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君即位冠白纱帽
宋前废帝子业将杀湘东王彧,彧结左右寿寂之等,弑帝于后堂,建安王休仁便称臣,引彧升西堂,登御座,事出仓猝,犹著乌纱帽,休仁呼主衣以白纱帽代之,乃即位,是为明帝。(明帝纪)
后废帝昱无道,萧道成使王敬则结帝左右陈奉伯等弑之。明旦召大臣会议,敬则遽呼虎贲钑戟羽仪,手自取白纱帽,加道成首,令道成即位,曰“事须及热。”道成呵之,乃止。(齐高帝纪)
又齐书柳世隆传:沈攸之起兵,谓诸将曰“我被太后令,建义下都,大事若克,白纱帽当共著耳。”
是古来人君即位,例著白纱帽,盖本太子由丧次即位之制,故事相沿,遂以白纱帽为登极之服也。
齐梁之君多才学
创业之君兼擅才学,曹魏父子固已旷绝百代。其次则齐梁二朝,亦不可及也。
齐高虽不以才学名,然少为诸生。(刘瓛传论)从雷次宗受业,治礼及左氏春秋。(本纪)
为领军时,与谢超宗共属文,爱超宗才翰。(超宗传)
即位后,见武陵王奕效谢康乐体诗,训之曰“康乐放荡,作体不辨首尾。安仁、士衡,深可宗尚。颜延之,抑其次也。”是帝之深于诗文也。(奕传)
又尝与王僧虔赌书(书法),毕,谓僧虔曰“谁为第一?”僧虔曰“臣书第一,陛下亦第一。”帝笑曰“卿可谓善自为谋。”(僧虔传)是帝精于书法也。其子孙亦多以才著:
临川王映,能左右书。(映传)
鄱阳王锵,好文章。桂阳王铄,好名理。人称为鄱桂。(锵传)
江夏王锋,五岁学凤尾诺,一学即工。十岁能属文,武帝谓其书为第一。明帝辅政,翦除高武子孙,锋作修柏赋以寓意。(锋传)此其子之多才学也。
文惠太子临国学,与王俭讲礼记,毋不敬周易干震之义。(文惠传)
竟陵王子良招致学士钞五经百家,为四部要略千卷。(子良传)
晋安王子懋撰春秋例苑三十卷。(子懋传)随郡王子隆能文,武帝曰“此我家东阿也。”(子隆传)此其孙之多才学也。
而诸孙中尤以豫章王嶷之诸子为最:
子范入梁为南平王,从事制千字文,令蔡薳注之。府中文笔皆子范属草。简文遭侯景之逼,葬其后,使子范作哀册文,词极工婉,帝曰“此段‘庄陵万事零落’,惟哀册尚有典刑。”
子显著鸿序赋,沈约见之,极为倾倒。又采众家后汉书,考正同异,作后汉书一百卷。又撰齐书六十卷、普通北伐记五卷、贵俭传三卷、文集二十卷。其子恺亦工诗,于宣猷堂与诸名人饯谢嘏出守,赋诗用十五剧韵,独先就,又极工。(子显传)
子显弟子云有文藻,弱冠撰晋书,年二十六,书成百余卷。又工书,百济国使人求其书,值子云将出都,使者望船,一步一拜,子云遣问之,曰“侍中尺牍之美,名闻海外,今日所求,惟在名迹。”乃停舟,书三十纸与之。其子特亦工书,梁武谓之曰“子敬之迹不及右军,萧特之笔,遂过于父。”(子云传)此亦萧齐后人,负一代文学之望者也。
至萧梁父子间,尤为独擅千古:
武帝少而笃学,洞达儒玄,虽万机多务,犹卷不辍手。造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及六十四卦、二系、文言序卦等义、乐社义、毛诗答问、春秋答问、尚书大义、中庸讲疏、孔子正言、老子讲疏,共二百余卷。又令明山宾等,述制旨并撰吉凶军宾嘉五礼一千余卷。又造通史,亲制赞序,凡六百卷。天性睿敏,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诸文集又一百卷,并撰金策三十卷。兼长释义,制涅槃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又复数百卷。历观古帝王艺能博学,罕或有焉。(武本纪)
