》,齐景公坐于路寝。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晏子对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公曰:“是可若何?”对曰:“唯礼可以已之。”若夫文举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动义概而忤雄心。忤,逆也。故使移鼎之迹,事隔于人存;移鼎谓迁汉之鼎也。人存谓曹操身在不得篡位也。《左传》《》曰:“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代终之规,启机于身后也。代终谓代汉祚之终也。身后谓曹丕受禅也。夫严气正性,覆折而己。岂有员园委屈,可以每其生哉!“园”即“刓”字,音五丸反。《前书音义》曰:“刓谓刓团无棱角也。”每,贪也。言宁正直以倾覆摧折,不能委曲以贪生也。贾谊云:“品庶每生。”懔懔焉,皓皓焉,其与琨玉秋霜比质可也。懔懔言劲烈如秋霜也。皓皓言坚贞如白玉也。皓音古老反。

续汉书列传

融字文举,孔子二十世孙也。高祖父尚,巨鹿太守;父宙,泰山都尉。融幼有异才。时河南尹李膺有重名,敕门下简通宾客,非当世英贤及通家子孙弗见也。融年十余岁,欲观其为人,遂造膺门,语门者曰:“我,李君通家子孙也。”膺见融,问曰:“高明父祖,尝与仆周旋乎?”融曰:“然。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也。”众坐奇之,佥曰:“异童子也。”太中大夫陈炜后至,同坐以告炜,炜曰:“人小时了了者,大亦未必奇也。”融答曰:“即如所言,君之幼时,岂实慧乎?”膺大笑,顾谓曰:“高明长大,必为伟器。”山阳张俭,以中正为中常侍侯览所忿疾,览为刊章下州郡捕俭。俭与融兄褒有旧,亡投褒。遇褒出。时融年十六,俭以其少不告也。融知俭长者,有窘迫色,谓曰:“吾独不能为君主邪!”因留舍藏之。后事泄,国相以下密就掩捕,俭得脱走,登时收融及褒送狱。融曰:“保纳藏舍者融也,融当坐之。”褒曰:“彼来求我,罪我之由,非弟之过,我当坐之。”兄弟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诏书令褒坐焉。融由是名震远近,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并以俊秀为后进冠盖。融持论经理不及让等,而逸才宏博过之。司徒、大将军辟举高第,累迁北军中候、虎贲中郎将、北海相,时年三十八。承黄巾残破之后,修复城邑,崇学校,设庠序,举贤才,显儒士。以彭璆为方正,邴原为有道,王修为孝廉。告高密县为郑玄特立一乡,名为郑公乡。又国人无后,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为棺木而殡葬之。郡人甄子然孝行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令配食县社。其礼贤如此。在郡六年,刘备表融领青州刺史。建安元年,征还为将作大匠,迁少府。每朝会访对,辄为议主,诸卿大夫寄名而已。

汉纪别传

融在郡八年,仅以身免。帝初都许,融以为宜略依旧制,定王畿,正司隶所部,为千里之封 乃引公卿上书言其义。是时天下草创,曹、袁之权未分,融所建明,不识时务。又天性气爽,颇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制酒禁,而融书啁之曰:“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尧不饮千锺,无以成其圣。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虽宽容,而内不能平。御史大夫郗虑知旨,以法免融官。岁余,拜太中大夫,虽居家失势,而宾客日满其门,爱才乐酒,。常叹曰:“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虎贲士有貌似蔡邕者,融每酒酣,辄引与同坐,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其好士如此。

后汉书孔融传

孔融字文举,鲁国人,孔子二十世孙也。七世祖霸,为元帝师,位至侍中。《前书》霸字次儒,元帝师。解见孔昱传。父宙,太山都尉。

融幼有异才。《融家传》曰:“兄弟七人,融第六,幼有自然之性。年四岁时,每与诸兄共食梨,融辄引小者。大人问其故,答曰:‘我小儿,法当取小者。’由是宗族奇之。”年十岁,随父诣京师。时河南尹李膺膺,颍川襄城人。《融家传》曰:“闻汉中李公清节直亮,意慕之,遂造公门。”李固,汉中人,为太尉,与此传不同也。以简重自居,不妄接士宾客,来外自非当世名人及与通家,皆不得白。融欲观其人,故造膺门。语门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门者言之。膺请融,问曰:“高明祖父尝与仆有恩旧乎?”融曰:“然。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家语》曰:“孔子谓南宫敬叔曰:‘吾闻老聃博古而达今,通礼乐之源,明道德之归,即吾之师也。今将往矣。’遂至周,问礼于老聃焉。”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众坐莫不叹息。太中大夫陈炜后至,炜音于匦反。坐中以告炜。炜曰:“夫人小而聪了,大未必奇。”融应声曰:“观君所言,将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为伟器。”

年十三,丧父,哀悴过毁,扶而后起,州里归其孝。性好学,博涉多该览。

山阳张俭为中常侍侯览所怨,览为刊章下州郡,以名捕俭。刊,削也。谓削去告人姓名。俭与融兄褒有旧,亡抵于褒,不遇。抵,归也。《融家传》“褒字文礼”也。时融年十六,俭少之而不告。融见其有窘色,窘,迫也。谓曰:“兄虽在外,吾独不能为君主邪?”因留舍之。舍,止也。后事泄,国相以下,密就掩捕,俭得脱走,遂并收褒、融送狱。二人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之。”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请甘其罪。”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前书音义》曰:“谳,请也,音宜杰反。”诏书竟坐褒焉。融由是显名,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齐声称。州郡礼命,皆不就。

