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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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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義旗至發引凡四十八日

初,帝自衛尉[1]卿轉右驍衛將軍,奉詔為太原道安撫大使。郡文武官治能不稱職者,並委帝黜陟選補焉。河東已來,兵馬仍令帝徵發,討捕所部盜賊。隋大業十二年,煬帝之幸樓煩時也[2]。帝以太原黎庶,陶唐舊民,奉使安撫,不踰本封,因私喜此行,以為天授。所經之處,示以寬仁,賢智歸心,有如影響。

煬帝自樓煩遠[3]至鴈門,為突厥始畢所圍,事甚平城之急。賴太原兵馬及帝所徵兵聲勢繼進,故得解圍,僅而獲免。遂向東都,仍幸江都宮。以帝地居外戚,赴難應機,乃詔帝率太原部兵馬,與馬邑郡守王仁恭北備邊朔。帝不得已而行,竊謂人曰:「匈奴為害,自古患之,周秦及漢魏,歷代所不能攘,相為勍敵者也。今上甚憚塞虜,遠適江濱,反者多于蝟毛,羣盜所在蜂起。以此擊胡,將求[4]以濟,天其或者殆以俾[5]余。我當用長策以馭之,和親而[6]使之,令其畏威懷惠,在茲一舉。」

既至馬邑,帝與仁恭兩軍兵馬不越五千餘人,仁恭以兵少,甚懼。帝知其意,因謂之曰:「突厥所長,惟恃騎射。見利即前,知難便走,風馳電卷,不恒其陳。以弓矢為爪牙,以甲胄為常服。隊不列行,營無定所。逐水草為居室,以羊馬為軍糧,勝止求財,敗無慙色。無警夜巡晝之勞,無搆壘饋糧之費。中國兵行,皆反于是。與之角戰,罕能立功。今若同其所為,習其所好,彼知無利,自然不來。當今聖主在遠,孤城絕援,若不決戰,難以圖存。」仁恭以帝隋室之[7]近親,言而詣理,聽帝所為,不敢違異。乃簡使能騎射者二千餘人,飲食居止,一同突厥。隨逐水草,遠置斥堠。每逢突厥候騎,旁若無人,馳騁射獵,以曜威武。帝尤善射,每見走獸飛禽,發無不中。嘗卒與突厥相遇,驍[8]銳者為別隊,皆令持滿,以伺其便。突厥每見帝兵,咸謂以[9]其所為,疑其部落。有司[10]帝而戰者,常不敢當,辟易而去。如此再三,眾心乃安,咸思奮擊。帝知眾欲決戰,突厥畏威,後與相逢,縱兵擊而大破之,獲其特勤所乘駿馬,斬首數百千級。自爾厥後,突厥喪膽,深服帝之能兵,收其所部,不敢南入。

時有賊帥王漫天別黨,眾逾數萬,自號「歷山飛」。結營於太原之南境,上黨、西河,京都道路斷絕。煬帝後十三年,勑帝為太原留守,仍遣獸賁郎將王威、獸牙郎將高君雅為副。帝遂弘[11]竊喜甚,而謂第二子秦王等曰:「唐固吾國,太原即其地焉。今我來斯,是為天與。與而不取,禍將斯及。然歷山飛不破,突厥不和,無以經邦濟時也。」既而歷山飛眾數不少,劫掠多年,巧於攻城,勇於力戰。南侵上黨,已破將軍慕容、將軍羅侯之兵;北寇太原,又斬將軍潘長文首。頻勝兩將,所向無前。於是帝率王威等及河東、太原兵馬往討之,於河西雀鼠谷口與賊相遇。賊眾二萬餘人,帝時所統步騎纔五六千而已。威及三軍,咸有懼色,帝笑而謂威等曰:「此輩羣盜,惟財是視,頻恃再勝,自許萬全。鬭力而取,容未能克;以智圖之,事無不果。所憂不戰,戰必破之,幸無憂也。」須臾,賊陣齊來,十許里間,首尾相繼。去帝漸近,帝乃分所將兵為二陣:以羸兵居中,多張幡幟,盡以輜重繼後,從旌旗鼓角,以為大陣;又以麾下精兵數百騎,分置左右隊為小陣;軍中莫識所為。及戰,帝遣王威領大陣居前,旌旗從。賊眾遙看,謂為帝之所在,乃帥精銳,競來赴威。及見輜馱,捨鞍爭取,威怖而落馬,從者挽而得脫。帝引小陣左右二隊,大呼而前,夾而射之。賊眾大亂,因而縱擊,所向摧陷,斬級獲生,不可勝數,而餘賊黨老幼男女數萬人並來降附。於是郡境無虞,年穀豐稔,感帝恩德,若亢陽之逢膏雨焉。