昭明太子,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及长,读书数行辄下,过目皆忆。每游宴祖饯,赋诗辄十数韵,或作剧韵,皆属思便成,无所点易。著文集二十卷,古今典诰文言,为正序十卷,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文选三十卷。(本传)
简文帝六岁便能属文,既长,九流百氏,经目必记。篇章词赋,操笔立成。博综儒书,善言玄理。自序其诗云“余七岁有诗癖,长弗倦也。”史论谓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所著昭明太子传五卷、诸王传三十卷、礼大义二十卷、老子义二十卷、庄子义二十卷、长春义记一百卷、法宝连璧三百卷。(本纪)
元帝好学,博极群书,才辨敏速,冠绝一时。著孝德传三十卷、忠臣传三十卷、丹阳尹传十卷、注汉书一百一十五卷、周易讲疏十卷、内典博要一百卷、连山三十卷、洞林三卷、玉韬十卷、老子讲疏四卷、全德志、怀旧志、荆南志、江州记、贡职图,又古人同姓名录一卷、筮经十二卷、式赞三卷、文集五十卷。(本纪)
南康王绩,七岁,有人洗改官文书者,即能察出。(本传)
邵陵王纶,预饯衡州刺史元庆和,于坐赋诗十二韵,末云“方同广川国,寂寞久无声。”武帝大赏之,曰“汝人才如此,何虑无声!”其后湘东王绎与河东王誉交兵,纶作书劝其息家庭之争,赴君父之急,词极恺切动人。(本传)武陵王纪,少勤学,有文才,属词不好轻华,甚有骨气。(本传)此梁武父子间才学也。
帝弟南平王伟,精玄学,著二旨义,别为新通,又制性情、机神等论,周舍、殷芸,俱不能屈。(本传)
鄱阳王恢猎史籍。(本传)
安成王秀精意学术,搜集传记,招刘孝标为类苑,未毕而已行于世。(本传)此又帝诸弟之才学也。
昭明诸子,史不著其能文。简文子:大心,幼聪朗,善属文。大临以明经射策甲科。大连少俊爽工文,兼善丹青,武帝赐以马,即为谢启,其词甚美。大钧七岁学诗,武帝赐以王羲之书一卷。
元帝子:方等,尝著论以鱼鸟自况,因不得于父也。曾注范蔚宗后汉书未就,所撰三十国春秋及静住子行于世。第三子方诸,博学明老易,善谈玄,词辨风生。南康王绩子会理,少聪慧,好文史。其弟通理,博学有文才,尝祭孔文举墓,为之立碑,其文甚美。
邵陵王纶子坚,善草隶,其弟确尤工楷法,公家碑志皆令书之。除秘书丞,武帝谓曰“以汝能文,故有此授。”
武陵王纪子圜正,为元帝囚于荆州,曾有连句诗曰“水长二江急,云生三峡昏,愿贳淮南罪,思报阜陵恩。”元帝览诗而泣。此皆见于各本传者。此武帝诸孙之才学也。帝兄懿之子渊藻善属文,尤好古体,非公宴不妄作,虽小文成,辄弃本。懿之孙孝俨,从帝游华林园,于坐献相风乌、华光殿、景阳山等颂。
南平王伟之孙静,宗室后进,有文才,笃志好学,散书满席,手自校讎。
鄱阳王恢之子范,虽无学术,而率意题章,皆有奇致。尝得旧琵琶,齐竟陵王子良旧物也,即揽笔为咏,以示湘东王,王作琵琶赋和之。