辟司徒杨赐府。时隐核官僚之贪浊者,将加贬黜,融多举中官亲族。尚书畏迫内宠,召掾属诘责之。融陈对罪恶,言无阿挠。挠,曲也,音乃孝反。河南尹何进当迁为大将军,杨赐遣融奉谒贺进,不时通,融即夺谒还府,投劾而去。河南官属耻之,私遣剑客欲追杀融。客有言于进曰:“孔文举有重名,《融家传》曰:“客言于进曰:‘孔文举于时英雄特杰,譬诸物类,犹众星之有北辰,百谷之有黍稷,天下莫不属目也’。”将军若造怨此人,则四方之士引领而去矣。不如因而礼之,可以示广于天下。”进然之,既拜而辟融,举高第,为侍御史。与中丞赵舍不同,托病归家。

后辟司空掾,拜中军候。在职三日,迁虎贲中郎将。会董卓废立,融每因对答,辄有匡正之言。以忤卓旨,转为议郎。时黄巾寇数州,而北海最为贼冲,卓乃讽三府同举融为北海相。

融到郡,收合士民,起兵讲武,驰檄飞翰,引谋州郡。贼张饶等群辈二十万众从冀州还,融逆击,为饶所败,乃收散兵保朱虚县。稍复鸠集吏民为黄巾所误者男女四万余人,更置城邑,立学校,表显儒术,荐举贤良郑玄、彭璆、邴原等。璆音巨秋反,又音求。郡人甄子然、临孝存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命配食县社。其余虽一介之善,莫不加礼焉。郡人无后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为棺具而敛葬之。时黄巾复来侵暴,融乃出屯都昌,都昌,县,属北海郡,故城在今青州临朐县东北。为贼管亥所围。融逼急,乃遣东莱太史慈求救于平原相刘备。《吴志》,慈字子义,东莱人也。避事之辽东,北海相孔融闻而奇之,数遣人讯问其母,并致饷遗。时融为管亥所围,慈从辽东还,母谓之曰:“汝与孔北海未尝相见,至汝行后,赡恤殷勤,过于故旧。今为贼所围,汝宜赴之。”慈单步见融,既而求救于刘备,得兵以解围焉。备惊曰:“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即遣兵三千救之,贼乃散走。

时袁、曹方盛,而融无所协附。左丞祖者,称有意谋,劝融有所结纳。融知绍、操终图汉室,不欲与同,故怒而杀之。

融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迄,竟也。在郡六年,刘备表领青州刺史。建安元年,为袁谭所攻,自春至夏,战士所余裁数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内接。融隐几读书,隐,凭也。《庄子》曰:“南郭子綦隐几而坐。”谈笑自若。城夜陷,乃奔东山,妻子为谭所虏。

及献帝都许,征融为将作大匠,迁少府。每朝会访对,融辄引正定议,公卿大夫皆隶名而已。《说文》云:“隶,附着。”

初,太傅马日磾奉使山东,及至淮南,数有意于袁术。术轻侮之,遂夺取其节,求去又不听,因欲逼为军帅。日磾深自恨,遂呕血而毙。《三辅决录》曰:“日磾字翁叔,马融之族子。少传融业,以才学进。与杨彪、卢植、蔡邕等典校中书,历位九卿,遂登台辅。”《献帝春秋》曰:“术从日磾借节观之,因夺不还,条军中十余人使促辟之。日磾谓术曰:‘卿先代诸公辟士云何?而言促之,谓公府掾可劫得乎?’从术求去,而术不遣,既以失节屈辱忧恚。”及丧还,朝廷议欲加礼。融乃独议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节之使,衔命直指,直指,无屈挠也。《前书》有绣衣直指。宁辑东夏,辑,和也。而曲媚奸臣,为所牵率,章表署用,辄使首名,所上章表及署补用,皆以日磾名为首也。附下罔上,《前书》曰:“附下罔上者刑。”奸以事君。《左传》叔向曰:“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昔国佐当晋军而不挠,《公羊传》曰:“鞍之战,齐师大败。齐侯使国佐如师。郄克曰:‘与我纪侯之甗,反鲁、卫之侵地,使耕者东西其亩,以萧同叔子为质,则吾舍子。’国佐曰:‘与我纪侯之甗,请诺。使反鲁、卫之侵,请诺。使耕者东西其亩,是则土齐也。萧同叔子者,齐君母也,齐君母犹晋君之母也,曰不可。请战,一战而不胜,请再战,再战而不胜,请三战,三战不胜,则齐国尽子之有也,何必萧同叔子为质!’揖而去之。”宜僚临白刃而正色。楚白公胜欲为乱,谓石乞曰:“王卿士皆以五百人当之则可。”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相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乃从白公而见之。与言,悦;告之故,辞;承之以剑,不动。事见《左传》。王室大臣,岂得以见胁为辞!又袁术僭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随从,周旋历岁。《汉律》与罪人交关三日已上,皆应知情。春秋鲁叔孙得臣卒,以不发扬襄仲之罪,贬不书日。《公羊传》曰:“叔孙得臣卒。”何休注曰:“不日者,知公子遂欲杀君,而为人臣知贼而不言,明当诛也。”公子遂即襄仲也。郑人讨幽公之乱,斫子家之棺。《左传》:“郑子家卒,郑人讨幽公之乱,斫子家之棺而逐其族。”杜预注曰:“斫薄其棺,不使从卿礼。”为其杀君故也。圣上哀矜旧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礼。”朝廷从之。

