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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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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二十一

宋 陈经 撰

泰誓【周书】

【阙】

子以为至徳岂有纣在上而文王自擅称王乎纵

文王自称王岂有十余年之间纣之君臣亦坐视其称王而不诛其叛背之罪乎如春秋时周室尚存而楚以王者称亦罕有葢亦万世之一二也学者舍诸家之小説而信经可也孔子序书惟十有一年武王伐商不言其为文王十一年作书者于泰誓上篇只言文考肃将天威下篇又言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未尝言文王也至武成之书武王既受命以朝诸侯始追封为文王故称曰我文考文王自是而下磊磊相聨属而文王之名不絶其事迹甚明白扬子云曰万物纷错垂诸天众言淆乱折诸圣乌覩圣而折诸曰在则人亡则书其统一也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泰誓三篇

此十一年乃武王即位之十一年也古者诸侯即位皆称元年如春秋所书是也若以为文王则岂有文王即位之初既改元至中间又改元乎决无此理司马迁作本纪谓武王即位九年祭于文王之墓然后治兵于孟津其説是也意者当九年祭文王治兵孟津之时乃观政于商至十一年而纣不改过然后大举以伐纣也乃若戡黎之时窃意正当治兵孟津之时亦未尝审乎是否也一月戊午者即十二年之正月戊午日也不言正月者商之正朔已终周之正朔未立故不言正师渡孟津此岂武王之得已哉三篇之书上篇者谓于孟津而誓中篇次于河朔而誓下篇将战而誓操凶器而临危事不敢轻举故必誓众重其事也泰者先儒以为大防以誓众

惟十有三年春大防于孟津王曰嗟我友冡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聴誓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惟十有三年春三字必是差错何以知之中篇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即书序所谓一月戊午也岂十有一年用戊午日渡孟津至十三年又用戊午日以次河朔也即万一史臣闻见之悮前后传写之讹或遭秦皇烈熖之后补缀拾遗葢未可知也大防言诸侯之师与戎狄皆在也王曰嗟我友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聴誓嗟者有悯恻之意友者武王为西伯与国之诸侯皆友也君即诸侯尊之也御事者即诸侯之卿治事者庶士者将卒而下也孟津之防不期而防者八百国此皆诰语之所能及哉观人心之所向则天意可知使武王此举为不义则虽一国犹且不得而强从况八百国乎明聴我之誓言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此人君之职天人之至理也非武王不能为此言葢以其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观之人与万物同此禀受然气质之性自有偏全人者万物之一也物得其偏惟人得其全故人独灵于物葢其出孝入悌蹈仁履义与万物不同者此其性之灵善者也然人虽有此灵亦有不能保此灵者必得圣人为之君以爱养之父母之然后斯民得以各遂其善亶者诚信也言实有此聪明之徳也聪明亦灵也非于灵之外别有聪明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故其徳所以独髙乎天下观人与物殊则天地之爱人可谓厚矣观圣人与人殊则天地之爱圣人又何如哉今也纣失其聪明是为君者不能保其灵矣何以化天下之人而使之保其灵哉武王以君道自任者也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沉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大勲未集肆予小子发以尔友冡君观政于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只遗厥先宗庙弗祀牺牲粢盛既于凶盗乃曰吾有民有命罔惩其侮自此以下皆数纣之恶也今商王受弗敬上天人之善莫大于敬自敬心而充之善将无所不至矣人之不善莫大于不敬自不敬之心而推之恶亦无所不至矣人主居至尊之位无可以为畏者惟当畏天今既弗敬上天则不敬畏天矣故降灾下民冒色而暴虐也罪人以族官人以世以至于焚炙忠良刳剔孕妇皆自夫不敬之发也惟人为万物之灵在所当爱而反降害之一己之欲不可肆也沉湎于酒贪冒于色则纵欲而无厌敢行暴虐惟仁为能有不忍人之心不仁者则有忍心故敢以为暴虐而无忌惮恶恶止于其身可也罪其人而并与其父母妻子兄弟而及之赏延于世有功而使之世禄可也官人不问其贤才而使之居上位赏而僣则所赏者皆与纣同恶者也罚而滥则所罚者乃不与同其恶者也安得至公之理哉宫室之是修台榭之是作陂池之是筑侈服之是奉无非竭民力以自奉故所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纣作炮烙之刑忠良如比干谏死之也孕妇説者谓比干之妻懐孕则刳剔以视其残忍暴虐之状一至于此则已极矣皇天震怒岂自外来也哉天之震怒者即纣之恶已极处是也文王之徳日彰纣之恶日极决无两立之理故命我文考肃敬以行天威所谓天威者亦无自外至即文王之肃将处便为天威此天人所以为一理也大勲未集者文王岂于此有利商之心哉文王之所谓大勲者其道得以达之天下而使之得其所者即大勲也如使商纣能恐惧修省反前日之不善为今日之善则文王就臣子之位可以无憾天下之民亦得其所安岂非文王之大勲乎惟其不然所以为大勲未集言其未能遂文王之志望道未之见之时也肆予小子发以尔友君观政于商我小子遂与尔友之大君治兵于孟津以观商之政视其能改与否于此可见武王不得已之心使武王有利商之心则遂大举而取之矣安用观政此葢天惟五年须暇之意纣若因此悔过则武王退而守臣子之位武王之本心亦遂矣柰何纣无有悛改之心乃夷居者肆然在上恬不知戒上帝神只不知敬先宗庙祭祀之事愈不知修牺牲粢盛者所以事上帝神只与先宗庙祭祀之具是也既尽为凶人所盗而纣曾莫之知此则罪之大者亦如成汤责葛伯只言其不祀也纣之恶如此乃反以为吾有民之可托有命之足恃夫人君之所托者民也而纣之民则离心徳矣乌可托人君之所恃者命也而纣则取怨于天矣乌可恃罔惩其侮者言侮慢日甚未始有惩创之心是纣终不改过矣孟津之防武王其能自已哉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同力度徳同徳度义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