始兴王憺之子映,因野谷生,为嘉谷颂。其弟奕,当简文入居监抚,为储德颂以献。
安成王秀之子机,博览强记,有诗赋数千言,元帝序而传之。机弟推,亦善属文,为简文所赏。此亦皆见于本传者。
又帝从子从孙之才学也。
齐明帝杀高武子孙
宋子孙多不得其死,犹是文帝、孝武、废帝、明帝数君之所为。至齐高、武子孙,则皆明帝一人所杀,其惨毒自古所未有也。
明帝本高帝兄子,早孤,高帝抚之,恩过诸子,历高、武二朝,爵通侯,官仆射。至郁林王时辅政,因郁林无道,弑之而立海陵,不数月,又废弑之而夺其位。自以得不以正,亲子皆幼小,而高、武子孙日渐长大,遂尽灭之无遗种。(子岳传)
今按高帝十九子:
长武帝,次豫章王嶷、临川王映、长沙王晃、武陵王奕、安成王皓、始兴王鉴,皆卒于明帝前,故未被害。
又早殇者四人。
其余鄱阳王锵、桂阳王铄、江夏王锋、南平王锐、宜都王铿、晋熙王銶、河东王铉、衡阳王钧,皆明帝所杀也。
武帝二十三子:
长文惠太子,早薨。次竟陵王子良,善终。鱼复侯子响,武帝时以擅杀长史,拒台兵,见杀。
又早殇者四人。
其余庐陵王子卿、安陆王子敬、晋陵王子懋、随郡王子隆、建安王子真、西阳王子明、南海王子罕、巴陵王子伦、邵陵王子贞、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衡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湘东王子建、衡阳王子、南郡王子夏,皆明帝所杀也。
文惠太子子:郁林王昭业、海陵王昭文既为明帝所弑,巴陵昭秀、桂阳王昭粲亦明帝杀之。甚至竟陵王子良之子:昭胄、昭颖亦明帝所杀。
统计高帝后,惟豫章王嶷有子,子廉、子恪、子操、子范、子显、子云等有后于梁,其余诸子及武帝、文惠诸子孙,大半皆被明帝之祸,且俱无后。
按齐高尝戒武帝曰“宋氏若不骨肉相残,他族岂得乘其衰敝?”故终武帝世,诸兄弟尚得保全。然齐高但知宋之自相屠戮,而不知己之杀刘氏子孙之惨。当巴陵王子伦被害时,谓茹法亮曰“先朝杀灭刘氏,今日之事,理数固然。是天理即人心,杀人子孙者,人亦杀其孙。金翅下殿,搏食小龙无数。”(子夏传:明帝名鸾,即金翅鸟也)斯固齐高之自取也。然齐明之忍心害理,亦已至矣!
建武中,凡三诛诸王,每一行事,帝辄先烧香火,呜咽流涕,人以此知其夜当有杀戮。(子岳传)每杀诸王,皆以夜遣兵围宅,或斧砍关排墙而入。(锵传)当时高武子孙朝不保夕,每朝见,鞠躬俯偻,不敢正行直视。(铉传)桂阳王铄见帝后,出谓人曰“吾前日见上流涕呜咽,而鄱阳、随郡诛,今日又流涕而有愧色,其在吾耶?”是夕,果见杀。(铄传)
宜都王铿咏陆机吊魏武云“昔以四海为己任,死则以爱子托人。”左右皆泣,未机,赐死。(铿传)
王敬则起兵向阙,以奉南康王子恪为名,子恪逃走,不知所在。明帝欲尽杀高武子孙,乃悉召入尚书省,敕人各两左右自随,孩抱者,乳母随入。其夜,太医煮药,都水办棺材数十具,须三更,悉杀之。会子恪自吴奔归,二更刺启入,时刻已至,而帝眠未醒,沈徽孚、单景隽少留其事,及帝觉,乃白子恪已至,帝惊曰“未尽诸王命耶?”景隽具以事答,明日,悉遣诸王侯还第。(昭胄传)盖天良难昧,帝亦动于心之所不安也。然其后又卒皆诛死,然则齐明之残忍惨毒,无复人理,真禽兽之不若矣!