时论者多欲复肉刑。融乃建议曰:“古者敦庬,善否不别,《左传》楚申叔时曰:“人生敦庬。”杜预注:“庬,厚大也。”吏端刑清,端,直也。政无过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迟,风化坏乱,政挠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绳之以古刑,投之以残弃,残其支体而弃废之。非所谓与时消息者也。《易》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纣斫朝涉之胫,天下谓为无道。《尚书》曰:“纣斫朝涉之胫。”孔安国注曰:“冬日见朝涉水者,谓其胫耐寒,斫而视之。”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前书》贾山曰:“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岛之人养千八百君也。”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纣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虑不念生,志在思死,类多趋恶,莫复归正。夙沙乱齐,《左传》曰,灵公废太子光,立公子牙,使高厚傅牙,夙沙卫为少傅。崔杼逆光而立之,是为庄公。庄公以夙沙卫易己,卫奔高唐以叛。伊戾祸宋,《左传》,楚客聘于晋,过宋,太子痤知之,请野享之。公使往,伊戾请从,遣之。至则欿用牲,加书征之,骋而告曰:“太子将为乱,既与楚客盟矣。”公使视之,则信有焉。公囚太子,太子缢死。公徐闻其无罪,乃亨伊戾。赵高、英布,为世大患。《史记》,胡亥谓李斯曰:“高,故宫人也。”遂专信任之。后杀李斯,劫杀胡亥,卒亡秦也。《前书》,英布坐法黥,论输骊山,亡之江中为群盗。及属项羽,常为先锋陷阵。后归汉,为九江王。谋反,诛之。不能止人遂为非也,适足绝人还为善耳。虽忠如鬻拳,《左传》:“初,鬻拳强谏,楚子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拳曰:‘吾惧君以兵,罪莫大焉。’遂自刖。楚人以为大阍。君子曰:‘鬻拳可谓爱君矣。谏以自纳于刑,刑犹不忘纳君于善。’”信如卞和,《韩子》曰:“楚人和氏得璞玉于楚山之中,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曰:‘石也。’王以和为谩己,刖其左足。及文王即位,和又奉其璞,玉人又曰:‘石也。’又刖其右足。文王薨,成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以血。王使玉人攻璞而得宝焉。”《琴操》曰:“荆王封和为陵阳侯,和辞不就而去。乃作怨歌曰:‘进宝得刑,足离分兮。去封立信,守休芸兮。断者不续,岂不冤兮!’”智如孙膑,《史记》,孙膑与庞涓学兵法,涓事魏惠王为将军,自以能不及膑,阴使召膑,断其两足而黥之。膑后入齐,威王问兵法,以为师。魏与赵攻韩,齐使田忌将而往。庞涓闻,去韩而归。膑谓田忌曰:“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明日为二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卒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兵,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旁多险阻,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木下”。于是令齐军曰:“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莫见火举而俱发。”涓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攒火烛之,读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遂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矣。”冤如巷伯,毛苌注《诗》云:“巷伯,内小臣也。掌王后之命于宫中,故谓之巷伯。”伯被谗将刑,寺人孟子伤而作诗,以刺幽王也。才如史迁,李陵为匈奴败,马迁明陵当必立功以报汉,遂被下蚕室宫刑,后乃着《史记》。达如子政,刘向字子政。宣帝时,上言黄金可成。上令典尚方铸作事,费甚多,方不验,乃下吏,当死。上奇其材,得逾冬减论。班固云:“向博物洽闻,通达古今。”一离刀锯,没世不齿。《国语》“中刑用刀锯”也。是太甲之思庸,《尚书》:“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孔注曰:“念常道也。”穆公之霸秦,秦穆使孟明、白乙等伐郑,蹇叔谏,不从。晋襄公败诸崤,囚孟明等,后归之。穆公曰:“孤之罪也,夫子何罪!”复使为政,遂霸西戎。事见《左传》。南睢之骨立,卫武之初筵,韩诗曰:“《宾之初筵》,卫武公饮酒悔过也。言宾客初就筵之时,宾主秩秩然,俱谨敬也。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不知其为恶也。”陈汤之都赖,《前书》,汤字子公。迁西域副校尉,矫制发诸国兵,斩郅支单于于都赖水上。魏尚之守边,文帝时,尚为云中守,坐上首虏差六级,下吏削爵。赵人冯唐为郎,为言文帝,赦尚复为云中守也。无所复施也。汉开改恶之路,凡为此也。故明德之君,远度深惟,弃短就长,不苟革其政者也。”朝廷善之,卒不改焉。

是时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斥,指也。诏书班下其事。融上疏曰:“窃闻领荆州牧刘表桀逆放恣,所为不轨,至乃郊祭天地,拟仪社稷。虽昏僭恶极,罪不容诛,至于国体,宜且讳之。体谓国家之大体也。何者?万乘至重,天王至尊,身为圣躬,国为神器,《老子》曰:“天下神器,不可为也。”陛级县远,禄位限绝,贾谊曰:“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乃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也。”犹天之不可阶,日月之不可逾也。《论语》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又曰:“仲尼如日月,无得而逾焉。”每有一竖臣,辄云图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形,见也。愚谓虽有重戾,必宜隐忍。贾谊所谓‘掷鼠忌器’,盖谓此也。《前书》贾谊曰:“里谚云‘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乎贵臣之近主乎?”是以齐兵次楚,唯责包茅;《左传》,齐桓伐楚,责以“苞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杜预注曰:“包,里束也。茅,菁茅也。束茅而灌之以酒,为缩酒也。”王师败绩,不书晋人。《公羊传》:“成公元年秋,王师败绩于{夗/贝}戎。孰败之?盖晋败之。曷为不言晋败之?王者无敌,莫敢当也。”前以露袁术之罪,今复下刘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窥高岸,天险可得而登也。《史记》李斯曰:“故城高五丈,而楼季不轻犯也;太山之高百仞,而跛牂牧其上。夫楼季而难五丈之限,岂跛牂而易百仞之高哉?峭渐之埶异也。”《尔雅》曰:“羊牝曰牂。”《易》曰:“天险不可升,地险山川丘陵也。”案表跋扈,剑诛列侯,遏绝诏命,断盗贡篚,郑玄注《仪礼》曰:“篚,竹器如筐也。”《书》曰:“厥篚玄纁玑组。”招呼元恶,以自营卫,专为群逆,主萃渊薮。《书》曰:“今商王受亡道,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孔注曰:“天下罪人逃亡者,而纣为魁主,窟聚泉府薮泽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左传》:“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臧哀伯谏曰:‘君人者,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郜鼎在庙,彰孰甚焉!’”郜鼎,郜国所作也。桑落瓦解,其埶可见。《诗》曰:“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臣愚以为宜隐郊祀之事,以崇国防。”