上文既数纣之恶此则武王之自任之辞天之意欲以佑助下民必立之君师以治之教之为之君师者当相上帝以宠绥四方宠爱绥安也天之所以望于君与君之所以答乎天无非为民而已纣之恶如此既不能当君师之任则当君师之任者独不在武王乎武王既以君师任诸已是以有必往之志以我为有罪者谓不当以臣伐君以我为无罪者谓其当拯民于涂炭予皆不暇问惟知不越乎我之志葢武王之志在于顺天救民而已此志一定有进而无退有出而无入同力度徳同徳度义圣人不计较人之胜负而论其理之曲直力同则度其徳之如何徳同则度其义之如何徳之有是非则义有可否能度义则不失其时宜矣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心只有一心安得而亿万天下之理惟公与私公则至一私则万殊纣不能使天下趋向归一人各有心者以其私也武王所以能统摄人心皆归于一者以其公也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以言其理之所不容也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二句见得武王之知天天道渺茫圣人何自而知之以其理而知之天以君师之任畀之纣纣不能任其责故天诛之而以君师之任之武王武王于此设若谦退不居而辞其责则是逆天意也天必以其所以诛纣者而诛武王矣宜乎武王以此必往而无疑葢其力与徳与义皆天理之所宜也非于徳义之外别有天也

予小子夙夜只惧受命文考于上帝宜于土以尔有众底天之罚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尔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时哉弗可失

夙夜只惧所以见武王之心即敬心也纣之恶在于弗敬上天文王之徳在于肃将天威武王之徳在于夙夜只惧敬与不敬而圣愚分焉使武王于此知天命人心之归已而遂泰然自足岂所以为武王哉惟只惧之心有加无已故受命文考者受代商之命也上帝宜土者告于天神与社之神而后行参之天地而不悖质之鬼神而无疑者与宜皆祭之名以尔有众致天之罚则非武王之私意观三篇之书大率以天为言且以武王之圣纣之不肖不待较而天渊矣民之归周而叛商不待诰谕而影响矣今也天之一辞叮咛告戒置之于口舌牙颊有所不言言之而天不能释武王非过虑者欤余于此可见武王之心虽去之千百载即其言而黙思之其斋严肃敬温清淳和谓之夙夜只惧讵不信然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道髙逺难测武王言之如是其晓然者后世以天人为二理故以天自天民自民圣人以天人为一致惟以民情之好恶见天意之从违民之所欲即天之所从也孟津之防八百诸侯此岂人力也哉尔尚弼辅我一人永清四海葢君者源也民者流也源清则流必清源浊则流必浊今若去纣之恶是清其源而天皆清矣故曰永清有礼义亷耻之风清也无盗窃滥僣之风非清乎有推辞揖逊之心清也无贪奸鬭夺之心非清乎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亷懦夫有立志是亦伯夷之清闻其风者亦莫不