卒之,高帝子孙既尽,而己之子东昏侯宝卷、和帝宝融皆被废杀之祸。
江夏王宝玄先为东昏所杀,鄱阳王宝寅逃入魏,后亦谋反诛。邵陵王宝攸、晋熙王宝嵩、桂阳王宝贞,皆中兴元、二年赐死。
惟广陵王宝源,以先卒未被祸。巴陵王宝义,以废疾得善终。余皆早夭。
是明帝之子亦无一得免祸者。
始安王遥光,明帝亲兄子。明帝谋害诸王,皆遥光赞成之。后遥光亦以反诛。真所谓天理昭彰,报施不爽,凡杀人以利己者,可以观于此矣!齐制典签之权太重
齐制:诸王出镇,其年小者,则置行事及典签以佐之。一州政事以及诸王之起居饮食,皆听命焉。而典签尤为切近。齐书孝武诸子传论,谓“帝子临州年皆幼小,故辅以上佐,简自帝心。州国府第,先事后行。饮食起居,动应闻启。行事执其权,典签掣其肘,处地虽重,行己莫由。”斯宋氏之余风,在齐而弥甚也。今见于列传者:
武陵王奕为丹阳尹,始不置行事,得自亲政。(奕传)随郡王子隆督益州,始亲府州事。(子隆传)可见其始皆有行事,不得自专也。
蔡约为宜都王长史,行府州事,时诸王行事,多相裁割,约在任,主佐之间,穆如也。(约传)可见行事如约者少也。
刘暄为江夏王宝元郢州行事,执事过刻,有人献马,宝元欲看之,暄曰“马何须看?”妃索煮肫,暄曰“已煮鹅,不复烦此。”宝元曰“舅殊无渭阳之情。”(诗经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谓甥舅之情。)(江祏传)可见行事之威制也。此行事之弊也。
其签帅之权:
如武陵王奕在江州忤典签赵渥,赵渥启其得失,即召还京。(奕传)
宜都王铿,举动每为签帅所判,立意多不得行。(铿传)
南海王子罕欲暂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还泣谓母曰“儿欲移五步不得,与囚合异?”
邵陵王子贞求熊白(本草纲目:熊白,熊背上肪。色白如玉,味甚美,寒月则有,夏月则无。),厨人答以无典签命,不敢与。
西阳王子明欲送书侍读鲍撰,典签吴修之不许,乃止。(俱见子伦传)
其有不甘受制而擅杀典签者,则必治以专辄之罪。
如长沙王晃为典签所裁,晃杀之,高帝大怒,手诏赐杖。(晃传)
鱼复侯子响,为行事刘寅、典签吴修之等所奏,武帝遣台使检校,子响愤杀寅、修之等,后以抗拒台兵被诛。(子响传)
是以威行州郡,权重藩君,势积重而难返。当子响之杀寅等也,武帝闻之曰“子响遂反!”戴僧静大言曰“诸王都应反!”帝问故,对曰“诸王无罪,而一时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浆,签帅不在,则竟日忍渴。诸州但闻有签帅,不闻有刺史。”(见子伦传。而僧静传:武帝使僧静往讨,僧静曰“王年少,长史捉之太急,忿不思难,故耳!天子儿过误杀人,有何大罪?而忽遣军西上耶?僧静不敢奉诏。”)竟陵王子良尝问范云曰“士大夫何故诣签帅?”云曰“诣长史以下皆无益,诣签帅便有十倍之利,不诣何为?”(子伦传)
故明帝杀诸王,无不就典签杀之。其初辅政时,防制诸王,先致密旨于上佐。(孔琇之传)又令萧谌召诸王典签,约不许诸王外接人物。(谌传)
其害巴陵王子伦也,惧其有兵能拒命,以问典签裴伯茂,伯茂曰“若遣兵,恐不可即得,委伯茂,则一小吏力耳。”果以酖逼之死。(子伦传)
又遣裴叔业害南平王锐,防合周伯玉欲斩叔业,举兵匡社稷,典签叱左右斩之,锐遂见害。(锐传)积威之渐,一至于此。按南史吕文显传“故事‘府州部内论事皆用签,前叙所论之事,后书某官某签。’故府州置典签掌之,本五品吏耳。
宋季多以幼小王子出为方镇,人主皆以亲近左右为典签,一岁中还都者数四,人主辄问以刺史之贤否,往往出于其口。于是威行州郡,权重藩君。齐明帝知之,始制诸州论事,不得遣典签,其任稍轻,其后仍复积重。”梁书“江革为庐陵王长史,时少王行事,多倾意于签帅,革以正直自处,不与签帅同坐,盖以典签本微贱者也。”然官小而权重,革之为此,岂至梁时签帅已轻,不复如齐时之威福在手耶?南朝以射雉为猎
南朝都金陵,无搜狩之地,故尝以射雉为猎。
宋明帝射雉,至日中无所得,甚惭,曰:“吾旦来如皋,遂空行可笑。”(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昔贾大夫恶,取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获之,其妻始笑而言。)褚炫对曰“今节候虽适,而云雾尚凝,故斯翚之禽,骄心未警。”帝意解,乃于雉场置酒。(宋书褚炫传)帝至岩山射雉,有一雉不肯入场,日暮将返,留晋平王休祜待之,令勿得雉勿返,休祜便驰去,上令寿寂之等追之,蹴令坠马死。(休祜传)齐武帝永明六年,邯郸超谏射雉,上为之止。久之,超竟诛。后又将射雉,竟陵王子良又谏止。(子良传)东昏置雉场二百九十六处,翳中帷幛,皆红绿锦为之,有鹰犬队主、翳队主等官。(齐纪)
江左世族无功臣六朝最重世族,已见丛考前编。其时有所谓旧门、次门、后门、勋门、役门之类,以士庶之别,为贵贱之分,积习相沿,遂成定制。
陶侃微时,郎中令杨与之同乘,温雅谓曰“奈何与小人同载?”