五年,南阳王冯、东海王祗薨,并献帝子。帝伤其早殁,欲为修四时之祭,以访于融。融对曰:“圣恩敦睦,感时增思,悼二王之灵,发哀愍之诏,稽度前典,以正礼制。窃观故事,前梁怀王、临江愍王、齐哀王、临淮怀王并薨无后,同产昆弟,即景、武、昭、明四帝是也,梁怀王揖,景帝弟也,立十年薨。临江闵王荣,武帝兄也,为皇太子,四岁废为王,坐侵庙壖地自杀。齐怀王闳,武帝子,昭帝异母兄,立八年薨。臣贤案:齐哀王,悼惠王之子,高帝之孙,非昭帝兄弟,当为怀王,作“哀”者误也。临淮公衡,明帝弟,建武十五年立,未及进爵为王而薨。《融家传》及本传皆作“公”,此为“王”者,亦误也。未闻前朝修立祭祀。若临时所施,则不列传纪。臣愚以为诸在冲乱,圣慈哀悼,礼同成人,加以号谥者,宜称上恩,称音尺证反。祭祀礼毕,而后绝之。至于一岁之限,不合礼意,又违先帝已然之法,所未敢处。”处犹安也。

初,曹操攻屠邺城,袁氏妇子多见侵略,而操子丕私纳袁熙妻甄氏。《袁绍传》,熙,绍之中子也。甄氏,中山无极人,汉太保甄邯后也。父逸,上蔡令。《魏略》曰:“熙出在幽州,甄氏侍姑,及邺城破,文帝入绍舍,后怖,伏姑膝上。帝令举头就视,见其颜色非凡。太祖闻其意,为迎取之。”融乃与操书,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妲音丁末反,又音旦。纣之妃,有苏氏女也。纣用其言,毒虐众庶。武王克殷,斩妲己头,县之于小白旗,以为纣之亡由此女也。出《列女传》也。操不悟,后问出何经典。对曰:“以今度之,想当然耳。”后操讨乌桓,建安十二年也。又嘲之曰:“大将军远征,萧条海外。昔肃慎不贡楛矢,《国语》曰:“昔武王克商,通于九夷百蛮,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肃慎国记》曰:“肃慎氏,其地在夫余国北,东滨大海。”《魏略》曰:“挹娄一名肃慎氏。”《说文》曰“楛,木也。今辽左有楛木,状如荆,叶如榆”也。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也。”《山海经》曰:“北海之内,有丁零之国。”《前书》苏武使匈奴,单于徙北海上,丁零盗武牛羊,武遂穷厄也。

时年饥兵兴,操表制酒禁,融频书争之,多侮慢之辞。融集与操书云:“酒之为德久矣。古先哲王,类帝禋宗,和神定人,以济万国,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耀,地列酒泉之郡,人着旨酒之德。尧不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樊哙解厄鸿门,非豕肩钟酒,无以奋其怒。赵之厮养,东迎其王,非引卮酒,无以激其气。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袁盎非醇醪之力,无以脱其命。定国不酣饮一斛,无以决其法。故郦生以高阳酒徒,着功于汉;屈原不餔蓸歠醨,取困于楚。由是观之,酒何负于政哉?”又书曰:“昨承训答,陈二代之祸,及众人之败,以酒亡者,实如来诲。虽然,徐偃王行仁义而亡,今令不绝仁义;燕哙以让失社稷,今令不禁谦退;鲁因儒而损,今令不弃文学;夏、商亦以妇人失天下,今令不断婚姻。而将酒独急者,疑但惜谷耳,非以亡王为戒也。”既见操雄诈渐着,数不能堪,故发辞偏宕,多致乖忤。偏邪跌宕,不拘正理。又尝奏宜准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周礼》:“方千里曰国畿,其外五百里侯畿。”郑玄注:“畿,限也。”操疑其所论建渐广,益惮之。然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潜忌正议,虑鲠大业。山阳郗虑《续汉书》:“虑字鸿豫,山阳高平人,少受学于郑玄。”虞浦《江表传》曰:“献帝尝时见虑及少府孔融。问融曰:‘鸿豫何所优长?’融曰:‘可与适道,未可与权。’虑举笏曰:‘融昔宰北海,政散人流,其权安在?’遂与融互相长短,以至不穆。曹操以书和解之。”虑从光禄勋迁御史大夫。承望风旨,以微法奏免融官。因显明仇怨,操故书激厉融曰:“盖闻唐虞之朝,有克让之臣,《尚书》曰,舜以伯禹为司空,禹让稷、契暨皋陶。以益为朕虞,益让于朱虎、熊罴。以伯夷为秩宗,伯夷让于夔龙。故麟凤来而颂声作也。《史记》曰:“于是禹兴《九韶》之乐,致异物,凤皇来仪。”后世德薄,犹有杀身为君,若齐孟阳代君居床以待贼,西汉纪信乘黄屋诳楚之类也。破家为国。若要离焚妻子以徇吴,李通诛宗族以从汉之类也。及至其敝,睚眦之怨必仇,一餐之惠必报。《史记》,范睢一餐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故晁错念国,遘祸于袁盎;景帝时,错为御史大夫,以诸侯国大,请削其土。吴楚七国反,以诛错为名。袁盎素与错不相善,盎乃进说,请斩错以谢七国,景帝遂斩错也。屈平悼楚,受谮于椒、兰;屈平楚怀王时为三闾大夫。秦昭王使张仪谲诈怀王,令绝齐交,又诱请会武关,平谏,王不听其言,卒客死于秦。怀王子子椒、子兰谗之于襄王,而放逐之。见《史记》。彭宠倾乱,起自朱浮;朱浮与宠不相能,数谮之光武,宠遂反。邓禹威损,失于宗、冯。邓禹征赤眉,令宗钦、冯愔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遂杀钦,因反击禹。今流俗本“宗”误作“宋”也。由此言之,喜怒怨爱,祸福所因,可不慎与!音余。昔廉、蔺小国之臣,犹能相下;赵惠文王与秦昭王会黾池,归,拜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右。颇曰;“吾不忍为之下,必辱之。”相如每朝,常避之。颇闻之,肉袒负荆谢之,相与为刎颈之友。事见《史记》。寇、贾仓卒武夫,屈节崇好;光武不问伯升之怨;齐侯不疑射钩之虏。公子悫与桓公争立,管仲射桓公中钩。后桓公即位,以管仲为相也。夫立大操者,岂累细故哉!往闻二君有执法之平,以为小介,介犹蒂芥也。公法虽平,私情为蒂芥者也。当收旧好;而怨毒渐积,志相危害,闻之怃然,中夜而起。怃音舞。怃,失意貌也。昔国家东迁,文举盛叹鸿豫名实相副,综达经学,出于郑玄,又明《司马法》,《史记》,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法》。其法论田及兵之法也。鸿豫亦称文举奇逸博闻,诚怪今者与始相违。孤与文举既非旧好,又于鸿豫亦无恩纪,然愿人之相美,不乐人之相伤,是以区区思协欢好。又知二君群小所构,孤为人臣,进不能风化海内,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抚养战士,杀身为国,破浮华交会之徒,计有余矣。”