清也时哉不可失圣人不能违时亦不可失时时者当其可之谓也武王此举亦惟时措之宜而已此即度义也甚矣时之难知也惟圣人为能知之使武王而居文王之世则当服事商葢服事商者时也使武王当尧舜之世则当揖逊揖逊者亦时也今武王之伐商以谓时哉不可失岂非伐商者乃武王之所谓时者乎故曰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泰誓中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师毕防王乃徇师而誓曰呜呼西土有众咸聴朕言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无度播弃黎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无辜吁天秽徳彰闻

师以戊午日渡孟津亦以戊午日而次河朔次止之见武王有不忍之意春秋伐以书次而次为善易师之卦曰左次无咎是也羣后即诸侯也以师而防武王于是循其众而告之曰呜呼西土有众咸聴朕言上篇所誓者友君告诸侯也此篇所誓者西土有众武王有众也武王治西土故曰西土有众友君者武王之援兵西土有众者武王腹心之兵既是武王腹心之兵则告之言尤详咸聴朕言使之皆聴己之言天子自称曰朕王当誓师之际商之未胜也周之未王也得失成败并未可知王乃于此有天子之称何哉葢朕者我之称也予之称也吾之称也古人本以朕为我为吾为予后世因古圣人有朕之称因以为天子所称不然则人臣如伊尹如伯禹如周公何以复称朕哉我闻吉人为善何以独继以我而不复曰朕闻哉乃若成汤之伐夏有朕不食言之辞未防而继之以予孥戮汝之説由是观之则朕之称未可以议武王也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此四句古人有言矣故曰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勇于为善也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勇于为不善者也其为勇则同其所以为善为不善则异恶机已熟则其用功自有不同犹孟子所谓鸡鸣而起孜孜为善鸡鸣而起孜孜为利之意一也孜孜则同而舜跖则异鸡鸣而起则同而利善则异惜乎其用力如此不能转其所以为不善者而移之于为善也今商王受力行无度无法度之事力而行之是亦恶机已熟凶人惟日不足者也纣恶既成则凡黎老黄髪之人不与己为无度者播而弃之罪人之大奸剧恶同乎已之无度者昵视而比近之黎老者非纣所谓黎老之人也乃武王所谓黎老之人使纣而果以为黎老则纣有知人之明矣尧舜之圣方且难之岂以独夫之纣而独易之欤罪人者非纣所谓罪人也乃武王所谓罪人也使纣而果以为罪人则纣有辨邪之知矣为国之要率莫大是岂以独夫之纣而独得其要欤纣之所谓黎老罪人者吾知之矣同恶相济如飞亷恶来之徒未必纣不黎老之也微子比干之辈纣未必不罪之也设若纣之所谓黎老而播弃之所谓罪人而能昵比之天下终不为周之归武王终不为周之主惟其不能然方且酗而淫虐是肆是其无度之形见于外也故臣下皆化而与上为一为朋党而至于相仇讐胁上之权而至于相灭是其无度之流派见于相残灭也故无辜罪者呼天而诉其寃凡若此者岂非秽徳乎彰著而闻于天地此乃臭恶之着也为善而着则为尧之光宅光被为成王之馨香感神为恶而着则为纣之秽徳彰闻腥闻在上为三苗之刑发闻惟腥皆所以为彰著也

惟天恵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天乃佑命成汤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丧元良贼虐谏辅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厥监惟不远在彼夏王