後突厥知帝已還太原,仁恭獨留無援,數侵馬邑,帝遣副留守高君雅將兵,與仁恭并力拒之。仁恭等違帝指蹤,遂為突厥所敗。既而隋主遠聞,以帝與仁恭不時捕虜,縱為邊患,遂遣司直馳驛[12],繫帝而斬仁恭。帝自以姓名著於圖籙,太原王者[13]所在,慮[14]被猜忌,因而禍及,頗有所晦[15]。時皇太子在河東,獨有秦王侍側耳[16]。謂王曰:「隋曆將盡,吾家繼膺符命,不早起兵者,顧爾兄弟未集耳。今遭羑里之厄,爾昆季須會盟津之師,不得[17]同受孥戮,家破身亡,為英雄所[18]笑。」王泣而啟帝曰:「芒碭山澤,是處容人,請同漢祖,以觀時變。」帝曰:「今遇時來,逢茲錮縶[19]。雖覩機變,何能為也。然天命有在,吾應會昌,未必不以此相啟。今吾勵謹[20],當敬天之誡,以卜興亡。自天祐吾,彼焉能害,天必亡我,何所逃刑?」爾[21]後數日,果有詔使馳驛而至,釋帝[22]而免仁恭,各依舊檢校所部。

煬帝之幸江都也,所在路絕。兵馬討掩[23],來往不通,信使行人,無能自達。惟有使自江都至于太原,不逢劫掠,依程而至,眾咸異焉。初,使以夜至太原,溫顏[24]將宿於城西門樓上,首先見之。喜其靈速,報兄彥弘,馳以啟帝。帝時方卧,聞而驚起,執彥弘手而笑曰:「此後餘年,實為天假。」退謂秦王曰:「吾聞惟神也,不行而至,不疾而速,此使之行,可謂神也。天其以此使促吾[25],當見機而作。」雄斷英謨,從此遂定。帝素懷濟世之略,有經綸天下之心。接待人倫,不限貴賤,一面相遇,十數年不忘。山川衝要,一覽便憶。遠近承風,咸思託附。仍命皇太子於河東潛結英俊,秦王於晉陽密招豪友。太子及王,俱稟聖略,傾財賑施,卑身下士。逮乎鬻繒博徒,監門厮養,一技可稱,一藝可取,與之抗禮,未嘗云倦。故得士庶之心,無不至者。

十三歲,歲在丁亥[26],正月丙子夜,晉陽宮西北有光夜明,自地屬天,若大燒火。飛焰炎赫,正當城西龍山上,直指西南,極望竟天。俄而山上當童子寺左右,有紫氣如虹,橫絕火中,上衝北斗,自一更至三更而滅。城上守更人咸見,而莫能辨之,皆不敢道。大業初,帝為樓煩郡守,時有望氣者云:「西北乾門有天子氣連太原,甚盛。」故隋主於樓煩置宮,以其地當東都西北,因過太原,取龍山風俗道,行幸以厭之云。後又拜代王為郡守以厭之。