郗鉴陷陈午,贼中有同邑人张实,先附贼,来见竟卿鉴(呼郗鉴为卿),鉴曰“相与邦壤,义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实惭而退。杨方在都,缙绅咸厚之,方自以地寒,不愿留京,求补远郡,乃出为高梁太守。
王僧虔为吴兴郡守,听民何系先等一百十家为旧门,遂为阮佃夫所劾。
张敬儿斩桂阳王休范,以功高当乞镇襄阳,齐高辅政,以敬儿人位本轻,不欲便处以襄阳重镇。
侯景请婚王谢,梁武曰“王谢门高,可于朱张以下求之。”
一时风尚如此,即有出自寒微,奋立功业,官高位重,而其自视犹不敢与世族较。陈显达既贵,自以人微位重,每迁官,常有愧惧之色。诫诸子曰“我本志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贵骄人。”又谓诸子曰“麈尾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
王敬则与王俭同拜开府,褚渊戏俭以为连璧,俭曰“老子遂与韩非同传。”或以告敬则,敬则欣然曰“我本南沙小吏,今得与王卫军同拜三公,复何恨?”(敬则传)
王琳为梁元帝所忌,出为广州刺史,琳私谓李膺曰“官正疑琳耳,琳分望有限,岂与官争为帝乎?何不使琳镇雍州?琳自放兵作田,为国捍御外侮也。”(琳传)
且不特此也。
齐高在宋,以平桂阳之功,加中领军,犹固让与袁粲、褚渊,书自称“下官常人,志不及远。”(褚渊传)及即位后,临崩遗诏,亦曰“吾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本纪)
可见当时门第之见,习为固然,虽帝王不能改易也。
然江左诸帝乃皆出自素族。
宋武本丹徒京口里人,少时伐荻新洲,又尝负刁逵社钱被执,其寒贱可知也。
齐高自称素族,则非高门可知也。梁武与齐高同族,亦非高门也。
陈武初馆于义兴许氏,始仕为里司,再仕为油库吏,其寒微亦可知也。
其他立功立事,为国宣力者,亦皆出于寒人。
如顾荣、卞壶、毛宝、朱伺、朱序、刘牢之、刘毅等之于晋。
檀道济、朱龄石、沈田子、毛修之、朱修之、刘康祖、到彦之、沈庆之等之于宋。
王敬则、张敬儿、陈显达、崔慧景等之于齐。陈伯之、陈庆之、兰钦、曹景宗、张惠绍、昌义之、王琳、杜龛等之于梁。周文育、侯安都、黄法、吴明彻等之于陈。皆御武戡乱,为国家所倚赖。
而所谓高门大族者,不过雍容令仆,裙屐相高,求如王导、谢安柱石国家者,不一二数也。次则如王宏、王昙首、褚渊、王俭等,与时推迁,为兴朝佐命以自保其家世,虽市朝革易,而我之门第如故,以是为世家大族,迥异于庶姓而已。此江左风会习尚之极敝也。
梁武存齐室子孙
宋之于晋、齐之于宋,每当革易,辄取前代子孙尽殄之。
梁武父顺之,在齐时以缢杀鱼复侯子响事,为孝武所恶,不得志而死,故梁武赞齐明帝除孝武子孙以复私仇,然亦本明帝意,非梁武能主之也。