天亦有天之职君亦有君之职天之职在于爱民君之职在于奉天以爱民人主欲奉天初不在于牺牲玉帛繁文之未节惟知爱民则奉天之道得矣使天而不恵民天失其职使君而不爱民亦失君之职有夏桀不能顺天以至流其害于下国此皆桀失其职也天乃佑命成汤黜有夏之命汤岂私意哉亦奉天以爱民而已成汤口实之忧亦幸而济伐夏之事乃若后世奸臣贼子其不以成汤为憾乎惟受罪浮于桀况商受之罪复有过于桀者乎哉观商王作汤誓之篇惟曰率遏众力率割夏邑而已今纣王之罪至于剖贤人之心刳剔孕妇之腹如泰誓三篇所言则桀所未尝为而纣无不为矣桀既为汤所放则受岂可免乎成汤之誓不过曰夏王仲虺之诰乃有桀之名是亦仲虺所言而非汤名也今也武王以今商王受名言之岂非罪浮于桀欤元良一国之贤若微子是也微子为帝乙之元子纣之兄也乃使之抱祭器适周剥落而丧失之谏辅即比干也以忠諌见杀贼虐而害之也纣之心与元良諌辅者相反而不相近

此所以剥丧之贼虐之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天命即天理也己者己私也理与己不并立知天之理则忘乎已知有己私则灭天理矣天命岂己有哉谓已有则不知天之理矣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是也夫人惟知天命则知敬知祭知暴虐不可为何者敬者即天理之流行祭者即天命之形于报本反始以敬非人之所能而祭祀亦非人之所能为非人能为处即天也暴者天理之反也暴即人欲之私既为人欲之私则安有天命纣之恶其原皆在于有已故所以为敬不足行以祭为无益以暴为无伤是皆逞一己之意谓者取形之于言语孔子曰其言之不作则为之也难纣于四者形之于言语自谓如此是言之不知愧怍也厥监惟不逺在彼夏王有夏而商以黜之商今有罪矣周黜之亦有商之黜夏也武王所以使人无疑

天其以予乂民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徳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徳虽有周亲不如仁人天视自我民视天聴自我民聴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天其以予乂民此武王以天下之责而自任天命既去纣则必有所属矣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命既命武王故形之于梦卜形见于休祥皆有吉兆休祥汉儒所谓白鱼入王舟之端有此理然则梦也卜也休祥也果足信乎葢圣人之心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此言心已与神明合故梦卜休祥特以为此心之证尔若夫此心有愧于神明有慊于天地理有所不当而为之者方且强求合于梦卜休祥又安足信哉如此而谓之梦者特其精神散乱之所致而卜与休祥适所以为妖怪尔戎商必克者言伐商有必胜之理武王益自信而亦以此信诸人也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徳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徳武王犹欲卜商之兴亡但就人心上观之人心之离则必亡之理人心之合则必兴之理夷人者凡人也朝之贤皆已逺去故但言其凡人虽有凡人之亿兆而心徳俱离心者体也徳者用也心徳既离则君非其君矣大凡人主所以能统天下者以其人心所聚故君民可使为一体人主所以不能统天下者以人之心无搃摄皆以涣散则君臣之义絶君臣之义既絶则纣乃一匹夫武王所杀者但见其一匹夫不见其为君也予有乱臣者治乱之臣十人有如太公望周召二公之徒皆同其心徳一心以奉上言夷人尚离则贤者不言可知乱臣尚同心则夷人之同心可知孟子曰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周至也虽有至亲而不若得仁人葢人主举措动合天理则仁人君子皆归之如二老闻文王则盍归乎来是也苟得仁人之心则举天下之至踈者亦亲况其亲者乎苟人主举措动违天理则仁人君子皆去之矣如二老避纣而处海滨是也既不得仁人之心则凡在己骨肉宗族亦皆踈矣况其踈者乎人主不必恃赖至亲以为己助但看仁人之心如何耳如微子本纣之兄也今也舍纣而归武王以此见得虽至亲不如仁人也天视自我民视天聴自我民聴天道不在髙逺惟于近者观之民之视聴即天之视聴此武王见天理之亲切莫亲切于民民之视聴本至公而无私故可以见天之视聴此即臯陶所谓天聪明自我民聪明之意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武王以天下为一体疾痛疴痒皆切于身百姓在纣汤火之中其过甚矣岂非我之责乎成汤伐桀之后亦有此心如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一人有罪无以万方