二月己丑,馬邑軍人劉武周殺太守王仁恭,據其郡而自稱天子,國號定楊。武周竊知煬帝於樓煩築宮厭當時之意,故稱天子,規以應之。帝聞而歎曰:「頃來羣盜遍于天下,攻略郡縣,未有自謂王侯者焉。而武周竪子,生于塞上,一朝欻起,輕竊大名,可謂陳涉狐鳴,為沛公驅除者也。」然甚欲因此起兵,難于先發。私謂王威、高君雅等曰:「武周雖無所能,僭稱尊號。脫其進入汾源宮,我輩不能剪除,並當滅族矣。」雅大懼,固請集兵。帝察威等情切,謬謂之曰:「待據樓煩,可微為之備。宜示寬閑,以寧所部。」三月丁卯,武周南破樓煩郡,進據汾源宮。帝謂官僚曰:「兵可戒嚴,城可守備,糧可賑給。三者當今廢一不可,須預部分,惟諸公斷之。」威等計無所出,拜而請帝曰:「今日太原士庶之命,懸在明公。公以為辭,孰能預此?」帝知眾情歸己,乃更從容謂之曰:「朝廷命將出師,皆稟節度,未有閫外敢得專之。賊據離宮,自稱天子,威福賞罰,隨機相時。以此攻城,何城不克?汾源去此數百里間,江都懸隔三千餘里。關河襟帶,他賊據之。聞奏往來,還期莫測。以嬰城膠柱之兵,當巨猾豕突之勢,諮文人以救火,其可撲滅乎?公等國之爪牙,心如鐵石,欲同戮力,以除國難。公家之利,見則須為,俾其無猜,期于報効。所以詢議,擇善行之,是非憚於治兵,敢辭戎首。」威等對曰:「公之明略,遠近備知,地在親賢,與國休戚。公不竭力,誰盡丹誠?若更逡巡,羣情疑駭。」帝若不得已而從之,眾皆悅服,懽而聽命。帝以王威兼任太原郡丞,為人清恕,令與晉陽宮監裴寂相知檢校倉糧,賑給軍戶口。高君雅嘗守高陽,得無失脫,遣巡行城池及捍禦器械。以兵馬鎧仗、戰守事機、召募勸賞、軍民徵發,皆須決於帝。太原左近聞帝部分募兵備邊,所在影赴,旬日之頃,少長得數千人。兵司總帳以聞,請安營處。帝指興國寺曰:「勤王之師,不謀而至,此其興國者焉。宜于此寺安處。」恐威、雅猜覺,亦不之閱問。私謂秦王等曰:「紀綱三千,足成霸業。處之興國,可謂嘉名。」仍遣密使往蒲州,催追皇太子等。

是月也,朔方郡人梁師都又殺郡官而稱天子。初,帝遣獸牙郎將高君雅與馬邑守王仁恭防遏突厥,雅違帝旨,失利而還。帝恐煬帝有責,便欲據法繩雅。雅是煬帝舊左右,慮被猜嫌,忍而弗問。雅性庸佷,不知慙屈。帝[27]甚得太原內外人心,瞻仰龍顏,疑有異志。每與[28]王威密伺帝隙。有鄉長劉龍者,晉陽之富人也。先與宮監裴寂引之謁帝,帝雖知其微細,亦接待之以招客。君雅又與龍相善,龍感帝恩眄,竊知雅等密意,具以啟聞。帝謂龍曰:「此輩下愚,闇于時事,同惡違眾,必自斃也。然卿能相報,深有至誠,幸勿有[29]多言,我為之所。」