后其兄懿又为明帝子东昏侯所杀,故革易时,亦尽诛明帝子以复之,所谓自雪门耻也。至于齐高子孙犹有存者,(高武子孙已为明帝杀尽,惟豫章王一支尚留)则皆保全而录用之。如萧子恪仕至吴郡太守,子范秘书监,子显侍中吏部尚书,子云国子祭酒,子晖中骑长史。梁武尝谓子恪等曰“我初平建康,人皆劝我云‘时代革易,宜有处分。’我依此而行,有何不可?正以江左以来,代谢必行诛戮,有伤和气,所以运祚不长,昔曹志是魏武帝孙,陈思王之子,事晋武帝能为忠臣,此即卿事例,卿等无复自外之意,日久当知我心耳。”
姚察论曰“魏晋革易,皆抑前代宗支以绝民望,然刘奕、曹志犹显于新朝。及宋遂令司马氏为废姓,齐之代宋,戚属皆歼,其祚不长,抑亦由此。梁受命而子恪兄弟及群从并随才受任,通贵满朝,君子以是知高祖之量,度越前代矣!”陈武帝多用敌将
陈武帝起自寒微,数年有天下,其将帅自侯安都、黄法、胡颖、徐度、杜棱、吴明彻诸人外,其余功臣皆出于仇敌中者。
杜僧明、周文育,则起兵围广州,为帝所擒者也。欧阳頠,亦事萧勃,为周文育擒送于帝者也。侯瑱、周铁虎、程灵洗,则王僧辨故将也。
鲁悉达、孙玚、周炅、樊毅、樊猛,则王琳故将也。
或临阵擒获,或力屈来降,帝皆释而用之,委以心膂,卒得其力以成偏安之业。其度量恢廓,知人善任,固自有过人者。
如侯瑱据豫章,自以本事僧辨,不肯入朝,及部众叛散,或劝其投北齐,瑱以帝有大量,必能容人,乃诣阙归罪。
鲁悉达据晋熙,王琳授以镇北将军,帝亦授以征西将军,悉达两受之而皆不就,帝使沈泰潜师袭之,亦不克,后为北齐师所破,乃来归,武帝谓曰“来何迟也?”对曰“陛下授臣以官,恩至厚矣;使沈泰来袭,威亦深矣,臣所以自归者,以陛下豁达大度,同符汉祖故也。”帝曰“卿言得之矣!”
可见帝之度量,当时早有以见信于人,故能驱策群雄,藉以集事。
魏郑公史论,谓“帝志度宏远,怀抱豁如,或取士于仇仇,或擢才于亡命,掩其受金之过,宥其吠尧之罪,委以心腹爪牙,咸得其死力,方诸鼎峙之雄,足以无惭权、备矣!然则虽偏安江左,固亦有帝王之量哉!”
齐梁台使之害
齐书竟陵王子良传:宋元嘉中,簿书赋税皆责成郡县,孝武帝急速,乃遣台使,自此公私劳扰。齐初子良疏曰“此辈使人,既非详慎,或贪险崎岖,营求此役。朝辞禁门,形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胁遏津吏,恐喝邮传。既望城郭,便飞下严符,但称行台,未知所督。先诇官吏,却摄群曹,绛标寸纸,一日数至。四乡所召,莫辨枉直,万姓骇迫,争致馈遗,今日酒谐肉饫,即许附申,明日礼轻货薄,复责科算。及其豚蒜转积,鹅栗渐盈,远则分鬻他境,近则托质吏民,反请郡邑,助民祈缓。”此齐室台使之害也。
梁书贺琛传亦有疏曰“今东境户口空虚,皆由使命繁数,大邦大县,舟船衔命者,非惟十数,即穷幽之乡,极远之邑,亦皆必至驽困。邑宰则拱手听其渔猎,桀黠长吏又因之而为贪残。故细民弃业流冗者多。”此梁室台使之弊也。
以田租丁赋,动遣台使分催,本非政体。此辈假公营私,骚及鸡犬,固事之所必有也。然如子良所云“豚蒜鹅栗”之类,则征索尚属微细。
后世固不至以簿书赋役,动遣使征求,然有时以重案特命大官出勘,名曰“钦差”,其中未尝无公正之人,能廉洁持身,平反定狱,然不可多得也。不肖者,则因以为利,藉权索贿,动至数万金,小民之受累犹少,官府之被祸已深。
前明刘瑾窃柄时,科道出使归,例以千金为馈,犹觉其细已甚也。何况齐梁台使仅索鸡豚果栗之类,固不足数矣!