融报曰:“猥惠书教,猥,曲也。告所不逮。融与鸿豫州里比郡,山阳与鲁郡相邻比。知之最早。虽尝陈其功美,欲以厚于见私,信于为国,不求其覆过掩恶,有罪望不坐也。前者黜退,欢欣受之。昔赵宣子朝登韩厥,夕被其戮,喜而求贺。宣子,赵盾谥也。《国语》曰:“宣子言韩厥于灵公,以为司马。河曲之役,赵宣子使人以其乘车干行,韩厥执而戮之。众咸曰:‘韩厥必不没矣。其主朝升之而暮戮其车,其谁安之?’宣子召而礼之,谓诸大夫曰:‘二三子可以贺我矣。吾举厥也,中吾,乃今知免于罪矣。’”况无彼人之功,而敢枉当官之平哉!忠非三闾,即屈原也。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故曰“三闾”。智非晁错,窃位为过,免罪为幸。乃使余论远闻,所以惭惧也。朱、彭、寇、贾,为世壮士,爱恶相攻,能为国忧。至于轻弱薄劣,犹昆虫之相啮,适足还害其身,《夏小正》云:“昆,众也。”《孙卿子》曰:“昆虫亦有知。”诚无所至也。晋侯嘉其臣所争者大,而师旷以为不如心竞。《左传》“秦伯之弟针如晋修成,叔向命召行人子员。行人子朱曰:‘朱也当御。’三云,叔向不应。子朱怒曰:‘班爵同,何以黜朱于朝?’抚剑从之。叔向曰:‘秦晋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晋国赖之;不集,三军暴骨。子员导二国之言无私,子常易之。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拂衣从之。人救之。平公曰:‘晋其庶乎!吾臣之所争者大。’师旷曰:‘公室惧卑,臣不心竞而力争’”也。性既迟缓,与人无伤,虽出胯下之负,韩信贫贱,淮阴少年侮之,令信出跨下。榆次之辱,《史记》,荆轲尝游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去。不知贬毁之于己,犹蚊虻之一过也。蚊音文。虻音盟。言蚊虻之暂过,未以为害。子产谓人心不相似,《左传》曰,子产谓子皮曰:“人心不同,其如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或矜埶者,欲以取胜为荣,不念宋人待四海之客,大炉不欲令酒酸也。炉,累土为之,以居酒瓮,四边隆起,一面高如锻炉,故名炉。字或作“垆”。《韩子》曰:“宋人有沽酒者,斗燍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而酒不售,酒酸。怪其故,问所知闾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何故不售?’曰:‘人畏焉。’令孺子怀钱挈壶往沽,狗迎龁之,酒所以酸而不售。”至于屈谷巨瓠,坚而无窍,当以无用罪之耳。《韩子》曰:“齐有居士田仲,宋人屈谷往见之,曰:‘谷闻先生之义,不恃仰人而食。今谷有树瓠之法,坚如石,闻厚而无窍,愿献先生。’田仲曰:‘夫子徒谓我也。凡贵于树瓠者,为可以盛也。今厚而无窍,则不可以盛物,而任坚如石,则不可以割而斟,吾无以此瓠为也。’曰:‘然,谷将弃之。’今仲不恃仰人而食,亦无益人国,亦坚瓠之类。”它者奉遵严教,不敢失坠。郗为故吏,融所推进。赵衰之拔郄縠,《左传》,晋文公谋元帅,赵衰曰:“郄縠可。”乃使郄縠将中军。不轻公叔之升臣也。公叔文子,卫大夫,其家臣名撰,行与文子同,升之于公,与之并为大夫。撰音士眷反,见《论语》。知同其爱,训诲发中。言曹公与己同爱郗虑,故发于中心而训诲。虽懿伯之忌,犹不得念,《礼记檀弓》曰;“滕成公之丧,使子叔敬叔吊,子服惠伯为介。及郊,为懿伯之忌不入。惠伯曰:‘政也,不可以叔父之私不将公事。’遂入。”郑玄注曰:“懿伯,惠伯之叔父也。忌,怨也。”况恃旧交,而欲自外于贤吏哉!贤吏谓虑也。辄布腹心,修好如初。苦言至意,终身诵之。”