夏五月癸亥夜,帝遣長孫順德、趙文恪等率興國寺所集兵五百人,總取秦王部分,伏于晉陽宮城東門之左以自備。甲子旦,命晉陽縣令劉文靜導開陽府司馬劉正會[30],辭告高君雅、王威等與北蕃私通,引突厥南寇。帝集文武官僚,收威等繫獄。丙寅,而突厥數萬騎抄逼太原,入自羅郭北門,取東門而出。帝分命裴寂,文靜等守備諸門,並令大開,不得輒閉,而城上不張旗幟。守城之人,不許一人外看[31],亦不得高聲,示以不測。眾咸莫知所以。仍遣首賊帥王康達率其所部千餘人,與志節府鷹揚郎將楊毛等,潛往北門隱處設伏。誡之:「待突厥過盡,抄其馬羣,擬充軍用。」然突厥多,帝登宮城東南樓望之,旦及日中,騎塵不止。康達所部,並是驍銳,勇于抄劫。日可食時,謂賊過盡,出抄其馬。突厥前後夾擊,埃塵漲天,逼臨汾河。康達等無所出力,並墜汾而死,唯楊毛等一二百人浮而得脫。城內兵數無幾,已喪千人。軍民見此勢[32],私有危懼,皆疑王威、君雅召而至焉,恨之愈切。帝神色自若,懽甚于常,顧謂官僚曰:「當今天下賊盜,十室而九,稱帝圖王,專城據郡。孤荷文皇殊寵,思報厚恩,欲與諸賢立功王室。適欲起兵,威、雅沮眾,深相猜忌,密搆異謀,欲加之罪。疑其私通境外,豈謂繫之二日,突厥果入太原。此殆天心為孤罰罪,非天意也,何從而至?天既為孤遣來,還應為孤令去。彼若不去,當為諸軍遣之,無為慮也。」帝以見兵未多[33],又失康達之輩,戰則眾寡非敵,緩恐入掠城外居民。夜設伏兵出城,以據險要。曉令他道而入,若有援來。仍誡出城將士,遙見突厥則速據險,勿與共戰。若知[34]其戰去,必莫追之。但送出境而還,使之莫測。爾後再宿,突厥達官自相謂曰:「唐公相貌有異,舉止不凡,智勇過人,天所與者。前來馬邑,我等已大畏之,今在太原,何可當也。且我輩無故遠來,他又不與我戰,開門待我,我不能入,久而不去,天必瞋我。我以唐公為人,復得天意,出兵要我,盡死不疑。不如早去,無住取死。」己亥夜,潛遁。明旦[35],城外覘入馳報,帝曰:「我知之矣。」文武官入賀,帝曰:「且莫相賀,當為諸官召而使之。」即立自手疏與突厥書,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自去自來,豈非天所為也?我知天意,故不遣追;汝知天意,亦須同我。當今隋國喪亂,蒼生困窮,若不救濟,終為上天所責。我今大舉義兵,欲寧天下,遠迎主上。還共突厥和親,更似開皇之時,豈非好事?且今日陛下雖失可汗之意,可汗寧忘高祖之恩也?若能從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必以路遠,不能深入,見與和通,坐受寶玩,不勞兵馬,亦任可汗。一二便宜,任量取中。」仍命封題,署云:「某[36]啟」。所司報請云:「突厥不識文字,惟重貨財,願加厚遺,改啟為書。」帶笑而謂請者曰:「何不達之深也。自頃離亂,亡命甚多,走胡奔越,書生不少。中國之禮,併在諸夷。我若敬之,彼仍未信。如有輕慢,猜慮愈深。古人云:『屈于一人之下,伸于萬人之上。』塞外羣胡,何比擬凡庸之一耳。且『啟』之一字,未直千金。千金尚欲與之,一字何容有恡。此非卿等所及。」迺遣使者馳驛送啟。始畢得書,大喜,其部達官等曰:「我知唐公非常人也,果作異常之事。隋主前在雁門,人馬甚眾,我輩攻之,竟不敢出。太原兵到,我等畏之若神,皆走還也。天將以太原與唐公,必當平定天下。不如從之,以求寶物。但唐公欲迎隋主,共我和好,此語不好,我不能從。隋主為人,我所知悉,若迎來也,即忌唐公,於我舊怨,決相誅伐。唐公以此喚我,我不能去。唐公自作天子,我則從行,覓大勳賞,不避時熱。」當日即以此意作書報帝。使人往還,不踰七日。使至,前日所賀官僚,舞蹈稱慶。帝開書歎息久之,曰:「非有天命,此胡寧豈如此?但孤為人臣,須盡節。主憂臣辱,當未立功,欲舉義兵,欲戴王室,大名自署,長惡無君,可謂階亂之人,非復尊隋之事。本慮兵行以後,突厥南侵,屈節連和,以安居者。不謂今日所報,更相要逼,乍可絕好蕃夷,無有從其所勸。」突厥之報帝書也,謂使人曰:「唐公若從我語,即宜急報,我遣大達官往取進止。」官僚等以帝辭色懔然,莫敢咨諫。興國寺兵知帝未從突厥所請,往往偶語曰:「公若更不從突厥,我亦不能從公。」裴寂、劉文靜等知此議,以狀啟聞,帝作色曰:「公等並是隋臣,方來共事,以此勸孤,臣節安在!」裴寂等對曰:「儻使伊、呂得盡誠于桀、紂,即不為湯、武之臣。寂等改以事君,不敢拘于小節。且今士眾已集,所乏者馬。蕃人未是急須,胡馬待之如渴。若更遲留,恐其有悔。」帝曰:「事不師古,鮮能克成。諸賢宜更三思,以謀其次。」