夫外吏不可信而遣朝官,小官不可信而遣大僚,宜其励官方而达民隐,乃滋累更甚,则不如不遣之为愈也。后汉桓帝数遣黄门常侍及中使伯荣往来甘陵,伯荣尤骄蹇,所经郡国,莫不迎送礼谒,陈忠上言“使者所过,威权翕赫,震动郡县。王侯、二千石为伯荣独拜车下,仪体上僭,侔于人主。长吏惧责,发人修道,缮理亭传,征役无度,老幼相随,动以万计。赂遗仆从,人数百匹,顿踣呼嗟,莫不叩心!”后代钦差之弊,往往类此。
六朝多以反语作谶
自反切之学兴,遂有以反语作谶者。
三国志:诸葛恪未被害时,民间谣曰“诸葛恪,芦苇单依篾钩落,于何相逢成子阁。”成子阁,反语石子冈也。后恪为孙峻所杀,投尸于石子冈。
晋书孝武纪:帝为清暑殿,识者谓清暑反语为楚声,哀楚之征也。
齐书:益州向无诸王作镇,宋时有邵硕曰“后有王胜来作此州。”及齐武帝以始兴王鉴为益州刺史,胜反语为始兴也,硕言果验。又文惠太子启武帝乞东田作小苑,东田反语为颠童,后其子郁林王即位,果以童昏见废。
梁书:武帝创同泰寺,后又创大通门以对寺之南,取反语以协同泰也,遂改年号为大通,以符寺及门名。昭明太子时,有谣曰“鹿子开城门,城门开鹿子。”鹿子开者,反语谓梾子哭,时太子之长子欢为南徐州刺史,太子薨,乃遣人追欢来临丧,故曰来子哭也。
哀策文
周制:饰终之典,以谥诔为重。汉景帝始增哀策,汉书本纪“中二年,令诸侯王薨,大鸿胪奏谥诔策,列侯薨,大行奏谥诔策。”应劭注,谓“赐谥及诔文,哀策也。”
沿及晋、宋犹以谥诔为重。
魏志郭后传,裴松之注“后崩,有哀策文。”
晋书文明王皇后传“武帝时,后为皇太后,既崩,帝手疏后德行,命史官为哀策文。及帝杨后崩,亦命史官作哀策。”其文俱载本传。
愍怀太子为贾后所害,后追复,皇太子特为哀策文。又江统、陆机并作诔颂焉。李允卒,皇太子命王赞诔之,其文甚美。王珣传:孝武帝崩,哀策谥议,皆珣所草。
宋文帝袁皇后薨,诏颜延之为哀策文,甚丽,帝自增“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
孝武殷贵嫔薨,命谢庄为诔文,都下传写,纸为之贵。
至齐则专重哀策文。齐武裴后薨,群臣议立石志,王俭曰“石志不出礼经,今既有哀策,不烦石志。”乃止。可见齐以后,专以哀策为重也。今见于齐、梁书各列传者:梁武丁贵嫔薨,张缵为哀策文。昭明太子薨,王筠为哀策文。简文为侯景所制,其后薨,萧子范为哀策文,简文读之曰“今葬礼虽缺,此文犹不减于旧是也。”
唐代宗独孤后薨,命宰相常衮为哀策,犹沿此制。南朝陈地最小
晋南渡后,南北分裂,南朝之地,惟晋末宋初最大,至陈则极小矣。刘裕相晋,灭慕容超而复青齐,降姚洸而复洛阳,灭姚泓而复关中。其后关中虽为赫连勃勃所夺,而溯河西上时,遣王仲德在北岸陆行,魏将尉建弃滑台,仲德入据之,自后魏屡攻,得而复失。魏明元帝欲南伐,崔浩谓“当略地以淮为限,则滑台、虎牢反在我军之北。”是滑台、虎牢尚为宋地。宋将到彦之、王仲德攻河南,明元帝遣长孙道生等追击至历城而还,是历城亦宋地也。宋元嘉十九年,诏“阙里往经寇乱,应下鲁郡修复学舍。”是鲁郡亦宋地也。