岁余,复拜太中大夫。性宽容少忌,好士,喜诱益后进。及退闲职,太中大夫职在言议,故云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与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贲士貌类于邕,《汉官典职仪》曰:“虎贲中郎将,主武贲千五百人。”融每酒酣,引与同坐,曰:“虽无老成人,且有典刑。”《诗大雅》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也。融闻人之善,若出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面告其短,而退称所长,荐达贤士,多所奖进,知而未言,以为己过,故海内英俊皆信服之。

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典略》曰:“粹字文蔚,陈留人,少学于蔡邕。建安初,以高第擢拜尚书郎,后为军谋祭酒,与陈琳、阮瑀等典记室。融诛之后,人睹粹所作,无不嘉其才而忌其笔也。”枉状奏融曰:“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史记》曰,鲁大夫孟厘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服虔注曰;“圣人谓商汤也。孔子六代祖孔父嘉为宋华督所杀,其子奔鲁也。”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讪音所谏反。讪谓谤毁也。《苍颉篇》曰:“讪,非也。”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谓不加帻。唐突宫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跌荡,无仪检也。放,纵也。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说文》曰:“缶,缶也。”《字书》曰:“缶似缶而高。”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书奏,下狱弃市。时年五十六。妻子皆被诛。

初,女年七岁,男年九岁,以其幼弱得全,寄它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而不动。左右曰:“父执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遗肉汁,男渴而饮之。女曰:“今日之祸,岂得久活,何赖知肉味乎?”兄号泣而止。或言于曹操,遂尽杀之。及收至,谓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见父母,岂非至愿!”乃延颈就刑,颜色不变,莫不伤之。

初,京兆人脂习元升,与融相善,每戒融刚直。《魏略》曰:“曹操为司空,威德日盛,融故以旧意书疏倨傲,习常责融令改节,融不从之。”及被害,许下莫敢收者,习往抚尸曰:“文举舍我死,吾何用生为?”操闻大怒,将收习杀之,后得赦出。

魏文帝深好融文辞,每叹曰:“杨、班俦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所著诗、颂、碑文、论议、六言、策文、表、檄、教令、书记凡二十五篇。文帝以习有栾布之节,加中散大夫。《前书》曰:“栾布,梁人也,为梁王彭越大夫,使于齐,未反。汉诛越,枭首雒阳下,布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

论曰:昔谏大夫郑昌有言:“山有猛兽者,藜藿为之不采。”宣帝时,司隶校尉盖宽饶以直言得罪,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故上书讼之。是以孔父正色,不容弑虐之谋;《公羊传》曰:“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则人莫敢过而致难于其君者,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平仲立朝,有纾盗齐之望。纾音舒,解也,缓也。盗齐谓田常也。《庄子》曰:“田成子一旦弑齐君而盗其国。”《左传》,齐景公坐于路寝。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晏子对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公曰:“是可若何?”对曰:“唯礼可以已之。”若夫文举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动义概而忤雄心。忤,逆也。故使移鼎之迹,事隔于人存;移鼎谓迁汉之鼎也。人存谓曹操身在不得篡位也。《左传》《》曰:“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代终之规,启机于身后也。代终谓代汉祚之终也。身后谓曹丕受禅也。夫严气正性,覆折而己。岂有员园委屈,可以每其生哉!“园”即“刓”字,音五丸反。《前书音义》曰:“刓谓刓团无棱角也。”每,贪也。言宁正直以倾覆摧折,不能委曲以贪生也。贾谊云:“品庶每生。”懔懔焉,皓皓焉,其与琨玉秋霜比质可也。懔懔言劲烈如秋霜也。皓皓言坚贞如白玉也。皓音古老反。

续汉书列传

融字文举,孔子二十世孙也。高祖父尚,巨鹿太守;父宙,泰山都尉。融幼有异才。时河南尹李膺有重名,敕门下简通宾客,非当世英贤及通家子孙弗见也。融年十余岁,欲观其为人,遂造膺门,语门者曰:“我,李君通家子孙也。”膺见融,问曰:“高明父祖,尝与仆周旋乎?”融曰:“然。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也。”众坐奇之,佥曰:“异童子也。”太中大夫陈炜后至,同坐以告炜,炜曰:“人小时了了者,大亦未必奇也。”融答曰:“即如所言,君之幼时,岂实慧乎?”膺大笑,顾谓曰:“高明长大,必为伟器。”山阳张俭,以中正为中常侍侯览所忿疾,览为刊章下州郡捕俭。俭与融兄褒有旧,亡投褒。遇褒出。时融年十六,俭以其少不告也。融知俭长者,有窘迫色,谓曰:“吾独不能为君主邪!”因留舍藏之。后事泄,国相以下密就掩捕,俭得脱走,登时收融及褒送狱。融曰:“保纳藏舍者融也,融当坐之。”褒曰:“彼来求我,罪我之由,非弟之过,我当坐之。”兄弟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诏书令褒坐焉。融由是名震远近,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并以俊秀为后进冠盖。融持论经理不及让等,而逸才宏博过之。司徒、大将军辟举高第,累迁北军中候、虎贲中郎将、北海相,时年三十八。承黄巾残破之后,修复城邑,崇学校,设庠序,举贤才,显儒士。以彭璆为方正,邴原为有道,王修为孝廉。告高密县为郑玄特立一乡,名为郑公乡。又国人无后,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为棺木而殡葬之。郡人甄子然孝行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令配食县社。其礼贤如此。在郡六年,刘备表融领青州刺史。建安元年,征还为将作大匠,迁少府。每朝会访对,辄为议主,诸卿大夫寄名而已。