六月己卯,太子與齊王至自河東,帝懽甚。裴寂等乃因太子、秦王等入啟,請依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故事,廢皇帝而立代王,興義兵以檄郡縣,改旗幟以示突厥,師出有名,以輯夷夏。帝曰:「如此所作,可謂掩耳盜鐘。事機相迫,不得不爾。雖失意于後主,幸未負于先帝。眾議既同,孤何能易。所恨元首叢脞,股肱墮哉!」欷歔不得已。裴寂等曰:「文皇傳嗣後主,假權楊素,亡國喪家,其來漸矣。民怨神怒,降茲禍亂。致天之罰,理亦其宜。」於是遣使以眾議馳報突厥。始畢依旨,即遣其柱國康鞘利、級失、熱寒、特勤、達官等,送馬千匹來太原交市,仍許遣兵送帝往西京,多少惟命。

康鞘利將至,軍司以兵起甲子之日,又符讖尚白,請建武王所執白旗,以示突厥。帝曰:「誅紂之旗,牧野臨時所仗,未入西郊,無容預執,宜兼以絳,雜半續之。」諸軍矟旛[37]皆放此。營壁城壘,幡旗四合,赤白相映若花園。開皇初,太原童謠云:「法律存,道德在,白旗天子出東海。」常[38]亦云:「白衣天子。」故隋主恒服白衣,每向江都,擬于東海。常修律令,筆削不停,并以綵畫五級木壇自隨以事道。又有《桃李子歌》曰:「桃李子,莫浪語,黃鵠繞山飛,宛轉花園裏。」案:李為國姓,桃當作陶,若言陶唐也;配李而言,故云桃花園,宛轉屬旌幡。汾晉老幼,謳歌在耳。忽覩靈驗,不勝懽躍。帝每顧旗幡,笑而言曰:「花園可爾,不知黃鵠如何。吾當一舉千里,以符冥讖。」自爾已後,義兵日有千餘集焉。二旬之間,眾得數萬。裴寂等啟曰:「義軍漸大,宜有司存;官僚所統,須有肄屬。」帝曰:「布衣之士,或假名竊位。孤實將軍,居唐大宇,近捨于此,更欲何求。」裴寂等請進位大將軍,以隆府號,不乖古今,權藉威名。帝曰:「卿以二[39]立相期,欲孤為霍光之任,威在將軍,何關大也。必須仍舊,亦任加之,署置府僚長史已下,功次取之,量能受職。」裴寂等又請置諸軍,并兵士等總號。帝曰:「諸侯三軍,春秋所許。孤今霸業,差擬晉文,可作三軍,分置左右。謀簡統帥,妙選其人。諸軍既是義兵,還可呼為義士。昔周武克殷,義士非其薄德。況今未有所克,敢忘義士者乎!」

太原遼山縣令高斌廉拒不從命,仍遣使間行往江都,奏帝舉兵。煬帝惡李氏據有太原,聞而甚懼。乃勑東都西京,嚴為備禦。西河不時送欵。帝曰:「遼山守株,未足為慮。西河繞山之路,當吾行道,不得留之。」六月甲申,乃命大郎、二郎率眾取之,除程命賫三日之糧。