直至魏太武帝遣安颉攻拔洛阳,克虎牢,克滑台,帝临江起行宫于瓜步,宋馈百牢,乃班师,于是河南之地多入魏。
魏孝文帝时,宋薛安都以彭城,毕众敬以衮州,常珍奇以悬瓠,俱属于魏,张永、沈攸之与魏战,又大败,于是宋遂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南地。其后齐将裴叔业又以寿春降魏,于是淮北之地亦尽入于魏。故萧齐北境已小于宋。
迨梁武帝使张绍惠取宿豫,萧容取梁城,韦睿取合肥,以及义阳、邵阳之战,浮山堰之筑,两国交兵,争沿淮之地者十余年,互有胜负。魏孝明帝时,元法僧以徐州降梁,梁武遣萧综守之,综仍以徐州降魏。
魏末尔朱荣之乱,北海王颢奔梁,梁立为魏主,使陈庆之送之归国,深入千里,孝庄帝北走,颢遂入洛,梁之势几振。其后颢战败被擒,魏仍复所失地,而梁之地尚无恙也。
及侯景之乱,西魏寇安陆,执司州刺史柳仲礼,尽没汉东之地,其淮阳、山阳、淮阴等地,俱降东魏,鄱阳王范又以合州降东魏,东魏遂尽有淮南之地。景又攻陷广陵,使郭元建守之,景败,元建以广陵降北齐。(时东魏孝静帝已逊位于齐文宣)于是江北亦为北齐所有。
是时萧绎在江陵,乞师于西魏,令萧循以南郑与西魏,西魏遂取汉中。绎称帝于江陵,武陵王纪自成都起兵伐之,西魏使尉迟迥攻成都以救绎,及纪为绎所杀,而迥亦取成都,于是蜀地尽入于西魏矣。
是时梁之境,自巴陵至建康,惟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峡口,而岳阳王萧察以绎杀其兄誉,遂据襄阳降西魏,西魏遣于谨等伐江陵,克之,杀元帝(即绎),乃以江陵易襄阳,使察为梁主,而襄阳亦入于西魏矣。
元帝殁后,王僧辨、陈霸先立其子方智于建业,北齐文宣纳萧渊明入为梁主,陈霸先废杀之,仍奉方智。其时徐嗣徽、任约降北齐,方据石头城,文宣又遣萧轨、柳达摩、东方老等来镇石头,为霸先所擒杀,金陵之地得以不陷。计是时,江以北尽入于北齐,西境则蜀中及襄阳俱入西魏,江陵又为萧察所有,梁地更小于元帝时矣。
陈霸先篡位(是为陈武帝),因之以立国,其地之入于周者(西魏恭帝逊位于周),惟湘州在江之南,周将贺若敦、独孤盛不能守,全师北归,地归于陈。其后周、陈通好,陈又赂周以黔中地及鲁山郡。迨北齐后主荒纵,陈宣帝乘其国乱,使吴明彻取江北,大败齐师于吕梁,又攻杀王琳于寿阳,于是淮泗之地俱复。而是时周已灭齐,宣帝欲乘乱争徐、兖,又使明彻北伐至彭城,反为周师所败,明彻被擒,于是周韦孝宽取寿阳,梁士彦复拔广陵,陈仍画江为界,江北之地尽入于周。故隋承周之地,晋王广由江都至六合,韩擒虎自庐州直渡采石,贺若弼自扬州直造京口,遂以亡陈也。
按三国时孙吴之地,初只江东六郡,渐及闽粤,后取荆州,始有江陵、长沙、武陵、桂阳等地,而夔府以西,尚属蜀也。其江北之地,亦只有濡须坞(今无为州),其余则皆属魏。陈地略与之相似,而荆州旧统内江陵,又为后梁所占,是其地又小于孙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