汉纪别传

融在郡八年,仅以身免。帝初都许,融以为宜略依旧制,定王畿,正司隶所部,为千里之封 乃引公卿上书言其义。是时天下草创,曹、袁之权未分,融所建明,不识时务。又天性气爽,颇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制酒禁,而融书啁之曰:“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尧不饮千锺,无以成其圣。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虽宽容,而内不能平。御史大夫郗虑知旨,以法免融官。岁余,拜太中大夫,虽居家失势,而宾客日满其门,爱才乐酒,。常叹曰:“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虎贲士有貌似蔡邕者,融每酒酣,辄引与同坐,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其好士如此。

杂考

世说云:孔文举年十歳,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诣校尉。诣门者皆儁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旣通,前座。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亲,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竒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别传曰:融四歳与兄食梨,辄引小者。人问其故,答曰:“小儿法当取小者。”

文苑传曰:祢衡避难荆州,建安初来游许下。始达颍川,乃阴懐一刺。旣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是时许都新建贤,士大夫四方来集。或问衡曰:“盍从陈长文司马伯达乎?”对曰:“吾焉能从屠沽儿耶?”又问:“荀文若、赵稚长云何?”衡曰:“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唯善鲁国孔融及弘农杨修。”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融亦深爱其才。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与交友,上书荐之。

文士传云:衡少与孔融作尔汝之交,时衡未满二十,融已五十。敬衡才秀,共结殷勤,不能相违。以建安初北游,融数与武帝笺,称其才。帝倾心欲见,衡称疾不肯徃,而数有言论。帝甚忿之,以其才名,不杀,图欲辱之,乃令録为鼓吏。

世说云: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魏武惭。

祢衡传云:衡参挝而去,颜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孔融退而数之曰:“正平大雅,固当尔邪?”因宣操区区之意,衡许往。融复见操,说衡狂疾,今求得自谢。操喜,勑门者有客便通,待之极晏。衡乃着布单衣疏巾,手持三尺梲杖,坐大营门,以杖棰地大骂。吏曰:“外有狂生坐于营门,言语悖逆,请収案罪。”操怒,谓融曰:“祢衡竖子,孤杀之犹鼠雀耳。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今送于刘表,视当何如?”于是遣人骑送之。

杨彪传云:袁术僭乱,操托彪与术婚姻,诬以欲图废置,奏収下狱,劾以大逆。将作大匠孔融闻之,不及朝服,往见操曰:“杨公四世清德,海内所瞻,周书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以袁氏归罪。杨公易称积善余庆,徒欺人耳?”操曰:“此国家之意。”融曰:“假使成王杀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也?今天下缨緌,搢绅所以瞻仰明公者,以公聪明仁智,辅相汉朝。举直措枉,致之雍熙也。今横杀无辜,则海内观聴,谁不解体。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拂衣而去,不复朝矣。”操不得已,遂理出彪。

世说云:边文礼才辨俊逸,孔北海尝荐于曹公曰:“边让为九州岛之被,则不足为单衣,襜褕则有余。”

魏志云:陈元龙使功曹陈季弼诣许,谓之曰:“许下论议,待吾不足,足下相为观察,还以见诲。”季弼还曰:“闻远近之论,颇谓明府骄而自矜。”元龙曰:“夫闺门雍穆,有徳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渊清玉洁,有礼有法,吾敬蕐子鱼。清修疾恶,有识有义,吾敬赵元逹。博闻强记,竒逸卓荦,吾敬孔文举。雄姿杰出,有王伯之畧,吾敬刘玄德。所敬如此,何骄之有?”