時文武官人,並未署置,軍中以次第呼太子、秦王為大郎、二郎焉。臨行,帝語二兒曰:「爾等少年,未之更事。先以此郡,觀爾所為,人具爾瞻,咸宜勉力。」大郎、二郎跪而對曰:「兒等早蒙弘訓,稟教義方,奉以周旋,不敢失墜。家國之事,忠孝在焉。故從嚴令,事須稱旨。如或有違,請先軍法。」帝曰:「爾曹能爾,吾復何憂。」于時義師初會,未經講閱,大郎等慮其不攻,以軍法為言。三軍聞者,人皆自肅,兵向西河。大郎、二郎在路,一同義士,等其甘苦[40],齊其休息。風塵警急,身即前行。民間近道,果菜已上,非買不食。義士有竊取者,即遣求主為還價,亦不詰所竊之人。路左有長老或進蔬食壺漿者,重傷其意,非共所見軍人等同分,未嘗獨受。如有牛酒饋遺,案輿來者,勞而遣之曰:「此隋法也,吾不敢。」頗[41]慮前人有限,遂為終日不食以謝之。於是將士見而感悅,人百其勇。至西河城下,大郎、二郎不甲,親往喻之。城外欲入城,人無問男女小大,並皆放入城內。既見義軍寬容至此,咸思奔赴,唯有郡丞高德儒執迷不反。己丑,以兵臨之,飛梯纔進,眾皆爭上。郡司法書佐朱知瑾等從城上引兵而入,執德儒以送軍門。德儒,即隋之見鸞人也,大郎、二郎等數之曰:「卿逢野鳥,謬道見鸞。佞惑隋侯,以為祥瑞。趙高指鹿為馬,何相似哉!義兵今獎王室,理無不殺趙高之輩。」仍命斬焉。自外不戮一人,秋毫不犯。往還九日,西河遂定。師歸,帝聞喜曰:「以此用兵,天下橫行可也。」是日,即定入關之策。癸巳,以世子為隴西公,為左領軍大都督,左三統軍等隸焉。二郎為燉煌公,為右領軍大都督,右三統軍等隸焉。世子仍為太原郡守,命裴寂、劉文靜為大將軍府長史司馬。以殷開山、劉正會、溫大雅、唐儉、權弘壽、盧階、思德平、武士彠等為掾屬、記室參左[42]等官。以鷹揚王長階、姜寶誼、楊毛,京兆長孫順德、竇琮、劉弘基等分為左右統軍、副統軍。自外文武職員,隨才詮用。

其平旦,有僧俗姓李氏,獲白雀而獻之。至日未時,又有白雀來止帝牙前樹上,左右復捕獲焉。明旦,有紫雲見于天,當帝所坐處,移時不去。既而欲散,變為五色,皆若龍獸之象。如此三朝,百姓咸見,文武謁賀,帝皆抑而不受。丙申,突厥柱國康鞘利等并馬而至,舍之於城東興國玄壇。鞘利見老君尊容,皆拜。道士賈昴見而謂同郡溫彥將曰:「突厥來詣唐公,而先謁老君,可謂不失尊卑之次。非天所遣,此輩寧知禮乎?」丁酉,帝引康鞘利等禮見於晉陽宮東門之側舍,受始畢所送書信。帝為[43]貌恭,厚加饗賄,鞘利等大悅。退相謂曰:「唐公見我蕃人,尚能屈意,見諸華夏,情何可論。敬人者,人皆敬愛。天下敬愛,必為人主。我等見之,人不覺自敬。」從此以後,帝每見,鞘利等愈加敬畏,不失蕃臣之禮。其馬千匹,唯市好者而取其半。義士等咸自出物,請悉買之。帝曰:「彼馬如羊,方來不已,吾恐爾輩不能買之。胡人貪利,無厭其欲,少買,且以見貧,示其非急于馬。吾當共之貢市,不用爾物,毋為迫役,自費家財。」