今朕必往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有光朂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呜呼乃一徳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学者观今朕必往一句见圣贤勇于为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凡义所当为者勇决而为之更无迟缓之意扬我之武以侵彼之疆界取其凶残而已凶残如纣如飞亷恶来之徒圣人所谓武者除暴禁乱而已我伐用张者凶残既取则我之所以征伐者亦于是乎张谓之惟扬谓之用张者皆是武王心无所慊处与成汤布昭同义于汤有光纣既黜则汤之道为有光矣以人情论纣乃汤之子孙也诛人之子孙灭人之社稷而于祖有光可乎圣人惟以理而论汤之心只在于奉天爱民不幸而纣为之子孙奉天爱民之志不获伸苟有能奉天爱民者处之民得其所以安岂非汤之幸乎此于汤有光之意也朂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武王虽曰必往曰惟扬曰用张其心无慊如此亦未尝无儆戒之心若不儆戒则是轻敌而骄取败之道也故告诸将士以为当致其勉罔敢有不畏之心言当畏也宁可执非敌若己非敌以当彼然此临事而惧者也百姓懔懔若崩厥角民于此时罹纣之虐政懔懔危惧如崩摧其角无所容头然此见得民心之不安我不可不往也呜呼乃一徳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于是誓众毕又重复而儆之须当一其徳心人无异志立其功以为无穷之计今日一失则他日必有后悔武王之众既是同心同徳矣既是臣三千惟一心矣宜若无事以告戒

武王如此恐人力易怠又从而申言之庶防以我之一可以攻彼之不一以我之同可以攻彼之不同也此是收聚人心摠摄众志涣亨王假有庙之理也

泰誓下

时厥明王乃大巡六师明誓众士王曰呜呼我西土君子天有显道厥惟彰

读此三篇书有以见圣人临事而惧不敢轻举虽武王无慊于心然师出以律犹不敢废三令五申之意所以师渡孟津而誓次于河朔而誓戊午之明日又誓时厥明即戊午之次日也王乃大巡六师天子六军大国三军小国一军谓之六师则武王已有六卿矣明誓众士欲使众士显然知纣之可伐知武王不得不伐其辞切而明当乎人心泠泠乎人耳故史官因之而书明之一字观此篇之誓亦毕萃于一字而止耳此史官一字之法所以为得其当也军事以气为主故也然而禹征有苖非无誓也数言而已汤之代桀非无誓也一篇而已汤比禹为已详至武王三篇比汤为尤甚此可以见风俗之变简古而详复圣人之用心则一所以不同者因其时而已王曰鸣呼我西土君子当时从武王者亦多矣武王之誓中下二篇只及于西土葢腹心之众不得不详又有一説焉当时之诸侯皆已明知纣虐政而更不待再三言之矣至如西土之众海涵春育于文王明徳之中不知有纣之汤大想此举未必不以武王为劳民如汤之民以为我后不恤我众之意故武王不得不惓惓西土之人天有显道厥惟彰谓上天有昭然不可掩之理常于人事中见之为善者应之以福为不善者应之以祸此即人事之易见也天之祸福岂自外来也哉善者福之类恶者祸之善恶祸福各以其而应岂非天道之显乎常人求天于天不知求天于已求天于天者是以髙逺视之邈乎其不切于已者也求天于已者即己之善恶为天之祸福非人事之外别有天也纣之恶如此至极则天之祸所必及矣

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絶于天结怨于民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上帝弗顺祝降时丧尔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