郑玄传云:相国孔融深敬于玄,屣履造门,告高宻为玄特立一乡。

邴原别传云:鲁国孔融在郡,教选计当任公卿之才,乃以郑玄为计掾,彭璆为计吏,原为计佐。融有所爱一人,常盛嗟叹之。后恚望,欲杀之,朝吏皆请。时其人亦在坐,叩头流血,而融意不解。原独不为请。融谓原曰:“众皆请而君何独不?”原对曰:“明府于某,本不薄也,常言岁终当举之,此所谓‘吾一子’也。如是,朝吏受恩未有在某前者矣,而今乃欲杀之。明府爱之,则引而方之于子,憎之,则推之欲危其身。原愚,不知明府以何爱之?以何恶之?”融曰:“某生于微门,吾成就其兄弟,拔擢而用之;某今孤负恩施。夫善则进之,恶则诛之,固君道也。往者应仲远为泰山太守,举一孝廉,旬月之间而杀之。夫君人者,厚薄何常之有!”原对曰:“仲远举孝廉,杀之,其义焉在?夫孝廉,国之俊选也。举之若是,则杀之非也;若杀之是,则举之非也。诗云:‘彼己之子,不遂其媾。’盖讥之也。语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仲远之惑甚矣。明府奚取焉?”融乃大笑曰:“吾直戏耳!”原又曰:“君子于其言,出乎身,加乎民;言行,君子之枢机也。安有欲杀人而可以为戏者哉?”融无以答。是时汉朝陵迟,政以贿成,原乃将家人入郁洲山中。郡举有道,融书喻原曰:“修性保贞,清虚守高,危邦不入,久潜乐土。王室多难,西迁镐京。圣朝劳谦,畴谘隽乂。我徂求定,策命恳恻。国之将陨,嫠不恤纬,家之将亡,缇萦跋涉,彼匹妇也,犹执此义。实望根矩,仁为己任,授手援溺,振民于难。乃或晏晏居息,莫我肯顾,谓之君子,固如此乎!根矩,根矩,可以来矣!”原遂到辽东。辽东多虎,原之邑落独无虎患。原尝行而得遗钱,拾以系树枝,此钱既不见取,而系钱者愈多。问其故,答者谓之神树。原恶其由己而成淫祀,乃辨之,于是里中遂敛其钱以为社供。后原欲归乡里,止于三山。孔融书曰:“随会在秦,贾季在翟,谘仰靡所,叹息增怀。顷知来至,近在三山。诗不云乎,‘来归自镐,我行永久’。今遣五官掾,奉问榜人舟楫之劳,祸福动静告慰。乱阶未已,阻兵之雄,若釭弈争枭。”原于是遂复反还。积十余年,后乃遁还。南行已数日,而度(度姓公孙辽东太守)甫觉。度知原之不可复追也,因曰:“邴君所谓云中白鹤,非鹑鷃之网所能罗矣。又吾自遣之,勿复求也。”遂免危难。自反国土,原于是讲述礼乐,吟咏诗书,门徒数百,服道数十。时郑玄博学洽闻,批注典籍,故儒雅之士集焉。原亦自以高远清白,颐志澹泊,口无择言,身无择行,故英伟之士向焉。是时海内清议,云青州有邴、郑之学。

魏志云:王修游学南阳,止张奉舍。奉举家得疾病,无相视者。修亲隐恤之,病愈乃去。初平中,北海孔融召以为主簿,守高宻令。高宻孙氏素豪侠,人客数犯法。民有相刼者,贼入孙氏,吏不能执。修将吏民围之,孙氏拒守,吏民畏惮不敢近。修令吏民敢有不攻者与同罪,孙氏惧乃出贼,由是豪强慑服。举孝亷,修让邴原,融不聴。答修敎曰:“原之贤也,吾巳知之矣。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尧不能用,舜实举之。原可谓不患无位之士,以遗后贤,不亦可乎?”修重辞融答曰:“掾清身洁,已厯试诸难。谋而鲜过,惠训不倦。余嘉乃勲应乃懿,徳用升尔于王庭,其可辞乎?”时天下乱,遂不行。顷之,郡中有反者,修闻融有难,夜往奔融。贼初发,融谓左右曰:“能冒难来,唯王修耳。”言终而修至,复署功曹。时胶东多贼冦,复令修守胶东令。

郑玄传云:玄惟有一子益恩,孔融在北海,举为孝亷。及融为黄巾所围,益恩赴难殒身,有遗腹子,玄以其手文似己,名之曰小同。

魏书云:袁绍宿与故太尉杨彪、大长秋梁绍、少府孔融有隙,欲使公以他过诛之。公曰:“当今天下,土崩瓦觧,豪杰并起,辅相君长,人怀怏怏,各有自为之心。此上下相疑之秋也,虽以无嫌待之,犹惧未信,如有所除,则谁不自危。且夫起布衣在尘垢之间,为庸人之所陵陷,可胜怨乎。高祖赦雍齿之雠,而羣情以安,如何忘之?”绍以为公外托公义,内实离异,深怀怨望。

语林云:献帝尝晏见孔文举与郗鸿豫,问文举曰:“鸿豫何所优长?”文举言:“可与适道,未可与权。”鸿豫举笏曰:“融昔宰北海,政散人流,其权安在?”遂与文举互相短长。

魏氏春秋云:袁绍之败也,融与太祖书曰:“武王伐纣,以妲已赐周公。”太祖以融学博,谓书传所纪。后见问之,对曰:“以今度之,想其当然耳。”十三年,融对孙权使,有讪谤之言,坐弃市。二子年八歳,时方奕棋。融被收,端坐不起。左右曰:“而父见执,不起何也?”二子曰:“安有巢毁,而卵不破者乎?”遂俱见杀。融有高名清才,世多哀之。太祖惧远近之议也,乃令曰:“大中大夫孔融,旣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虚名,少于核实。见融浮艶,好作变异,眩其谁诈,不复察其乱俗也。此州人说平原祢衡,受传融论,以为父母与人无亲,譬若缻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余人。融违天反道,败伦乱理,虽肆市朝,犹恨其晩。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诸军将校掾属,皆使闻见。”

世说云:孔融被収,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歳,小者八歳,二儿故琢针戱,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収至。

世语云:魏太祖以歳俭禁酒,融谓酒以成礼,不宜禁。由是惑众,太祖収寘法焉。二子龆龀见収,顾谓二子曰:“何以不辟?”二子曰:“父尚如此,复何所辟。”

世说云:孔北海被収,时男方九歳,女纔七岁,以幼弱得全,寄住他舎。主人遗以肉汁,男饮之,女曰:“今日之祸,岂得久活?何頼知肉味乎?”或有言于曹操,収之将加戮。女谓兄曰:“若死而有知,得见父母,岂非至愿。”乃延颈就刑。

魏畧云:脂习字元升,京兆人。公府辟举高第,天子西迁,及诣许昌,习常随从。与少府孔融亲善,太祖为司空威德日盛,融书疏倨傲,习常责融,。欲令改节融被诛时,许中百官与融相亲善者,莫敢収恤,习独抚而哭之,曰:“文举卿舎我死,我当复与谁语者。”

语林云:脂元升以哭孔文举尸,魏太祖収欲治罪,以其事直见原。元升后见太祖陈谢前愆,太祖呼其字曰:“元升卿。故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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