已而,高陽郡靈壽賊帥郄士陵,以其黨數千人款附,即授鎮東將軍,封燕郡公,仍置鎮東府,具補僚屬,以招撫山東郡縣。乙巳,康鞘利等還蕃。乃命司馬劉文靜報使,並取其兵。靜辭,帝私誡之曰:「胡兵相送,天所遣來,敬煩天心,欲存民命。突厥多來,民無存理。數百之外,無所用之。所防之者,恐武周引為邊患。又胡馬牧放,不煩粟草。取其聲勢,以懷遠人。公宜體之,不須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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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通鑑考異》引《創業注》于「尉」字下有「少」字,作「衛尉少卿」。

[2] 《通鑑考異》所引《創業注》「隋大業十二年」一段,「隋」字前有「即」字。《考異》且云:「按十二年帝未嘗幸樓煩。今從《高祖實錄》,在幸汾陽宮時。」按:據《通鑑》,煬帝幸汾陽宮,其時為大業十一年,《舊唐書》卷一《高祖本紀》亦將此事繫于十一年。

[3] 據北京圖書館藏汲古閣本《創業注》中藏園主人校(下稱傅校),「遠」作「還」。校者作眉批云:「畀以意改」。

[4] 《藕香零拾》本(下稱《藕香》本)「求」作「何」。傅校同。

[5] 「俾」,傅校以意改作「畀」。

[6] 《藕香》本「而」作「以」。傅校同。

[7] 傅校:「之」字當衍。

[8] 《藕香》本「驍」字上有「□」。傅校同。

[9] 《藕香》本「以」作「似」。傅校同。

[10] 《藕香》本「司」作「引」。《學津討原》本(下稱《學津》本)、《唐宋叢書》本(下稱《唐宋》本)同。

[11] 北京圖書館藏清乾隆吳翌鳳抄本(下稱抄本)「弘」作「私」,《藕香》本、《學津》本、《唐宋》本同。

[12] 《通鑑考異》引《創業注》作「隋主遣司直姓名馳驛」。

[13] 同前,「者」作「氣」。

[14] 同前,「慮」作「恐」。

[15] 同前,「晦」作「悔」。

[16] 同前,「耳」字下多「語」字,作「耳語謂王曰」。

[17] 同前,「得」作「可」。

[18] 同前,無「所」字。

[19] 同前,「縶」作「繫」。

[20] 同前,「勵謹」作「激勵」。

[21] 同前,「爾」作「乃」。

[22] 同前,「帝」作「淵」。

[23] 《藕香》本「掩」作「捕」,傅校同。

[24] 傅校「顏」作「彥」。

[25] 《藕香》本「吾」字下復有一「吾」字,作「天其以此使促吾,吾當見機而作」。傅校同。

[26] 「丁亥」應是「丁丑」。因隋煬帝大業十三年,歲在丁丑。

[27] 《藕香》本「帝」字下有「是時」二字,傅校及《學津》本、《唐宋》本同。

[28] 《藕香》本「與」作「引」。

[29] 《藕香》本無「有」字,傅校同。

[30] 「劉正會」,《資治通鑑》(下稱《通鑑》)卷一百八十三隋恭帝義寧元年五月作「劉政會」,《舊唐書》卷五十八、《新唐書》卷九十并同。

[31] 《藕香》本「看」字下復有一「看」字,作:「守城之人,不許一人外看,看亦不得高聲。」

[32] 傅校于「勢」字下增「也」字。

[33] 《藕香》本「未多」作「本少」。

[34] 抄本「知」作「與」,這一句為「若與其戰,去必莫追之」;《藕香》本無「戰」字,這一句為「若知其去,必莫追之」,傅校同。

[35] 以下據《通鑑考異》引《創業注》當為:「突厥去,覘人來報,文武入賀。帝曰:『且勿相賀,當為諸君召而使之。』即自手與突厥書。」

[36] 同上,「某」作「名」,傅校同。

[37] 傅校「旛」下增「類」字,作「諸軍矟旛,類皆放此」。

[38] 《藕香》本無「常」字。

[39] 《藕香》本「二」作「廢」,傅校同。

[40] 《藕香》本「等其甘苦」作「共其勞苦」。

[41] 傅校「頗」作「煩」,即這一句應為:「此隋法也,吾不敢煩。」

[42] 抄本「左」作「佐」,《藕香》本、傅校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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