上文既言天之显道各以应故此章言纣之恶不为人之所赦五常者仁义礼智信达之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此人道之常天下所共由而不可须臾离也由乎此者谓之人不由乎此者虽谓之人葢形存而性亡矣今也纣于人道之常则狎翫而侮慢之故为荒为怠为不敬皆自夫狎侮之心生文王之所以为圣者以其不敢侮纣之所以为恶者以其狎侮也人苟有狎侮之心则是无忌惮矣亦何所不至哉上则自絶于天以天者即五常之理也下则结怨于民以民者即五常之理也朝涉理所当恤贤人理所当敬斮其胫剖其心则是反常矣威者有徳之威则人不言而自畏以杀戮而作威是逞其暴虐故其毒为四海之病此亦反乎常理其害之广至于四海也奸诈囬邪之人不知有五常者也自然而与纣相合故尊崇之信任之师保者以五常之道而教其君者也典刑者五常之道寓于法则制度之中截然有不可逾者也正士者以五常之道自谨勅其身而不为不善也自然与纣不相合故放黜之屏弃之囚奴之郊社以事天地此人之常理也则不修宗庙以祀其先此人之常理也则不享奇技淫巧悦妇人以为卑亵汚秽之行非人理之常也则作意而为之凡此皆基于狎侮五常不以常理而为之乃反常悖理而为之则是人道不立形存性亡矣上帝不顺其所为祝断也降下也断絶降下之而使之丧亡岂非天有显道乎尔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罚之者天也奉天者人也尔西土君子当如孜孜黾勉奉我以敬天罚苟不知孜孜与恭行之理则反蹈于侮狎之机矣惟孜孜恭行可以见天理

古人有言曰抚我则后虐我则讐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讐树徳务滋除恶务本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殱乃讐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

此章専以讐视纣而不以君视纣葢以君视纣则君臣之分天尊地卑而不敢伐以讐视纣则但见武王伐讐敌之人理所不容恕亦如孟子称汤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讐也同意然则纣虽不道其位则君也武王虽有道其位则臣也纣何尝以犬马待武王而武王乃以寇讐视纣也耶非惟理势有所不顺而纣武王谓之讐亦可乎葢古人常有言曰抚之者即君以其君之职在于抚民也虐之则讐以失其君之职则在于虐民也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乃天下之人共推尊仰戴之冀其安我也岂以富贵而为虐民之具哉武王举古人之言则见非武王之私意如此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讐所贵乎君者以其善羣也所以谓之王者以其为天下之归往也纣不能善羣不能为天下所归往则是一匹之夫与凡人等也岂有天位神器而使一匹之凡夫据其上哉惟人主为天下所归往则生杀予夺谁敢以为怨人心离散既为独夫矣惟大作威虐其谁不以为讐哉谓之讐即己之敌也此则不以尊卑论而以曲直论矣树徳务滋除恶务本善则欲使蔓延恶则芟夷蕴崇絶其本根勿使长植纣乃天下为恶之根本也恶之本不去则武王之善无自而滋蔓于天下肆子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殱乃讐尔众士其尚迪果毅武王以天下为一身天下之讐即武王之讐也故我小子以尔众士殄絶殱除尔之讐即正明夷卦九三之义也杀敌为果致果为毅天下之事惟有两端不进则退不退则进今日之事有进无退矣苟不能果敢强决何以成尔君之功哉迪进也登成也进于果毅则斯能成尔君之功矣多者则有厚赏其不进者则有显戮军事以严终则示之以赏罚与甘誓之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与汤誓予其大赉汝罔有攸赦同此誓众之法也

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惟我有周诞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

末章専言文考先儒以为称父以感众葢西土之人被文王之化深则信文王也亦深武王称文考以誓众庶防有以耸动之也又况武王此举亦非其私意广文王之声而卒其伐功也然则文王果有心于得天下乎非也文王之心在于救民武王能终其事救民于水火之中此即文王之志也惟我文考如日月照临于中天无所不被也光于四方显于西土亦光也此光为尤着四方至逺者也故以光言西土近文王之都故以显言圣人之心一视同仁安有逺近之间然地理有逺近亦不能无辞诗曰恵此中国以绥四方中国言恵四方言绥亦犹西土言显四方言光也此品节之法也惟我有周诞受多方之众昔文王受命作周三分天下有其二之时也予克受非予武武王不敢以武功自居而推其美于文王我之所以胜纣者非我之武能如此惟朕文考上不得罪于天下不得罪于民所以我有功也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武王以过归已而不致妇咎于父以谓受若胜我则我无良善之徳自取其败岂文考之有罪哉然则武王以至仁伐至不仁有不战战必胜矣而复以为受克予者此有以见圣人有不敢必之心此章当与今朕必往一句对观之今朕必往者义所当为可必者在已也此章乃不敢以胜自必葢其不可必者在

彼故也学者知圣人之谓必又知圣人之有所不可必可与读圣经矣

尚书详解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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